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盏花瓣在舌尖化开时,沈昭华尝到了一丝蜂蜜的甜味。这是御药房独有的配方——将解毒药混入花蜜,既掩苦味又能延缓药性释放。她跪坐在杂役房的后院里,借着晨光细看掌心的花瓣:边缘微卷,脉络间隐约透出紫色,正是《内廷纪略》中记载的"九蒸九晒"上品。
"哐当"一声巨响从库房方向传来。沈昭华迅速将花瓣藏入袖中,抓起扫帚作势打扫。李嬷嬷的骂声由远及近:"...账目对不上,你们这群贱婢统统要掉脑袋!"
十余名宫女被驱赶到院中。沈昭华注意到青萍的左手不自然地蜷缩着,指缝间有血痕——昨夜偷书时被自己暗设的银针所伤。李嬷嬷踢翻一个藤箱,五颜六色的丝线滚落一地。
"尚宫局郑大人午时要查今年绣品。"李嬷嬷的胖脸上油光涔涔,"可库房里的金丝雀羽线少了三束!"她阴冷的目光扫过众人,"交不出来,全部送去慎刑司。"
宫女们噤若寒蝉。沈昭华却盯着那堆散乱的丝线若有所思——金丝雀羽线因掺入真金,重量应是寻常丝线的两倍。她悄悄挪近,指尖挑起一根碧色丝线,指腹传来的触感让她心头一跳:这分明是浸过药水的普通丝线,表面那层金色是用铜粉伪饰的。
"嬷嬷,"一个细弱的声音突然响起,"奴婢...奴婢可能知道线索..."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说话的瘦小宫女身上。沈昭华认出这是常被派去浆洗的哑姑——一个因幼时患病失声的可怜人。哑姑比划着指向库房角落,那里堆着几个蒙尘的锦盒。
李嬷嬷粗暴地拽开锦盒,脸色骤变。盒中赫然是几束真正的金丝雀羽线,却被虫蛀得千疮百孔。沈昭华瞬间明白这是出精心设计的局:用劣线充数,真线则故意让虫蛀坏,届时追查起来,责任全在保管不善的杂役房。
"都愣着作甚?"李嬷嬷突然暴起,一巴掌扇在哑姑脸上,"还不快想法子补救!"
哑姑踉跄着撞到沈昭华身上。相触的瞬间,沈昭华感到有东西滑入自己袖中——是半片金箔,边缘还粘着未干的浆糊。她余光瞥见哑姑耳后的梅花形胎记,心头警铃大作:这是卫家的人!
正当局面僵持,院门突然被推开。郑掌事带着两名女官迈入院中,紫檀木算盘在她腰间晃出冷光。"本官提前来了。"她扫视狼藉的院落,"怎么,杂役房连基本的洒扫都做不好?"
李嬷嬷的胖脸挤出谄笑:"回大人,正在清点绣线..."
"哦?"郑掌事锐利的目光钉在那堆劣质丝线上,"这就是给贵妃娘娘千秋节准备的贡品?"
空气骤然凝固。沈昭华看见李嬷嬷的后颈渗出冷汗——欺君之罪是要诛九族的。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沈昭华突然扑倒在地:"奴婢有罪!昨日浆洗时不慎打翻染缸,污了金线,只得...只得暂时用普通丝线替代..."
这个拙劣的谎言让郑掌事眯起眼睛。沈昭华伏在地上,感到一道如有实质的视线在自己背上停留良久。终于,郑掌事缓缓开口:"既如此,本官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本事补救。"
沈昭华抬头时,看见哑姑眼中闪过得逞的快意。她慢慢起身,从袖中取出那半片金箔:"奴婢斗胆,想试试鎏金之法。"
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她走向灶台,将金箔与蜂蜡一同熔在小铜锅里。滚烫的混合物被小心地刷在丝线表面,再用玉簪细细碾平。阳光透过她指尖,将丝线映得流光溢彩——这正是《内廷纪略》中记载的"伪金术",前朝匠人为应付暴君催逼所创。
"有点意思。"郑掌事捻起一根加工过的丝线,"但金粉附着力不够,一扯就掉。"
沈昭华不慌不忙地从怀中取出金盏花瓣,挤出几滴花蜜滴入铜锅:"请大人再试。"
这次处理过的丝线不仅色泽更艳,韧性也大增。郑掌事用力拉扯数次,金粉竟纹丝不动。她突然凑近沈昭华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御药房的金盏花,你是怎么拿到的?"
沈昭华后背一凉。郑掌事却已直起身,高声宣布:"三日内,将所有贡品丝线按此法重制。"她意味深长地看了沈昭华一眼,"你,从今日起负责监督。"
人群散去后,沈昭华独自收拾铜锅。指尖触到锅底时,她摸到一道细如发丝的刻痕——是个"秦"字。这口锅竟来自秦家的秘密工坊!杂役房的水比她想象的更深,而自己刚刚在各方势力的钢丝上走了一遭。
夕阳西下时,沈昭华在井台边发现了一个崭新的包袱。里面是套干净的宫女服,夹层里缝着三枚铜钱——缺口分别朝左、右、上,意味着"三方角力,慎择其主"。她抬头望向暮色中的宫墙,那里隐约传来丝竹声——是皇帝在琼林苑设宴。不知为何,她突然想起《内廷纪略》中的一句话:"姬渊每逢朔日,必独酌至天明"。
今日正是朔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