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 2章

第2章 2

3

林萧远猛地僵在原地,他机械地转头看向大妈:“你,你说什么?”

“装什么糊涂!”大妈把菜篮子往地上一摔,

白菜叶子沾着泥水溅到颜云清的裙摆上,

“乐乐那孩子多乖啊,发烧到四十度还帮妈妈捡瓶子,你的心是铁打的吗?孩子葬礼都不出现?”

林萧远的脸一点点失去血色。

他金丝眼镜后的瞳孔剧烈颤抖着,突然抓住大妈的手腕:“什么时候的事?乐乐他,现在在哪?”

大妈朝他脸上啐了一口:“装什么相!乐乐在哪你去殡仪馆看看不就知道了?”

林萧远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他松开大妈的手腕,踉跄着后退两步。

那双平日里总是带着傲慢的眼睛此刻布满了血丝,

嘴唇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宾怡......殡仪......”他喃喃自语,突然想起电话里我那嘶哑得不正常的声音,

“不可能!这不可能!!!”

他颤抖着手掏出手机,疯狂地翻找通话记录。

当看到我那几十个未接来电时,他的手指突然僵住了。

那通电话的时间,正是居委会大妈说的儿子下葬的那天。

“萧远!”颜云清尖着嗓子喊道,鲜红的指甲掐进他的手臂,

“你清醒一点!温婉那个贱人分明是联合这个居委会大妈在骗你!他们这种贫民窟的人最会演戏了!”

但林萧远已经听不进去了。

他的脑海里不断闪回着这段时间的种种异常:

我反常的沉默,

出租屋里消失的各种儿子的东西,

那些故意不接他的电话,

一桩桩一件件,好像都在告诉他,儿子真的不在了。

他想起那张和他长得近乎一摸一样的小脸,他想要培养成为接班人的儿子。

他疯狂的摇头,心头一阵阵的抽痛。

“不会的,不会的。”

“你给我闭嘴!”他突然暴怒地甩开颜云清,昂贵的西装袖口勾破了她的真丝裙摆。

他跌跌撞撞地冲向自己的跑车,却在开车门时发现手抖得连钥匙都插不进去。

“让开!”居委会大妈突然推开围观的人群,将一个破旧的奥特曼书包摔在他面前,

“你这个畜生,到现在还在自欺欺人!”

“这是乐乐最后用的书包,里面还有他写的日记!你自己看看!”

书包拉链上还挂着儿子最宝贝的卡通挂件,

那是去年儿子“生日”时,林萧远随手从便利店买来的赠品。

他颤抖着打开书包,里面掉出一本皱巴巴的练习本。

翻开第一页,歪歪扭扭的铅笔字刺痛了他的眼睛:

“今天爸爸又说要加班,但我看见他和漂亮阿姨从大酒店出来。妈妈说爸爸是在谈生意,我要乖,不能打扰爸爸工作。”

最后一页的日期是七天前,只有短短一行:

“妈妈因为缺钱哭了整晚,我要快点长大帮爸爸还债......”

林萧远的膝盖突然一软,重重跪在了积水里。

昂贵的西裤被污水浸透,但他已经感觉不到了。

他的眼前不断浮现出儿子最后一次给他打电话时说的话:

“爸爸,我喉咙好痛,但是妈妈说你在忙。”

当时他在做什么?

他只是安慰了儿子几句,然后陪着颜云清的儿子看电视。

“不,不会的。”他机械地重复着,却看见大妈又从包里掏出一张医院的通知单。上面清清楚楚写着:

“患儿林乐乐,6岁,因急性喉梗阻(鱼骨嵌顿)导致呼吸衰竭,因未能及时缴纳手术押金延误抢救,于当日抢救无效死亡。”

落款日期,正是他带着颜云清母子去迪士尼的那天。

颜云清还在尖声叫嚷着什么,但林萧远已经听不见了。

他猛地站起身,却在转身时撞上了殡仪馆的方向指示牌,

原来这里离殡仪馆,只有不到五百米的距离。

这个认知让他彻底崩溃了。

他发疯似的冲向殡仪馆。

此时,登机口的广播响起时,

我的手机却突然疯狂震动。

林萧远的消息一条接一条弹出,最后干脆直接打了过来。

我本想关机,指尖却不小心划开了语音。

“温婉!儿子,儿子是不是死了?!”他的声音嘶哑得可怕,

“为什么你不告诉我,为什么!!”

语音自动播放下一条,他的语气突然变得小心翼翼:

“小宇的玩具怎么都不见了?你是不是骗我的,居委会大妈也是骗我的对不对?”

