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开始正式干活了。
移栽秧苗要放肥料，李小满去年年底在养鸡场买了好大一车的鸡粪，沤了两个月了正好用上。
家里有辆三轮车，能放四大桶装好的鸡粪，倒是挺省事，但车这玩意终归进不到田里，到了小路还得靠挑。
刘芳没让那母女俩挑，都自己干了，因为一个是病号，另一个常年肩膀是不干活的，要这么压个百多斤的担子，肩膀绝对脱层皮。
冯然很不好意思，但是对着干妈也说不出肉麻话，她也不敢说，她要说了，干妈要笑话她。
李小满不干重活，但也坚决不在家歇着，跟着出来了，拿左手这里那里地搭把手，到了地里，又说自己负责起秧苗，这活的确不重，挺适合。
移栽的地也早整理好了，但是要现打坑，坑得打得匀称些，辣椒需要异花授粉，得两颗一起种一个坑，但又要避免自然杂交，也要考量后续长大和通风空间，距离不能太小。
总之，这活冯然干不了，得老庄稼人来干。
刘芳当仁不让地拿起了锄头，冯然就跟在后头往坑里扔肥料，等这个组合结束掉，李小满把起好的秧苗往坑里扔，前头那两人就一个坑一个坑地把秧苗种下去。
种到一半，刘芳就停手了，她得去挑水，辣椒种下去要淋生根水，这活也只能她来。
一个早上下来，冯然只觉得自己的腰都快断了，果然还是缺少锻炼了。
虽然是个阴天，但正午时不时地也出太阳，又热又不利于作物种植，大家默契地在家休息，等下午三点才集合了又往地里去。
下午就不用扔肥料了，起了秧苗直接开种。
种了一会，刘芳又去挑水了，好大一会后，她男人也来了，他也不打招呼，沉默地帮老婆挑水，让刘芳只负责浇水，这么一来，刘芳就轻松多了。
冯然种着种着抬头一看吓一跳。
刘芳冲她微微一笑，示意她继续种苗，不必在意。
果然，到了快结束的时候，男人自己就走了，从来到走，一句话也没说。
一天时间，辣椒全都种好了，收拾回家的时候太阳还没落山。
李小满自然道：“芳姐，晚上想吃鸡还是吃鸭？”
“给什么吃什么！”刘芳哈哈大笑，片刻后又嘶了一声，“你弄的酸菜还有吗？炒肉丝吃，我爱那一口。”
李小满道：“有，我一个人能吃多少？还有半缸呢。”
说着晚上的食谱，几个人到了家。
虽然客人只想吃酸菜，但鸡还是要杀的，刘芳回自己家里休息去了，说好饭点再过来吃饭，李小满手上不得劲，冯然自然全部包办，烧水抓鸡，扯掉脖子上的绒毛，手起刀落，干脆利落地放了血，再往滚水里匀称地烫一烫，接着先把爪子外面的皮撕扯掉，再一把捂掉所有鸡毛，开膛破肚……整个过程只用了半小时，很是利落。
全部弄好之后，一分为二，半只拿来煲汤，半只拿来做香葱炒鸡。
李小满打下手，去地里扯了点葱蒜回来。
酸菜也被掏了出来，保存得很好，色泽也好看，仔细洗了再切成粒，炒干水分，炒出一股酸香气先盛出来，炒好肉丝后再倒进去，和猪油一混合，那味道别提了，勾人胃口大开。
还有农村少不了的蔬菜，就地取材，用的是过完年后大幅降价的包心菜，又泡了点粉条，炸了几段干辣椒，炒出来也非常爽口。
一共四个菜，三个人围坐下来，还开了一瓶椰奶饮料，开开心心地吃了一顿。
等吃过，刘芳也不客气，指着还剩下大半盘子的酸菜炒肉丝说要打包带走，她就着这菜拌饭能吃两大碗，实在又开胃又对她的胃口。
李小满和冯然自然不会拒绝，又把前天买回来的水果零食也分了一大袋子出来，刘芳不想要这个，也没能退掉。
