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的梆子刚敲过,沈昭华便带着昭华令的暗桩埋伏在秦府后巷。霜花凝在青砖上,踩上去发出细微的碎裂声。阿宝蜷在墙角,突然拽了拽她的袖子——沈清霜的轿子正悄悄从侧门溜进秦府。
"主子,要跟进去吗?"小太监冻得鼻头发红。
沈昭华摇摇头,指了指秦府高墙上的暗哨。月光下,几个黑影正在檐角游走,腰间佩刀泛着冷光。这不是寻常家丁,而是秦家蓄养的死士。
"去查查西角门的婆子。"她塞给阿宝一块碎银,"问问最近谁常来送绣品。"
小太监刚溜走,秦府侧门又开了。一个佝偻身影闪出来,灰布斗篷下露出半截杏红裙角——是卫贵妃身边的嬷嬷!沈昭华眯起眼,看着老嬷嬷钻进一顶不起眼的青布小轿,轿帘掀起时,里面赫然坐着沈清霜。
轿子沿暗巷七拐八绕,最后停在了长春宫偏门。沈昭华借着晨雾掩护,翻墙潜入长春宫后院,正听见沈清霜尖细的嗓音:
"...那贱人昨夜去了御药房!孙嬷嬷的玉牌..."
"闭嘴!"卫贵妃的声音比冰还冷,"本宫禁足期间,谁准你擅自出宫?"
透过窗棂缝隙,沈昭华看见卫贵妃一袭素衣坐在镜前,长发披散如瀑。镜中映出的面容苍白憔悴,唯有那双眼睛亮得骇人。沈清霜跪在地上,手中捧着一卷画轴。
"娘娘息怒,"沈清霜声音发颤,"妾身从秦相爷那得了这个...说是能置那贱人于死地..."
卫贵妃展开画轴,突然冷笑出声。沈昭华努力调整角度,终于看清画上内容——竟是母亲林氏的肖像!画中人身着御药女官服饰,站在先帝榻前端药,落款日期正是先帝驾崩前三日。
"秦无涯这老狐狸..."卫贵妃指尖抚过画上题字,"'御药房林氏谋逆实证'...呵,他倒是会借刀杀人。"
沈清霜膝行两步:"相爷说,只要把这画在朝会上..."
"蠢货!"卫贵妃突然将画轴砸在沈清霜脸上,"陛下正愁没借口动秦家,你倒送上门去!"
画轴滚落在地,露出背面一行小字。沈昭华瞳孔骤缩——那是母亲的笔迹!她冒险又往前挪了半步,终于看清内容:"...腊月初七,秦相进雪灵芝三斤,卫后取二斤..."
这是母亲留下的证据!沈昭华心跳如鼓,却听殿内卫贵妃话锋一转:
"不过...倒可以换个法子。"贵妃拾起画轴,轻轻掸灰,"听说沈奉仪今早要去尚仪局点卯?"
沈清霜眼睛一亮:"娘娘是说..."
"去告诉浣衣局的小蹄子们,"卫贵妃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就说...沈奉仪的生母是毒杀先帝的凶手,而她如今正效仿母志..."
话音未落,殿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沈昭华迅速隐入假山后,看见高公公带着几名禁军匆匆赶来。
"贵妃娘娘!"老太监在殿外高声道,"陛下口谕,请您即刻移居西苑静养!"
这是变相软禁!沈昭华屏住呼吸,看着卫贵妃从容起身,将画轴塞入袖中:"有劳高公公。不知本宫犯了何罪,要劳动禁军押送?"
"娘娘言重了。"高公公皮笑肉不笑,"只是昨夜有刺客潜入长春宫,陛下担心娘娘安危..."
趁他们周旋之际,沈昭华悄然退出长春宫。晨雾散去时,她已换上奉仪女官的绯红官服,站在尚仪局正堂接受众女官拜见。
"奉仪大人安好。"尚仪局掌事嬷嬷笑得满脸褶子,"今日要核验的是各司宫女名册..."
沈昭华接过名册,指尖在纸页上轻轻摩挲——第三页被人刻意折了个角。展开看,是浣衣局的名单,其中"阿箐"的名字被朱砂圈了出来。
午时刚过,谣言便如野火般蔓延。沈昭华从尚食局巡查回来时,沿途宫女纷纷避让,眼神中满是惊惧。昭华令的暗桩接连来报:
"浣衣局在传,说主子的生母害死了先帝..."
"尚寝局几个嬷嬷在嘀咕,说主子用的熏香里有雪灵芝..."
