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儿子被鱼骨卡住喉咙,没钱做手术窒息而死后,
我终于决定跟装穷七年的丈夫离婚了。
我退了垃圾站旁的出租屋,将离婚协议,拍在掉漆的饭桌上。
收拾行李时,林萧远双手抱怀,倚着门框冷笑。
“果然吃不了苦,我没有钱让你很失望,终于想走了是吧,但就算你离开我,你也养不好儿子,不信你就试试看!”
我没有辩解,沉默地关上箱子,拖着往外走。
他恼羞成怒,开着法拉利绝尘而去。
一个月后,我在西北荒漠的破旧教室里支教,
听说林萧远跪在漫天黄沙里,一步一叩首,膝盖磨得鲜血淋漓。
他跪了一万米,跪到了我的面前,颓靡崩溃,
“老婆我错了,你跟儿子原谅我,好不好?”
1
儿子下葬后的头七,林萧远终于带着那张救命的银行卡回来了。
“不就是把生活费拿走了七天吗?那是因为我要还债,你至于催三催死跟催命似的吗?”
“要不是云清帮我还债,我早被赌场的人打断腿了,你知道吗?”
他将银行卡甩在桌上。
我盯着那张沾着污渍的银行卡,指尖不自觉地颤抖。
七天前,如果这张卡没被拿走,我的儿子就不会死。
我红了眼眶不言语,林萧远见状更加生气:
“这点小钱,在你眼里难道比我的命还重要吗?”
“生活费我都还回来了,你还耍什么小脾气?”
他猛地拍了一下桌子,震得我心中痛如刀割。
这些年,为了帮林萧远还债,
我白天送外卖,下午在工地扛水泥,深夜去酒吧兼职;
而我的儿子,才六岁,就已经学会在凌晨三点揉着眼睛,踮起脚帮我扶稳歪斜的废纸箱。
我们母子俩天真以为,只要能帮他把债还完,
就能过上一家三口的好日子。
直到几天前,我亲眼看见他在酒吧里,
随手开了几瓶抵我十年工资的黑桃A,和一群富二代谈笑风生。
“温婉为了我,连儿子的奶粉钱都拿出来替我还债了,”
他摇晃着酒杯,眼神里染上了认真的神色,“她对我是真心实意的,我不想再瞒着她了,该带她和儿子过上好日子了。”
那一瞬间,我才明白,他所谓的“破产”“赌债”,只是一场对我精心设计的考验。
他的青梅颜云清倚在他肩头,娇笑着说:
“你也太容易感动了吧,她是小门小户出来的,如果知道你身家上亿,一下就会变了,以后指不定怎么狮子大开口呢!”
“虽然她现在为了替你还债四处奔波,但还没到绝境,如果你将她的钱全部拿走,看她对你还能不能体贴如初,这才是最后的考验。”
那天夜里,
林萧远一回家,果然在我面前唉声叹气,
“赌场的人来催债了,把你身上的几千块钱给我。”
我站在原地没动。
“快点吧,”他不耐烦地皱眉,“要不然我会被赌场的人打死的。”
我看着面前容貌俊美,眼神薄凉的男人。
第一回清醒的发觉,
他一个亿万身家的人,跟我玩了七年的装穷游戏。
他所有的苦难都是装的,可我跟孩子为他编织出来的苦难备受煎熬,为他赴汤蹈火。
这些,他真的看不见吗?
他试探我的真心,
可他对我,对孩子的真心,又在哪里呢?
我疲惫不堪,“这是用来应急的钱,不能动。”
“林萧远,如果你还要逼我,我们就离婚。”
“离婚?”他神色错愕,他‘穷’了七年,再苦的时候,我都没提过离婚。
反应过来后,他冷笑一声,
直接将我的钱抢走,“看来,在山穷水尽的时候,我一个大活人,还不如你手里的几千块是吧?”
“连离婚都说出来了,温婉,你太让我失望了!”
不是钱的问题,是我发现了所有真相。
我比他更失望,想跟他掰扯明白,
他却不给我说话的机会,猛然将我甩开,摔门离去。
那天,我哭着去了饭店后厨刷盘子,
回家时,想起好久没有吃过肉的儿子,便打包了一份后厨多做的鱼回来。
儿子饿极了,狼吞虎咽,猛然被鱼骨卡住喉咙。
我慌极了,抱着他冲向医院,
医生冷漠地拦住我:
“手术押金五千,没钱,无法治疗。”
我疯了一样给林萧远打电话,
只听到颜云清的娇笑声从背景音里传来:
“哎呀,她又在演苦情戏了?果然对你没什么真心,才五千块,这点钱都追着要?”
