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药王谷的夜浸在浓稠的血色里。林渊踉跄着撞开腐朽的木门,怀中天逆珠滚烫如烙铁,每一次搏动都撕扯着丹田新筑的根基。紫黑色的鳞片正从右臂向肩胛蔓延,血肉被不断滋长的蛟骨撑裂,脓血混着鳞片缝隙里渗出的黑气滴落,在地上灼出滋滋作响的坑洞。

“天逆噬体,蛟毒反噬。”苏青的声音从角落幽影里浮出。她没点灯,琥珀色的瞳孔在黑暗中亮得惊人,映着林渊身上妖异的紫芒。“再拖半刻,你就成那枯骨坟场里爬出来的怪物了。”

她指向屋中央。一座两人高的青铜巨鼎不知何时矗立在那里,鼎身刻满扭曲的虫鸟篆文,内里翻滚着墨绿色的粘稠药汁,浓烈刺鼻的苦涩中混杂着某种血肉腐败的腥气。鼎下无柴无炭,幽蓝色的火焰却凭空燃烧,跃动的焰尖舔舐着鼎腹,发出鬼泣般的呜咽。

“脱。”苏青的命令斩钉截铁,手中银针闪过寒芒。林渊毫不迟疑地扯下褴褛衣衫,露出遍布青黑血管与嶙峋骨刺的躯干。就在他赤身踏入药鼎的刹那,苏青指尖银针如暴雨倾泻,瞬间封死他周身一百零八处大穴!

“呃啊——!”剧痛直冲颅顶!粘稠药汁如同亿万活蛆钻入撕裂的皮肉,啃噬着新生的蛟骨。更可怕的是鼎壁的篆文骤然亮起,无形的力量化作万千钢针,狠狠刺入他脆弱的识海!前世今生无数画面在剧痛中炸开:楚玄淬毒的银针、父亲玄冰柱中的残魂、赵无痕撕裂后心的爪影、萧寒被噬魂链贯穿时最后的唇语……恨意如毒藤疯长!

丹田内,天逆珠仿佛被这滔天恨意彻底点燃!珠体深处混沌的黑暗疯狂旋转,明灭的紫芒暴涨,一股冰冷、贪婪、想要吞噬一切的原始欲望如同决堤洪流,狠狠撞向林渊仅存的清明!

“吞了他!吞了这鼎!吞了这片天地!”魔音在识海尖啸。紫黑色鳞片瞬间蔓延至脖颈,右手指骨刺破皮肤,化作狰狞利爪抓向鼎沿!他要撕碎这囚笼!

嗤!嗤!嗤!

三道金芒破空!苏青手中最后三根金针化作流光,精准钉入林渊头顶百会、眉心印堂、胸口膻中!针尾嗡嗡震颤,清冽的灵力强行刺入狂暴的意念旋涡。

“守住你的‘渊’!”苏青厉喝,指尖蘸着自己腕间鲜血,在鼎身急速勾画,“想想玄冰柱!想想血池里的萧寒!被仇恨吞掉,你就和他们一样,只是天逆珠的饵料!”

“渊”字入耳,如惊雷炸响!父亲取“林渊”之名,正是取自“临渊而立,不坠其志”的古训!即将被魔念彻底吞没的识海,被这二字劈开一道裂隙!

轰!

鼎内药液猛然沸腾!青黑色的污秽杂质如同活物,从林渊周身毛孔被强行逼出,在药汁中翻滚嘶叫,又被鼎壁亮起的血符炼化成缕缕黑烟。新生的蛟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被鼎中磅礴的药力强行熔炼、重塑。撕心裂肺的痛苦中,一种更深沉、更冰冷的力量,如同大地深处的暗河,在他破碎的丹田和经脉间重新凝聚、奔涌。

天逆珠的紫芒渐渐内敛,珠体上,那新得的“弑”字烙印微微一亮。

破晓前最黑暗的时刻,药王谷废墟上空,墨云如铅块般层层堆叠。云层深处,沉闷的雷声如同远古巨兽的喘息,每一次震荡都让大地簌簌颤抖。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带着令人窒息的硫磺与焦糊气息。

废墟中央,青铜巨鼎已然崩裂。林渊盘坐于地,赤裸的上身布满新旧伤痕,右臂的蛟鳞蛟骨尽数消失,只留下虬结的暗红色疤痕,如同熔岩冷却后的沟壑。他双目紧闭,呼吸悠长,周身三丈内,碎石、尘埃、枯草,尽数违背常理地悬浮静止,仿佛时间在此凝固。

苏青退至五十丈外的断墙后,怀中紧抱着那枚从弑天碑带回的血玉简。玉简滚烫,其上的“逆脉”符文与天逆珠的波动隐隐呼应。她望着林渊头顶那不断压低、翻滚着紫黑电蛇的劫云,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九重雷火劫…”她喃喃自语,药王谷秘典中的禁忌记载浮上心头,“古之弑天者破境之兆…他引来的,到底是什么?”

