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轮妖异的红盘悬于墨染的天幕,泼洒下粘稠、冰冷的光,仿佛千万柄淬毒的寒刃,无声地刺穿破败窗棂的缝隙,将屋内切割成无数块光怪陆离的碎片。斑驳的土墙上,碎瓷片投射出扭曲狰狞的影,如同张牙舞爪的鬼魅,在猩红的底色上无声狂欢。
我蜷缩在冰冷的、散发着霉味的床角,像一只被踩碎了脊梁的野狗。汗水浸透了单薄的粗布衣衫,湿漉漉地紧贴皮肤,带来一阵阵令人牙酸的寒意。但这冷意,与丹田处传来的剧痛相比,简直微不足道。
那痛楚,并非锐利的切割,而是钝重、粘滞、深入骨髓的啃噬。仿佛有无数细小的、冰冷的蚁虫,正循着碎裂的经络,贪婪地钻进丹田那片破碎的废墟,用它们尖锐的口器,一点一点地撕扯着残留的灵力,啃噬着本源的根基。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那片残骸,带来深入灵魂的痉挛。冷汗不是渗出,而是如同泉涌,瞬间又变得冰凉,黏腻地覆盖全身。
三天了。
整整三天,这副残躯便在这无休止的剧痛与冰冷的绝望中沉浮。记忆如同附骨之蛆,每一次啃噬都伴随着那刻骨铭心的一幕在脑海中反复上演——
楚渊,那个平日里道貌岸然的执法长老,他的脸在记忆中模糊,唯有那身象征着权力与冷酷的黑袍,在劲风中猎猎作响,如同死神的旌旗。他一步步逼近,嘴角噙着一丝残忍的愉悦,枯瘦的手掌缓缓抬起。掌心之上,肉眼可见的阴煞之气疯狂汇聚,凝聚成一团不断翻涌、散发着毁灭气息的黑雾。那黑雾仿佛有生命般嘶嚎着,带着冻结灵魂的恶意。
“孽障林渊,私通魔教,意图不轨!今日废你修为,以儆效尤!”他的声音如同冰棱摩擦,刺耳而虚伪。
下一刻,那裹挟着无尽阴寒与恶意的掌力,如同万钧山岳,毫无保留地轰击在我毫无防备的丹田之上!
“咔嚓——!”
清晰到令人灵魂颤栗的碎裂声,仿佛在耳边炸响。不是一块骨头,而是整个修炼的根基,那个蕴藏着灵力、连接着天地之桥的丹田气海,如同被重锤砸中的琉璃盏,瞬间支离破碎!狂暴的阴煞之力如同决堤的洪水,蛮横地冲入四肢百骸,疯狂地撕扯、冻结、摧毁着一切生机。
我如同断线的风筝,狠狠砸落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五脏六腑仿佛被无形的烈焰点燃,灼烧的痛楚瞬间淹没了丹田的撕裂感。喉咙一甜,滚烫的鲜血不受控制地喷涌而出,在身下迅速洇开一片刺目的暗红。
视线模糊,血光弥漫。在那片猩红的边缘,一个窈窕的身影缓缓俯身。
楚玄。
那张曾经让他魂牵梦萦、清丽绝伦的脸庞,此刻带着一种精心雕琢的悲悯,俯视着他。她的眼神,像冬日结冰的湖面,看似清澈,却冰冷刺骨,深处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近乎玩味的探究。她纤细白皙的手指伸过来,似乎想为他拂去嘴角的血迹,指尖却在即将触碰到时微微一顿。
“林渊师兄……”她的声音轻柔得像情人间的呢喃,带着恰到好处的哽咽,足以骗过世间所有人,“你这又是何苦呢?师尊也是为了你好……废去修为,做个凡人,安安稳稳过一生,总比……总比丢了性命强啊。”
“为你好”……
这三个字,像三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林渊此刻脆弱不堪的心房。那伪装的怜悯,那虚假的哽咽,那潜藏在温柔面具下的冰冷算计,此刻回想起来,比丹田碎裂的剧痛更让他痛彻心扉!那声音如同附骨之疽,三日来,无时无刻不在他耳边嗡嗡作响,嘲笑着他的愚蠢,煎熬着他的灵魂。