安稳睡了一觉，周日起床，冯然小心翼翼地下床，腰酸背痛大腿也抽抽，她做销售，平时虽然外勤和拜访多，但那就是走走路，跟正经弯腰干活没得比，昨天干了一天，今天全身肌肉都酸疼。
还是不能歇。
李小满自己也不歇，说干点轻活，妨碍不了恢复，母女二人一块去地里除草了，田里的草总是除不尽，一茬又一茬。
又干了一大早上，回来吃过午饭，李小满给派了个活：“你去看看小雨吧？顺便把生活费给她了，让她下个礼拜别回来了。”
冯雨在县城读书，重点高中重点班，今年高三，六月高考。
本来是一个月回一次，前几天说是交了个什么钱，生活费快没了，说下周要回一趟家拿钱。
现在高中生不比从前，大多有手机了，但是重点高中管得还是比较严，不让用，冯雨自己也不闹着要，家里就没给买，她平时打电话都借同学手机。
“好，下个礼拜她不回，我回，要是手上没消肿……”冯然威胁到一半说不下去了，要是亲妈不听话，她也不能怎么样。
李小满笑了笑：“不用回，我们两个视频嘛，你教我视频，我学会了的，到时候给你检查。”
“……好。”冯然答应了。
李小满指挥她去自己房间拿冯雨的生活费，冯然说自己给，李小满不让，最后到底拿了500块。
临走前，李小满又叮嘱：“礼拜天嘛，你带她出去吃点汉堡什么的，她喜欢吃那种。”
“知道，奶茶我也给她买。”冯然对唯一的妹妹一向也很疼爱。
又坐上了客车，一路还是转转悠悠的，好不容易到了县城，刚下车，冯然就看到了熟悉的巨大的汉堡品牌标志，推门进去，没等点餐呢，先跟穿着人家店里工作服的妹妹对上了眼。
“……支持小程序下单也支持柜台点单哦。”冯雨也吓了一大跳，声音都有些抖，尽职尽责地说完了欢迎语，这才压低声音恳求道，“姐，等我半小时可以吗？我还有半小时下班。”
冯然人麻了个彻底，啥话也没说，挑了个角落坐下了，脑袋乱成毛线团。
过了得有个五分钟吧，店长给亲自送了杯免费的气泡水，外加一个薯条汉堡的套餐。
冯然很不好意思：“我正常结账就好，不用这样的。”
“套餐是冯雨拿员工价结过账了的。”店长笑笑，走了。
冯然也回了个僵硬的笑容，先喝了一大口气泡水，再翻出家长群，在里头找了开学直到现在的月考成绩出来，越看脸越黑。
冯雨的成绩此前一直维持在年级前30左右，这个位置是一本和重一本的危险分界线，结果最近的排名，一次比一次倒退，最近一次考试里，是37名，马上就要掉出3字头的趋势。
半个小时后，冯雨下班了，换回了校服走到了亲姐面前，棒球帽下面是一张忐忑不安的脸。
“姐，你……来看我的吗？怎么这么突然？”
不是节假日也不是她的生日，也没有家长会，冯雨觉得自己露馅太冤了。
“有同学欺负你？管你要钱？”冯然压抑着情绪，严肃问道。
冯雨被亲姐的假设愣住，猛摇头：“没有这些事，是我自己要来兼职的……我……不管你信不信，我来这里，是为了换一换脑子，不然整天对着什么α、β头昏脑涨的，更学不进去。”
“……你觉得你姐没脑子吗？”冯然半个字都不信，就算要换脑子，和同学吃吃喝喝逛逛街看看电影岂不是更惬意？汉堡店哪怕是兼职，工作强度也不低，又是重复性工作，谁家不缺钱的孩子要找这种兼职？
冯雨瞬间嘟了嘟嘴：“……我说了你不信，还老是反问……那你直接说你觉得我应该怎么想好了，还是我就一定要被敲诈欺负？”
