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物流园,废弃厂房实验室。

弥漫的烟尘缓缓沉降,如同给这场超自然的噩梦蒙上一层灰纱。剧烈的震动已经平息,但空气中残留的嗡鸣和远方那沉闷毁灭的回响,依旧在耳膜深处震荡。厂房内一片狼藉,应急灯忽明忽灭,映照着惊魂未定的警员们和地上“冥河”那失去生息的冰冷躯体。

刘欣缓缓松开抓着金属台的手,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她低头,看着手中那碎裂的平板电脑上,“Gamma-7 (陈安乐)” 的字样如同烧红的烙印,烫得她掌心发痛。远方那毁灭性的轰鸣,如同为那个年轻警员敲响的丧钟。灰飞烟灭……她几乎能想象出那地底深处,在湮灭武器与自毁熔炉双重作用下的炼狱景象。

“于洋洋,”刘欣的声音沙哑,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疲惫和深入骨髓的寒意,“封锁现场!最高级别!这里的一切,包括那具尸体(指向‘冥河’),还有那个机柜,”她的目光锐利地扫向闪烁着红光的备用服务器,“列为绝对机密!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不得泄露半个字!”

“是!刘队!”于洋洋脸色苍白,但眼神坚定。她迅速指挥警员布控,拉起警戒线。

技术警员小吴已经连接上了服务器,额头上布满细密的汗珠。“刘队,加密非常复杂,多层嵌套,还有自毁协议……我正在尝试绕过,需要时间,而且……不能保证成功。”他敲击键盘的手指飞快,屏幕上一行行代码飞速滚动。

“尽力而为。”刘欣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真相,或许就在那冰冷的机器里。陈安乐的死,那些匪夷所思的事件,必须有一个答案,哪怕这答案会颠覆她所认知的一切。

她走到“冥河”的尸体旁,蹲下身。这个神秘而冷酷的女人,此刻只是一具失去温度的躯壳。刘欣的目光落在“冥河”破损的作战服上那个焦黑的小洞上,边缘光滑,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瞬间灼穿。这就是“湮灭”的痕迹?她小心翼翼地用证物袋收集了“冥河”作战服上沾染的、不同于人类血液的暗红色粘稠组织残留物——这很可能来自那个“容器-红”。

“刘队,”一个警员拿着证物袋过来,里面是那截断裂的粉红色蕾丝布料,“还有这个。”

刘欣接过袋子,看着那抹刺眼的粉红。曾经,这是受害者衣物的一部分,是恶魔存在的证明。现在,它更像一个残酷的句点。她将证物袋收起,目光再次投向那台沉默的服务器。所有的谜团,都指向它了。

城西,污水处理厂旧址,地底深处。

基地自毁引发的塌方和能量冲击,将原本复杂的结构彻底化为一片扭曲的金属与混凝土坟墓。高温熔化了部分合金,冷却后形成狰狞的黑色琉璃状物质。空气中弥漫着焦糊、臭氧、血腥和放射性尘埃的混合气味,令人窒息。

在废墟最深处,靠近核心湮灭点边缘的扭曲钢筋和坍塌的合金板下,形成了一个极其狭小、勉强未被彻底压实的空隙。

陈安乐就蜷缩在这个死亡缝隙里。

他浑身覆盖着厚厚的灰烬和凝固的黑色粘稠物(可能是熔融金属与血肉的混合物),皮肤焦黑皲裂,布满了恐怖的伤口,许多地方深可见骨。呼吸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每一次吸气都伴随着胸腔撕裂般的剧痛。体内的“陷”能量,那曾经狂暴如海的灼热洪流,此刻沉寂得如同死水,只剩下微不可查的、冰冷的脉动,像即将熄灭的余烬。湮灭武器的边缘擦过和基地自毁的冲击,几乎彻底摧毁了他的身体,也强行冻结了那失控的力量。

没有意识,只有一片冰冷的、永恒的黑暗。他像一块被遗忘的焦炭,被埋葬在这座由他自己、他父亲和那个怪物共同造就的坟墓里。

然而,在这片死寂的废墟中,并非只有他一个“存在”。

在距离陈安乐不远处的另一堆扭曲金属下,半掩着一块……东西。

那是一块约莫巴掌大小、形状不规则的焦黑色骨骼碎片。它异常沉重,质地不像已知的任何生物骨骼,表面布满了细密的、如同电路板般的暗红色纹路,纹路深处似乎有极其微弱的光点在缓缓流转,如同即将枯竭的星火。纹路中,还嵌着一缕几乎被烧焦的、细长的黑色发丝。

这块焦骨碎片,散发着一种微弱到极致、却无比纯粹、无比冰冷的“陷”能量残余。它属于“容器-红”。在湮灭武器吞噬掉她大半躯体、自毁能量席卷一切的瞬间,这块蕴含着她最核心“陷”物质和一丝残存意志碎片的骨骼,奇迹般地(或者说,是“陷”物质本身的顽强性)在毁灭边缘留存了下来。

此刻,这块焦骨碎片上的暗红纹路,如同濒死的萤火虫,极其微弱地感应着不远处陈安乐体内那同样濒临熄灭的冰冷脉动。

一丝微不可查的、无形的能量丝线,如同风中蛛丝,在这死寂的坟墓里,悄然连接着两块破碎的残骸。

市局,高度戒备的秘密证物分析室。

几天后。刘欣和两名绝对可靠的核心技术人员,面对着屏幕上终于被艰难破解出来的数据流。服务器的加密如同坚固的堡垒,小吴几乎不眠不休才撬开一道缝隙,获取了部分核心数据。

