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镇远将军府的书房,檀香也压不住那股隐隐的铁锈与尘土混杂的气息。林震远端坐书案后,重甲未卸,烛光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投下浓重的阴影。他面前摊着一份边关军报,目光却沉沉落在下首垂手侍立的林婉清身上。

不过两日,这府邸的天就变了。赵氏被夺了掌家钥匙,禁足佛堂。林诗瑶锁在绣楼,哭喊咒骂声隔了大半个院子还能隐约听见。府中人心惶惶,下人们走路都踮着脚尖,唯恐触了将军的霉头。

“父亲。”林婉清的声音打破了沉寂,清泠平静,听不出半分劫后余生的激动或委屈。她颈间那道细长的伤口已结了一层薄痂,在素净的衣领衬托下,显出一种近乎凛冽的坚韧。“府中诸事繁杂,母亲既需静养,女儿愿暂代清荷院内外一应琐事,待父亲寻得稳妥人选再行交接。”她用的是“暂代”,姿态放得极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力。

林震远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似乎想穿透那层沉静,看清底下究竟藏着什么。半晌,他才沉声道:“你……受委屈了。清荷院,本就是你生母的居所,由你打理,名正言顺。府中其他事务……”他顿了顿,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先由陈管家协理,你若有心,也可跟着学学。”

这便是默许了她清理门户的手脚,也给了她触碰更大权力的台阶。

“谢父亲。”林婉清微微屈膝,动作流畅,再无半分昔日的瑟缩。

清荷院,风卷残云。

林婉清回到清荷院的第一件事,便是紧闭院门。秋月侍立一旁,眼神晶亮,带着扬眉吐气的振奋。

“大小姐,这是院中所有仆役的名册。”一个身着半旧青布褂子、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眼神锐利如鹰隼的老嬷嬷,恭敬地将一本薄册子呈上。这是杨嬷嬷,早年侍奉过林婉清生母,因性子耿直得罪了赵氏,被发配到浆洗房多年,如今被林婉清亲自提调回来。

“念。”林婉清坐在窗边的圈椅上,指尖轻轻敲着扶手,目光扫过院中噤若寒蝉、垂首站立的十几个丫鬟婆子。空气紧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

杨嬷嬷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念完一个名字,便简要说明其来历、在院中职责,以及与赵氏母女的亲疏关系。

“张婆子,”杨嬷嬷念到这个名字时,语气微冷,“原在二小姐院中负责洒扫,后因手脚不甚干净被贬至我院看守角门。前日指证赵管事有功,然其平日好搬弄是非,惯于窥探。”

被点名的张婆子浑身一颤,扑通跪下:“大小姐饶命!老奴……老奴以前是猪油蒙了心!以后一定对大小姐忠心耿耿……”

林婉清没看她,只端起手边的粗瓷茶盏,吹了吹并不存在的浮沫,声音平淡无波:“有功当赏。赏银十两,允你自赎出府,归家养老。”

张婆子愣住了。不是打杀,也不是继续留用,而是……扫地出门?她张了张嘴,对上林婉清那双深不见底、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眸,所有求饶的话都噎在了喉咙里。赏银十两,足够她回乡买几亩薄田度日,这是恩典,更是最彻底的驱逐。她瘫软下去,被两个粗使婆子“搀扶”着带走了。

紧接着,几个眼神闪烁、明显是赵氏安插进来负责监视的眼线,也被毫不留情地指认出来。林婉清的处理干净利落:或寻了由头发卖,或直接撵去最苦最累的庄子上。清荷院如同被疾风骤雨洗刷过一遍,留下的,大多是些本分老实、或是像杨嬷嬷这样被赵氏打压过的旧人。

“你们,”林婉清的目光扫过剩下的人,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沉甸甸的分量,“安守本分,忠心做事,清荷院不会亏待。若再有吃里扒外、搬弄口舌者……”她没有说下去,只是将茶盏轻轻放回桌面,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众人心头一凛,齐声应道:“谨遵大小姐吩咐!”