“到底为什么要挣钱，我要听实话。”冯然冷脸道。
冯雨气不打一处来：“挣钱还能为什么？我缺钱啊，我喜欢钱，不行吗？”
“难道……你早恋？”冯然看着妹妹青春朝气的脸，想到某种可能。
冯雨更气了：“什么呀！我没有！”
“那你到底赚钱干嘛？”冯然的心火一下蹿到了喉咙，“老实说！老妈和我管不了你了，是吧？”
冯雨不说话了。
”你自己看！你成绩下降了多少！你在这打工多久了？从今年开始的，还是去年就开始了？“冯然猛地把手机拍在了妹妹面前。
冯雨瞬间也绷不住了：“你就知道说我退步！我很努力的，但是人家有提升班，有火箭班，有各种各样的名师辅导课！我什么都没有！”
“我来出钱！你去上，要多少钱你说就行。”冯然斩钉截铁道，“把这里的工作辞了。”
冯雨更气了：“怎么上？一节课一个小时就要好几百！我一个月伙食费也才好几百！你来出？你是大款吗？你一个月工资才多少啊？”
“别说了，烦死了！”冯然脑袋一阵尖锐的疼，“家里怎么省也不到你头上！我一个月工资几千块怎么了？也能让你上个十几次的辅导课了吧？遇到事情跟我和老妈说就行了，你自己出的什么狗屎馊主意？你在这能赚到多少钱？够你上课？”
冯雨气得眼泪冒了出来：“能不能别说这种话啊！那我不是家里的一员吗？干嘛就给我一个不懂事的人设啊？你们是亲亲热热的好母女，吃苦耐劳，省吃俭用，就我一个不知道体谅不懂得感恩，自己学不出来，要去上大几百的课，不知道体谅家里，是吧？我要怎么心安理得让你出钱啊？”
“……出去外面说。”冯然心头被重重一击，又察觉到有人注意到了她们姐俩吵架，一时不知道怎么说，拎着行李箱就往外走。
冯雨抹了抹眼泪，把没吃完的汉堡打包，餐盘也收了，又跟店长同事都告了别，这才跟了出来。
“去我学校吧？小树林里有安静的地方。”
“嗯。”
姐俩一起沉默走着，一前一后，旁边是熙熙攘攘的车流和路边各式各样的店铺，路过一家学生服装店的时候，冯然停了停，正要往里看看，冯雨猛地吼了一句：“我不缺衣服！”
不缺就不缺，冯然扭过脸，继续往前走。
走了十几分钟，到了，冯雨倒是能凭校牌进入，冯然还得在保安那做个登记。
终于坐在了小树林里，一时半会谁也没开口。
“……上辅导课需要多少钱？我有积蓄的，你大胆说……现在已经是三月多了，马上要六月了，你别……”冯然说了几句说不下去了，是啊，换做是她，也无法心安理得，家里实在太穷了。
当年她爸虽然没救回来，债是真实欠下了，直到她读完高中出去打了两年工，才全部还清楚，接着倒是给家里添了不少东西，但是老房子漏雨问题越来越严重，两三年前到底又借了点钱，盖了个不大不小的一层新楼房。
家里没什么钱，冯雨很聪明，肯定清楚，即使她和亲妈都不会在冯雨面前说没钱。
冯雨抠了抠手指：“嗯，今天其实是最后一周上班了，之后都不会去了，是真的，你不信你问妈，我都跟她打电话了说下个礼拜回家去！我……还给她买了两套新内衣。”
李小满对自己抠搜到不行，内衣内裤穿到松松垮垮都不换新的。
“……我不是哄你，妈就喜欢穿松的，舒服。”冯然干巴巴说道。
她也曾经做过这样的事。
为亲妈买新的内衣，但李小满还是更喜欢自己穿旧了的，甚至让冯然把她穿旧了的别扔，带回家给她继续穿。冯然曾经很难接受，但是如今却想明白了，除了节俭之外，“每天都要干很多体力活，新的特别紧绷，太紧了箍着喘不过气来，很难受。”
