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雷泽滩涂上,那令人窒息的死寂如同凝固的墨绿深紫云层,沉沉压着。夔牛那漠然的雷霆独目彻底隐没于翻滚的浓雾与永恒雷光之后,只留下劫后余生的荒芜。空气里,臭氧的刺鼻、淤泥的腥腐、岩石被极致雷火灼烧后散发的焦糊荒芜气息,交织成一片沉重的裹尸布,缠在每一个角落。唯有低垂云层深处,偶尔无声滚过的一抹微弱青紫电光,如同远古巨兽沉眠时眼睑的颤动,证明着这片天地的呼吸尚未断绝。

泥沼冰冷刺骨。

巫咸小小的身躯,如同被丢弃的破布娃娃,脸朝下扑倒在乌黑的泥水里,一动不动。他左侧翅膀根部,那个由夔牛雷霆烙印而成的焦黑混沌青紫雷纹,在死寂的幽暗中幽幽闪烁,每一次微弱的明灭,都牵扯着他遍布血痕与焦痂的身体发出一阵无意识的细微抽搐。每一次抽搐,都像是生命之火在寒风中最后的摇曳。右侧的翅膀则无力地摊开,灰褐色的羽毛凌乱焦枯,沾满泥泞。他身下的泥水,正被从他口鼻、耳孔、以及全身细密裂痕中渗出的血丝,缓慢地晕染开一小片令人心悸的暗红。

几步之外,蛮的身体同样浸泡在泥水中。他胸前的混沌青紫雷纹烙印,却呈现出截然不同的景象。它稳定地散发着如同深海生物呼吸般的柔和青紫光晕,一圈圈温润的光波,如同最温柔的手,持续抚慰着他那曾被雷霆撕裂、剧毒侵蚀、污秽冻结的残破身躯。那些蛛网般密布的焦黑裂痕,在这奇异光晕的滋养下,正以肉眼可见的缓慢速度,艰难地弥合着。光晕之下,那道几乎被遗忘的十帝烙印——那道极淡的、蕴含十种微光的疤痕,正极其微弱地与之同步闪烁。每一次闪烁,都仿佛有极其稀薄、却异常精纯的玄黄之气,从烙印深处被唤醒,混合着新生的雷霆真意,艰难地在他濒临枯竭的经脉中推动着微弱却顽强的循环。

这循环,是蛮身体内唯一的生机引擎。

“呃……”

一声模糊的呻吟,如同溺水者浮出水面吸到的第一口气,艰难地从蛮的喉咙深处挤了出来。沉重的眼睑仿佛粘连了万钧淤泥,每一次试图掀开都带来撕裂般的剧痛。视野模糊晃动,如同隔着污浊的毛玻璃,只能分辨出头顶那片低垂翻滚、令人压抑的墨绿深紫云层。

头颅深处,剧烈的疼痛并未因身体的复苏而减弱,反而更加凶猛地炸开。那不是肉体的痛楚,而是灵魂被强行塞入了远超其容量的恐怖记忆碎片后,引发的崩裂感。

冰冷的锁链……无数冰冷的、闪烁着规则符文的巨大锁链,在浩瀚无垠的黑暗虚空中纵横交错,构成了一个庞大得令人绝望的囚笼!囚笼之内,星辰如同被钉在标本架上的萤火虫,光芒黯淡,死气沉沉地旋转着……牢笼之外,是翻涌的、混沌的、充满了原始凶暴与无限生机的“元初之地”,像一头蛰伏的巨兽……十道身影,燃烧着!像十颗决绝的流星,拖着长长的、由生命、法力、道基燃成的光尾,狠狠撞向那冰冷的牢笼壁垒!光尾在撞击中崩碎、飞溅……一点纯净到极致的“空白”,被最后一点顽强的十色光流紧紧包裹着,如同离弦之箭,射向壁垒与“元初之地”之间一道细微得几乎无法察觉的缝隙……缝隙深处,混沌的气流翻卷,隐约勾勒出一本巨大、古老、散发着洪荒气息的书册虚影——《山海》!……一只由冰冷规则构成的、遮蔽星空的虚幻巨手,带着碾碎一切的意志,朝着那渺小的“空白”光点狠狠握下!……最后一点十色光芒,如同不屈的灵魂烙印,在巨手合拢前的刹那,狠狠撞入“空白”的核心……

“噗——!”

