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宁宫的喧嚣如同隔世的潮水,被厚重的宫门隔绝在身后。凛冽的寒风裹挟着雪沫子,狠狠抽打在脸上,带来刺骨的清醒。将军府那辆半旧的青帷小车,如同惊涛骇浪中侥幸靠岸的孤舟,静静地停在宫墙投下的巨大阴影里。车辕边,钱婆子抱着手臂,缩着脖子避风,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幸灾乐祸,显然对车内主仆的“风光”与即将面临的“灾祸”心知肚明。
林婉清扶着秋月的手登上马车。车厢内狭小冰冷,比来时更甚,仿佛连空气都凝滞着无形的杀机。秋月将装着太后赏赐的锦盒紧紧抱在怀里,如同抱着救命稻草,小脸煞白,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眼神里充满了巨大的恐惧和后怕。刚才在假山后听到的只言片语,如同毒蛇般缠绕着她的心脏。
“小…小姐…”秋月的声音带着哭腔,牙齿都在打颤,“她们…她们真的要…落枫巷…血狼帮…怎么办…我们…”
“别怕。”林婉清的声音低沉而平静,如同冰层下汹涌的暗流被强行压制。她靠坐在冰冷的车壁上,闭着眼,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更加苍白透明,唯有那双深潭般的眼眸,在阖上的眼睑下,如同淬炼过的寒铁,闪烁着冰冷而锐利的计算光芒。刚才在宫内的虚与委蛇、精神的高度紧绷,几乎榨干了她最后一丝力气,但此刻,求生的本能和滔天的怒火支撑着她,强迫大脑飞速运转。
落枫巷…血狼帮…亡命之徒…劫财害命…
赵氏的计划狠毒而周密,利用她刚获重赏又衣着寒酸的身份,制造黑帮劫杀的假象,死无对证!巡城兵马司半个时辰巡逻一次…这是她唯一的生机窗口!
时间!她需要时间!需要援兵!不要打乱对方的部署!
意念沉入识海。系统光屏上,那代表着【初级窃听器】的图标已经彻底黯淡。新解锁的【初级物品扫描】图标幽光微闪。能量槽:2%。虽然微薄,却是她此刻唯一的依仗。
钱…需要钱!大量的钱!去雇佣足以对抗亡命之徒的力量!太后的赏赐!
林婉清猛地睁开眼,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秋月怀中那个沉甸甸的锦盒上。
“秋月,打开盒子。”她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秋月一愣,随即手忙脚乱地解开锦盒的搭扣。赤金如意金光璀璨,南海贡珠温润生辉,云锦华光流转。
林婉清的目光直接略过赤金如意和云锦,死死锁定了那匣子南海贡珠!每一颗都有拇指大小,浑圆无瑕,散发着柔和却尊贵的月华光泽,价值连城!
意念锁定!扫描!
【目标物品:南海贡珠(一斛)】
【主要成分:碳酸钙(霰石结构),有机质…】
【品质评估:顶级走盘珠,单颗市价约500-800两白银。】
【价值评估:极高!】
够了!
林婉清眼中寒光一闪,没有丝毫犹豫。她伸手直接从锦盒的珍珠匣子里抓出三颗硕大浑圆的贡珠!温润冰凉的触感入手沉甸甸的,如同握着三枚决定生死的砝码。
“小姐!您…您这是…”秋月惊得差点叫出声,这可是太后御赐的贡珠啊!
“拿着!”林婉清将三颗珍珠不由分说地塞进秋月冰冷颤抖的手中,压低了声音,语速快而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淬火的钢钉,狠狠钉入秋月的脑海,“听好!车到前面的‘福瑞祥’绸缎庄,我会让车停下。你拿着这三颗珠子,立刻进去,找掌柜!告诉他,你要找威远镖局的杨雄总镖头!就说…是清荷院故人之后,有十万火急之事相求!用这三颗珠子做抵押,请他务必立刻派几名身手最好的女镖师,暗中跟着我们的马车!尤其…是到落枫巷附近!”