“呃啊……”剧痛又一次如潮水般袭来,将林渊从痛苦的回忆中猛地拽回现实。他死死咬住下唇,铁锈般的血腥味在口腔弥漫,才勉强压抑住那几乎冲口而出的惨嚎。视线因剧痛而模糊,扫过屋内一片狼藉——那是他前几日绝望挣扎时打碎的粗瓷碗碟,碎片散落一地,反射着窗外渗入的、令人作呕的猩红月光。
屋内唯一的光源,是一盏油灯。豆大的火苗在破旧灯盏中摇曳不定,昏黄的光线艰难地抵抗着血月的侵蚀,在墙壁上投下扭曲、跳跃、如同鬼魅舞蹈般的巨大阴影。光影变幻间,竟隐隐勾勒出一个模糊而诡异的图腾,仿佛某种古老邪神的诅咒印记。
冰冷的绝望如同无形的巨手,再次攫紧了他的心脏。难道重生一世,依旧只能在这无边的痛苦与仇恨中沉沦,最终走向那个注定的悲惨结局?不!绝不!
就在这时,胸口衣襟内,一个硬物骤然变得滚烫!
林渊浑身一震,剧痛仿佛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灼热感压下去几分。他颤抖着手,艰难地探入怀中,指尖触碰到那枚坚硬、冰凉、却又散发着奇异热度的物体。
天逆珠!
是它!那颗在他前世身死魂灭之际,由父亲林清拼死塞入他手中,又伴随他灵魂重生的诡异珠子!它通体呈现出一种深邃、不祥的暗红色,触手温润如玉,却又仿佛蕴含着某种沉睡的、难以想象的暴烈。珠身光滑,唯有中心一点,仿佛凝聚着宇宙初开时的混沌黑暗,偶尔会闪过一道极其细微、难以捕捉的紫芒。
三天来,它一直沉寂,如同死物。此刻,却在他被无尽的痛苦和恨意彻底淹没时,突然复苏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悸动,如同细微的电流,瞬间从指尖窜入手臂,直抵大脑深处。这悸动并非温柔,而是带着一种原始的、蛮横的、想要撕裂一切束缚的狂暴意志!它仿佛在林渊濒临崩溃的灵魂中,点燃了一簇幽暗的火焰。
鬼使神差地,林渊几乎是本能地将残存的所有心神,全部沉入那颗滚烫的珠子之中。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
“嗡——!!!”
一声无声的、却仿佛直接在灵魂深处炸开的轰鸣骤然爆发!
林渊眼前猛地一黑,随即陷入一种光怪陆离的奇异状态。时间……凝固了?不,是倒流了!
屋内散落各处的碎瓷片,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违反着天地法则,诡异地悬浮起来!大的、小的、锋利的、钝圆的……它们颤抖着,抗拒着,却又身不由己地沿着各自碎裂飞溅时相反的轨迹,一片一片地倒飞回它们原本的位置——那张破旧矮桌的边缘。碎片严丝合缝地拼凑在一起,每一次归位,都伴随着一道极其短暂、却清晰可见的微弱紫光闪过,仿佛有无形的手在进行着精密的焊接。
更诡异的是,地上那些早已干涸、变成深褐色印记的淤血,竟如同活了过来,化为一缕缕暗红的细流,违反重力地向上倒流,逆溯回他的口中!一股浓烈到令人窒息的血腥味瞬间充斥了他的鼻腔和喉咙。
他感觉自己仿佛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强行拖拽,瞬间回到了三天前那个噩梦般的时刻——丹田被楚渊的碎丹掌彻底轰碎的瞬间!