账本里的乾坤。

清理完门户,林婉清并未停歇。她向陈管家提出,想看看清荷院近三年的份例账目和库房册子,理由是“清点母亲遗物,理清用度”。

陈管家是个谨慎的老仆,虽觉得这位刚显峥嵘的大小姐此举有些突然,但想到将军的默许,还是将几本厚厚的、带着灰尘气的账册送了过来。

书房里只剩下林婉清一人。她凝神静气,意识沉入系统空间。

“开启【初级物品扫描】。”

无声无息间,她眼前的现实景象仿佛被覆盖了一层淡蓝色的光幕。目光落在摊开的账本上,一行行墨字上方,开始浮现出只有她能看到的、半透明的红色警示框!

“采购记录:上等三七粉,十斤。市价约纹银五两/斤。入库价:五十两/斤。**溢价:900%。** 经扫描比对,实际入库药材为劣质三七碎屑,有效成分不足三成。”

“采购记录:十年份野山参,两支。市价约三百两/支。入库价:八百两/支。**溢价:166%。** 经扫描比对,实际入库为五年份园参拼接伪制。”

“库房损耗记录:虫蛀锦缎十匹。损耗时间:赵氏生辰前半月。经扫描关联记录比对,同期赵氏院中新添同色锦缎帐幔十幅。”

“月例支出:清荷院二等丫鬟月银,账面二两/人。经扫描笔迹及墨迹残留分析,原始记录为一两/人,后期添加篡改痕迹明显。”

……

一条条触目惊心的记录在林婉清眼前跳动。赵氏的贪婪和手段,在这冰冷的系统扫描下无所遁形。她不仅虚抬价格、以次充好,克扣份例,甚至将库房里的好东西以“损耗”名义中饱私囊,时间跨度长达数年!而其中,药材一项,是贪墨的重灾区,数额之大,令人咋舌。

林婉清面无表情,手指在粗糙的纸张上缓缓划过。她并未立刻发作,只是拿出另一本空白的册子,用一手娟秀工整的小楷,将系统扫描出的真实信息、对比证据链的关键点,一一誊录下来。字迹清晰,条理分明,如同在书写一份无声的控诉状。

库房深处的阴霾。

清荷院的库房尘封已久,带着一股陈腐的霉味。林婉清带着杨嬷嬷和秋月亲自清点。大部分是些普通的家具、布匹、瓷器,还有生母留下的一些旧物,蒙着厚厚的灰尘。

“大小姐,这边是堆放杂物的角落,多是些笨重不用的旧物。”杨嬷嬷指着一个堆满蒙尘木箱的角落。

林婉清点点头,目光却下意识地启动了扫描。淡蓝光幕掠过那些落满灰尘的箱子。大部分显示出“老旧家具”、“破损瓷器”等字样。然而,当她的目光扫到最角落几个被破毡布半盖着的长条木箱时,扫描光幕陡然变成了刺目的深红色!

“警告:检测到金属武器反应!材质:劣质铸铁。状态:部分锈蚀、刃口崩缺。数量:约三十柄。标记:箱体底部内侧刻有特殊徽记(未收录,特征:扭曲火焰环绕骷髅)。”

林婉清的心猛地一跳!她面上不动声色,对杨嬷嬷道:“嬷嬷,秋月,你们去清点一下那边的绸缎,登记造册。这些旧物,我看看有没有母亲留下的要紧东西。”

支开两人,林婉清走到那几个箱子前,屏住呼吸,用力掀开沉重的箱盖。呛人的灰尘扑面而来。里面胡乱堆放的,赫然是一柄柄制式粗糙、带着明显锈迹的单刀!刀身黯淡无光,刃口处可见明显的崩裂痕迹。她强忍着寒意,伸手进去,不顾脏污,在箱底内侧摸索。指尖触碰到凹凸的刻痕!借着库房高处小窗透进的微光,她辨认出那是一个极其诡异阴森的印记——仿佛一团扭曲燃烧的幽绿色火焰,包裹着一个狰狞的骷髅头!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赵氏一个内宅妇人,怎么会有这种东西藏在她的库房里?这绝非普通府邸该有的物件!联想到父亲回京时那凝重的神色和副将低声禀报的“幽冥铁骑”、“宁王”……一个可怕的念头在她心中成形。