电话被挂断,再打已是关机。
而儿子的小脸涨得发紫,很快便彻底安静下来。
我的脑袋瞬间空白,似乎隔绝了所有声音,只剩下我和他,麻木的崩溃。
我抱住他渐渐冰冷的小身子,
看着那张从他口袋里掉出来的纸条,
上面歪歪扭扭的铅笔字,像一把钝刀生生剜着我的心:
“妈妈不哭,等爸爸还完债就好了,宝宝会乖乖的,再也不喊饿了。”
我的眼泪在打转,猩红,疯狂,绝望。
六岁的孩子怎么会懂这些?
他只知道妈妈每天打十份工,回来都在偷偷的哭,
只知道爸爸总是不着家,回家只会说“再忍忍,等还完债”。
他对我的考验,以我孩子的生命为终结。
我奉陪不起,我后悔莫及!
2
出租屋里,再也没有孩子的嬉笑声,显得格外死寂。
林萧远看着沉默不语的我,
以为我还在和他赌气,冷笑不已。
“我债务还清,本想带你和儿子去吃顿好的,但你这种态度,算了!”
“拿你五千块,跟要你命一样,呵,夫妻果然不能同甘共苦。”
门被“嘭”地摔上,震得墙皮簌簌掉落。
我也只是沉默,指腹扫过银行卡,想起儿子没钱手术,窒息而死的模样,
麻木空洞的眼睛里,骤然多了几分惨烈的痛意。
我将行李箱放好,踏着林萧远留下的脚印下楼。
暮色中,他搂着颜云清,坐进昂贵的法拉利。
扬长而去。
而我,转身走向了相反的方向。
但凡林萧远刚刚多看一眼出租屋,就会发现,
儿子的玩具、我的衣服、
甚至厨房那口补了三次的锅,全都消失了。
屋里空荡荡,一如我的心。
等今天儿子办完葬礼,明天我就要走了。
殡仪馆内。
邻居王婶不住地往我身后张望:“孩子他爸,没来?”
居委会主任红着眼眶骂:
“那混账东西!整天不着家,让老婆孩子吃了上顿没下顿,一点用处都没有!”
“而你为了替他还赌债,跟无良老板要工资手都受伤了,你对他多好啊,可现在连儿子下葬他居然都不来!他的心是水泥做的吗!”
她看见我手臂上还没拆的纱布,眼泪直冒,
那是十天前,我为了讨薪,被无良老板推下楼梯摔的。
我低头整理儿子的遗照,玻璃映出自己干裂的嘴唇。
看着儿子明媚的笑脸,
心如刀绞。
以后,我只有自己了。
居委会主任气得浑身发抖,
手死死抓着供桌边缘:“我来给那畜生打电话!孩子都走了,他怎么好意思连面都不露?”
“他可是孩子的生父,孩子肯定很希望他能来!”
这句话,一下戳动了我的心神,
儿子生前的确是很喜欢他爸爸的,最后一程路,会想他爸爸来送吗?
我鬼使神差的开口。
“我来打吧。”
我颤抖着拨通林萧远的电话。
“林萧远,你能不能到殡仪......”
“宾怡酒楼是吧?!你到现在都没跟我道歉,还想让我去陪你跟儿子吃饭?”
话还没说完,就被林萧远厉声打断:
“你都不用工作的吗?云清虽然是我发小,但人情债最难还。你不去赚钱,难道要我一直欠着她?”
他猛地挂断电话,忙音像一记耳光甩在我脸上。
与此同时,手机突然震动,收到颜云清发来的直播链接。
我颤抖着点了进去,
画面里,林萧远正蹲在一个装饰着漫威英雄的豪华生日蛋糕前,
温柔地帮一个小男孩戴上生日帽。
小男孩兴奋地拍着手,而颜云清站在一旁,满脸宠溺地看着他们。
“祝我们小宇生日快乐!”
林萧远的声音里,带着我从未听过的宠溺,
他揉了揉小男孩的头发,“想要什么礼物,叔叔都给你买。就算是天上的飞机叔叔也买给你。”
镜头扫过整个派对现场,
气球拱门上写着“小宇6岁生日快乐”,自助餐台上摆满精致的点心,
几个穿着超级英雄服装的工作人员,正在陪孩子们玩耍。
背景音里,有人笑着说:“林总对小宇就跟亲儿子似的!”
林萧远头也不抬地回答:“那当然,小宇多可爱,今天谁也不能打扰小宇过生日。”
“就是!那对贫民窟母子,就该被好好教训教训!!”