威远镖局!杨雄!
秋月猛地想起了小姐曾经提过,这位总镖头受过小姐生母的大恩!是唯一可能伸出援手的外力!她看着手中那三颗价值千金的贡珠,又看看林婉清那双沉静到可怕、却燃烧着熊熊火焰的眼睛,一股混杂着恐惧和破釜沉舟的勇气猛地涌上心头!
“是!小姐!”秋月用力点头,将三颗珍珠死死攥在手心,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小脸上褪去了一些惊恐,多了一份豁出去的决绝。
“还有!”林婉清继续快速部署,声音压得更低,如同耳语,“你进去后,若有机会,立刻从绸缎庄后门溜出去!去西城兵马司衙门!找巡街的张老四!他是你同乡,我记得你说过此人还算正直!告诉他,你在落枫巷附近发现了几个形迹可疑、携带兵刃、像是黑道人物的外乡人聚在一起嘀嘀咕咕,神色鬼祟!怀疑他们可能要图谋不轨!请他务必立刻带人过去查看!记住,只说是‘发现可疑人物’,不要提我们!更不要提将军府!”
秋月的眼睛瞬间亮了!张老四!那个憨厚老实的同乡大哥!是了!小姐连这个都记得!她用力点头:“奴婢记住了!发现可疑人物!请张大哥带人去落枫巷查看!”
“很好。”林婉清看着秋月眼中重新燃起的希望和坚定,微微松了口气。她掀开车帘一角,对前面赶车的老张沉声道:“老张,前面福瑞祥绸缎庄,停一下。秋月要去买些针线。”
“是,大小姐。”老张瓮声瓮气地应了一声,并无多疑。钱婆子在车辕上翻了个白眼,小声嘟囔:“穷讲究…”
车轮碾过积着薄雪的青石板路,发出单调的“咯吱”声。车内的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只有两人急促的心跳在无声地敲打。林婉清闭目养神,实则全身的神经都绷紧到了极致,如同蓄势待发的弓弦。秋月则紧紧攥着那三颗珍珠,手心全是冷汗,眼睛死死盯着车窗外,寻找着“福瑞祥”的招牌。
终于,马车在京城最繁华的朱雀大街上缓缓停下。前方不远处,一间门面气派、挂着“福瑞祥”鎏金匾额的绸缎庄灯火通明。
“秋月,快去快回。”林婉清的声音带着一丝刻意的疲惫和虚弱。
“是,小姐!”秋月深吸一口气,抱着必死的决心,飞快地跳下马车,头也不回地冲进了“福瑞祥”那扇厚重的雕花木门,身影瞬间消失在琳琅满目的绫罗绸缎和人影之中。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车厢内死寂一片。林婉清闭着眼,仿佛在养神,实则双耳如同最灵敏的雷达,捕捉着车外的一切动静。钱婆子不耐烦的跺脚声,老张偶尔的咳嗽声,街市上模糊的喧嚣…都成了煎熬的背景音。
每一息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林婉清的心如同被放在文火上慢慢炙烤。秋月成功了吗?杨雄会信吗?会派人吗?张老四会去吗?血狼帮…会在哪里埋伏?
就在她几乎要按捺不住时——
“吱呀”一声,绸缎庄厚重的木门再次被推开。
秋月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她脸色依旧有些发白,但眼神却亮得惊人,带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激动和完成使命的坚定!她对着马车方向,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成了!
林婉清悬到嗓子眼的心,终于落回一半。她微微松了口气,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的手掌,缓缓松开。
秋月快步跑回马车,重新坐回林婉清身边,借着车厢的阴影,用气声飞快地、带着一丝兴奋低语:“小姐!成了!杨总镖头一听是您,二话没说就收了珠子!他说马上派他最得力的两个女镖师暗中跟着咱们!都是江湖上响当当的好手!还有…张老四那边…奴婢是从后门溜出去的,找到他了!他一听落枫巷有可疑黑道人物,立刻就说带人过去!还夸奴婢心细!”