话音未落!

喀嚓——!!!

一道撕裂天幕的紫黑色巨雷,裹挟着毁灭万物的暴虐气息,如天神掷下的巨矛,朝着林渊头顶悍然劈落!雷光未至,恐怖的威压已将地面压出蛛网般的裂痕,林渊身下岩石寸寸龟裂!

林渊猛地睁眼!瞳孔深处,混沌黑暗旋涡般旋转!他没有闪避,反而仰天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咆哮!悬停的碎石尘埃瞬间化为齑粉!他右拳紧握,体内那股新生的、冰冷而磅礴的力量沿着逆转的经脉疯狂奔涌,尽数灌入怀中天逆珠!

嗡——!

天逆珠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珠体晶莹剔透,核心处的混沌黑暗旋涡急剧扩大,一股恐怖的吞噬之力冲天而起!那道毁天灭地的紫黑巨雷,竟在半空中被这股吸力强行扭曲、拉扯,如同百川归海,化作一道狂暴的能量洪流,被天逆珠疯狂吞噬!

轰隆隆隆!

劫云剧烈翻滚,仿佛被彻底激怒!三道比先前更粗、颜色更深沉、边缘跳跃着暗红血焰的雷火之柱,呈品字形撕裂云层,带着焚烧灵魂的炽热与湮灭肉身的死意,狠狠轰下!雷火所过之处,空间扭曲,废墟中残存的石柱瞬间汽化!

林渊七窍流血!天逆珠吞噬第一道劫雷已是极限,珠体表面“弑”字烙印明灭欲熄,裂纹隐现。三道齐至,吞噬之力瞬间被撕碎!死亡的阴影笼罩而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苏青眼中决然之色闪过!她猛地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在怀中的血玉简上!玉简上的“逆脉”符文如同活了过来,血光大盛!

“以血为引,逆脉——转!”

她厉喝出声,双掌狠狠拍在玉简之上!

嗡!

一股诡异的波动以玉简为中心,无视空间距离,瞬间连接到林渊体内!林渊逆转奔涌的力量洪流,被这波动强行截取、引导!不是防御,而是沿着一条与常理完全相悖、玄奥莫测的轨迹,在他体内完成了一次前所未有的循环!

轰!

林渊周身爆开一层暗紫色的罡气!这罡气粘稠如液体,流转间带着冻结空间的寒意与吞噬万物的空洞!三道灭世雷火狠狠撞在罡气之上!

没有惊天爆炸!没有能量溃散!三道雷火如同泥牛入海,竟被那粘稠的暗紫罡气生生“吞”了进去!罡气剧烈翻腾,颜色由紫转黑,边缘跳跃起与雷火同源的血焰!林渊的身体成了容器,成了熔炉,将灭世雷火的力量强行纳入己身!

“噗——!”他狂喷一口鲜血,血液中竟跳跃着细小的电火花!身体表面瞬间焦黑碳化,又在强大的生机下飞速修复,新生的血肉泛着金属般的冷硬光泽。极致的痛苦与毁灭中,丹田内那新筑的、冰冷如玄冰的根基,在雷火的疯狂淬炼下,彻底夯实、凝固!

劫云仿佛耗尽了力量,不甘地翻涌着,最终缓缓散去一缕微光刺破云层。

林渊缓缓站起。焦黑的死皮簌簌剥落,露出底下玉石般莹润、却蕴含着爆炸性力量的躯体。他摊开手掌,一缕暗紫色的电弧在指间跳跃、湮灭。筑基之境,已成!一股前所未有的掌控感油然而生,仿佛举手投足便可牵动天地之力。然而,灵魂深处,天逆珠传来的冰冷与吞噬的渴望,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强烈、更加贪婪。

