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从张进的值房里出来,一路走到了饭堂,李烁心中的忐忑才略微消散。

坐在单独的一张桌子上,吃着远远高于新入宫的小内侍标准的饭菜,端着饭碗的李烁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可笑。

在上一个轮回之中,他以一个小内侍的身份学规矩,夹起尾巴求活。总觉得这宫中到处都是规矩,触犯了就得死。

但是现在想来,他觉得这是有点被驯化的意思了......

他忘了,规矩是人定的,更是人来执行的。

人是谁?

掌握了制定规则权利的,是有力量来维护执行这些规矩的,才算是人。

新入宫的小内侍严格意义上来说不算人,而自己现在被张进收了做干儿子,武学境界上进入到了淬体境成为了一个正儿八经的武人,这......已经算是人了。

没有这些BUFF在身的小狗子,很明显还不能算是人。所以小狗子的死活,自己想的太重了。

一句话总结,就是自己作为一个穿越客,仍然存留着现代社会的观念意识,潜意识里还遵循着人人平等那一套。

这是毛病,得改。

抱着这样的觉悟,李烁大口大口的吃完了早饭。带着一群就着咸菜啃完了干硬馒头的小内侍们,前往到了内官监的教场。

小狗子的存在,对于被坑死过一次,知道这个家伙阴险的李烁来说是个威胁。

但小狗子的消失,对于一群学规矩学到精疲力尽的小内侍也好,还是对于张进这些内官监的太监也罢,就像是大海失去了充电宝,鱼失去了自行车。

并没有引起任何多余的涟漪。

照例学了一天的规矩,等到傍晚解散时,李烁终于又看到了下了值的梁勇。

饭堂之前,看着梁勇手里拿着钩索,和几个长随一起向内官监的后身走去,一身灰尘还没来得及清洗的李烁站住了脚步。

“梁公公,这是去忙什么?”

“呦,烁公公!这是刚刚学完规矩?”

瞧见李烁的梁勇咧嘴一笑,停住脚步指了指手中的绳索铁钩。

“这不是昨晚上跑了个小内侍嘛,张公公担心这不开眼的家伙在宫里乱蹿,再惊扰了后宫的贵人们,让我们四下里搜一搜。”

哦?

听梁勇这么说,李烁眉头一挑。

“是小狗子吧?昨晚他一夜未归,早上时候我和干爹报备了。梁公公可找到他的踪迹了?”

小狗子什么情况,不论是李烁还是梁勇都心知肚明。

眼见着李烁上了演技,梁勇嘿嘿一笑,挤了挤眼睛。

“找着了,找着了。嘿,他妈的说起来也晦气。今儿中午的时候就有人闻到咱们内官监后院那处偏院有股子臭味儿,你猜怎么着?那小狗子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昨晚上竟然跳了枯井!好家伙,我们掀开枯井的井盖下去一看,人都臭了!这不,特地取了绳索钩子,得把人钩上来扔西山去啊。”

李烁心中早有预料,现在听梁勇接着闲聊跟自己确认了小狗子的死讯,他顿时觉得心中一块大石头落了地。

在心中暗道了一声“好死”,李烁看了看梁勇和他身旁的几个长随,然后从怀中掏出了一张银票——那正是昨天张进收了他当干儿子,梁勇给他的份子。

将那张五十两的银票塞到梁勇的手里,李烁呵呵一笑。

“不管怎么说,这小狗子也算是我们一个屋里住过的。虽说这家伙想不开寻了短见是死有余辜,不过毕竟相逢一场,咱也不能看着他死后曝尸荒野。这点银钱还望梁公公收下,给小狗子备副薄棺。若是有裕富,权当是给诸位公公买些酒菜,去去身上的晦气。”

“这怎么好意思?”

面对李烁递到面前的银票,梁勇先是推辞了一下,但不等李烁再劝,他便极为自然的将银票收进了袖中。

“哎呀,要么说张公公这么多年没收过干儿子,怎么就看中烁公公你了呢?就冲这份仁义劲儿,张公公以后可有指望喽!小狗子这家伙还真是有身后福,那行,那我们就先去把人勾出来。烁公公,咱回见!”

“梁公公慢走。”

微微抱拳行礼,目送着梁勇几个满意的离去,李烁勾了勾嘴角。

他觉得自己,好像明白这宫里的规则应该怎么玩儿了。

......