“咔嚓!!!”
那令人灵魂冻结的碎裂感,那阴寒刺骨、冻结经脉的煞气,那如同五脏六腑被同时点燃、又被投入冰窟的极致痛楚,瞬间以十倍、百倍的强度,再次将他彻底淹没!
“啊——!!!”这一次,他终于压抑不住,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嘶吼,却只有一丝微弱的气音逸出。
就在这无边的痛苦即将将他意识彻底撕碎的刹那,怀中的天逆珠骤然爆发出更加强烈的灼热!它仿佛化身为一头贪婪的饕餮,疯狂地吞噬着林渊体内那几乎要将他撑爆的怨气与恨意!与此同时,一股冰冷、狂暴、却又带着诡异修复力的能量,从珠子内汹涌而出,蛮横地冲入他破碎的丹田和寸寸断裂的经脉之中!
撕裂!修复!再撕裂!再修复!
两股截然相反的力量在他体内展开了惨烈的拉锯战。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丹田那片恐怖的废墟中,无数道冰冷、无形的“手”在粗暴地揉捏着碎片,试图将它们重新粘合。这个过程带来的痛苦,丝毫不亚于丹田碎裂本身,每一次揉捏都像是将烧红的烙铁按在灵魂最深处!
阴风不知从何而起,骤然灌入这间小小的破屋!那盏本就摇曳不定的油灯,“噗”地一声彻底熄灭。屋内陷入一片令人心悸的昏暗,唯有窗外那轮血月投下的、更加浓郁粘稠的猩红光晕。
狂风卷起窗边散落的几张残破符纸——那是前任屋主留下的、早已失效的驱邪符。符纸上用朱砂绘制的符文,在狂风中扭曲、变形,朱砂的色泽仿佛渗出了污血,变得妖异而可怖。风中似乎夹杂着无数细碎、模糊、仿佛从九幽黄泉最底层传来的呓语,断断续续,若有若无:
“孽债……未偿……轮回……未尽……”
这声音并非通过耳朵传入,而是直接在林渊的意识深处响起,带着无尽的怨毒与冰冷,如同无数根冰针,狠狠刺穿着他因剧痛和逆流而无比脆弱的神经。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漫长如一个世纪。
那股撕裂与修复的狂暴力量终于如潮水般退去。
林渊如同被抽掉了全身骨头,瘫软在冰冷的床板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依旧剧痛的丹田。冷汗早已浸透全身,如同刚从冰水中捞出。
然而,他眼中那近乎死寂的绝望,却已被一种更加深沉、更加暴戾、如同万载寒冰般的火焰所取代!
他缓缓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双手。皮肤下,隐隐有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紫芒一闪而逝。丹田处,那原本彻底粉碎、再无生机的废墟,此刻虽然依旧疼痛欲裂,却诡异地多了一丝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气感?仿佛最贫瘠的沙漠深处,极其偶然地渗出了一滴微不足道的泉水。
天逆珠……逆转时空……修复根基……
这几个词汇如同惊雷,在他混乱的脑海中炸开。
这不是梦!不是幻觉!这颗父亲用命换来的珠子,真的拥有逆转乾坤、篡改法则的恐怖力量!它将他从死亡的深渊拉了回来,给了他一次重生的机会!
一丝扭曲的、饱含着无尽痛苦与狂喜的笑意,在林渊干裂的嘴角缓缓勾起。
楚渊……楚玄……天玄宗……所有背叛者……所有加害者……
血债,必须用血来偿!这一世,我林渊,不再是被你们随意揉捏的蝼蚁!
“吱呀——!”
