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升学宴顺利结束,农村宴席基本都是吃完打包,今天也一样,除了席面收拾干净了,多出的备餐在留够自家的之后,也都分给亲友了。

一通收拾整理到了晚上九点多,冯家终于清净了。

母女三人开始了最后一个升学宴的环节。

拆红包。

李小满负责拆,冯然负责数,冯雨负责登记。这也是升学宴的意义之一了,李小满女士之前也给出去不少升学礼金呢,总算有机会赚回来了,当然也得好好记着,有些后头还得还回去。

交情嘛,就是你来我往。

关系一般的,都是一两百,最厚的包,是姐俩大舅妈给的,一万,这真是厚得不行了,小舅妈给的也不少,两千,俩舅舅家从前就帮过不少忙,经济条件也确实大舅舅家更好。

李小满笑了笑:“我这两个嫂子心都好。”

她之前给侄子侄女的升学红包,不过五百块呢。

“我们还欠舅舅家多少钱啊?”冯然插了句。

李小满起身去翻抽屉,找出自己的另一个记着债务的笔记本,总债务还有三万多,俩哥哥家占了两万七。

“今年年底能还完了吧?”冯然想了想自己的工资那些,“年底我应该能攒个三万左右。”

李小满点头:“能还完啦!我也攒了些,我们小雨也争气,她上学连同学费生活费的,有这些红包,加上奖金足够了。”

是个令人心头一松的好消息,长久压在娘仨心头的重担很快就能真正卸下了。

刘芳作为干妈也包了个大红包,整五千,还有伯伯叔叔那两家,一家一千,礼金拆到最后,抵扣了办酒席花出去的钱,还多出大几千,李小满很满意,总算没亏呐。

“晓琳也给了个红包,一起加上吧。”冯然想到什么,从自己包里掏出个葛晓琳强行塞过来的红包,拆开一看,也挺厚,整两千呢,作为朋友来说,礼很重。

李小满笑:“那个姑娘一看就是个心善的。”

“我要给晓琳姐亲自道声谢。”冯雨也抓起了自己的手机道。

冯然有些感慨,葛晓琳实在是她遇到过对她最好的朋友了,她得好好珍惜。

在家待了两天,冯然带着妹妹拎着两个大行李箱又要走了,这一回,冯雨要直接从市里出发前往省外去大学报到了,李小满因为顾念着家里那些活物和庄稼,不准备同行,姐俩劝了好久她也不听,最后送女儿走的时候却又忍不住眼睛红了起来。

冯雨也有些舍不得,泪珠滚滚,她心里还有许多忐忑,要去一个陌生的城市了。

“……”冯然脸一转,直接回了房间,让那对母女对着哭去吧,她可不想参与,她当年……出门打工的时候,李小满可一滴泪没掉,哼!

当然,当年情况可跟现在完全不同。

那会,李小满一心想要让女儿要么去念个大专,要么去复读,但冯然犟驴一样头也不回就要去打工,母女俩吵得天翻地覆,眼睛红是红的,那不是哭红而是气红的。

李小满这会倒也没有说什么煽情话,嘱咐很简短:“钱不够一定要打电话说!遇到任何事情,着急的,苦恼的,开心的,打给我,或者打给你姐,知道吗?”

“嗯嗯……妈,呜呜。”冯雨有些难受,一把抱住了亲妈,她被养得很好,现在的个头近一米七,是娘仨里最高的了。

李小满也拍拍女儿的背,嘿,小鹰要飞向远方了。

冯然又请了三天假,加上周日一起四天,送妹妹去学校往返花掉两天,再在那边陪妹妹两天。

临行前一晚,周飞很难得地发了个消息,问方不方便送个礼物到她们小区。

等送来一看,一套医院场景的乐高玩具,有点贵,有点大,行李箱铁定再塞不下,但也不好拒绝,人家都亲自送过来了,而且说了是专门给定制的升学礼物,之前请吃饭的时候还没好,也就没能当时送出去。

“谢谢飞哥,回头我让我姐给我寄过去学校!”冯雨道谢。

周飞点头,招牌笑容出现,磨磨蹭蹭了一会,又把拎着的另外一个手提袋递给了冯然:“买小雨那个送了一个小的,比较适合你。”

“……”她捡冯雨的便宜?冯然一点也不想要。

周飞不知道自己这会踩中了雷。

冯然很介意和妹妹收到一样的礼物,有一年,冯雨生日,正好赶上冯然好不容易拿到张奖状,李小满特意去挑了一个鲜亮的碎花布料,找裁缝做了两条一个款式不同尺码的裙子出来,希望姐俩感情能好一些。

好家伙,礼物揭晓后家里闹得那叫一个天翻地覆,妹妹哭着说凭什么自己的生日礼物居然姐姐也有份,姐姐大吼着她绝对不要跟妹妹穿一样的裙子!