没有了小狗子这个隐患,李烁的心彻底放了下来。

接下来的半个月,他像上一个轮回里一样,每天学规矩,晚上按照张进传授的口诀修炼心法。

有了【九阴绝脉】的加持,配合张进那不知道哪儿来的心法口诀,李烁的修行极为顺利。

半个月的功夫,体内的真气便较之前雄厚了三倍不止。九条阴脉之中已经冲破了五条,第六条也已经隐隐有了松动的迹象。

隐隐之中,李烁也感觉到自己已经摸到了淬体境的上限,突破境界也就差那么临门一脚。

随他的刻苦修炼,张进的规矩,也教的差不多了。

按照宫中的惯例,新入宫的小内侍在内官监学好了规矩之后,就要分往各个监司当值。这感觉其实就跟大公司实习生上岗前培训,通过培训分配岗位差不多。

夜晚时分,熄了灯的大通铺一片漆黑。

但是黑暗中,一双双眼睛里说闪烁着激动和期盼。

“哎,听说今天各个监司的掌事公公来内官监了。晚上放饭的时候我问饭堂里的长随公公,他说就这几天,各个监司就要挑人了。”

“真的?来的都是哪些监司的?有没有尚善监的?我听说尚善监里天天吃的都是山珍海味,虽然是皇上和各宫娘娘贵人们剩下的边角料,可是放在宫外,那也是员外老爷都吃不起的东西。要是能被分去尚善监,吃上那样的吃食,那这辈子可就值了。”

“嘿、你想的美!我可是听说,去尚善监可不一定能吃到山珍海味。有一次我听内官监里的长随们说,尚善监也分好多个部分,吃的好的只有御膳房的那些人。一般像咱们这样的新人,被尚善监挑去都是分到试食司。运气好的,就能替皇上和各宫的娘娘贵人们试餐查毒。运气不好的,就得去做丹试。宫里供奉的那些丹士,练出来的丹可不全是能延寿的,哪个环节少有差池,练出来的那就是剧毒之物!我听说做丹试的,往往都活不过半年。经常就有试丹的小太监被毒的七窍流血而亡呢!”

“乖乖......这么吓人、那,那我还是不去尚膳监了。听说司礼监和御马监也挺好的......”

“你想的更美!想进去司礼监和御马监,我听说至少得给这两个监司负责选人的公公塞二百两银子!咱们这一个大通铺上,除了小烁子还有谁能凑出二百两银子?别说二百两,就是二十两怕是也难、哎对了,小烁子......那个,张公公有没有跟你透露透露你会被分往哪个监司?”

黑暗中,感受到一双双眼睛汇聚到自己的身上,正在假寐的李烁翻了个身。

这一段时间沉心练功,他倒是没心思想分配的事情。

现在同寝的小内侍们提起,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好像又走到了一个命运选择的节点。

内官监其实就是个人事部门,张进身为监丞负责的是净事房,平日里的职责也就是净身,然后调教新人。

自己现在虽然当了张进的干儿子,但李烁实在是不想留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

不为别的,只因为内官监实在是一眼就能看到头。

在宫中,太监的地位其实和能不能见到皇帝或者是后宫后妃们直接挂钩。和皇帝,后宫越是离得近,往往权利也就越大。

比如司礼监,御马监这种直接服务于皇帝的部门,往往都是宫中地位最高的。这一点也直接体现在各个监司的品级上,像御马监和司礼监的掌印和提督太监,都是正二品的品级。而其他监司的头,无非也就是个从三品的大珰。

通过小狗子的死,李烁已经看透了这宫中的本质。

权利,才是一切。

武力很重要......但在权利面前,不值一提——要不然拥有那么多游侠高人的江湖,也不会被大乾朝廷死死压制三百年。

只是......张进对于自己分配的事情,却是只字未提。

面对同寝小太监的八卦,李烁没有言语,直接翻过了身去。

临近各监司领人,看来......确实有必要找个合适的机会,试探试探自己那位不知道打着什么算盘的干爹了。

......

接连半个多月的规矩学下来,包括李烁在内的新入宫的小内侍们已经颇有了几分摸样。

清晨,暮钟过后,一群匆匆用了早饭的小内侍们照例集结在了内官监前的教场上。

待众人刚刚站定,张进便在两个长随的簇拥下走了近来。

“不错,精气神上倒是有了几分当差的摸样。”

看到一群低头俯身,规矩井然的小内侍,张进满意的点了点头。

“这两天你们里边消息灵通的或许已经听说了,各个缺人手的监司已经派了掌事过来,从我这挑选人手。这半个多月调教下来,你们的规矩也都学的差不多了。我还是那句话,入了宫,你们就得给皇上使唤。所以这两天,规矩就学到这儿。”

听到张进正式宣布,早就人心浮动的小内侍们顿时不淡定了。

但是过去半个月森严的规矩学下来,人群中缺只是微微有人垫了垫脚或者是动了动脑袋,没有一个人敢抬起头或者是出声表达此时的激动。

看到还算守规矩的众人,张进不阴不阳的笑了笑。

“怎么,在咱家这养了半个月的伤,学了半个月规矩,也算是朝夕相处了一整月。说起要走,一个个的心里就长草了?”