刺耳的门轴摩擦声,如同生锈的铁片在玻璃上刮擦,骤然打破了小屋内的死寂。
林渊浑身肌肉瞬间绷紧,如同被踩到尾巴的猫,差点从床上弹起来!他强行压下因天逆珠回溯而激荡的气血和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杀意,迅速闭上眼睛,身体如同筛糠般剧烈颤抖起来,喉咙里发出痛苦而压抑的呻吟。
一个身影,踏着门外泼洒进来的、更加浓郁粘稠的血色月光,无声无息地走了进来。
楚玄。
她依旧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玄色宗门弟子服,只是在肩领袖口处,用更深的墨线绣着繁复而诡异的暗纹。随着她莲步轻移,那些暗纹在血月下如水波般起伏流转,竟隐隐显露出如同毒蛇鳞片般的光泽,散发着阴冷而邪异的气息。
一股熟悉的、带着甜腻花香的幽香,随着她的靠近弥漫开来。这香气,林渊前世曾无数次沉醉其中,以为是恋人独有的芬芳。如今,重生的灵魂却从那花香深处,嗅到了一丝极淡、却异常清晰的腥甜——那是她豢养的蛊虫特有的、如同腐败血肉般的味道!
迷魂香!混合着蛊虫气息的迷魂香!往日里,这香气总能让他心神放松,不知不觉间吐露心事,甚至被暗中引导做出决定。现在,这香气却如同毒蛇的信子,让他浑身的汗毛都倒竖起来!那甜腻之下隐藏的冰冷杀意,清晰得如同实质。
林渊蜷缩得更紧,将脸埋在脏污的被褥里,只露出半只眼睛,用尽毕生演技,流露出无尽的虚弱、痛苦和……茫然?仿佛一个被彻底打碎、只剩下躯壳的废物。
“渊师兄?”楚玄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轻柔得如同情人间的低语。她停在床边几步远的地方,没有再靠近,似乎在观察。“你感觉如何了?还……还疼得厉害吗?”
林渊喉咙里发出一连串含糊不清、如同破风箱般嘶哑的咳嗽,身体颤抖得更加厉害,仿佛下一刻就要咳出肺腑。他用尽力气,才断断续续地挤出几个字:“楚……楚师妹……我……我还好……死……死不了……”声音虚弱得如同蚊蚋。
楚玄微微蹙起秀眉,那神情充满了悲悯。她向前又迈了一小步,距离床边更近了。林渊能清晰地看到她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审视和疑惑——似乎林渊还能发出声音,有点出乎她的意料。
“唉……”她幽幽一叹,声音里带着无尽的惋惜,“渊师兄,你这又是何苦呢?师尊他……也是为了保全你啊。废去修为虽然痛苦,但总归是留住了性命,以后安安稳稳在宗门做些杂役,总好过……”
她一边说着,一边看似无意识地抬起纤纤玉手,似乎想替林渊掖一掖被角。动作温柔,姿态毫无防备。
然而,就在她抬手的瞬间,借着窗外那妖异的血月光辉,林渊那半睁的、看似浑浊的眼眸深处,瞳孔骤然收缩!
楚玄宽大的玄色袖口中,一抹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寒芒,正从她指尖悄然滑出!那是一根细如牛毛、通体闪烁着淬毒后特有的紫黑色幽光的银针!
针尖所向,正是他脖颈暴露在外的皮肤!那上面淬的毒,林渊前世在宗门典籍中见过记载——名为“蚀魂散”,不会立刻致命,却会如同跗骨之蛆般蚕食中者的魂魄,让人在漫长的痛苦中逐渐神智错乱,最终沦为痴傻的废人!她竟如此歹毒,连一个“废人”都不愿放过,要用这种方式确保他永远闭嘴,或者成为她可以随意操控的傀儡!
一股滔天的怒火和冰冷的杀意瞬间冲上林渊的头顶!他几乎要控制不住地暴起,将这蛇蝎女人撕成碎片!
就在那淬毒针尖距离林渊脖颈皮肤仅有三寸之遥的刹那!
“逆转!!”
林渊在心中发出无声的咆哮!所有的意志、所有的恨意、所有的求生本能,全部灌注入怀中的天逆珠!
嗡!!!
