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葛晓琳正在酒店一楼吃蛋糕,她皱眉看着手机,半小时前的消息这会还没有回复,冯然到底干什么去了?还没洗好?

有个女同事凑了过来,神色间犹犹豫豫,欲言又止。

葛晓琳耐性不多:“到底什么事啊?你想抢我单子啊?”

“……不是……那个,我可能听错了。”女同事最后还是决定说出来,“我不确定到底是不是啊,好像……楚经理的房间里传出来一声,救命,听着像是……冯然的声音。”

葛晓琳眼睛瞪大了:“你在说什么?”

“我不确定到底是不是!也只有那一声,之后就……没动静了。”女同事也很忐忑,“我如果听错了,或者是他在看视频……”

葛晓琳的脸刷一下变白,愣了一会后已拔腿狂奔到了前台:“我们经理住哪个房间?他……他有危险,好像是什么病发作!”

前台经理是认识楚易胜的,听了这话立即查了房号拿了钥匙准备赶过去,葛晓琳一把拉住人跑向电梯口。

破门而入后,映入眼帘的,是脸上被砸得血肉黏糊躺在地上生死不知的楚易胜,和全裸着从头到脚都有血痕的举着电脑的冯然。

葛晓琳立即把前台一把推了出去,关上了门,她懵了,缓了一会后走到楚易胜面前,狠狠踢了一脚上去:“畜生!王八蛋!”

冯然跟着拿着电脑又狠狠砸了一下,葛晓琳忽然抱住了她,声音颤抖着道:“然然,然然,我们……报警吧?或者不报警……”

要把他打……死吗?该怎么处理尸体……

“……报。”冯然的理智回归了,她泄力一般软倒在了地上,声音完全嘶哑着,“你报。”

葛晓琳搂住人跟着跪在了地上,她抓着手机颤抖着按开屏幕,拨出了报警电话。

出警速度并不慢。

冯然的状况很不好,她的手腕重度撕裂,要缝针,肋骨断了两根,额头嘴角撞破了也要缝针,喉咙红肿,颈部出现了严重淤青,身上有不少於肿磕伤,伤口处血糊成模糊的一片。

配合取证结束后,医生说那种情况下还能挣脱扎带举起电脑只能说是肾上腺素起的作用。

楚易胜也被送到了医院,尽管脸上被砸得血肉模糊,但或许是笔记本的面积太大,降低了伤害,也或者是冯然当时已经力竭,总之他并没有生命危险,眼睛鼻子也都功能完好。

冯然的声带问题却很严重,因为曾被狠狠扼颈,发声很痛苦,但她还是一字一句清晰地吐词做完了笔录。

另一种混乱是从楚易胜的家里人到达医院开始的。

他们并不相信警察定性的强奸,企图推翻,甚至尝试和冯然见面,葛晓琳一边求助警察一边哭着打电话给毛夏天,让他赶紧过来。

警察也试图联系冯然的家长,被拒绝了,冯然并不想这么快就让亲妈知道这件事。

葛晓琳成了证人和临时监护人。

毛夏天着急忙慌地到了医院,时间已经到了晚上九点多,他先看到的是染了一身血的老婆,瞬间吓疯了,抱住人问哪里受伤了。

“不是我呜呜呜,是然然……我身上的血都是她的。”葛晓琳见了他再也憋不住了开始崩溃大哭。

冯然做完笔录后,或许是药物里有镇定作用,终于睡着了。

葛晓琳又让毛夏天回家帮她带几身衣服过来,她得陪护。

“……好。”毛夏天犹豫了下,他心疼自己老婆,想劝人回家洗漱休息,但冯然的情况的确有些特殊,家里只有一个妈,还住在农村,这会估计是赶不过来的。

葛晓琳在医院陪了两天,冯然让她回家去,说自己没关系了,能自己照顾自己,葛晓琳眼睛红了,说自己绝对不会走的。

冯然还需要继续住几天院,做治疗。

两个人都变得异常沉默。

除了警察和医生护士询问,不然一天也不会说一句话。

“要一直瞒着她妈?”毛夏天每天来给老婆送饭,他倒不是嫌弃这活麻烦,只是瞧着老婆陪护了几天憔悴了不少,他心疼。

葛晓琳摇摇头:“然然不想说,阿姨又在村里,我一直陪在她身边一样的。”

“……行吧,有什么想吃的跟我说,我给你们做,妈也问你了,今天骨头汤就是她炖的。”毛夏天决定不劝了,这种事发生在谁身上都很惨,他们多照顾下吧。

葛晓琳忽然默默地抱住了丈夫,她又想哭了。

“夏天!”

“……飞哥!”夫妻俩回头看去,见周飞快步朝着他们走了过来,都十分惊讶。

事发的那天,周飞正好在外地出差,三天后回来,圈子里已经都传开了,他没找任何人问,自己根据信息筛了几家医院,跑的第一家就见到了夫妻俩。

“飞哥!你先等等!”葛晓琳做了个拦住的手势。

周飞点了点头,让她帮忙问问冯然愿不愿意见他。

葛晓琳就进去问了,冯然同意了。

周飞走了进去,瞧见那些脸上身上各式被包裹住的伤口和一些暴露在外面的青紫,脸上一贯的笑容再也没法出现。

“……你这样也算看望病人吗?怎么什么都不带?”冯然声音小而嘶哑,却盯着对方空荡荡的双手开始挑理。

周飞没回答,他盯住对方眼睛下格外明显的黑眼圈问:“晚上睡不好?”