一家三口一样都是瘦长的身材，但李小满喂养过两个女儿，胸围有增加，不太容易买到合适的内衣，后来无钢圈成为主流才总算解决了这个大问题。
冯雨恍然大悟：“……啊！”
“但是你给她买，她肯定也高兴。”冯然又道，“那你辅导课，还缺多少钱，我取了拿给你。”
冯雨摇摇头：“不需要你给，我赚了一千多块，也咨询了机构，加上新人福利券和赠送的免费课时，一起能上七节提升课！足够了，真的，你相信我，我只要上这几节课就能找到窍门自己跟着提升的！”
“我相信你，你比我聪明多了。”冯然没再反驳妹妹，但又加了一句，“但是，如果还不够，我希望你能直接告诉我，我有钱，也愿意给你花。”
冯雨有些感动，眼睛又红了：“可是姐，你只是我姐啊……你还是先顾着自己吧，你都要结婚了，总不能一点积蓄都没有吧……妈估计给不了你什么嫁妆的……就算你未来的老公有钱，那也不是你的钱呀。”
“……”冯然彻底绷不住了，眼泪又是决堤而出，什么鬼啊，她念高三的妹妹为什么要想那么多？烦死了！真的要烦死了！
冯雨把手里的手帕纸递了两张给姐姐，依旧忧心忡忡：“姐，我真的很聪明的，不需要你给我什么钱，我会学好的，也会考个好学校，我一定会努力拿到奖学金！你……千万别问那个人要钱，虽然你们的关系马上就要变成夫妻了，但是不行的，你不能问他要钱给家里，那样……那样，他可能会瞧不起你，他家里人也有可能会为难你，我一点也不希望这样。”
“我没要他的钱！我自己有钱……呜……”冯然真的要气死了，什么鬼啊，这么丢脸地哭出来。
等她平复好心情，冯雨已经开始啃打包的汉堡了，吃得挺美。
“是妈让我来的，惦记着你学习辛苦，让我带你去吃汉堡。”冯然心里无限酸涩，说话罕见地温柔了下来，“又说你们作业多，让你不用回家了，我直接把生活费带给你就行。”
冯雨没觉察出什么，李小满经常让她没事不用回家，努力学习就好，于是接受良好地答应了，说那就四月份再回，又接过了亲姐递过来的一叠钱，数了数很惊讶：“一千？怎么给这么多？”
“妈拿了500，我拿了500，吃饭别省，有荤有素自己搭配，没钱了给我打电话，我会给你送来。”冯然开始例行叮嘱，“大学你好好考就行，别有什么大的压力，拿不到奖学金又怎么了？我和妈两个人难道还供不起你读一个大学？总之，缺什么就打电话给我。”
虽然冯雨没手机，但她同学有，也可以在宿管阿姨那里借手机，联系还是很方便的。
冯雨想把多出来的钱推给她姐，被她姐给狠狠瞪了一眼，很不开心地道：“你都要结婚了，自私一点吧，给自己买点什么金的银的戴一戴啊。”
“你管得好宽，要结婚也是年底的事了，你不用想那些。”冯然并不准备把自己分手的事情告诉妹妹，起码等她高考结束……这种破事影响情绪，还容易让她想多，反正她在学校听不到一点风声。
冯雨依旧没察觉，本来过年那会提到也是这么说的，说年底才有好日子来着。
“小雨，真的没人欺负你吧？”最后要走了，冯然忍不住又问了一遍。
冯雨很不耐烦：“没有啊，姐，你怎么总问这个啊？每个人都想着冲重本呢，谁有时间欺负人啊，你还老问老问的，每次都问，你难道以前被人欺负——”
她说到这脑子拐过弯来了，瞪眼看着突然脸白了一瞬的亲姐，声音立刻劈了叉：“你被欺负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