他看向苏青。她脸色惨白如纸,气息萎靡到了极点,那枚血玉简在她手中化为灰烬。显然,强行催动“逆脉”之术,代价巨大。

“值得么?”林渊声音沙哑。

苏青擦去嘴角血痕,目光却越过林渊,死死盯向谷口方向,声音带着一丝绝望的颤抖:“现在…说这个太早了。”

林渊猛地回头。

药王谷唯一的入口处,天地已被一片粘稠的血幕笼罩!赵无痕悬浮于血幕中心,脚下是一座由三百名天玄宗弟子尸骸堆砌而成的巨大祭坛!鲜血如同溪流,沿着祭坛上蚀刻的恶毒符箓流淌,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腥臭和冻结灵魂的怨念!祭坛上空,一个直径数十丈的、缓缓旋转的紫黑色旋涡正在成型,旋涡中心,无数张扭曲痛苦的怨魂面孔无声嘶嚎!

噬魂吞天大阵,已成!

血幕笼罩下的药王谷,连风都带着粘稠的腥气。赵无痕悬浮于尸骸祭坛之上,枯瘦的脸颊因狂热而扭曲,深陷的眼窝里跳动着两点猩红光芒。

“林渊!你这窃珠弑父的孽畜!”他的声音不再像人,更像是无数怨魂重叠的尖啸,震荡着血幕,“今日,便用你卑贱的血肉魂魄,祭奠我天玄宗千年大计!噬魂吞天——启!”

最后一个字落下,祭坛上三百具尸骸同时爆开!浓稠的血浆与破碎的骨肉并未四溅,反而化作三百道粘稠的血色洪流,疯狂注入上空那巨大的紫黑色旋涡!旋涡转速骤然飙升,中心处猛地塌陷,形成一个深不见底、散发着无穷吸力的黑洞!

呜——!

恐怖的吸力爆发!山谷中所有未被法阵固定的物体——残垣断壁、合抱古木、千斤巨石——尽数离地飞起,如同扑火的飞蛾,被那黑洞无情吞噬,瞬间绞碎成齑粉!连光线都仿佛被扭曲吸入,整个山谷陷入一种诡异的、不断加深的黑暗!

“呃!”林渊闷哼一声,双脚如同生根般死死钉入岩石。但那股吸力并非只作用于肉体,更直透灵魂!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冰冷的巨手,正粗暴地撕扯着他的魂魄,要将它从躯壳中硬生生拽出!丹田内刚刚稳固的冰冷根基剧烈震颤,新生的力量竟有溃散之兆!

苏青更是喷出一口鲜血,单膝跪地,双手死死按住太阳穴,抵御那直击灵魂的撕扯。她怀中的药囊自动张开,几株珍稀的凝魂草瞬间枯萎,化作精纯魂力护住她灵台。

“血魂锁链!缚!”赵无痕厉啸,枯爪遥指!

呜咽声中,九条由粘稠血浆和怨魂凝聚而成的暗红锁链,如同九条择人而噬的毒蛟,自黑洞中电射而出!锁链未至,那股冻结生机、污秽灵魂的气息已扑面而来,锁链表面无数张痛苦嘶嚎的怨魂面孔,赫然是之前围攻药王谷的天玄宗弟子!

锁链无视空间距离,瞬间缠绕上林渊四肢躯干!冰冷、滑腻、带着强烈腐蚀性的触感紧贴皮肤,怨魂的尖啸直接冲击识海!林渊眼前瞬间闪过无数血腥画面——父亲被锁链贯穿、萧寒在血池中挣扎、暗影阁成员被屠戮……滔天的恨意与锁链的污秽怨念交织,几乎要冲垮他的理智!

“天逆珠!”赵无痕狂笑,眼中贪婪如沸,“给我出来!”

九条血魂锁链骤然绷紧!巨大的力量要将林渊五马分尸!锁链上的怨魂面孔更是张开无数张利口,狠狠撕咬吞噬着他的血肉与魂力!

生死一线!

林渊眼中混沌黑暗疯狂旋转!他非但没有抵抗那撕扯魂魄的力量,反而主动将识海放开一条缝隙!滔天的恨意、噬魂锁链的污秽怨力、乃至整个噬魂大阵引动的磅礴天地负面能量,如同找到了宣泄口,疯狂涌入他的识海!

“你要吞?那就吞个够!”林渊在灵魂层面发出无声的咆哮!意念狠狠刺入怀中天逆珠!

嗡——!!!