当然,那会真的也不大,她十几岁,跟几岁的妹妹争风吃醋……这会再闹脾气就太幼稚了,到底也还是接了过来,顺便也把自己顺手带下来的东西给递了过去。

“家里办酒席的时候做的芋头扣肉,不嫌弃就拿回家尝尝吧。”

姐俩趁着下午的时间还给周佳钰、李思皎那两家也送了过去,葛晓琳是自己骑车过来取的,顺带手唠了半小时,又被下班回家找老婆的毛夏天电话催走。

周飞立刻接了过去,那肯定不嫌弃啊。

说了几句话,照理该说再见了,周飞眼神里有点依依不舍,冯雨忽然就拍了拍手臂,大喊道:“诶呀,有蚊子,我先上去了,姐你再陪陪飞哥。”

“……”冯然很无语,妹妹从前明明很讨厌王储鑫,这会倒像是已经接受了周飞,居然还来这一套?

周飞又忍不住笑,尝试着聊了聊最近上映的一部大热门电影,结果冯然说自己没看过,忙成什么样了,没时间看,他犹豫来犹豫去,还是发出了一起看电影的邀请。

“……不太合适。”冯然拒绝了。

沉默,是这会的气氛。

等周飞的车一走,冯然忽然长长舒了口气。

其实面对周飞让她压力很大,不仅仅是心知肚明他想要追求自己带来的莫名尴尬,也不仅仅是自卑带来的窘迫,还有几丝无形的恐惧,假如周飞很快就发现她在漂亮外表下无趣的灵魂怎么办?

她没有什么值得说道的爱好或者兴趣,看看小说、追追剧、逛逛街,这些事她都会干,但都不会沉迷,然而其他的,什么泡吧、美甲、运动、旅行之类的,又全是她不感兴趣也几乎没有时间金钱投入的类目了。

她很无趣。

王储鑫也曾经这样评价过她。

周飞很快就能发现吧……他会收回之前的期待和爱意吗?

会的吧?

冯然对此感到恐惧,仿佛自己无形中已经又被否定了一回,所以……如今已经无法轻松面对周飞了。

那个他送的玩具也被随手扔在了角落,她对乐高这类拼装游戏也并不是很感兴趣。

次日,要正式启程了,这也是姐俩头一次两个人出远门。

冯然预想过,她可能会跟妹妹发生争吵或是一起遇到一些乱七八糟的麻烦事,结果,全都没出现。

倒也并不是一帆风顺,出发前就差点误了车。

楚易胜,销售经理,她的直属上司,喜欢折腾人,虽然她早就请好了假,还是临时打电话让她去一个客户那取一份签署好的订单文件送到公司去。

她拒绝,说时间来不及了,找其他同事吧,那混蛋经理仿佛听不懂人话,说其他同事都在约谈客户,找她帮点忙怎么那么难,喝令她赶紧早办早好。

冯然天人交战,最后还是为了避免冲突去了一趟。她的脾气有些像是坏掉的弹簧,可以随意揉捏拉扯欺负,触底反弹这样的情况很少出现,她很多时候不太敢发脾气,尤其在一些比较“权威”的人面前。

因为去了那么一趟,姐俩打车去火车站就很晚了,刚过了第一道安检,还没去到候车室,她们那一趟火车已经开始播报要停止检票了,冯然拖着大号行李箱,拎着包包疯狂跑了起来,边跑边喊妹妹:“快点快点!”

“姐,我先过去做说明!”冯雨能拿运动会奖牌的体格真不盖的,她很快就超过了姐姐,跑到了检票口,气喘吁吁又条理分明地说明了情况。

将将在关闭闸门的后一秒抵达,工作人员为难地互相看了看,冯雨忽然福至心灵地道:“对不起,我是要去大学报到的——”

“赶紧进去吧!”工作人员立即重新开启了闸门。

姐俩又开始夺命狂奔。

最后并没有耽误原定的发车时间,她们抵达最近的站台迅速上车,脸上留下大颗大颗的汗珠,相视一笑,这才慢悠悠地步行找去正确的车厢。

冯然以为妹妹至少会对她有些埋怨,扭捏着先说了句对不起,结果倒像是反过来了,冯雨也说对不起,姐姐工作本来就辛苦,还要为了她调整时间和请假,要平衡工作照顾妹妹,很不容易。

“姐……你辛苦了。”冯雨又抽出一张纸巾递给亲姐。

在升学宴上都没哭的冯然忽然就绷不住了,赶紧拿上纸巾捂住眼眶,她妹妹很体谅她……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忽然更难过了。

抵达帝都后,那种感受越发强烈了。

帝都最好的医学院,太大了,冯然看一眼就觉得晕乎乎,冯雨直接看起了新生手册里的地形图,一点多余的路也没白走,整个注册缴费再到去寝室放下行李的过程丝滑无比。

她们甚至连做引导的学长都没找过一次!

在学校安顿好,跟室友们也见了见面,姐俩出去吃饭外加瞎转悠,冯雨仍然是全程把控行程找路找地方的那位。

两天时间,她们逛完了医学院,拍了不少合照发给亲妈看,又在周边捡着比较近的景点都玩了一圈,冯雨甚至连p图都学了一些,给自己和姐姐的照片加上特效或者滤镜,甚至把李小满女士也p在了合照里!

李小满发在群里的语音透着股喜悦:“我们小雨好聪明!这个弄得和真的一样!”