“还敢跟林总耍小脾气,那副穷酸样配让林总去陪他们吃饭吗?”
直播突然中断,我才发现,原来人痛到极致,是哭不出声音的。
站在儿子简陋的灵堂前,
黑白照片里,他笑得那么甜,却永远停在了六岁。
可他临死前都没过过一个像样的生日,
更没吃过甜美的蛋糕。
我机械地一遍遍拨着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他应该来看儿子最后一面,
他也应该给儿子说一声抱歉。
直到葬礼结束,林萧远都没有出现。
居委会大妈一把按住我的手,强行锁上了手机屏幕。
“闺女,别打了。”
“这种畜生,我以为他总该良心未泯,毕竟我看他平时对孩子,还算是疼爱的,没想到......算了,求不来不折腾了,等孩子下葬后,马上跟他离婚!”
“他这种人,以后死了会下油锅的!”
她抱住了瑟瑟发抖的我。
“丫头,从今往后,大妈家就是你家。”
我死死攥着大妈洗得发白的衣襟,七年来的委屈突然决堤。
泪水浸透她肩膀补丁的瞬间,听见她哑着嗓子说:
“哭完这遭,咱就重新活。”
离开殡仪馆后,
我红肿着眼睛回到家,刚开机,手机铃声继续突兀的响起。
林萧远给我打电话了,
可惜,迟了。
我只想挂断,却不小心碰到了接通键,
他的声音染上了紧张:“怎么了,家里出什么事了吗?”
“没事。”
“没事,那你给我催命一样打那么多电话干什么?”
林萧远的语气染上了怒气:“你又开始作了?就因为没陪你和儿子吃饭,就故意这样让我担心?”
“你真的变了,跟以前不一样了,你还是我老婆吗?还是你终于卸下面具不想再装了?”
“随你怎么说吧。”我轻声地答着,已经没有力气跟他争吵了。
这通电话之后,林萧远再也没联系过我。
我太了解他了,
他一定还像从前那样,等着我低声下气地去求他原谅。
但这一次,不可能还有人去求他回家了。
我给房东发了退租信息。
我站在门口,扫视一圈,
记得刚搬进来时,林萧远搂着我和儿子说:
“等以后有钱了,咱们买套带落地窗的房子,让你们每天都能晒到太阳。”
可惜,人不会再有,也没有以后了。
行李箱拉链“唰”地合上,像斩断七年纠葛的刀。
我刚要拖着往外走,
门锁突然转动,林萧远带着一身酒气闯进来。
他盯着空荡荡的房间和我脚边的行李箱,金丝眼镜后的瞳孔骤然紧缩:
“温婉,你发什么疯?”
“我要走了。”我平静地抚平儿子照片上的折痕。
“走?”他一把扯开领带,昂贵的袖扣在墙上撞出裂痕,“走去哪?你就是个孤儿,离开了我你哪还有家?”
我垂着眼眸,
“桌上离婚协议我已经签好了,咨询过律师了,就算你不签字,只要分居够时间我们也能离婚。”
“所以,现在我可以走了吗?”
林萧远气的眉毛拧在了一起,
“就因为这段时间这些事,你要跟我离婚?你本来就穷,离了婚你能养得起儿子?”
话说到一半突然噤声,他慌张地看了眼楼下轰鸣的跑车。
颜云清正倚在跑车车门边补妆,
“云清只是送我回来,她有钱开跑车,但我跟她没关系,”他声音突然放软,伸手要来拉我,“你别吃醋了,先把行李放下,我们好好谈谈。”
我挡开他伸来的手,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我没吃醋,你跟颜云清从前或以后,都跟我没关系。”
“林萧远,我要跟你离婚,一定,必须离婚。”
闻言林萧远气急,清俊的脸上染上愤怒的红,
“她从小喜欢我,但我还是跟你温婉结婚了,能因为什么,就为了那廉价的爱情!”
“可你呢,一定,必须要跟我离婚!你不就是嫌我穷吗,觉得过不下去了是吧,行啊,你想离那就离,到时候后悔了你别来求我!”
我没回答他,面无表情地提起他的所有东西:
“你的行李我帮你收拾好了,你拿走吧。”
林萧远更气了,拿着东西,一言不发地大步下楼,
我也拎着行李箱往下走。
走在狭窄的楼梯时,恍惚间,我好像看见七年前那个满心欢喜的自己,
扎着马尾辫的姑娘正吃力地扛着编织袋,
跟在新婚丈夫身后爬上这栋破旧的房子。
“虽然房子小了点,”记忆里的我喘着气笑道,“但只要我们在一起,只要我们夫妻齐心,很快就能攒钱换大房子的!”