"最离谱的是尚服局,说主子在官服上绣了咒文..."
沈昭华坐在值房里,将各方消息逐一记录。这些谣言看似杂乱,实则环环相扣——都是在为那幅画的出现做铺垫。她蘸了朱砂,在纸上画出谣言传播的路径,最终都指向浣衣局那个叫阿箐的小宫女。
"主子,"阿宝气喘吁吁跑进来,"查清楚了!那阿箐是秦府管事的远亲,上个月才调来浣衣局!"
沈昭华指尖轻叩案几。卫贵妃这招借刀杀人确实高明:利用秦家安插的眼线散布谣言,既撇清自己,又能挑起皇帝对沈昭华的猜疑。若那幅画再适时出现...
"去请高公公。"她突然起身,"就说...我有要事禀报陛下。"
阿宝瞪大眼睛:"主子要自投罗网?"
"不,"沈昭华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是请君入瓮。"
瓷瓶里装着从御药房废墟找到的灰烬——掺了雪灵芝的香灰。这是她昨夜冒险回去取的证据,能证明当年先帝确实被人下毒。
紫宸殿外,沈昭华跪候宣召时,听见殿内传来激烈的争吵声。透过雕花门缝,她看见姬渊正将一份奏折摔在秦无涯面前:
"...'请查办谋逆罪女之后'?秦相好大的胆子!"
秦无涯须发皆白,跪姿却挺拔如松:"老臣是为社稷安危。那沈氏女潜入御药房,与当年其母如出一辙..."
"陛下!"高公公突然高声通报,"奉仪女官沈昭华求见!"
殿内瞬间寂静。沈昭华整了整衣冠,捧着瓷瓶步入殿中。秦无涯看她的眼神像在看一个死人。
"爱卿何事?"姬渊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沈昭华伏地叩首:"臣请陛下验看此物。"她高举瓷瓶,"此乃御药房废墟中所取,或与先帝驾崩案有关。"
秦无涯脸色骤变。姬渊示意高公公接过瓷瓶,太医验看后面色凝重:"陛下,确是雪灵芝残灰,且...掺了鸩羽。"
殿内气氛瞬间凝固。沈昭华趁机道:"臣昨夜赴御药房,是因发现母亲遗物中有线索。若陛下准许,臣愿详陈..."
"够了!"秦无涯突然厉喝,"妖女休要蛊惑圣听!老臣有实证——"
他击掌三下,殿外侍卫捧进一幅画轴。展开的瞬间,沈昭华呼吸停滞——画中母亲端着药碗的手腕上,赫然戴着一对翡翠镯子!与她妆匣中那对耳坠分明是一套!
"陛下明鉴,"秦无涯声音洪亮,"此画乃先帝御用画师所绘,足证林氏谋逆!其女沈昭华潜伏宫中,必有所图!"
姬渊凝视画像良久,突然轻笑一声:"秦相可知,这画是假的?"
"什么?"秦无涯愕然。
"先帝晚年恶翡翠,宫中禁用。"姬渊指向画中镯子,"而这对镯子...是朕去年才赏给沈奉仪的。"
沈昭华心头狂跳。皇帝在说谎!那镯子分明是母亲旧物。但她立刻领会圣意,伏地高呼:"臣请陛下彻查伪造御画之事!"
秦无涯脸色铁青。就在僵持之际,殿外突然传来骚动。高公公匆忙进来,在姬渊耳边低语几句。皇帝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带上来。"
侍卫押进来的人让沈昭华险些惊呼出声——是失踪的孙嬷嬷!老妇人衣衫褴褛,手中却紧握着一卷竹简。
"老奴参见陛下。"孙嬷嬷跪地时竹简咚然落地,"此乃先帝临终前,赐予御药房林氏的密旨..."
竹简展开,上面只有八个字:"渊儿若见,如朕亲临"。笔迹苍劲古朴,与《先帝起居注·秘》上的字迹一模一样。
秦无涯面如死灰。姬渊缓缓起身,走到沈昭华面前:"爱卿平身。"他亲手扶起她,声音轻得只有两人能听见:"今晚子时,朕要见那本册子。"
沈昭华知道,他指的是《先帝起居注·秘》。但更让她心惊的是孙嬷嬷的眼神——老嬷嬷正死死盯着秦无涯,眼中燃烧着十八年未熄的仇恨之火。
离开紫宸殿时,夕阳将宫墙染得血红。沈昭华看着自己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像极了母亲留在世间的最后痕迹。卫贵妃的反击被暂时挫败,但她知道,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