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的更鼓刚过第一响,沈昭华便悄无声息地溜出了值房。琼林苑的芍药圃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青白色,仿佛无数张惨白的人脸。她攥紧袖中的青玉笔——皇帝赏赐的这件信物,此刻成了唯一的依仗。
"你迟了。"
假山后转出一个窈窕身影,月光照出她耳后的梅花形胎记。沈昭华心头一紧,这正是白日里在尚宫局见过的那个女官。
"奴婢不知姐姐在此等候。"沈昭华福了福身,右手却悄悄按在了腰间铜印上。
女官冷笑一声,从袖中抽出一卷绢帛:"贵妃娘娘让我问你,紫宸殿的奏折都说了些什么?"
绢帛展开,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沈昭华近日的行踪记录,连她几时如厕都记载得清清楚楚。最令她心惊的是末尾那行朱批:"此女可用,但需提防。"
字迹与皇帝如出一辙,却多了几分柔媚——这分明是卫贵妃的手笔。
"奴婢只是整理文书,"沈昭华声音发紧,"从不敢窥视奏折内容。"
"是么?"女官突然逼近,身上浓郁的苏合香熏得人头晕,"那这是什么?"
她亮出一页残破的纸片,正是沈昭华白日里在紫宸殿"不慎"掉落的那张雪灵芝药方。此刻药方背面却多了一行小字:"秦家与北疆将领密会于腊月初八"。
沈昭华后背沁出冷汗。这分明是栽赃!她从未在药方上写过这些字。
"娘娘说了,"女官的声音突然柔和下来,"只要你每月初一将紫宸殿的密折内容抄录一份,尚服局典饰的位子就是你的。"
沈昭华猛地抬头。尚服局典饰——这正是沈清霜觊觎已久的职位。卫贵妃此举,是要她们姐妹相残。
"奴婢..."
话音未落,远处突然传来脚步声。女官脸色骤变,将绢帛塞入沈昭华手中便隐入黑暗。沈昭华刚把绢帛藏好,就看见高公公提着灯笼走来。
"沈典簿,"高公公似笑非笑,"陛下口谕,宣您即刻前往紫宸殿。"
沈昭华心头狂跳。深更半夜突然召见,绝非吉兆。她跟着高公公穿过重重宫门,发现紫宸殿外竟无一人值守,殿内也只点了一盏孤灯。
姬渊披着玄色寝衣,正在灯下批阅奏折。听见脚步声,他头也不抬地指了指案几上一摞文书:"把这些分类整理。"
沈昭华跪坐在案前,发现这些竟全是弹劾秦无涯的奏章。最上面那本字迹凌厉:"秦无涯私调边军三营入京,意图不轨..."
"陛下,"她声音发颤,"这些军国大事..."
"朕记得你有个嫡姐在尚服局?"姬渊突然打断她,"听说今日当众刁难你?"
沈昭华指尖一抖,奏折上顿时多了个指印。皇帝连这等小事都了如指掌,那芍药圃的会面...
"姐妹间的小龃龉罢了。"她强自镇定。
姬渊轻笑一声,从案头拿起一个锦盒推到她面前:"赏你的。"
盒中是一对翡翠耳坠,水头极好,却明显是旧物。沈昭华正疑惑,突然发现耳坠背面刻着小小的"林"字——这是她生母的遗物!
"陛下!这..."
"卫贵妃今早向朕讨要过这对耳坠。"姬渊的声音轻得像羽毛,"朕觉得,还是物归原主的好。"
沈昭华如坠冰窟。皇帝这是在警告她:卫贵妃的一举一动,都在他掌控之中。而更可怕的是,她生母的遗物竟在皇帝手中...
"谢陛下恩典。"她重重叩首,额头抵在冰冷的金砖上。
"起来吧。"姬渊突然咳嗽起来,帕子上点点猩红,"明日卫贵妃设宴赏梅,你随侍。"
沈昭华愕然抬头,正对上皇帝深不见底的眼睛。那眸中分明写着:这是朕给你的机会。
回到值房已是四更天。沈昭华将翡翠耳坠藏入妆匣夹层,却摸到一张字条:"明日宴上,小心梅花酿"。字迹清秀工整,与皇帝批阅奏折的笔迹截然不同。
她猛然想起《内廷纪略》中的记载:卫太后身边有个擅仿字迹的女官,因右手残疾,写字时总会留下特殊的顿挫。
窗外,东方已泛起鱼肚白。沈昭华摩挲着青玉笔上的螭龙纹路,突然发现龙睛处的朱砂竟有些褪色——这分明是长期浸泡在药液中的痕迹。
皇帝赏的笔,或许本身就是个警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