冯然跟着发了个360度立体点赞的小人表情包,她也被妹妹大大震撼了,和妹妹比起来,她像个纯粹的土包子,地铁坐不明白,景点公交也查不出来……她被妹妹照顾得很好。

一晃,两天就过去了。

“小雨……真的特别聪明。”从帝都返回安城,冯然又跟葛晓琳絮絮叨叨地说了一通,最后感慨道。

葛晓琳深有同感:“毛夏天有个堂妹,也是超级聪明,她连商场积分兑换都能轻松玩明白,兑出最佳组合!现在的小孩可了不得!”

“是的是的。”冯然点头。

两人这会在外头刚签完单子,坐在糖水店里摸鱼。

冯然把自己的一笔订单让给葛晓琳了,这样葛晓琳能靠着订单数排进这个月的销量前三名,提成会升一档,而她自己,有没有这笔订单都不可能进到前三,请假请太多了。

葛晓琳说等拿到提成了分冯然一半,冯然瞪了一眼过去,她又赶紧改口说请吃饭,冯然这才同意了。

其实这种操作,最早是葛晓琳主动让订单给冯然,两人之间的友谊也是经受住了很多金钱考验的。

9月开始后,公司年度的团队拉练也到来了。

销售工作里这种拉练是几乎免不了的,本身这个工作就是要去除一些面子上的心理障碍,敢说话敢争取,有勇气有胆量。

冯然从没有喜欢过这种环节,她宁愿利用这个时间打电话约客户,但公司并不允许任何人请假,每年也只能硬着头皮上。

今年的拉练定在了一个小县城,群山徒步的路线,山路实在不好走,偏偏天气也不好,遇到点小雨,泥泞都算了,还闷湿燥热,把整个人都裹得密不透风一般,呼吸比往常更累好几倍。

葛晓琳到了后期几乎是半挂在冯然身上撑下来的。

平日里都很少锻炼的同事们怨声载道,又有人小声吐槽:“楚易胜致辞的时候说得好听,结果自己偷偷摸摸地坐三轮车走了,还说什么监督大家,呸!”

“平时看他真是文质彬彬,结果到了这种时候也是不中用的。”

“他什么时候中用过啊?只会说大话的伪君子,都不知道怎么混到经理的。”

“你们也小心点吧,听说公司要搞裁员。”

“裁员?别太搞笑啊,要是订单量继续这样,不等他裁,我自己走!”

“销售部有什么好裁的?就我们那个底薪还裁?别的部门要裁吧?”

“不知道啦,估计楚易胜那种经理级别的才清楚了。”

“……”

冯然和葛晓琳都听了一耳朵,但没说话,这种事也不知道说啥,虽然两人私底下都有说过想辞职,但辞职之后又做什么呢?做生不如做熟啊。

还是先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吧!

抱着这样想法的冯然,下山洗过修整后,被楚易胜叫过去房间拿培训资料的时候并没有多想,她敲门,得到允许后进入,楚易胜把一叠资料递了过来,她接过之后就说那她先走了。

“坐下聊聊,你的工作态度很有问题啊!”楚易胜先扣了顶大帽子下来。

冯然几乎立刻意识到了不妥,她没有坐下,而是迅速想了个借口:“还有同事在等我,楚经理我们之后再聊吧。”

“呵……你是经理我是经理?”楚易胜口气瞬间恶劣起来。

冯然心一跳,还是想要离开,但没走两步,忽然前胸口就挨了重重一拳,立刻说不出话来,蜷缩着身体蹲了下去。

“警惕心还挺强?我就说你工作态度有问题。”楚易胜露出邪恶自得的嘴脸,“你兼职的事,我可以既往不咎,但是你私底下偷偷跟同事做交易,交换订单的事可不小,年底考核绩效,年终金还想不想要了?”

冯然感受到疼痛和恐惧瞬间填满了她整个身体,她尝试开口呼救,但发不出声,那一拳太重了,喉咙口也泛上腥甜。

“我盯着你很久了,冯然,跟男朋友分手了之后很寂寞吧?我不介意帮员工排遣排遣寂寞。”

“我听说你很孝顺,家里只有一个老母亲,还欠着债,喜欢挣钱对吧?我给你一个机会,一次挣笔大的,怎么样?”

“别装得跟个贞洁烈女一样,我又不是不给钱,你乖一点,我开心了多给你点好处,工作上也可以帮帮你。”

“救命!”

“别喊!撕破脸了你觉得大家会说我吗?不会的,他们都会怀疑你想要当我的小三。”

“我没有,你别动我,不然除非把我杀了,否则我跟你没完!”

“怎么没完?你能干什么?乖乖听话,还能得点好。”

……

房间里一阵混乱的巨响后,冯然的额头和嘴角开始喷出鲜血,施暴者的嘴脸逐渐变成狰狞的怪物,怪物持续恐吓伤害她,她的手脚被紧紧绑住了,她尝试挣脱,扎带很快磨破了血肉,接着越来越收紧……直到淋漓鲜血从手腕喷发,她摸索着一把握住床头柜上的笔记本电脑狠狠砸了下去。

怪物终于倒下没声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