一股无形的、难以言喻的波动以林渊为中心,瞬间扩散开来!时间……迟滞了!
整个世界仿佛被投入了粘稠的琥珀之中。窗外飘落的树叶停滞在半空,油灯熄灭后残留的最后一缕青烟凝固了形状。楚玄的动作——那探出的指尖,那滑落的银针,那脸上伪装的悲悯——全部定格!她的眼中,清晰地闪过一丝极致的错愕和挣扎!仿佛一股无法理解、无法抗拒的巨力强行锁定了她,让她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一股无形的旋涡在她周身形成,她如同陷落在流沙之中,正用尽全身力量进行着徒劳的抵抗!
这迟滞……仅仅持续了千分之一个刹那!
但就是这千钧一发的瞬间,对开启了“天眼”般感知的林渊而言,已经足够漫长!
借着天逆珠那逆转时空之力带来的、超越常理的洞察力,林渊的目光如同最锋利的刻刀,瞬间穿透了楚玄那凝固的姿态,精准地“捕捉”到她袖口深处,紧贴着手腕内侧肌肤佩戴着的一枚物事!
一枚玉佩!
那玉佩质地温润,颜色是上好的羊脂白玉,然而其上的纹路却繁复到了极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邪异!那并非寻常的祥云瑞兽或吉祥符文,而是一种扭曲盘绕、如同无数蠕虫纠缠、又似某种古老禁忌文字拼凑而成的诡异图案!这图案,与他前世无意中在父亲林清书房最隐秘角落,看到过的一张残缺阵图上的符咒……竟有七分神似!那张残图,被父亲珍而重之地收藏,旁边只潦草地标注着两个字——“弑天”!
父亲林清的死,果然与这诡异的阵法有关!而楚玄,她身上竟佩戴着与这禁忌阵法相关的信物?!
与此同时,楚玄那被逆转之力迟滞的宽大袖口深处,传来一阵极其轻微、却如同无数细针刮擦金属般的“嘶嘶”声!那声音充满了暴戾、痛苦和……抗拒?!是她豢养的蛊虫!它们似乎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正疯狂地躁动着,拼命想要挣脱某种无形的束缚!这种失控,显然与天逆珠的逆转之力有关,也似乎在抗拒着……那枚玉佩主人的意志?
林渊心头狂震,如同被重锤击中!无数疑问和冰冷的线索瞬间在脑海中炸开。他强行压下几乎要破体而出的震惊和杀意,将那张诡异玉佩的每一个细节,死死烙印在识海的最深处!
天逆珠的力量如潮水般退去,时间的琥珀瞬间融化。
楚玄的动作恢复了流畅,仿佛刚才那千分之一个刹那的迟滞从未发生。她眼底的那一丝挣扎和错愕消失得无影无踪,重新被完美的悲悯所覆盖。那淬毒的银针,依旧悄无声息地滑向林渊的脖颈。
然而,就在针尖即将刺破皮肤的瞬间,林渊猛地爆发出一阵更加剧烈、撕心裂肺的咳嗽!
“咳咳咳……噗!!”
