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林婉儿生辰当日,“奇思阁”早早便关上了店门。钱不凡吩咐李猛守在铺子外头,自己则在后屋忙碌了整整一下午。此刻,案几上堆满了几张泛黄的麻纸,纸上用炭笔密密麻麻地勾勒着各种图样,边角处还沾染着些许木屑,那是他在摸索着木头比划时不小心蹭上去的。

“婉儿,快过来。”钱不凡听到脚步声,脸上漾起笑容,抬手招呼着,手中捧着一个木匣子。匣子里并未放置金银财宝,而是整整齐齐码放着那些麻纸。

林婉儿挨着他坐下,指尖刚碰到最上面那张纸,便被炭笔勾勒的图形深深吸引:“这是……织布机?”

“对,是改良后的织布机。”钱不凡的指尖轻轻滑过图纸上的脚踏板,解释道,“你家原来的织布机需要用手去拽经线,一天下来连半匹布都织不完。我在上面加了个‘踏杆’,只要脚一踩,经线就能自动分开,这样双手便能专注于穿纬线,织布速度至少能快上一倍。而且还能更换‘花综’,就是这小小的竹片,不同的花综对应着不同的花纹,绣‘带景花’的时候就不用反复换线了,即便是新手,也能织出复杂精美的图案。”

他稍稍停顿了一下,声音变得轻柔温和:“我知道你总是心疼绣娘们赶工累得手疼,有了这台机子,她们就能轻松一些,绸缎庄的生意也能更加稳定。”

林婉儿的指尖顺着“踏杆”的线条缓缓抚摸,眼眶瞬间温热起来。他将她绸缎庄的难处记在心上,就连改良织布机都处处想着让绣娘们省力,这份心意,远比任何金银首饰都更能打动她的心。

“再瞧瞧这个。”钱不凡又抽出一张图纸,上面画着一个带有轮子的木架,前方有个小座椅,后方装着脚踏板,“这个叫做‘三轮车’。你平日里去绸缎庄送货,总是雇马车太费钱了。这车子可以自己蹬着走,轮子比独轮车稳当,装上两匹布完全没问题。要是遇到小坡,还能让伙计在后面帮忙推一把。以后你想去哪儿,不用再等轿子,自己蹬着它就能出发了。”

林婉儿脑海中不禁浮现出自己蹬着这车子穿梭在绣坊街的画面,忍不住笑出了声:“哪有姑娘家自己蹬车的呀?”嘴上虽这么说,可她的指尖却将图纸捏得更紧了。

钱不凡接着又拿出一张图纸,上面画着一个圆形扇叶,连着脚踏连杆:“这是‘脚踏风扇’。夏天的时候,织布房热得像蒸笼一样,绣娘们总是长满痱子。蹬动这个,扇叶转动起来,可比手摇扇子凉快十倍,而且还不耽误手里干活。”

他动作迅速地一张张翻着图纸,语速也不自觉加快,仿佛生怕遗漏了什么:“这个是‘牙刷’,用竹柄钻上小孔,塞进猪鬃毛,比用布擦牙干净多了,还能预防牙疼;这个是‘肥皂’,把动物油脂和草木灰混在一起煮,晾硬之后就能使用,清洗绸缎上的污渍比皂角还要管用,洗手洗脸也能用,夏天用了不容易长疹子;还有这个‘白糖制作法子’,把甘蔗汁煮上三遍,撇掉浮沫,晒出来的糖就是白色的,比红糖更甜,用来搭配你的桂花糕刚刚好……”

最后一张图纸上,是一个简单的小方子,写着“猪油炼膏,掺入杏仁粉、玫瑰露,能润手”。钱不凡的指尖在这行字上轻轻摩挲,声音低得如同耳语:“我知道你总是绣东西,手变得粗糙……这个抹了能让手柔软些。”

满匣子的图纸,没有直白地说出一句“我爱你”,但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饱含着他深深的心意——他记住了她的生意、她的辛苦、她的喜好,甚至连她冬天容易冻裂的指尖都放在心上。林婉儿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感动,眼泪悄然落下,滴在图纸上,晕开一小片炭痕。

“不凡,你……”她哽咽着,一时说不出话来,只是紧紧抱住他的胳膊,“这些远比黄金还要贵重。”

“不贵重。”钱不凡微笑着,抬手想要为她擦拭眼泪,却偏了位置,指尖轻轻蹭到她的脸颊,那带着薄茧的触感,满是温柔,“我眼睛看不见,没办法给你凤冠霞帔,只能把我脑子里这些零碎的想法给你。往后咱们守着‘奇思阁’,你用新织布机织出最漂亮的绸缎,我用这些法子让咱们的日子过得更舒坦些,好不好?”

“好。”林婉儿把脸埋在他的衣袖里,声音带着些闷闷的感觉,“等织布机做出来,我第一个给你织一件新长衫,用‘带景花’的料子,绣上你喜欢的竹笛。”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洒在那堆图纸上,仿佛给这些平凡的日常物件都镀上了一层银边。钱不凡心里明白,这些点子或许无法成就惊天动地的伟业,但却能一点点将他们的日子过成暖融融的模样——就像他和她,一个在黑暗中看不见光,一个甘愿成为他的眼睛,在这大乾王朝的烟火人间里,相互守护,慢慢变老。

后来,林记绸缎庄真的用上了改良后的织布机,绣娘们一天就能织出两匹精美的“带景花”,就连宫里的尚服局都派人前来学习;那辆三轮车成了绣坊街的稀罕玩意儿,林婉儿时常蹬着它去送样布,车铃清脆作响,引得孩童们追在后面跑;至于肥皂和牙刷,柳云儿的醉春楼率先使用起来,姑娘们纷纷称赞:“钱先生的法子,让咱们的日子都变得清爽了。”

而钱不凡送给林婉儿的那盒图纸,被她小心翼翼地收在樟木箱里,下面还垫着最柔软的丝绸。每次打开箱子,她都仿佛能听见那个夏夜,他带着一丝笨拙的认真,一句句说着“这个能让你……”——那是比任何聘礼都更为珍贵的承诺,隐藏在柴米油盐的琐碎日常中,闪烁着最踏实温暖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