蛮猛地侧过头,一大口带着微弱电弧的污血混合着胃液狂喷而出,溅落在冰冷的泥水里,发出滋滋的轻响。血沫中,竟有极其细微、如同星沙般的微光碎片一闪而逝。头痛欲裂,每一次心脏的搏动,都像是重锤敲打在被强行塞满的脑髓上。那些破碎的画面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灵魂都在尖叫。

“不…懂…” 他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发出沙哑的气音,每一个字都牵扯着胸腹间火烧火燎的痛楚。十帝?牢笼?元初之地?这些词语如同天书,重重地砸在他幼小的认知上,带来的只有无尽的混乱和灵魂深处被强行刻入烙印的恐惧与沉重。

就在这时,一股微弱却坚韧的能量波动从身旁传来。蛮艰难地转动脖颈,视线终于艰难地聚焦在不远处那个扑倒在泥水中的小小身影上。

“咸…咸哥?” 模糊的视野里,巫咸那毫无生气的姿势和身下晕开的暗红,像一把冰冷的匕首,瞬间刺穿了蛮混乱的意识!记忆的碎片潮水般退去,被更近、更真实的恐惧取代——羽民猎手冰冷的骨矛,当康燃烧星辰般的决绝背影,最后是巫咸那踏向雷泽深处阴影的、颤抖却无比坚定的单薄背影!

“咸哥!” 蛮嘶哑地喊出声,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力气猛地顶起了沉重的身躯。他手脚并用地在冰冷的泥泞中爬行,每一次挪动,刚刚弥合些许的伤口都传来撕裂般的剧痛,冰冷的泥水灌入伤口,带来刺骨的寒意和麻痹。他全然不顾,眼中只剩下那个一动不动的身影。

终于,他扑到了巫咸身边。颤抖的手指触碰到巫咸冰冷的脖颈皮肤,那微弱到几乎随时会断绝的脉搏跳动,让蛮的心脏几乎跳出喉咙。

“醒醒…咸哥…别睡…” 蛮的声音带着哭腔,他用力将巫咸的身体从泥水里翻过来。那张布满泥污和血痕的小脸惨白如纸,嘴唇乌青,双目紧闭,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蛮的目光瞬间被巫咸左侧翅膀根部那个焦黑狰狞的烙印牢牢抓住!

那烙印!混沌的青紫色,如同最深沉雷暴的核心凝结而成!它并非死物,边缘细微的电弧如同活蛇般在焦黑的皮肉上无声游走、明灭。每一次闪烁,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在狠狠攥紧巫咸的身体,让他无意识地抽搐。一股源自生命本源的、微弱却无比霸道的夔牛气息,正从这个烙印中丝丝缕缕地散发出来,冰冷、威严、带着漠视万物的法则意志。

蛮的瞳孔骤然收缩!这烙印的气息,与他胸前那温润滋养的雷纹同源,却走向了截然不同的方向!一个在毁灭中赋予新生,一个却在持续地榨取、烙印、甚至……试图同化!

“是…是它…” 蛮瞬间明白了巫咸承受了什么。代他受劫!这烙印,是巫咸为他付出的代价!是夔牛法则的冰冷刻印!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巫咸背后那焦黑狰狞的雷纹烙印,猛地爆发出一次异常强烈的青紫光芒!游走的电弧骤然变得狂暴!一股强烈的、充满毁灭与臣服意志的夔牛气息,如同无形的冲击波,猛地扩散开来!

“吼——!” 巫咸紧闭的喉咙里,竟然发出一声完全不似人声的、如同野兽般的低沉嘶吼!他猛地睁开了眼睛!

但那双曾经充满狡黠、恐惧、最终化为决绝的棕色瞳孔,此刻却一片空洞!瞳孔深处,只有翻滚的、冰冷的青紫色雷光!没有丝毫属于巫咸的情感!只有纯粹的、被烙印激发的、来自远古神魔的漠然意志!他像是被无形的线提起来的木偶,身体以一种僵硬的、非人的姿态猛地从泥水中弹起!

