第4章

时间在冰冷的月光与两点猩红的注视中,凝滞成粘稠的琥珀。陈安乐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血液冲刷耳膜的轰鸣,每一次心跳都像重锤砸在胸腔,震得他指尖发麻。体内的“陷”在女孩目光锁定的瞬间,如同被投入滚油的冷水,轰然炸开!不再是隐晦的脉动,而是一种狂暴的、灼热的洪流,蛮横地冲撞着他的四肢百骸,撕裂着理智的堤坝。

跑!立刻!马上!

求生的本能疯狂尖叫,但双腿却像灌了铅,被无形的恐惧和那股体内咆哮的力量死死钉在原地。那双暗红色的眼睛,冰冷、纯粹,带着一种非人的审视,穿透了黑暗,也穿透了他竭力维持的镇定外壳。他感觉自己像被剥光了丢在解剖台上,每一个细胞都在那双眼睛下无所遁形。

“嗬……”一声极其轻微、几乎被夜风吹散的吸气声,从黑暗深处传来。不是攻击的前兆,更像是一种……确认?或者仅仅是呼吸?

这细微的声音却像一根针,刺破了陈安乐濒临崩溃的临界点。他猛地一咬舌尖,剧痛带来一丝短暂的清明。就是现在!

他几乎是凭借肌肉记忆和警校训练出的本能,身体以一个极其狼狈却有效的姿势向侧后方扑倒!目标不是反击,而是逃离那视线的笼罩范围!

“哗啦!”身体重重砸在厚厚的落叶层上,发出巨大的声响。腐叶的霉味和泥土的腥气瞬间涌入鼻腔,反而冲淡了一丝那令人窒息的血腥甜腻。

他没有丝毫停顿,手脚并用,像受惊的野兽般,连滚带爬地向远离那片空地的黑暗深处冲去!方向?不重要!只要能远离那双眼睛!荆棘划破了脸颊和手臂,尖锐的刺痛反而成了他维持清醒的唯一锚点。他不敢回头,但那股冰冷的、带着血腥味的注视感,如同跗骨之蛆,紧紧黏在他的后背上,似乎并未因他的逃离而减弱分毫。

她没追来?为什么?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随即被体内更加狂暴的躁动淹没。“陷”的力量在他仓皇逃窜中彻底失控了!不再是脉动,而是灼烧!仿佛有岩浆在他的血管里奔流,皮肤下的肌肉不受控制地痉挛、跳动。更可怕的是,他的感官被扭曲、放大到了一个恐怖的程度——他能“听”到几十米外一只甲虫爬过树叶的沙沙声,能“闻”到自己汗水中因极度恐惧而分泌的特殊气味,甚至能“感觉”到脚下每一片落叶的脉络和湿冷的触感!整个世界变成了一场混乱、嘈杂、信息过载的噩梦。

“呃啊……”一声压抑不住的痛苦呻吟从他喉咙里挤出。他踉跄着扶住一棵树,大口喘息,眼前阵阵发黑。不行!必须控制住!他死死抓住树干,指甲深深抠进树皮,试图用身体的痛楚来对抗体内肆虐的力量。脑海中拼命回想着警校的格斗呼吸法,试图找回一丝节奏。

就在这时,一阵刺耳的警笛声由远及近,穿透了树林的遮蔽,清晰地传入他的耳中。是公园外围!刘队他们在找他?还是发现了新的情况?

警笛声如同冰冷的强心针,瞬间刺穿了体内那股狂乱的灼热。求生的本能和对职责的模糊认知暂时压倒了“陷”的躁动。他猛地抬起头,辨别着警笛的方向,用尽全身力气,跌跌撞撞地朝着声音来源奔去。

陈安乐几乎是撞出树林边缘的。刺眼的探照灯光让他下意识地抬手遮挡。警戒线外,刘欣正拿着对讲机,脸色铁青地指挥着几名警员扩大搜索范围。

“安乐?!”刘欣一眼就看到了狼狈不堪、浑身沾满泥土落叶、脸上手臂上还带着新鲜划痕的陈安乐,她快步冲过来,一把扶住他几乎要瘫软的身体,“你跑哪去了?!我们找你快半小时了!电话也不接!你知不知道这有多危险?!”

陈安乐剧烈地喘息着,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完整的声音,只能勉强摇头。他感觉到刘欣抓着他胳膊的手很有力,带着真实的担忧和后怕。这让他体内最后一丝紧绷的弦稍微松了一些,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的虚脱感和更深的后怕。

“我……我……”他试图解释,声音嘶哑,“追……追一个可疑的影子……跑……跑太深了……迷路了……摔了好几跤……”这个借口漏洞百出,但在极度惊吓后的狼狈状态下,反而显得有几分真实。

刘欣锐利的目光扫过他苍白的脸、惊恐未定的眼神和身上的伤痕,眉头紧锁。“可疑影子?什么影子?看清了吗?”她追问,语气严厉。

“太……太黑了……没看清……就感觉……有人……”陈安乐低下头,避开了刘欣审视的目光,心脏狂跳。口袋里的那两块粉红布料,此刻像两颗定时炸弹,紧紧贴着他的大腿。他绝不能让她发现!