“嗯,浑身都疼,睡不着。”冯然道。

周飞默默站了一会,忽然又道:“需要我帮忙的话随时开口。”

“好,谢谢啊。”冯然点头。

周飞不再说话,转身走出了病房。

“等等,飞哥,你什么意思啊?”毛夏天跟了过去,在走廊把人一把拉住。

就这样……探望下……就结束了?

周飞沉思了一会道:“律师你们有帮忙联系吗?”

“啊?没有……她这个案子,证据都是……反正足够了。”毛夏天磕巴道。

周飞一想也是,当时就报了警,第一时间取证,还有证人那些,但还是找一个律师做咨询吧,可以应对一些犯人家属可能会出的招数,律师他来找就行,再一个就是,“冯然有找过心理咨询师疏导吗?”

“额……”毛夏天卡壳,他不太清楚,只能喊来老婆,葛晓琳眉眼耷拉着,“我想带她去来着,然然不愿意,她说她不想说任何话,喉咙也……不舒服。等过段时间吧,我劝劝她。”

周飞点头:“如果她愿意,你可以找我,我帮你们安排。”

“不用!”葛晓琳摇摇头,“你……飞哥,真的不用,我想然然不会想欠你任何人情。”

周飞:“……”

沉默蔓延开,三人尴尬地对着站了一会,周飞沉默着走了,葛晓琳拉了拉毛夏天的手:“你让飞哥别想着帮忙了,然然刚才跟我说的,下次就不会再见他了。”

“啊?这次都见了……”毛夏天没弄明白冯然的逻辑。

葛晓琳倒是懂一些:“这次是因为他已经来了嘛……拒绝见他算怎么回事啊,又不是见不得人!但是……然然的意思是,后头没必要有什么交集了。”

“……”毛夏天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能暗自骂了几句。

葛晓琳陪着冯然出了院,又陪着住在了公寓单间。

公司那边也给出了态度,楚易胜被开除了,给冯然安排了一个月的带薪休假,又商量着要给冯然一笔慰问金,但具体金额以及后续如何还得到时再商量。

冯然的失眠问题已经严重到吃安眠药都没办法入睡的程度了。

某天葛晓琳回家了一趟,再过来公寓,就闻到了一股刺鼻的酒味,冯然脚边已经有了三四个二锅头的空瓶子。

“晓琳,那一天好平凡啊。”冯然忽然开口了。

平凡到如果没有发生她被强奸的事情,过不了一周,那一天的所有细节都会开始渐渐消失在脑海,然后在被问起那天你们徒步结束后吃了什么时不确定地去翻相册或者朋友圈。

那样平凡的一天,平凡的天气,平凡的环境,熟悉的人,没有任何值得她警惕的预兆出现。

她也在事情有征兆的第一时间试图逃跑,过程中激烈反抗。

她是受害者,她应该是无辜的,对吧?

可令冯然无比痛苦的是,她无法不责怪自己,因为她被强奸,是因为她,再一次作为好欺负的绵羊被筛选了出来。

楚易胜说的那些话,字字句句都没有办法忘记,她没有了父亲,家里只有一个母亲,又跟男朋友分手了,在畜生眼里,等于无主的绵羊。

真可笑啊,跟多年前被同学欺负时一样,她没有父亲、男朋友这种身份的“靠山”,就等于谁都能欺负了。

冯然想到脑袋都要爆炸了,还是想不明白这其中的逻辑,她难道不是一个活生生的独立的人吗?

更无可辩驳的是,她通过了畜生的筛选和测试。

那畜生先是用上司的身份对准她在工作中的把柄加以威胁,接着试图驯服她,送文件、买水果、打扫办公室卫生、帮订外卖……诸如此类,每一次,每一次,她都没有拒绝。

然后,她成为了被选中的小绵羊。

她有错。

冯然在自责和懊悔的地狱里绕不出来。

葛晓琳红着眼睛反驳:“才不是!你没有错……你平时,要怎么拒绝他啊,那个畜生……不是的,然然,你没有错,怎么会是你的错?”

“因为我好欺负,因为我……配合了他的筛选!是我给了他欺负我的机会!”冯然很痛苦。

葛晓琳喊了出来,试图增加一些言语的力量:“不是!不是的!”

但是要怎么说服冯然,她说不出来。

葛晓琳想到什么:“然然,我求求你,跟我去看看心理医生,好吗?我……我嘴笨,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你,我们去找能帮到你的人,可以吗?”

“那不如直接杀了我。”冯然忽然笑了起来,“晓琳,让我跟一个,陌生人,说我的痛苦,不如直接杀了我。”

葛晓琳流着泪道:“不是这样的,然然。”

忽然手机在旁边震动了起来,是视频请求的震动提醒,葛晓琳探头看了眼:“然然,是阿姨,你妈妈。”

“……噢。”冯然急促地应了声,忽然心慌慌起来,她该怎么办,视频?她的脸不能被亲妈看到。

冯然慌里慌张地想了好久,扯着头发跪在地上不知所措,震动忽然停了,紧接着又响了起来。

“……等会。”冯然忽然冲进了浴室,照了照镜子越发绝望……她勉强清了清嗓子,走出来把视频给拒绝了,接着给亲妈回了个电话,说她这边在跟同事聚餐,接不了视频,什么事?

李小满并没有什么要紧事:“那好,你们好好聚吧,回头回家了再跟我视频?”

“回家想睡觉了,你有什么事电话里直接说。”

“没什么事……你最近工作还好吧?我就是好久没跟你打视频了,问一问。”

“……同事喊我了,我先挂了。”冯然的眼泪在挂断那一刻滚滚而落,控制不住的鼻酸像是鼻子里被塞进了十万只洋葱,而后整个系统都崩坏了,身体里的水分争先恐后地涌出。

葛晓琳看着嚎啕大哭的冯然,也陪着一起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