“咸哥?” 蛮惊骇地看着那双空洞的雷光之瞳,一股寒意从脊椎直冲头顶。

巫咸(或者说,被烙印本能短暂支配的躯壳)猛地转向蛮!那双空洞的雷光之瞳死死锁定了蛮胸前散发着柔和青紫光晕的雷纹烙印!一股强烈的、如同天敌相遇般的敌意和毁灭冲动,从那烙印中汹涌而出!巫咸口中发出意义不明的“嗬嗬”声,沾满泥污的双手猛地抬起,指甲瞬间变得锐利如钩,带着丝丝缕缕不受控制的青紫电弧,狠狠朝着蛮的咽喉抓来!速度竟快得惊人!

蛮的瞳孔瞬间收缩成针尖大小!生死关头,无数次在死亡边缘挣扎磨砺出的本能瞬间压倒了一切混乱和虚弱!他甚至来不及思考!

“喝!” 一声短促的暴喝从喉咙炸开!

蛮的身体如同被压缩到极致的弹簧,猛地向侧面翻滚!动作狼狈至极,却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那带着死亡气息的利爪!冰冷的电弧擦着他的脸颊掠过,带来一阵刺痛和麻痹感。

“咸哥!是我!蛮!” 蛮翻滚着爬起,嘶声大喊,试图唤醒巫咸的意识。然而回应他的,只有巫咸喉咙里更响亮的“嗬嗬”嘶鸣,和那双空洞雷瞳中愈发冰冷的杀意。那焦黑的雷纹烙印再次强光闪烁,巫咸的身体如同被注入狂暴能量的傀儡,带着一股蛮横的力量,再次扑杀而来!动作虽然僵硬,速度却远超平时,利爪挥动间,带起撕裂空气的尖啸!

蛮的心沉到了谷底。唤醒无效!巫咸的意识完全被那狂暴的烙印本能压制了!他不能伤害咸哥,但也绝不能束手待毙!

狭路相逢,唯有一搏!

蛮眼中瞬间爆发出凶狠的光芒!他不再试图唤醒,身体猛地伏低,如同准备扑食的幼兽!他没有选择退避,反而迎着巫咸扑来的轨迹,不退反进!就在巫咸那带着电弧的利爪即将触碰到他肩膀的刹那——

“起!”

蛮的左脚如同铁犁般狠狠蹬入泥沼,腰部爆发出惊人的扭转力量!整个身体以左脚为轴,在间不容发之际,一个极其狼狈却异常有效的侧旋!他险险地让过巫咸扑击的锋锐,同时,早已蓄势待发的右手,如同毒蛇出洞,五指并拢如凿,没有攻击巫咸的要害,而是凝聚起体内那微弱却融合了玄黄之气与新雷霆真意的力量,狠狠戳向巫咸左侧肩胛骨下方——那焦黑雷纹烙印的边缘!

“嗤——!”

指尖凝聚的力量如同烧红的铁钎,狠狠刺入烙印边缘的皮肉!一股狂暴的反噬之力瞬间从烙印中炸开!蛮感觉自己的手指像是戳进了滚烫的岩浆,又像是被无数细小的雷电之针刺穿!剧痛让他眼前一黑!

“呃啊——!” 巫咸的身体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那空洞的雷光之瞳剧烈闪烁,竟然出现了一丝极其短暂的混乱和痛苦!烙印的支配似乎被这精准而痛苦的一击撼动了!他扑击的动作瞬间僵直!

蛮强忍着手指传来的灼痛和麻痹,抓住这千钧一发的机会!他不再恋战,身体如同灵活的泥鳅,猛地从巫咸僵直的臂膀下钻过,绕到了他的身后!目标——依旧是那狰狞的雷纹烙印!

这一次,蛮的左手闪电般探出!但他没有再次攻击烙印,而是五指箕张,用尽全身残余的力气,狠狠抓向烙印下方那片相对完好的、灰褐色羽毛覆盖的翅膀根部皮肉!指甲深深陷入皮肉之中,如同铁钳般死死扣住!

“给我停下!” 蛮嘶吼着,用尽全身力气向后猛拽!他要的不是伤害,而是以最原始、最粗暴的方式,强行破坏巫咸身体被烙印支配下的攻击平衡!

