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警笛撕裂了夜的宁静,红蓝光芒在陈安乐眼中疯狂旋转,映着他苍白的脸和紧抿的嘴唇。他猛地转身,几乎是冲刺般奔向警车停放处,那块粉红色的布料被他死死攥在手心,像一块烧红的烙铁。

“又一起?宜光公园?”陈安乐的声音透过车载通讯器传出,带着一丝极力压抑的颤抖。

“对,接到晨跑者报警,就在公园人工湖西侧的树林里。”刘欣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背景是嘈杂的引擎声和人声,“死状……初步判断和五合街巷案高度一致,头部完整,身体……只剩下骨架了。法医和痕检已经先过去了。”

“明白了,我马上到。”陈安乐挂断电话,猛踩油门。体内的那股脉动在警笛的刺激下变得更加清晰、有力,如同擂鼓般撞击着他的胸腔。一种混杂着焦灼、恐惧和……难以言喻的亢奋感在血液里奔涌。他死死盯着前方的路,强迫自己集中精神,但那若有若无的、铁锈般的血腥气息,仿佛透过车窗缝隙,丝丝缕缕地钻入他的鼻腔,越来越清晰。

是她吗?那个“女孩”?她又饿了?

这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出来,让他握着方向盘的手关节泛白。

宜光公园,西侧树林。

现场被临时拉起的警戒线围住,强烈的探照灯将一小片区域照得亮如白昼,却让周围的黑暗显得更加浓重粘稠。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泥土的腥气,还有一种……肉类腐败前特有的甜腻气息,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窒息般的味道。

陈安乐刚跨过警戒线,胃里就是一阵翻江倒海。他强忍着呕吐的欲望,目光扫向中心现场。

一具穿着廉价西装的中年男性尸体仰面躺在落叶上。头颅完好无损,脸上凝固着一种极致的、混杂着痛苦和难以置信的惊恐表情,眼睛瞪得溜圆,瞳孔里似乎还残留着最后看到的恐怖景象。而头颅以下……空荡荡的。只有一副被剔刮得异常干净的、森白的骨架,完美地连接在头颅下方。骨架周围的地面和落叶上,溅满了暗红发黑、已经半凝固的血液和细碎的软组织残留物。骨架本身,在强光下白得刺眼,甚至能看到一些细微的刮痕——那绝非自然的骨骼纹理。

现场死寂。经验丰富的警员们也面色凝重,连呼吸都刻意放轻。法医老张戴着口罩,眼神锐利如鹰,正小心翼翼地用镊子夹起骨架旁边一片沾着暗红肉屑的落叶。

“刘队,安乐。”于洋洋迎了上来,脸色同样难看,“初步判断死亡时间在凌晨一点到三点之间。和前两起一样,手法……极其利落高效,对骨骼的处理堪称……‘专业’。现场没有发现任何明显的凶器,也没有打斗痕迹。死者身份刚确认,叫王强,四十二岁,无业,有酗酒和家暴前科,昨晚邻居还听到他和他老婆的激烈争吵,他老婆……不知所踪。”

又是恶人。陈安乐的心沉了下去。那股体内的脉动似乎与现场弥漫的浓重血腥味产生了某种共鸣,变得灼热而兴奋。他感觉自己对气味的感知被无限放大,他能清晰分辨出不同血液层的气味——最外层半干的、中层粘稠的、最里面新鲜的……他甚至能“闻”到骨髓深处那一点点微弱的、尚未散尽的生气。

“安乐?”刘欣的声音将他从这种危险的感知中拉回,“你怎么了?脸色比纸还白。”

陈安乐猛地回神,发现自己正无意识地向前迈了一步,离那具恐怖的骨架更近了。他赶紧后退,掩饰性地咳嗽了一声:“没……没事,刘队,味道太冲了,有点受不了。”

“新人多锻炼锻炼就习惯了。”刘欣拍了拍他肩膀,但眼神里的审视并未完全褪去。她转向于洋洋,“王强的老婆是关键,立刻发布协查通报。还有,排查王强近期的人际关系和活动轨迹,特别是昨晚的行踪。老张,现场有发现什么特别的吗?”

法医老张抬起头,眼神凝重:“和前两起一样,骨头上残留着非常细微的……刮擦痕迹,还有几处细小的、不规则的咬痕或啮齿类痕迹,但绝对不是老鼠之类能造成的。另外,”他顿了顿,指向死者头部,“死者的表情……过于‘生动’了。结合前两起案例,我怀疑凶手在行凶过程中,可能有意让受害者保持清醒,目睹自己的身体被……处理。”

这个推测让在场的所有人背脊发凉。那是怎样一种非人的折磨?

陈安乐体内的脉动剧烈地跳动了一下,一股冰冷的战栗感顺着脊椎爬升。他下意识地伸手进口袋,紧紧握住了那块粉红色的布料。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捕捉到距离骨架不远处、一丛沾满血污的灌木根部,似乎有一点微弱的、与周围暗红不同的反光。

那是一种……极其细微的粉红色。

陈安乐的心脏骤然停跳了一拍。他不动声色地挪动脚步,借着检查地面的姿势,迅速而隐蔽地蹲下身,用戴着手套的手指,极其小心地从湿漉漉的、沾着血泥的落叶中,捻起了一小片东西。

又是一小块粉红色的布料!边缘同样是被暴力撕扯开的毛边,材质、颜色,与他口袋里那块一模一样!