“你们只是搬走了对吧?搬去哪了告诉我好不好,你接电话,我以后再也不会欺骗你和儿子了,你们回来我们好好过日子好不好?”

手机在掌心不停震颤,像极了那天儿子被鱼骨卡住时,我给他打的三十七个未接来电。

隔着屏幕,我几乎能看见他此刻的模样,

昂贵的西装皱巴巴的,金丝眼镜歪在鼻梁上。

我不再理会,指尖悬在关机键上方,最后一条语音自动播放:

“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求求你回来吧,求求你我想见见儿子。”

飞机引擎的轰鸣声中,我轻轻按下关机键。

林萧远,太迟了。

当空姐送来毛毯时,我才发现自己在发抖。

舷窗外的云海像极了儿子最后一次画的蜡笔画,

歪歪扭扭的线条间,还写着“等爸爸回家”。

那些回忆突然翻涌而来:

林萧远在儿子生日那天“出差”,其实是陪颜云清在游艇上庆生;

他抱怨儿子玩具太吵时,乐乐默默把最爱的奥特曼塞进了垃圾桶;

暴雨天我抱着高烧的儿子去医院,他正在和他的富二代朋友们再酒吧狂欢。

我死死攥着毛毯,指甲陷进掌心。

原来最痛的,不是恨他,

而是想起儿子仰着小脸问:“妈妈,爸爸是不是不喜欢我?”时,我竟然还在替他编造借口。

所幸,我要去西北荒漠了。

那里没有高楼大厦,没有纸醉金迷,

只有漫天黄沙和一群眼睛亮晶晶的孩子。

他们和乐乐一样,会为了一颗水果糖开心一整天,会因为看见一只小蜥蜴而欢呼雀跃。

我轻轻摩挲着乐乐的遗照,指尖描摹着他笑起来时的小酒窝。

照片边缘已经有些卷边,

这是乐乐走后,我每天都要反复亲吻无数遍的痕迹。

“宝贝,”我抵着相框轻声说,

“妈妈带你去看沙漠里的星星,好不好?那里的夜空比城里干净,你会看到银河......”

眼泪砸在玻璃相框上,溅开一朵小小的水花。

我急忙用袖子去擦,却越擦越花。

突然想起乐乐四岁那年,我们窝在漏雨的出租屋里看绘本。

他指着沙漠的照片说:“妈妈,等我长大了带你去这里,老师说沙漠底下藏着大海!”

当时我怎么回答的?

我说:“等妈妈给爸爸还完债,我们一家人一起去。”

多可笑啊。

我小心翼翼地把照片放进贴身的布袋里,

西北的风会很大,但妈妈会把你护在心口最暖和的地方。

4

另一边,林萧远踉踉跄跄地冲进殡仪馆,

昂贵的皮鞋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打滑。

他的视线模糊一片,直到撞上那个小小的墓碑才停下脚步。

“爱子林乐乐之墓”,

六个字像尖刀般刺进他的心脏。

他颤抖着抚上墓碑上那张小小的照片。

乐乐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

笑得那么甜,就像每次他难得回家时,儿子飞奔过来迎接他的样子。

“乐乐......爸爸来了......”

他的声音支离破碎,额头抵在冰冷的石碑上。

突然,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乐乐第一次叫他爸爸时,他开心的笑着;

儿子学会走路那天,他抱着我欢呼着;

明明这是他亲生的儿子,可他却把这么可爱的儿子弄丢了。

“啊——!”林萧远突然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拳头狠狠砸向地面。

指关节瞬间血肉模糊,但他感觉不到痛。

比起心里的悔恨,这点皮肉之苦算什么?

殡仪馆的工作人员看不下去,过来劝他节哀。

他却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抓住对方的衣领:“我儿子,是怎么,走的?”

工作人员叹了口气,递给他一份还未烧毁病历副本:“这本来是孩子妈留下来说要烧毁的,你看看吧。”

“鱼骨卡喉,送来时已经,唉,听说孩子妈妈跪着求医生先救人,但医院规定没有预缴住院费不能手术,孩子妈妈还是个孤儿,身边一个亲人都没有,她上哪借这几千块钱?”

林萧远盯着“因未及时缴纳手术押金延误抢救”那行字,眼前一黑。

那是他害死了儿子,拿走了儿子的救命钱。

他跌跌撞撞地冲出殡仪馆,雨水混着泪水糊了满脸。

不知不觉间,他来到了居委会门口。

大妈正在整理废品,看见他立刻抄起扫把:

“滚出去!这里不欢迎畜生!”