“嗬!” 巫咸的身体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力拽得一个趔趄,向前扑倒!他试图挣扎,但蛮的手指如同铁箍,死死扣住他的翅膀根部,巨大的痛楚如同潮水般冲击着被烙印压制的意识。

“咸哥!醒过来!” 蛮死死扣住那片皮肉,身体几乎挂在巫咸背上,双脚在泥泞中拖出深深的沟壑,对着巫咸的耳边用尽生命般嘶吼,“当康!当康在看着我们!羽民的猎手在笑我们!你救了我!你不能被它吃掉!醒过来——!”

“当…当康…” 巫咸喉咙里模糊地挤出两个音节。那空洞的雷光之瞳中,翻滚的冰冷青紫深处,似乎被投入了一颗石子,极其艰难地荡开了一丝微弱的涟漪。那是属于巫咸自己的、深埋于灵魂深处的记忆和情感!当康燃烧的背影,如同黑暗中划过的流星,瞬间照亮了他混乱的意识深渊!

烙印的青紫光芒疯狂闪烁,试图再次压制这丝反抗的涟漪。蛮感到自己扣住巫咸翅膀的手指下,那块皮肉下的筋骨正在烙印力量的驱使下剧烈地痉挛、鼓胀,一股强大的排斥力要将他震开!

“吼!” 烙印的支配意志发出无声的咆哮。

“啊——!” 巫咸也发出痛苦的嘶吼,身体剧烈颤抖,如同两股力量在他体内疯狂撕扯!

就在这意志交锋的顶点,蛮的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看到了巫咸右侧相对完好的翅膀!一个念头如同闪电劈开迷雾!

“咸哥!忍着!” 蛮大吼一声,一直紧握在左手的一块边缘锋利的黑色燧石碎片——那是他在泥沼中挣扎时无意抓到的——被他毫不犹豫地、狠狠划向巫咸右侧那相对完好的翅膀根部!

嗤啦!

锋利的石片瞬间割开皮肉!鲜血瞬间涌出!

“呃啊——!!!”

这一次的剧痛,超越了烙印带来的支配!是源自巫咸自身血肉的、最直接的、最原始的剧痛!这剧痛如同最狂暴的雷霆,狠狠劈开了烙印力量对意识的压制!

巫咸那双空洞的雷光之瞳骤然爆发出强烈的光芒!青紫色如同破碎的琉璃般疯狂闪烁、明灭!最终,在一声仿佛灵魂挣脱枷锁的无声呐喊中,那冰冷的雷光如同潮水般急速褪去!

“蛮……蛮……” 巫咸艰难地转过头,看向身后死死抱着他的蛮。那双重新恢复焦距的棕色瞳孔,充满了劫后余生的茫然、未散的恐惧,以及看到蛮还活着时瞬间涌上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水光。虚弱感如同山崩海啸般瞬间吞噬了他,他身体一软,直直向后倒去。

蛮急忙抱住他下坠的身体,两人一起重重跌坐在冰冷的泥水里,溅起大片污浊的水花。蛮大口喘着粗气,胸腔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和灼痛。他看着巫咸右侧翅膀根部那道新添的、皮肉翻卷的伤口,鲜血正不断涌出,染红了他的手臂和巫咸灰褐色的羽毛。巫咸左侧翅膀根部的焦黑雷纹,光芒黯淡了许多,依旧存在,散发着一丝令人不安的冰冷气息,却不再有那种狂暴的支配感。

“没…没事了…咸哥…” 蛮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他紧紧抱着巫咸冰冷颤抖的身体,仿佛要将自己体内那微弱循环的暖意传递过去,“我们…活下来了…”

巫咸艰难地扯动了一下嘴角,想说什么,却连发出声音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将头无力地靠在蛮同样瘦小的肩膀上,眼皮沉重地垂下,只剩下微弱而急促的呼吸证明他还活着。

就在两人劫后余生、相拥喘息之际,蛮胸前那道温润的青紫雷纹烙印,似乎感应到巫咸体内那同源却异变的夔牛气息平息下来,光晕流转的速度悄然加快了一丝。更奇异的是,它下方那道十色光痕,也随着光晕的流转,微微明亮了一瞬。

嗡……

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荡开的涟漪,瞬间扫过蛮的意识。那不是视觉,不是听觉,而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感应”!