屏幕上,不再只是代号和碎片。一份份标题触目惊心的文件被打开:

《“陷”物质起源假说与特性分析报告(绝密)》

“…物质形态未知,非粒子非能量…疑似来自更高维度或宇宙暗面渗透…具极端惰性与活性双重性…常态沉睡于特定生物神经-能量节点(暂定名‘陷巢’)…”

“…可被极端情绪/濒死体验/特殊能量场激活…激活后深度融入宿主生命本源,不可剥离…”

“…核心特性:指数级放大宿主深层欲望与本能(尤其负面),扭曲感知,赋予基于欲望本能的‘超常能力’…代价:加速宿主意识沉沦,最终兽化或异化为纯粹欲望载体(‘容器化’)…”

“…能量具备高度感染性(‘污染’)与同源吞噬性…极度危险!”

《“容器”观察与清除项目(代号:净世)》

“…确认‘容器’存在等级:Alpha(初醒)、Beta(稳定)、Gamma(活跃)、Delta(灾变)、Omega(灭世)…”

“…当前最高威胁:‘容器-红’(Omega-1),失控状态:终极。能力:肉体超速再生、能量利爪、空间微曲速移动(疑似)、极端嗜食/收集欲扭曲放大…清除优先级:MAX…”

“…清除手段:常规武器无效…需使用‘概念级’能量湮灭武器(代号:归零)…或引导其进入高能自毁环境…”

《潜在载体监控与收容预案(Gamma-7:陈安乐)》

“…目标:陈安乐,男,24岁。首次‘陷’活性异常波动记录于五合街巷案发当晚(与其父‘灰隼’陈国栋近距离接触后)…”

“…活性增长曲线异常陡峭,与‘容器-红’(Omega-1)存在强烈能量共鸣与双向吸引(疑似‘陷’物质同源共振)…”

“…评估:高潜力(能力待觉醒)、高风险(极易受Omega-1吸引污染,或自身失控)。收容等级:A(永久性隔离观察)。如确认失控或深度污染,执行‘归零’预案(授权人:猎隼)…”

附件:陈国栋(灰隼)观察日志节选:

“…安乐体内‘陷’在苏醒…比预想快…他接触到了‘源’(指Omega-1)或被标记…必须尽快引导控制,否则…只能‘处理’…作为父亲…我…”

(日志在此处有大量情绪化涂抹和删除痕迹)

《“守陷人”组织架构(L7权限可视)》

“…最高议会(隐匿)…下设:”

“净世部(‘容器’清除)”

“深潜部(载体监控/收容)”

“缄默部(情报/痕迹清理)”

“创生部(逆向研究?权限不足)…”

“…外勤编制:观察员(灰隼)、潜行者(夜枭)、清除者(猎隼/冥河)…”

刘欣一页页地看着,脸色越来越白,手指因为用力攥紧而失去血色。超维物质、欲望扭曲、兽化容器、能量吞噬、概念湮灭武器、监控收容、父子相残的冰冷指令……这些冰冷的文字构筑起一个庞大、黑暗、令人绝望的超自然世界图景。陈安乐,从头到尾,都只是一枚被监控、被评估、必要时可被清除的棋子!而他的父亲,在组织铁律和父子亲情间,承受着难以想象的煎熬。

“所以……那些案子……那个女孩……安乐他……”于洋洋的声音带着颤抖,她也被允许观看了部分摘要。

“他从来都不是凶手,”刘欣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下是翻涌的惊涛骇浪,“他只是……一个不幸被卷进来的载体。一个被自己父亲和组织同时视为‘潜在威胁’的……牺牲品。”她看着屏幕上陈国栋日志里那被涂抹的、充满痛苦的文字,心中五味杂陈。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小吴问道,看着这些足以颠覆世界的秘密,感到无比沉重。

刘欣沉默了许久。窗外,城市的霓虹依旧闪烁,车水马龙,一片“正常”的喧嚣。但这“正常”之下,隐藏着“陷”的阴影和“守陷人”冰冷的秩序。公开?会引起全球性恐慌,甚至可能引来“守陷人”更极端的清理。掩盖?那些死去的警员,那些被啃噬的受害者,陈安乐和他父亲的悲剧,都将沉入黑暗。

她走到窗边,望着这座看似平静的城市。远方,城西污水处理厂的方向,依旧被封锁着,如同大地上一道丑陋的伤疤。她知道,那里埋葬的不仅仅是废墟,还有一段被强行终结的、非人的孽缘,以及可能尚未彻底熄灭的……余烬。

“备份所有解密数据,多重物理隔离加密。”刘欣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原件服务器……物理销毁,彻底格式化,不留任何痕迹。”

“刘队?!”于洋洋和小吴都吃了一惊。

“这些真相……太沉重了。现在的世界,承受不起。”刘欣转过身,目光扫过两人,“但我们必须知道。记住今天看到的一切。建立独立于系统外的绝密档案,代号……‘永夜回响’。只有我们三人知道。”

她顿了顿,目光投向城西的方向,眼神深邃如渊。

“至于陈安乐……生要见人,死……”她没有说下去。官方记录上,他将是失踪,连同那个无法解释的“开膛手”一起,成为警局内部尘封的悬案卷宗里,一个令人叹息的注脚。

但刘欣知道,事情远未结束。“守陷人”损失惨重,但组织仍在。“陷”物质的存在,如同悬在人类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而城西那片死寂的废墟之下,那两缕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冰冷脉动,是否真的……彻底熄灭了?

永夜已至,而回响,或许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