他的血液几乎要凝固了。恐惧和一种荒谬的“果然如此”感交织在一起。这布料属于那个“女孩”!她就在这里,就在不久前,以非人的手段完成了这场恐怖的盛宴!而自己口袋里那块……是怎么来的?是自己无意中在五合街巷现场沾染的?还是……某种更诡异、更无法解释的联系?

“安乐?有发现?”刘欣敏锐的目光扫了过来。

陈安乐瞬间将新找到的布料连同口袋里的那块一起,紧紧攥在手套里,站起身,强作镇定地摇头:“没有,刘队,就是看看地面有没有足迹。”

刘欣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没再多问,转身去指挥其他警员。

陈安乐站在原地,冷汗浸湿了后背。他感觉口袋里的两块布料像两块滚烫的炭。他必须处理掉它们!立刻!但扔在现场?不行,风险太大。带回警局?简直是自寻死路。

就在他心乱如麻之际,那股熟悉的脉动再次传来,这一次,带着一种清晰的指向性,仿佛一根无形的线,牵引着他的感知,越过了警戒线,投向公园深处那片未被探照灯覆盖的、浓墨般的黑暗树林。

她在那里?

这个念头让他不寒而栗,却又带着一种致命的诱惑。去看看?不,那太疯狂了!但体内那股躁动的力量似乎在怂恿他,放大着他“探知真相”的欲望。

城市的另一端,那间破旧的出租屋。

冰冷的月光透过没有窗帘的窗户,在地板上投下惨白的光斑。油腻中年男人王强的尸体早已消失无踪,只留下地板上一大滩尚未完全干涸的、粘稠发黑的血迹,以及空气中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和一种奇异的、混合着生肉与淡淡甜香的气息。

那个纤细的身影蜷缩在房间最黑暗的角落里,背对着月光。她身上的旧T恤沾满了暗红色的污渍,湿漉漉的头发贴在脸颊和脖颈上。她低着头,肩膀微微耸动,发出一种极其轻微的、满足的、如同幼兽舔舐乳汁般的“吧嗒”声。

她正在咀嚼着什么。细小的、白森森的,像是什么东西的碎片。

片刻后,咀嚼声停止了。她缓缓抬起头,望向窗外惨淡的月亮。月光映照下,她的脸色似乎比之前红润了一丝,那双空洞的眼睛里,渗人的红色光芒如同余烬般明明灭灭,比之前巷子里时更加稳定,也更加……深邃。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吃饱喝足后的慵懒感笼罩着她,但在这慵懒之下,是更加冰冷、更加非人的气息。

她伸出沾着血污和骨髓碎屑的舌头,缓慢地舔过同样沾着暗红痕迹的嘴唇。动作带着一种原始的、纯粹的本能满足。

“不够……”她轻轻呢喃,声音依旧飘忽,却少了些之前的空洞,多了一丝……意犹未尽的贪婪。她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墙壁和城市的距离,投向了某个未知的方向,那里似乎有更多“鲜活的声音”在诱惑着她。

“还要……更多……”

她缓缓站起身,赤脚踩在冰冷粘稠的血泊里,却浑然不觉。她走到房间唯一的镜子前,镜面早已模糊不清,布满油污和水渍。她对着镜子,歪了歪头,看着镜中那个模糊扭曲、沾满血污的倒影,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扯动,露出了一个冰冷而诡异的、几乎不能称之为笑容的弧度。

陈安乐最终还是没能抵抗那股来自体内“陷”的强烈牵引。在混乱的现场勘查接近尾声,大部分警力开始撤离时,他找了个借口——“再去外围看看有没有遗漏线索”,独自一人,凭借着那股越来越清晰的脉动指引,像着了魔一般,悄无声息地潜入了宜光公园深处那片未被灯光触及的、幽暗茂密的树林。

脚下的落叶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在死寂的树林里显得格外刺耳。他体内的脉动如同导航仪,引领着他避开盘错的树根,朝着某个确切的方向前进。越往里走,血腥味似乎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形容的、带着淡淡甜腥的、仿佛大型肉食动物巢穴般的气息。这气息让他体内的躁动更加剧烈,一种混合着恐惧和兴奋的战栗感传遍全身。

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直到那股脉动突然变得异常强烈,几乎要破体而出。他猛地停下脚步,藏身在一棵粗壮的老槐树后,屏住呼吸。

前方不远处,一小片被月光勉强照亮的林间空地上,散落着一些东西。

那是一些……衣服的碎片。深色的、廉价的西装布料,还有一件沾满污渍的、同样廉价的女士内衣。衣服碎片旁,是一小堆被啃噬得干干净净、如同艺术品般洁白的……细小的骨头碎片。旁边,还扔着一个空了的劣质白酒瓶。

陈安乐的瞳孔骤然收缩。这是王强的衣服!那些细小的骨头……是手指?脚趾?还是……

就在他心神剧震的瞬间,一股冰冷刺骨的、带着浓烈血腥和生肉气息的视线,如同实质般,毫无征兆地从他侧后方的黑暗深处,牢牢锁定了他!

陈安乐全身的血液瞬间冻结了。他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声音。他僵硬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

在距离他不到十米的、浓得化不开的阴影里,两点渗人的、如同鬼火般的暗红色光芒,正静静地注视着他。那光芒里,没有了巷子里的疯狂,也没有了出租屋里的空洞,只剩下一种纯粹的、冰冷的、如同打量一件新奇猎物般的……好奇?

时间仿佛凝固了。冰冷的月光,浓重的黑暗,散落的衣物与白骨,还有那两点来自深渊的、非人的红芒。

陈安乐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体内那疯狂鼓噪、几乎要将他撕裂的脉动声,以及一个无比清晰的认知:

她看见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