他的“视野”瞬间被强行拔高、扩展!冰冷的泥沼、沉重的云层、两个依偎的渺小身影……这一切都迅速缩小、模糊。取而代之的,是整个雷泽滩涂如同画卷般在他感知中展开!泥沼下盘根错节的水草根系,岩层深处缓慢流淌的灼热地脉,空气中游离的、狂暴而原始的山海灵气……甚至是远处滩涂边缘,几块嶙峋礁石下,几条潜伏在浅水淤泥中、长着怪异骨质凸起、正贪婪汲取着水中残留雷霆气息的怪鱼——蠃鱼!它们的气息冰冷而贪婪,如同黑暗中窥视的眼睛!

这感知无比清晰,却又带着一种冰冷的抽离感,仿佛他不再仅仅是自己,而是短暂地融入了这片天地的一部分。一种宏大而原始的“韵律”,如同雷泽的心跳,隐隐传入他的意识深处——那是水流的脉动,是地火的奔涌,是残留雷霆的余韵,是万物生灭的节奏!

“这…这是…” 蛮震惊地感受着这一切,胸前的雷纹烙印微微发热。然而,这奇异的感应只持续了短短一瞬,就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强烈的眩晕感袭来,蛮感觉自己的精神像是被瞬间抽空,眼前阵阵发黑,身体晃了晃,差点抱着巫咸一起栽倒。

几乎就在这奇异的感应消失的瞬间,蛮体内那微弱运转的融合能量循环,毫无征兆地剧烈波动起来!仿佛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了巨石!十色光痕深处那缕玄黄符文之力、胸前雷纹烙印的青紫雷霆真意、以及身体本身微弱的气血之力……三者骤然失去了之前的平衡!

冲突!

一种源自法则本源的冲突,在他这具小小的身体内轰然爆发!

左眼!蛮的左眼瞳孔深处,仿佛有冰冷的星空漩涡骤然生成!无数细微的、闪烁着金属光泽的规则符文锁链虚影在其中疯狂旋转、碰撞!一种冰冷、精确、充满掠夺与吞噬意味的气息从中弥漫开来!这正是他记忆碎片中那囚禁星辰的牢笼宇宙的气息!

右眼!蛮的右眼瞳孔深处,则爆发出刺目的青紫色雷光!翻滚的雷霆如同开天辟地的混沌之蛇,充满了狂暴、原始、共生与创生的山海本源意志!与左眼的冰冷锁链形成最直接、最激烈的对抗!

“呃啊啊啊——!”

比之前任何一次痛苦都要强烈百倍的撕裂感瞬间席卷了蛮的全身!仿佛有两股无形的巨力,正抓住他的身体,向两个截然相反的方向狠狠撕扯!

嗤啦!嗤啦!

肉眼可见的异象在他身上爆发!左侧身体,从手臂到脸颊,皮肤表面瞬间凝结出一层薄薄的、散发着森然寒气的冰晶霜花!霜花之下,细微的血管呈现出诡异的银灰色,如同被冻结的金属脉络!而右侧身体,则瞬间变得滚烫赤红!细密的青紫色电弧不受控制地从皮肤下窜出,如同无数细小的鞭子疯狂抽打,灼烧着皮肉,发出滋滋的焦糊味!半边冰封死寂,半边雷火炼狱!

“蛮!” 巫咸被这突如其来的剧变惊醒,虚弱地惊呼。

蛮已经无法回应!他感觉自己像一个被塞满了火药和寒冰的皮囊,下一秒就要彻底炸裂、冻碎!两种力量在经脉中疯狂对冲、湮灭,每一次碰撞都带来毁灭性的破坏!刚刚被雷纹滋养修复的伤口瞬间崩裂!鲜血混合着细碎的冰屑和焦黑的皮肉组织渗出!

死亡!前所未有的清晰!

就在这意识即将被剧痛和冲突彻底撕碎的边缘,蛮胸前那道温润的青紫雷纹烙印,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强烈光芒!它仿佛受到了某种刺激,疯狂地汲取着周围空气中残留的稀薄雷霆气息!烙印深处,那道源自夔牛的混沌青紫雷纹虚影前所未有地清晰起来!一股强大而蛮横的、属于山海世界原始雷霆的意志轰然降临!

这意志并非攻击,而是——镇压!与调和!

嗡——!