面对张进的玩笑,一群小内侍顿时惶恐,纷纷下跪。

“小的不敢!”

“小的自然是舍不得公公的、”

“愿长久伺候公公左右!”

“哈哈哈、”

看着一群小内侍言不由衷的表达着并不存在的不舍,张进挥了挥衣袖。

“行啦行啦,可别再装这幅死了爹妈的哭面,咱家可不稀罕你们这新瓜蛋子。而且各监司现在确实是缺人手,尤其是几个耗损大的,都已经跟咱家催促好几次了。”

“咱家也知道,你们早就在这内官监呆烦了。毕竟这内官监说是调教你们的地方,实际上跟监牢没什么区别。分了监司,你们就算是有品级的内官。有了能在宫中行走的腰牌,也有了月俸。于情于理,也比在这大门不能出二门不能迈,一日除了六个白面馍馍什么都没有的内官监强。”

张进这话说的实在,一群被说中了心思的小内侍也只能讪笑,不敢再接茬。

但是刚几句话说中了在场所有小内侍心思的张进,却冷笑着板起了脸来。

“不过临送走你们前,咱家还得多几句嘴。好叫你们知道,这宫里的各个监司的月俸,可也不是那么好拿的。你们分了差事之后,要谨记这半个月咱家教你们的规矩。”

用阴冷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小内侍,张进哼哼一笑。

“今天的话或许你们听不进去,但是不管你们听不听得进去,记住一样事儿就好;这宫里啊,每个月都有新送进来的,也每个月都有从我这里出去,前往各个监司当差的。但是每个月啊,各个监司却都还缺人。你们临走之前最好想想清楚,这缺的人......都是怎么缺出来的。”

随着张进与其说劝诫不如说警告的说完,一群小内侍一个个噤若寒蝉。

显然,张进抛出来的问题,压下了他们心中的激动。

很满意众人的这番反应,张进自顾自一笑,从袖子中掏出了一份名单。

一旁,一个长随从随身的布兜里掏出了一堆似是乌木制成的腰牌。

"都抬起头来。"

张进的声音像钝刀刮过铁锈,李烁随着其他小太监直起腰,看见十二面乌木牌在张进手中哗啦作响。每块牌子上都用朱砂写着监司名称,在晨光中泛着血痂般的光泽。

“被叫到名字的过来领取腰牌,凭此腰牌你们日后可在宫中行走。领取腰牌后,便去收拾一下东西,赶紧去腰牌对应的监司报道。具体的差事,到了那边自然有掌事的公公给你们吩咐。”

"王福,司设监。"

"赵顺,尚膳监。"

“刘二驴,直殿监......”

随着一个个小内侍的名字被叫到,教场上的队列也越来越薄。

十二面腰牌分发出去,领取了腰牌的小内侍对张进叩拜后离去,原本二十多人的队列,转眼就精简了一半。

扫了眼还站在教场上的十多个人,张进挥了挥手。

“行了,没叫到名字的该干什么干什么。把此前教与你们的规矩,再好好的练一练。别到了当值的监司,给咱家丢人现眼。”

目送着张进离去,一群小内侍迟疑了片刻后,纷纷立起了规矩。

虽然规矩依旧做的井然,但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众人的心......毛了。

接下来的两天,余下的小内侍不断有被监司调走。等到了第四天的时候,原本挤了二十多个人的大通铺,就只剩下了零星的四五个。

这四五个人里,要么就是规矩学的不好,被罚了多次的。要么就是身子骨不好,在净身时落了毛病的。只有李烁这么一个可谓“品学兼优”的囫囵个人。

但就是这么几个烂人,也在第六天的时候被直殿监一股脑的接收去,打发到浣衣局做苦工去了。

这几个人一走,原本每晚上睡觉挤的直干架的大通铺上,就只剩下了李烁老哥一个,

清晨,随着外面的晨钟咚咚鼓噪,看着空空荡荡的大通铺,李烁咂了咂嘴。

他这几天还以为张进会找自己,谈一谈分配的问题。但是现在看来......自己还是得主动过去一趟啊。

眼看着时间已经不早,李烁赶紧洗漱了一番,趁着当值的时间还没到前往到了张进的值房。

走到值房门前,还没等他敲门,他便听到里面张进的声音。

“小烁子啊?进来吧。”

“干爹,儿子给您请早安!”