他猛地侧过头,一大口带着内脏碎块的暗红色淤血狠狠喷溅在床边的地上,溅起的血点甚至有几滴落在了楚玄那纤尘不染的玄色裙摆上。
这突如其来的、仿佛油尽灯枯般的咳血,终于让楚玄那伸出的手停顿了。她下意识地蹙眉,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迅速收回了手,那根淬毒的银针也瞬间隐没回袖中。
“渊师兄!你……你怎么样?”她的声音依旧带着担忧,但那份虚假的温柔下,多了一丝被打断计划的不耐。
林渊趴在床边,剧烈地喘息着,脸色苍白如纸,嘴角挂着血沫,眼神涣散无光,仿佛随时会咽下最后一口气。他用尽力气,才断断续续地发出声音:“没……没事……楚师妹……多谢……关心……我还……撑得住……”声音虚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楚玄看着他那副随时可能断气的凄惨模样,眼底深处最后一丝疑虑似乎也消散了。她轻轻叹了口气,掏出一方洁白的丝帕,却只是掩了掩自己并未沾染多少尘埃的袖口,并未递给林渊。
“渊师兄,你……好生歇息吧。”她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师尊那边,我会替你说说的。宗门……总不会亏待一个为宗门流过血的人。”这话语,虚伪得令人作呕。
说完,她不再停留,仿佛多看一眼这污秽之地都脏了她的眼,转身,裙裾微动,如同来时一般,无声无息地踏着血月的光,消失在门外。
门被轻轻带上。
确认楚玄的气息彻底远去,林渊才缓缓从床边撑起身体。他眼中的虚弱、涣散瞬间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冰封万载的寒潭,深处燃烧着足以焚尽一切的幽暗火焰。
他低头,看着地上那滩自己刚刚咳出的、混杂着内脏碎块的暗红淤血。
天逆珠的逆转之力并非万能,强行回溯时空,修复根基,带来的反噬同样巨大。这具身体,依旧千疮百孔。但……
他抬起手,指尖一缕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淡紫色气流,如同风中残烛般摇曳不定。
力量!一丝微弱,却真实属于他自己的力量!源自天逆珠,源自这破碎身躯,更源自那滔天的恨意!
他缓缓握紧了拳头,指节因用力而发出轻微的爆响。
楚玄……玉佩……弑天阵……父亲……
一个模糊而冰冷的计划雏形,在他心中悄然浮现。
夜,还很长。
楚玄带来的杀机暂时退去,小屋再次陷入令人窒息的死寂。窗外,那轮妖异的血月似乎更加低垂,猩红的光芒几乎要灌满整个狭小的空间,将一切都染上不祥的色泽。
林渊没有再躺下。
他盘膝坐在冰冷的床板上,闭目调息。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丹田的剧痛,但他强行忍耐着,小心翼翼地引导着体内那一丝微弱得可怜的淡紫色气流——那是天逆珠逆转之力残留的、混杂着他自身残存生机与新生的气感,在破碎的经络间极其缓慢地流转。
这不是修炼,更像是缝补。每一次气流流过那些断裂、淤塞的经脉节点,都如同钝刀刮骨,带来新一轮的剧痛。汗水再次浸透了他的衣衫,但他牙关紧咬,一声不吭。
他需要时间,需要尽快恢复哪怕一丝行动的能力。楚玄的试探虽然暂时被咳血蒙混过去,但以她的心机和背后可能存在的势力,绝不会轻易放弃。那个佩戴在她手腕上、纹路诡异的玉佩,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时刻提醒着他隐藏的凶险。密库……只有那里,才可能藏着能撕开一切伪装的证据!
时间在痛苦和煎熬中缓慢流逝。
终于,当窗外血月的光辉开始从最浓郁的猩红转为一种稍显黯淡的暗红,仿佛即将燃尽的炭火时,林渊缓缓睁开了眼睛。
眼底深处,那丝紫芒一闪而逝。虽然丹田依旧剧痛难当,身体虚弱得如同大病初愈,但至少,那股随时会昏厥过去的眩晕感已经退去,四肢恢复了些许力气。
足够了!
他如同幽灵般滑下床榻,动作轻巧得没有发出一丝声响。没有点灯,他借着窗外那暗淡的、却依旧能视物的暗红月光,快速脱下身上那件沾满汗水和血污的粗布衣衫,换上了一套同样破旧、但颜色更深、便于融入夜色的衣服。这是他从前任屋主留下的杂物中找到的。
准备妥当,林渊深吸一口气,将身体状态调整到最佳——或者说,将痛苦压制到可控范围。他走到窗边,如同潜伏的猎豹,无声地推开一道缝隙,警惕地向外窥视。
夜色深沉,血月当空。整个天玄宗外围弟子聚居的破败区域一片死寂。巡逻的弟子显然对这种偏僻角落兴趣缺缺,此刻不知躲到哪里偷懒去了。唯有远处宗门核心区域,隐约可见几点灯火,如同蛰伏巨兽的眼睛。
时机正好!