一股凝练到极致的青紫雷光,如同最霸道的熔炉之火,瞬间从烙印中涌出,蛮横地灌入蛮体内那混乱的战场!它没有偏向任何一方,而是以一种不容置疑的、焚尽八荒的姿态,同时冲击向那冰冷的规则锁链虚影和蛮自身狂暴的气血!

轰!

蛮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猛地一震!口中喷出的不再是血沫,而是一小团混杂着冰晶碎屑和青紫电弧的血雾!

冰冷与炽热,规则与野性,在这股更加强大、更加原始的山海本源力量介入下,如同沸汤沃雪,瞬间被强行压制、禁锢!那左眼的冰冷星空漩涡和右眼的狂暴雷光,如同被无形的巨手狠狠攥住,不甘地剧烈闪烁了几下,最终不甘地黯淡下去,被强行拖回了瞳孔深处,蛰伏起来。

左半身的冰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留下湿冷的痕迹和冻伤的刺痛。右半身的灼热电弧也瞬间收敛,只留下皮肤大片的赤红和细微的焦痕。剧烈的冲突被强行中止,但代价是巨大的。蛮感觉自己的身体彻底被掏空了,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量都消失殆尽。胸前那青紫雷纹烙印的光芒也变得极其黯淡,仿佛耗尽了力量。那股新生的融合循环,也微弱到了几乎停滞的地步。

他瘫软在泥水里,只剩下剧烈起伏的胸膛和涣散的眼神,证明他还活着。刚才那短暂而恐怖的法则冲突,如同一个冰冷的烙印,深深印在了他的灵魂深处。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到”了体内的战场——那来自遥远牢笼的冰冷规则,与这山海世界的原始力量,如同水火,绝不相容!每一次触碰,都是毁灭!

“蛮…你怎么样?” 巫咸的声音带着哭腔和极度的恐惧,他挣扎着想要查看蛮的情况,却被自己翅膀根部的剧痛和虚弱死死拖住。

“……冷…又热…” 蛮的嘴唇翕动,声音微不可闻,每一个字都耗尽力气,“里面…在打架…好凶…”

巫咸听不懂这模糊的话语,但他能看到蛮眼中残留的惊悸和痛苦,那绝不是简单的伤势。他棕色的眼睛里充满了无助和深深的恐惧。他们刚刚在夔牛的注视下捡回半条命,蛮却又陷入了如此诡异恐怖的状态。这该死的雷泽!

就在这时,蛮涣散的目光,无意识地扫过巫咸右侧翅膀根部那道自己亲手划开的、皮肉翻卷的伤口。鲜红的血液正顺着灰褐色的羽毛不断滴落,混入泥水中。

血……

一个模糊的、源自生命最深处求生本能的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微弱火星,瞬间点燃了蛮几乎停滞的意识!

食物!能量!补充!

这个念头如此原始,如此强烈,瞬间压倒了所有的混乱和虚弱!他需要血!蕴含生命精华的血!不仅仅是自己的,还有……巫咸伤口流出的血!那温热的、带着巫咸气息的生命之液,此刻在蛮极度枯竭的身体感知中,散发出难以抗拒的诱惑!

蛮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如同幼兽般的、无意识的低呜。他涣散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巫咸翅膀的伤口上,那眼神,充满了最原始的、对生命能量的渴望!他挣扎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朝着巫咸的伤口,缓缓地、颤抖地伸出了沾满泥泞和自身血污的手指。

巫咸被蛮这突如其来的、如同野兽般的眼神和动作吓了一跳。“蛮?你…你要做什么?” 他本能地想缩回翅膀,却牵动了伤口,痛得倒吸一口凉气。

蛮的手指,带着不容置疑的渴望,终于触碰到了那温热的、濡湿的伤口边缘。指尖沾上了新鲜的、属于巫咸的血液。

就在指尖沾上血液的刹那——

嗡!

蛮胸前那道黯淡的青紫雷纹烙印,竟然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一股微弱却无比清晰的吸力,瞬间从烙印中产生,沿着蛮的手指,贪婪地攫取着那沾在指尖的、微乎其微的血液!

一股微弱到几乎难以察觉、却异常精纯温热的能量,顺着蛮的手指,瞬间流入他枯竭的身体!如同久旱龟裂的土地,渗入了一滴甘霖!这能量虽然微弱至极,却带着巫咸独特的生命气息,如同引信,瞬间点燃了蛮体内那几乎停滞的、融合了玄黄之气与新雷霆真意的微循环!