“胡闹!”刘欣低喝一声,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怒意,“没有命令,没有支援,一个人往这种地方钻!你是新兵蛋子吗?!出了事谁负责?!”她深吸一口气,压下怒火,“行了,人没事就好。老张那边有新发现,收队回去再说!看你这样子,先去医院处理下伤口。”

“不……不用了刘队,皮外伤,我回局里自己处理就行。”陈安乐连忙拒绝,去医院意味着更多的检查和可能的暴露。

刘欣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没再坚持。“上车!”

警车驶离宜光公园,闪烁的红蓝灯光渐渐远去。在陈安乐刚才藏身的老槐树后,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阴影里,两点暗红色的光芒无声地闪烁着,注视着远去的警车。直到灯光彻底消失在道路尽头,那两点红光才缓缓隐没于黑暗,仿佛从未出现过。

警局,深夜。

陈安乐把自己反锁在卫生间的隔间里。冰冷的水龙头开到最大,他掬起刺骨的冷水,一遍又一遍地泼在脸上、脖子上,试图浇灭体内残余的灼热和心头的恐惧。水流冲刷着手臂上的划痕,带来阵阵刺痛。

他抬起头,看向镜中的自己。脸色依旧苍白,嘴唇毫无血色,湿漉漉的头发贴在额前,眼神里残留着惊魂未定和一种……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混乱。最让他心悸的是,在眼底深处,似乎有一丝极其微弱的、转瞬即逝的暗红色光芒闪过,快得让他以为是错觉。

是“陷”……它还在……而且更强了……

他颤抖着从口袋里掏出那两块粉红色的布料。在卫生间惨白的灯光下,它们显得如此刺眼,像两块凝固的血痂。一块来自五合街巷,一块来自宜光公园林间空地。这是那个“女孩”存在的铁证,也是连接他与这场恐怖漩涡的诡异纽带。

必须处理掉!立刻!

他环顾四周,最终目光落在马桶上。销毁证据的本能占据了上风。他迅速将两块布料揉成一团,毫不犹豫地扔进马桶,用力按下冲水按钮。水流裹挟着那抹刺眼的粉红,打着旋消失在下水道深处。

看着恢复清澈的水面,陈安乐非但没有感到轻松,反而升起一股更深的寒意和……负罪感。他破坏了关键物证,背叛了自己的职责。但另一种声音在心底嘶吼:不这样做,你如何解释?如何自保?那个怪物……她看到你了!

就在这时,隔间的门被敲响了,是刘欣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安乐?还在里面?出来,法医那边有初步报告了,你也来听听。”

陈安乐浑身一僵,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马上来,刘队。”

他拧紧水龙头,擦干脸上的水渍,对着镜子最后看了一眼。镜中的年轻人,眼神疲惫而混乱,但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一种被强行唤醒的、冰冷的东西,正在恐惧的土壤下悄然滋生。

法医室内,气氛凝重。老张指着投影屏幕上的几张放大的照片,声音低沉:

“重点在这里。”他指向王强那具森白骨架的几处特定位置——肋骨边缘、肩胛骨关节面、以及几段指骨。“这些地方,发现了极其细微、但非常特殊的刮痕和……压痕。”

他切换了一张高倍显微镜下的图片。“看这个压痕的形态和边缘的细微碎裂,结合我们之前两起案件的发现,几乎可以确定,造成这些痕迹的,是……人类的牙齿。而且,是门齿和犬齿反复啃咬、刮擦留下的痕迹。”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在场的警员们还是倒吸了一口凉气。食人!这个一直萦绕在猜测中的恐怖事实,被冰冷的科学证据赤裸裸地摆在了面前。

“另外,”老张语气更加沉重,“在死者王强的口腔深处,我们发现了一些不属于他的、非常微量的软组织残留物。经过初步DNA比对……不属于任何已知数据库中的记录,但可以确定是……人源性组织。极有可能是凶手在啃咬过程中,自己口腔组织(比如牙龈、嘴唇内侧)的微量脱落。”

一片死寂。这个发现指向了一个更加毛骨悚然的事实:凶手在“进食”时,并非完全游刃有余,甚至可能……在过程中也受到了细微的损伤?或者说,这种“进食”本身,对凶手而言也带着一种原始的、近乎自毁的狂热?

“还有,”老张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在五合街巷案和宜光公园案现场提取到的微量生物痕迹中,除了两名受害者,我们还检测到了另一种极其微弱的、同样无法匹配的DNA信号。虽然样本量太少,无法进行完整图谱构建,但可以确定,是同一个人留下的。这个人,就是我们要找的‘开膛手’。”

“开膛手”……这个临时赋予的代号,此刻带着血腥的重量压在每个警员心头。

陈安乐站在角落,听着老张的叙述,感觉自己像掉进了冰窟。牙齿的痕迹……人源性组织……无法匹配的DNA……所有的证据都冰冷地指向那个有着猩红眼眸的“女孩”。而他,刚刚亲手销毁了可能指向她衣物特征的关键物证。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口袋里已经空掉的位置,指尖冰凉。体内的“陷”似乎感应到了他剧烈的情绪波动,又开始隐隐躁动,像一头被惊醒的野兽,在深渊中发出低沉的咆哮。他能感觉到一股微弱却清晰的灼热感,正从自己口腔内侧的某个地方传来——那是他之前为了保持清醒而咬破舌尖的伤口。

一个荒谬而恐怖的念头,如同毒蛇般钻进他的脑海:

老张发现的那点“微量人源性组织”……会不会……也有我的一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