“求求您,”林萧远直接跪在了雨地里,“告诉我,乐乐和温婉到底经历了什么。”

“现在知道问了?”大妈把扫把往地上一杵,“那天温婉抱着孩子冲去医院,连鞋都跑丢了!医生说要五千押金,她给你打了三十七个电话!”

大妈的声音开始发抖:“最后那孩子,那孩子是在走廊长椅上没的,临死前还跟妈妈说要替你还债。”

林萧远浑身发抖,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

他突然想起那天,他正陪着颜云清的儿子在迪士尼看烟花,手机静音扔在包里。

“温婉,温婉去哪了?”他猛地抬头,眼里布满血丝。

“现在知道找了?”大妈冷笑,

“她走那天就说了,这辈子都不想再看见你。要我说,你赶紧去找你的小三,别再去祸害人家好姑娘了!”

这句话像一记闷棍,将林萧远彻底打醒。

是啊,颜云清,

从他和温婉结婚那天起,这个女人就阴魂不散:

新婚夜故意喝醉让他去接;

温婉怀孕她就“突发抑郁症”;

一次次挑唆他考验温婉,说温婉和他在一起只是为了钱。

林萧远突然想起什么,颤抖着掏出手机。屏幕上,颜云清刚发来的消息赫然在目:

“那个野种死了正好,我让小宇叫你爸爸好不好?我们一家三口过我们的日子,萧远,小宇需要你这个爸爸!”

他胃里一阵翻涌,当场干呕起来。

雨越下越大。

林萧远跪在积水里,看着手机相册里唯一一张全家福,那是乐乐周岁时拍的。

照片里,温婉温柔地靠在他肩头,怀里抱着咿咿呀呀的小娃娃。

而现在,他的家,没了。

5

林萧远一脚踹开颜云清公寓的大门时,水晶吊灯还在微微晃动。颜云清正坐在梳妆台前涂指甲油,

“为什么?”林萧远的声音嘶哑得可怕,“为什么要一次次的挑唆我和温婉之间的关系?”

颜云清慢条斯理地吹了吹指甲:“你们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是你一直看不透!”

她突然笑了,“而且,温婉早就知道你装穷了。那天她在酒吧兼职,可是把你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呢。”

林萧远瞳孔骤缩,眼前闪过那天酒吧的场景,

他举着香槟说“该带她和儿子过上好日子了”,而温婉就在隔壁包厢外静静的站着。

“这一切都是你故意设计的?”

他猩红了双眼,一把揪住颜云清的衣领,腕表在她锁骨上硌出红痕。

“是又怎样?”颜云清仰头大笑,“你和我才是一个世界的人!那个贫民窟的女人本来就配不上你!”

“你应该喜欢的人是我,不是她!”

“闭嘴!”林萧远猛地将她掼在地上,“我这辈子喜欢的人都只有温婉!”

“你算什么东西?!”

颜云清趴在地毯上突然僵住:“那你为什么要一次次给我希望,为什么对小宇那么好?”

“因为,”林萧远痛苦地闭上眼,“那是因为小宇没有爸爸,因为他和乐乐同岁,我只是一直把对乐乐的亏欠投射在了小宇身上,”

他痛苦的想起每次给小宇买玩具时,

眼前浮现的都是乐乐渴望的眼神。

颜云清突然歇斯底里地笑起来:“可惜啊!你考验温婉的那些手段,早就把她伤得体无完肤了!”

她抹掉笑出的眼泪,“你以为她还会要你吗?她还会像以前那样爱你吗?”

“哼,你借装穷的名义考验她,她早就对你失望透顶了。你这辈子也得不到她了。”

“啪!”一记耳光打得她偏过头去,

林萧远转身擦了眼中的泪,他知道颜云清说的都是事实,

一直以来伤害温婉最深的是他自己,

可到现在他才发现,原来伤害爱自己的人有这么痛。

他离开时,听见颜云清在身后尖叫:“有本事就去西北找她啊!看看那个死了儿子的女人还会不会要你!哈哈哈。”

暴雨中,林萧远摸出手机订了最快一班去西北的机票。

登机前,他最后看了一眼相册里一家三口的合照,

不管怎么样,都要去试一试。

6

西北的风沙总是来得突然。我正在教孩子们认字,忽然听见窗外传来一阵骚动。

“老师!”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惊呼,“外面有个人在爬!”