循环艰难地、极其缓慢地,重新转动了一丝!

一股微弱却真实的暖意,如同黑暗中点燃的细小篝火,在蛮冰冷枯竭的丹田深处悄然升起!虽然微弱,却带来了生的希望!

这变化极其细微,但巫咸却清晰地感觉到了!他感觉到自己伤口处传来一丝微弱的吸力,紧接着,就看到蛮那双原本涣散、充满兽性渴望的眼睛里,极其短暂地闪过一丝微弱的清明!那伸向自己伤口的手指,也僵在了那里,没有再进一步深入。

“血…能…帮…你?” 巫咸忍着伤口的疼痛和心中的惊悸,看着蛮的眼睛,用尽力气问出这几个字。他棕色的瞳孔里,没有责怪,只有深切的担忧和一丝……决然。

蛮看着巫咸的眼睛,看着那里面纯粹的担忧和信任,指尖传来的温热血液仿佛瞬间变得滚烫!那源自本能的兽性渴望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强烈的羞愧和一种更深的明悟。他猛地缩回了手指,仿佛被烫到一般。

“不…不是…” 蛮的声音带着痛苦和挣扎,“…是…是我身体里…饿…需要…能量…” 他艰难地解释着,试图表达那种源自枯竭本能的驱使。

巫咸看着蛮缩回的手,看着他眼中残留的羞愧和痛苦,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翅膀上依旧在渗血的伤口。一个念头在他心中飞快地闪过:当康的血肉精华,曾让蛮在骸骨洞穴中爆发;现在,蛮的身体枯竭混乱,如同将熄的篝火,需要燃料……

“给…给你…” 巫咸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他甚至微微侧过身体,将自己受伤的右侧翅膀根部,主动凑近了蛮一些。伤口处,新鲜的血液再次渗了出来,在昏暗的光线下,带着一种令人心颤的生命光泽。

蛮的身体猛地一震!他看着巫咸主动凑近的伤口,看着那温热的鲜血,又看向巫咸那双充满了信任和决然的眼睛。一股滚烫的热流瞬间冲上他的眼眶,混合着之前的羞愧、痛苦和劫后余生的脆弱,几乎要化作泪水涌出。

“不…脏…你的血…” 蛮的声音哽咽,拼命摇头。他怎么能吸食咸哥的血?那是为了保护他才受的伤!

“活…下去!” 巫咸打断了他,声音虽然虚弱,却异常清晰。他伸出没有受伤的左手,颤抖地抓住蛮沾满泥污的手腕,用力将他沾着自己血液的手指,按向自己翅膀的伤口!“吃!像…像吃当康的肉!活下去!我们…一起!”

指尖再次接触到那温热的濡湿。这一次,没有了本能的兽性驱使,只有沉重的、带着滚烫温度的托付。蛮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他看着巫咸苍白却坚定的脸,感受着手腕上那微弱却不容抗拒的力量。

活下去!一起!

这三个字,如同雷霆,劈开了他心中所有的犹豫和桎梏!

蛮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破釜沉舟的决绝!他不再抗拒那源自身体枯竭的本能需求,而是主动引导!他小心翼翼地、近乎虔诚地,将沾着巫咸血液的手指收回,放到了自己干裂的嘴唇边。

舌尖,尝到了那微咸、带着铁锈味、却又蕴含着一丝微弱生机的温热液体。

轰!

仿佛火星落入滚油!那滴微弱的血液进入体内的瞬间,蛮胸前那黯淡的雷纹烙印再次强光一闪!一股比刚才强烈数倍的吸力爆发!烙印如同一个饥饿了千万年的漩涡,疯狂地汲取着这滴血液中蕴含的生命能量!这能量被烙印粗暴地转化、提纯,混合着烙印自身残余的雷霆真意,化作一股虽然微弱却极其精纯的热流,猛地注入蛮那濒临枯竭的微循环之中!

轰隆隆……

微循环如同被注入了新的动力,艰难地、却前所未有有力地加速运转起来!十色光痕随之同步闪烁,那一缕玄黄符文之力也仿佛被激活,散发出更加醇厚包容的气息。新生的融合能量如同温热的泉水,开始更加有效地滋养、修复蛮那被法则冲突摧残得千疮百孔的身体!