天逆珠如同被投入滚油的火种,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紫芒!珠体深处,那混沌黑暗的旋涡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旋转、扩张!一股比噬魂黑洞更加霸道、更加贪婪的吞噬之力,以林渊为中心轰然爆发!

轰隆隆!

九条缠绕林渊的血魂锁链剧烈颤抖!锁链上无数撕咬林渊血肉的怨魂面孔,发出惊恐到极致的尖啸,它们的力量连同构成锁链本身的污秽怨力,竟被强行从林渊体内抽出,反方向灌入天逆珠的混沌漩涡!

吞噬反噬!

林渊成了中转站,噬魂大阵的力量经由他的身体,被天逆珠疯狂掠夺!他如同一个无底洞,一个更加贪婪的黑洞!

“什么?!”赵无痕脸上的狂笑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难以置信的骇然!他清晰感觉到,噬魂大阵的力量正以恐怖的速度流失!那三百弟子精血魂魄凝聚的根基在动摇!

“给我断!”他惊怒交加,枯爪结印,试图强行切断锁链。

晚了!

林渊眼中厉芒爆闪,新生的冰冷力量沿着逆转的经脉奔涌至双臂!他猛地抓住缠绕在身上的两条血魂锁链,双臂肌肉虬结,发出金属般的摩擦声,狠狠一扯!

嗤啦——!

两条由精血怨魂凝聚、坚逾金铁的锁链,竟被他用蛮力硬生生扯断!断裂的锁链如同活蛇般疯狂扭动,最终化作污血脓汁溅落。锁链上被束缚的怨魂发出解脱般的哀鸣,化作青烟消散。

“不可能!”赵无痕如遭雷击。

林渊动作不停!他身形如鬼魅般闪动,每一次出手都精准无比地抓住一条血魂锁链!扯!撕!崩!断!每一次撕裂锁链,都伴随着天逆珠对那股污秽力量的疯狂吞噬!珠体上的“弑”字烙印越来越亮,珠体表面竟隐隐浮现出第二道裂纹状的暗纹!

七条!八条!九条!

最后一条锁链崩碎的刹那,林渊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锁定血幕中心的赵无痕!

“赵无痕!”他声音嘶哑,如同九幽寒风,“轮到你了!”

他脚踏虚空,脚下被吞噬的噬魂大阵之力凝聚成暗紫色的阶梯!一步踏出,缩地成寸,瞬间逼近尸骸祭坛!被天逆珠吞噬、熔炼、转化的庞大力量,混合着他筑基初成、被雷火淬炼的冰冷灵力,尽数凝聚于右拳!

没有光华万丈,只有一片吞噬光线的深邃黑暗,包裹着他的拳头!

碎狱——吞天!

拳出!

无声无息。

空间仿佛被这一拳打穿,形成一个短暂的黑洞!尸骸祭坛上蚀刻的恶毒符箓瞬间崩解!整座由三百尸骸堆砌的祭坛,如同被投入熔炉的蜡像,无声无息地融化、坍缩、最终湮灭成虚无的尘埃!

赵无痕的护体煞气连一瞬都未能阻挡!他脸上的惊骇永远凝固,枯瘦的身体如同破碎的瓷器,在湮灭一切的拳意下寸寸瓦解!最后时刻,他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充满不甘与恐惧的尖啸:

“血冥大人…不会…”

砰!

尘埃散落。血幕崩塌。紫黑色的旋涡消散。山谷中只剩下刺鼻的血腥和死寂。祭坛、赵无痕,彻底消失,仿佛从未存在。

林渊飘然落地,右拳上缠绕的黑暗缓缓散去。他微微喘息,天逆珠在怀中沉寂下去,珠体上那第二道暗纹却清晰无比。力量感在体内奔涌,然而灵魂深处,那吞噬了无尽怨力与负面情绪的空洞与冰冷,却比力量更沉重。

他转头看向苏青。她正艰难地站起,望着他,琥珀色的眼眸里没有胜利的喜悦,只有深深的忧虑和一丝…恐惧。

“你感觉到了吗?”苏青的声音干涩,指向天空。

林渊抬头。

劫云散去,本该破晓的天空,却依旧笼罩着一层不祥的暗红。在极高远的天穹深处,似乎有一只巨大到难以想象的眼睛轮廓,正透过稀薄的云层,冰冷地注视着这片疮痍的大地。

那不是幻觉。天逆珠在他怀中,发出一阵微弱的、仿佛带着“愉悦”的震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