推门进屋,李烁直接一个大礼就拜了过去。

用毛巾将手上的水渍擦干,看着叩拜在地的李烁,张进咯咯的笑了。

“你小子怕不是请早安那么简单吧。昨个儿你们这批新来的小内侍,都去了监司当值,就剩下你一个。你起早过来,怕不是过来询问我这事儿的?”

被张进戳穿了心思,李烁倒也不尴尬。只是咧嘴一笑,拱了拱手,道;

“干爹,儿子这点小花花肠子瞒不过您的法眼。”

"怎么?你这个当干儿子的,嫌咱家这儿庙小了?"

张进的声音突然凛冽,感受到一股寒意袭来,李烁的后颈瞬间沁出冷汗。

"儿子不敢。"他重重磕头,前额撞在冻土上发出闷响,"能跟着干爹学规矩,是儿子八辈子修来的福分。"

“呵、”

扫了眼将脑袋深埋在地的李烁,张进冷冷一笑。

班上之后,李烁才听到一阵稀里哗啦翻动东西的声音。随后,叮咚一声闷响,出现在了他的身前。

微微抬起头,李烁便看到了一块乌木腰牌。

那腰牌上,用鲜红的篆体刻着三个大字——神宫监!

“七日之前,各监司过来挑人,神宫监的供奉徐公公便看中了你。神宫监缺几个掌灯俸经的,徐公公点了名要你过去,我给压下了。”

盯着那刻着神宫监的乌木腰牌,李烁的瞳孔微微震动。

他没想到,在上一个轮回中想去的神宫监,还真选中了自己!

不过没摸清张进的意思,他不敢对此表现出任何的情绪。只是在犹豫片刻后,再次拜下。

“干爹,儿子过来其实就是想跟您请求留在内官监,长久侍奉您老左右!请干爹明鉴,儿子哪儿也不想去!”

李烁将脑袋咚的一声磕在地板上,终于让张进冷若冰霜的老脸微微缓和。

他长长的叹了口气。

“算你小子有心,这神宫监可不是什么好地方。你可知道,这掌灯俸经干的是个什么差事?”

李烁还真不知道。

这宫内十二监司虽说各司其职,但每个监司里的差事却五花八门,哪怕是同一个监司里,差事和差事之间的差距都是天上地下。

别的地方不说,就比如说御马监吧。

可能新人过去会被直接分去御马监司衙当差,负责调配禁军和边军的粮草军饷。但也有可能被派往西厂当差,负责大乾各地的情报收集,甚至是刺杀缉拿。但同时,也有可能被分入马场,真的就是养马放牧......

这三个差事从权利和前途来说,甚至比人和狗的差距都大、

在此之前,李烁只知道神宫监里设有藏武阁,搜集了江湖各类典籍和秘籍。但这个掌灯俸经是个什么差事,他是一点都没概念。

知道李烁不知道,张进也没卖关子,只是摇头叹息。

“这掌灯俸经的差事,一般都是由容貌俊朗的小内侍担当。这宫里,有谁能够让神宫监专程派人掌灯俸经?皇后妃嫔自然不可能,只有太后......”

说到这儿,张进看了看满脸疑惑的李烁,无奈摇头。

“你刚刚入宫,自然不知道。咱们这位太后并不是皇上生母,先帝殡天之时,陈太后并无子嗣。为了稳住这大乾天下,只能拥立......当时先帝和妃嫔所生的当今圣上登基。

圣上登基之初,陈太后仗着娘家势力干涉政事,压了圣上十载有余。圣上成年之后,才将大权夺回,重振朝纲。陈太后一族,也被圣上剪除。但陈太后毕竟是先帝正宫,出于孝道,不论以前如何圣上也只能好生供奉。

失了权柄的陈太后这些年......一直不怎么消停。但圣上为了仁孝之名,也就听之任之。小烁子,你可知太后今年多大岁数?”

皇宫内的这段往事信息量着实有点大,面对张进突然的询问,李烁果断摇头。

“只三十八岁。”

眯起眼睛,张进讳莫如深的说到。

“三十八岁,正是如狼似虎的年纪。你说怎么可能,每夜青灯古佛,吃素念经呢?”

get到张进言语间的明示,李烁的眼睛波凌一下亮了。

卧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