力量!虽然依旧微弱,但却是实实在在的、新生的力量感,开始在蛮的四肢百骸中艰难地复苏!驱散了冰冷和灼痛,带来了生的暖意!

“咸哥…够了!” 蛮猛地移开手指,声音带着一丝颤抖的沙哑,却比之前有力了许多。他不能无休止地索取!巫咸已经虚弱到了极点!

巫咸看到蛮脸上重新浮现的一丝血色,感受到他气息的微弱增强,一直紧绷的心弦终于松了一丝,疲惫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他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一软,彻底瘫倒在蛮的怀里,陷入了深度的昏迷。只是嘴角,似乎挂着一丝极其微弱的、放心的弧度。

蛮紧紧抱着昏迷的巫咸,感受着自己体内那微弱却顽强运转的新生循环,又低头看了看巫咸翅膀上那道狰狞的伤口。他小心翼翼地撕下自己身上相对还算干净的一块兽皮衣角,笨拙却极其认真地,为巫咸包扎止血。

做完这一切,蛮抬起头,目光第一次真正地、认真地看向雷泽之外。

低垂翻滚的墨绿深紫云层边缘,不知何时,被撕开了一道极其细微的缝隙。一缕稀薄却无比真实的、金红色的光芒,如同天神投下的长矛,顽强地穿透了厚重的云幕,斜斜地照射在远处的滩涂之上!

光芒照亮了冰冷乌黑的泥水,照亮了嶙峋的礁石,也照亮了蛮眼中那劫后余生的、如同初生幼兽般的脆弱,以及在这脆弱深处,重新点燃的、更加坚韧的求生之火!

光!外面的光!

他小心翼翼地背起昏迷的巫咸。巫咸的体重对于同样虚弱的他来说,如同背负一座小山。左侧翅膀根部的焦黑雷纹在动作中摩擦着蛮的脊背,带来一丝冰冷的触感。右侧翅膀则无力地垂下,那粗糙包扎的伤口处,仍有丝丝缕缕的温热透过兽皮传来。

一步。深陷泥沼的脚拔出,带着沉重的闷响,留下深深的坑洞。泥浆没过脚踝,冰冷刺骨,几乎将人冻结在原地。

又一步。身体剧烈地摇晃,背上的巫咸向下滑落。蛮咬紧牙关,额头青筋暴起,用尽全身力气将他向上颠了颠,粗糙的兽皮勒进肩膀的皮肉,带来钻心的疼痛。汗水混合着泥水,从额角滑落,流进眼睛,带来一阵酸涩的刺痛。

他抬头望向那束穿透云层的金红色光芒。它像一道神启的路径,指向雷泽的西方边缘——那里,连绵的黑色礁石如同巨兽的獠牙,刺破了滩涂,再往外,是更加浓重的、翻滚着灰白色雾气的未知地带。根据他模糊的记忆和巫咸偶尔的讲述,沿着礁石向西,似乎能绕出这片吃人的雷泽,接近传说中钉灵国控制的、相对安全的丘陵地带。

东方,则是雷泽更深处。墨绿深紫的云层在那里堆积得更加厚重,如同凝固的污血,翻滚的雷光在云层深处无声明灭,隐隐勾勒出更加庞大、更加令人心悸的阴影轮廓。那是通往雷泽核心、通往归墟边缘的死亡之路。

向西,是可能的生路,但路途遥远,钉灵国也未必友善。

向东,是绝对的死地,却可能蕴藏着更强大的力量……以及彻底迷失的深渊。

蛮站在冰冷的泥水中,脚下是生与死的泥沼,背上是他唯一同伴沉重的呼吸。云层缝隙透下的那缕光,照在他沾满泥污和血痂的脸上,一半明亮,一半依旧沉在浓重的阴影里。他微微侧过头,下颌的线条在光影中绷紧如刀削,目光沉沉地投向东方那片翻滚着永恒雷光的深邃阴影。

就在这时,背上昏迷的巫咸,那烙印着焦黑雷纹的左侧翅膀,似乎被某种无形的气机牵引,极其微弱地、无意识地……向着东方,轻轻颤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