我转头望向窗外,漫天的黄沙中,

一个熟悉的身影正一步一叩首地向教室爬来。

他的西装早已破烂不堪,

膝盖处的布料被磨穿,在黄沙上拖出两道刺目的血痕。

“是,是林萧远?”的手指无意识地捏断了粉笔。

孩子们惊恐地看着那个浑身是血的男人,

而我却想起了七年前。

他穿着崭新的西装,在婚礼上单膝跪地为我戴上戒指的模样。

这两道身影重叠,却已经物是人非。

“老婆,”他嘶哑的嗓音穿透风沙,“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我死死抓住讲台边缘,指甲几乎要嵌进木头里。

这个曾经意气风发的男人,

此刻像条丧家之犬般匍匐在黄沙中,

可我的心里却再也掀不起一丝波澜。

“老师,要开门吗?”班长怯生生地问。

我深吸一口气,拿起教案继续讲课:“不用,我们继续上课,今天我们学‘家’这个字。”

窗外的叩首声越来越近,鲜血染红了教室门槛。

当我写下“家"”的最后一笔时,林萧远终于爬到窗前,

他颤抖着举起一个沾满血迹的奥特曼玩具,那是乐乐生前最想要的生日礼物。

“老婆,儿子想要的玩具我给买来了!”

他的额头抵在窗棂上,泪水混着血水滴落,

“老婆你看看我。”

教室里鸦雀无声,所有孩子都惊恐地看着这个疯子般的男人。

我平静地放下粉笔,走到窗前与他隔窗相望。

“林萧远,”我的声音轻得像是叹息,“乐乐已经不在了。”

“温婉,那我们呢,你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赎罪,为你也好,为儿子也好,我不能没有你。”

林萧远死死攥住我的衣袖,

昂贵的西装沾满黄沙,曾经意气风发的眼睛里此刻盛满哀求。

我望着这个跪在教室外的男人,只觉得命运如此可笑。

曾几何时,我多希望能和他有个幸福的未来。

记得刚结婚时,我总爱在日历上画圈,数着他回家的日子。

那时的我多天真,以为只要足够爱他,我们一起努力还完债,一定有过上幸福生活的一天。

“林萧远,”我平静地抽回衣袖,

“你知道乐乐最后跟我说什么吗?”

他浑身一颤,金丝眼镜后的眼睛瞬间通红。

“他说,妈妈,等爸爸回家。”

我望向远处起伏的沙丘,“可是现在,我已经不需要你回家了。”

林萧远突然抓住我的手腕,声音破碎:“我可以弥补,我把公司股份都转到你名下,我再也不会欺骗你了,我们重新开始好吗!”

“之前的一切都是颜云清挑唆的,我都看清楚了,错误我不会再犯了,求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你还不明白吗?”

我轻轻打断他,“在你拿走那五千块钱的时候,在乐乐停止呼吸的时候,我们就已经结束了。”

操场的风卷起细沙,打在他满是泪痕的脸上。

这个曾经不可一世的男人,此刻像个孩子般痛哭流涕:“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没用了。”

林萧远猛地僵住,仿佛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

“你永远欠乐乐一句对不起。”我转身走向教室,“而我,永远欠他一个完整的童年。”

“我不可能再跟你在一起了。”

身后传来撕心裂肺的哀嚎,我没有回头。

后来,这所荒漠小学突然收到巨额捐赠。

新校舍落成那天,我在奠基碑上发现一行小字:

“给所有等不到爸爸的孩子”。

之后的每个月我都会收到从南城寄来的信,里面总夹着乐乐的画,

那些曾经被林萧远随手扔在办公室抽屉里的涂鸦,现在却被他一幅一幅装裱起来。

信纸上有明显的水渍,那是他的眼泪,

还有每一份信上都写着密密麻麻的“对不起”。

新闻上说,林氏集团成立了儿童医疗基金会。

电视里的林萧远两鬓斑白,正在给贫困患儿分发玩具。

有记者问他为什么这么做,他对着镜头轻声说:“因为有个孩子教会我,爱不是考验。”

“可惜我知道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我把电视关掉,拿起教案走向教室。

窗外,朝阳正冉冉升起,将孩子们的笑脸镀上一层金边。

“老师!”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举起画本,“我画了太阳,想要温暖你,希望你以后都不要难过了!”

我蹲下身,轻轻擦掉她脸上的彩笔印:“画得真好。”

“老师不会再难过了。”

沙漠的风温柔拂过,带着远处驼铃的声响。

我知道,有些伤痛永远不会消失,

但至少,我们可以选择让它在岁月里慢慢结痂。

(全文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