她迅速合上箱盖,将破毡布重新盖好,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但指尖残留的冰冷触感和那骷髅火焰的印记,已深深烙入脑海。

晚膳时分,林震远派人来请林婉清到书房用饭。气氛比前日缓和许多,但依旧沉默居多。

饭毕,林震远看着林婉清有条不紊地指挥丫鬟撤下碗碟,动作沉稳,调度有方,眼中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惊讶。这个女儿,变得太彻底,也太快。

“清荷院……可还顺手?”林震远打破了沉默,语气带着一丝探究。

林婉清放下茶盏,从袖中取出那本誊录好的册子,双手奉上:“托父亲洪福,已初步理顺。女儿在清点母亲旧物和院中用度时,发现了一些……账目上的出入。誊录于此,请父亲过目。”

林震远接过册子,起初只是随意翻看,但很快,他的脸色沉了下来,越看越凝重,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册子上记录详实,对比清晰,一笔笔触目惊心的贪墨,尤其是药材一项的巨大亏空,如同冰冷的耳光抽在他脸上!他握着册子的手,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这……都是你查出来的?”林震远的声音有些干涩,带着难以置信。

“是。”林婉清垂眸,声音平静无波,“女儿只是觉得,府中份例用度,该有个明白账目。恰好识得几个字,便试着理了理。其中药材一项,女儿略通药理,更觉其中蹊跷甚大,故单独列出。” 她并未提及系统,只将一切归结于细心和懂行。

林震远看着眼前沉静如水的女儿,再看看手中这铁证如山的账目,一股混杂着震怒、愧疚和更深审视的情绪在胸中翻涌。赵氏的贪婪歹毒远超他的想象,而婉清……她展现出的这份远超年龄的冷静、条理和心计,让他心惊,更让他这个做父亲的感到一种迟来的、沉重的愧疚。

“你……很好。”林震远最终只吐出这三个字,声音低沉沙哑。他将册子紧紧攥在手里,目光复杂地看向林婉清,“此事,为父会彻查!定给你,也给林家一个交代!”

就在这时,林婉清像是无意间想起什么,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轻声问道:“对了,父亲。女儿在库房清点杂物时,发现几个落满灰尘的旧箱子,里面似乎装了些……沉重的铁器,像是废弃的农具?看着年头很久了,不知是何来历?女儿想着,若是无用之物,是否寻个稳妥的法子处置了?”

“废弃铁器?”林震远正沉浸在账目的震怒中,闻言眉头微蹙,并未深想,随口道,“许是你母亲早年陪嫁的旧物,或是府里从前替换下来的破铜烂铁。你看着处置便是,不必……”他话音未落。

“将军!”书房外突然传来心腹副将压抑着焦急的声音,“边关八百里加急密报!”

林震远神色骤变,立刻起身:“进来!”

副将推门而入,看也未看林婉清,径直走到林震远身边,附耳低语,语速极快。林震远听着,脸色越来越难看,眼神锐利如刀,周身那股战场杀伐之气瞬间弥漫开来。

林婉清识趣地起身:“父亲既有军务,女儿先行告退。”

林震远心不在焉地挥了挥手,全部心神已被那紧急军情占据。

林婉清退出书房,轻轻带上房门。门缝闭合的瞬间,她听到副将最后几个字眼隐约飘入耳中:“……宁王前锋……异动……兵器精良……”

她脚步未停,走向清荷院的方向。夜色中,她的眼神幽深如寒潭。库房那箱劣质兵器上扭曲的骷髅火焰徽记,与父亲此刻面临的边关危机,如同两条冰冷的毒蛇,在她心中悄然缠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