“好。”林婉清只回了一个字,但紧绷的身体明显松弛了一分。第一步棋,落子。
马车重新启动,朝着将军府的方向驶去。车厢内依旧沉默,但气氛却悄然改变。恐惧并未消散,却多了一份背水一战的决绝。
天色彻底黑透。寒风更加凛冽,卷着雪沫子抽打着车帘。马车驶离了繁华的主街,拐入一条相对僻静的支路。两旁的店铺和灯火逐渐稀疏,高大的院墙投下更深的阴影。道路两旁,是落了叶的枯树林,枝桠在风中如同鬼爪般张牙舞爪。
落枫巷,越来越近了。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肃杀。
林婉清掀开车帘一角,目光如同冰锥般刺向窗外浓稠的黑暗。意念沉入识海,【初级物品扫描】的幽光在意识深处亮起。半径十米,是她此刻感知的极限。
“老张,”林婉清的声音突然响起,带着一种刻意的虚弱和焦急,“停…停一下!我…我头好晕…想吐…”
“啊?”老张一愣,下意识地勒住了缰绳。马车在寂静的巷道中缓缓停下。车轮碾压积雪的声音戛然而止。
“大小姐?您…您没事吧?”钱婆子也掀开帘子探头进来,三角眼里带着一丝不耐烦和看好戏的意味,“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您可别…”
“呕…”林婉清猛地捂住嘴,发出一声极其痛苦的干呕,身体剧烈地弓起,仿佛下一秒就要吐出来!她脸色惨白如纸,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演得惟妙惟肖。
“哎呀!真是晦气!”钱婆子嫌恶地缩回头,捏着鼻子,“老张!快!扶大小姐下来透透气!可别吐在车里!”
老张无奈地跳下车辕,走到车门边,准备搀扶。
就在这马车停稳、老张伸手、钱婆子抱怨的刹那!
死寂的巷道两侧,如同鬼魅般,猛地窜出四条黑影!动作快如闪电,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刺骨的杀意!瞬间呈扇形包抄过来,堵死了马车前后去路!
为首一人,身材魁梧如铁塔,脸上横亘着一条狰狞的刀疤,从左眉骨一直划到右嘴角,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一条扭曲的蜈蚣!他手中提着一柄寒光闪闪的鬼头大刀,眼神凶残如野兽!正是血狼帮的悍匪!他身后三人,也个个面目凶狠,手持钢刀或短斧,眼神如同饿狼般死死盯着马车,尤其是秋月死死抱在怀里的那个锦盒!
“呔!车里的人!给老子滚出来!”刀疤脸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声音嘶哑如同砂纸摩擦,带着毫不掩饰的贪婪和杀意,“识相的,把值钱的东西都交出来!爷爷们只求财!不识相…”他狞笑着晃了晃手中的鬼头大刀,刀锋在雪地反光下闪烁着死亡的寒芒,“…就送你们去见阎王!”
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寒流,瞬间冻结了空气!
钱婆子吓得魂飞魄散,尖叫一声,连滚爬爬地缩回车厢角落,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老张僵在原地,脸色煞白,伸出的手停在半空,如同石化。
秋月死死抱着锦盒,身体抖得如同筛糠,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却强忍着没有尖叫出来,眼神死死盯着车外逼近的凶徒。
林婉清猛地直起身!脸上所有的虚弱瞬间褪去,只剩下冰封般的沉静和锐利!深潭般的眼底,那两簇幽火骤然爆燃!
来了!
她等的,就是这一刻!
她的目光越过凶神恶煞的血狼帮匪徒,穿透浓稠的黑暗,死死投向落枫巷更深处的方向。
张老四!你的人…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