林渊如同一缕没有重量的青烟,悄无声息地翻出窗户,落地时微微踉跄,丹田的剧痛让他眼前一黑。他死死咬住牙关,没有发出一丝声响,迅速融入房屋投下的浓重阴影之中。
记忆如同精准的地图在脑海中展开。他避开大路,专挑那些荒草丛生、碎石遍布的小径。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将感知提升到极致。丹田的剧痛时刻折磨着他,但他仿佛感觉不到,整个心神都沉浸在一种冰冷的、复仇者特有的专注之中。
天玄宗依山而建,建筑群错落复杂。密库,位于宗门后山一处极其偏僻的山坳之中,由一处天然石窟改造而成,入口处有重重禁制把守,非核心弟子或持有掌门令牌者不得入内。那里存放着宗门数百年积累的、不便公开的各种卷宗、物资,甚至……一些见不得光的秘密。
林渊前世作为核心弟子,曾有幸随父亲进入过一次,虽未深入核心区域,但外围路径和禁制的大致情况,他还有些印象。
越是靠近后山,巡逻弟子的频率明显增加。林渊如同最老练的猎手,凭借着对地形的熟悉和重生后变得无比敏锐的直觉(这似乎也是天逆珠带来的某种增益),一次次险之又险地避开了明哨暗卡。他伏在冰冷的岩石后,身体紧贴着布满苔藓的山壁,听着巡逻弟子沉重的脚步声和低语声从头顶上方经过,屏住了呼吸。
终于,经过近半个时辰的艰难潜行,林渊来到了后山深处。一处被巨大藤蔓半遮掩着的、毫不起眼的洞口出现在眼前。洞口旁立着一块古朴的石碑,上面刻着两个苍劲的篆字——“禁地”。
到了!
一股混合着紧张、兴奋和冰冷杀意的情绪在林渊心中翻涌。他伏在一丛茂密的灌木后,凝神观察。
洞口看起来毫无守卫,但林渊知道,真正的危险在于那些无形的禁制。他能隐约感觉到洞口附近的空间中,弥漫着数道极其隐晦、却又带着致命威胁的能量波动。那是宗门长老联手布下的守护阵法,一旦触发,轻则重伤被擒,重则形神俱灭。
他缓缓从怀中取出那枚依旧散发着温热感的天逆珠,紧紧握在掌心。冰冷的珠体此刻仿佛成为了他唯一的依靠。能否进入,全看此物!
林渊深吸一口气,将心神再次沉入天逆珠。
这一次,他并非要逆转时空,而是尝试沟通那股能“篡改法则”的力量。他集中意念,在心中勾勒出一个指令:洞穿禁制,开启一条安全的缝隙!
嗡!
手中的天逆珠微微震动了一下,一股难以察觉的、冰冷而霸道的意志顺着他的手臂流淌而出。这股意志仿佛带着某种洞悉万物的“视线”,瞬间扫过洞口那些无形的禁制。
在林渊的感知中,那些原本如同迷雾般交织在一起的致命能量线条,在天逆珠的“视线”下,竟变得清晰起来!它们如同无数道或粗或细、散发着不同光泽(代表不同属性)的能量锁链,彼此勾连,组成了一个复杂而精密的立体网络。
天逆珠的力量如同最灵巧、最无形的钥匙,悄然探入这张能量网络最脆弱、最关键的几个节点。没有惊天动地的破坏,只有最细微的法则层面的“篡改”——仿佛在精密的齿轮组中,巧妙地垫入了一粒无形的砂砾,让某个关键的咬合瞬间错位。
嗤……
一声极其轻微、仿佛气泡破裂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