他手里拿着更多的行李,吃力,声音却温柔宠溺,
“会的,我一定会给你买大房子!温婉,只要你不辜负我,我一定不会辜负你,我会给你全世界最好的东西!”
“说什么傻话,大笨蛋。”
那时的我多天真啊,竟把这场精心设计的贫穷游戏,当成真正的爱情。
现在,那个傻姑娘的身影与我擦肩而过,
一个向上,一个向下,终究走向不同的结局。
楼下,颜云清嫌弃的看着我,
然后从爱马仕包里抽出一张卡,“听说你把嫁妆都贴给萧远还债了?拿着,算我赏你的。”
银行卡飘落在积水里,溅起肮脏的水花。
我蹲下身,慢慢捡起那张卡。
颜云清夸张地笑起来,“哼,果然是个见钱眼开的女人!一点自尊和骨气都没有,眼里只有钱!”
“萧远怎么会娶你这种贱骨头!”
我却无动于衷,拿着银行卡转身,大步离去。
我的身影在拐弯处消失,
林萧远重重推了颜云清一下:“不许你那么说温婉,她对我是有真心的,不然不会陪我吃苦这么久。”
这时,居委会大妈拎着刚买的菜,回家。
她一眼就认出了林萧远,浑浊的眼睛里顿时迸出怒火:
“奸夫淫妇!姓林的,你这个畜生!”
“自己儿子死了都不来看一眼,居然还有脸带着小三招摇过市,你想气死谁啊——”
第2章 2
3
林萧远猛地僵在原地,他机械地转头看向大妈:“你,你说什么?”
“装什么糊涂!”大妈把菜篮子往地上一摔,
白菜叶子沾着泥水溅到颜云清的裙摆上,
“乐乐那孩子多乖啊,发烧到四十度还帮妈妈捡瓶子,你的心是铁打的吗?孩子葬礼都不出现?”
林萧远的脸一点点失去血色。
他金丝眼镜后的瞳孔剧烈颤抖着,突然抓住大妈的手腕:“什么时候的事?乐乐他,现在在哪?”
大妈朝他脸上啐了一口:“装什么相!乐乐在哪你去殡仪馆看看不就知道了?”
林萧远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他松开大妈的手腕,踉跄着后退两步。
那双平日里总是带着傲慢的眼睛此刻布满了血丝,
嘴唇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宾怡......殡仪......”他喃喃自语,突然想起电话里我那嘶哑得不正常的声音,
“不可能!这不可能!!!”
他颤抖着手掏出手机,疯狂地翻找通话记录。
当看到我那几十个未接来电时,他的手指突然僵住了。
那通电话的时间,正是居委会大妈说的儿子下葬的那天。
“萧远!”颜云清尖着嗓子喊道,鲜红的指甲掐进他的手臂,
“你清醒一点!温婉那个贱人分明是联合这个居委会大妈在骗你!他们这种贫民窟的人最会演戏了!”
但林萧远已经听不进去了。
他的脑海里不断闪回着这段时间的种种异常:
我反常的沉默,
出租屋里消失的各种儿子的东西,
那些故意不接他的电话,
一桩桩一件件,好像都在告诉他,儿子真的不在了。
他想起那张和他长得近乎一摸一样的小脸,他想要培养成为接班人的儿子。
他疯狂的摇头,心头一阵阵的抽痛。
“不会的,不会的。”
“你给我闭嘴!”他突然暴怒地甩开颜云清,昂贵的西装袖口勾破了她的真丝裙摆。
他跌跌撞撞地冲向自己的跑车,却在开车门时发现手抖得连钥匙都插不进去。
“让开!”居委会大妈突然推开围观的人群,将一个破旧的奥特曼书包摔在他面前,
“你这个畜生,到现在还在自欺欺人!”
“这是乐乐最后用的书包,里面还有他写的日记!你自己看看!”
书包拉链上还挂着儿子最宝贝的卡通挂件,
那是去年儿子“生日”时,林萧远随手从便利店买来的赠品。
他颤抖着打开书包,里面掉出一本皱巴巴的练习本。
翻开第一页,歪歪扭扭的铅笔字刺痛了他的眼睛:
“今天爸爸又说要加班,但我看见他和漂亮阿姨从大酒店出来。妈妈说爸爸是在谈生意,我要乖,不能打扰爸爸工作。”
最后一页的日期是七天前,只有短短一行:
“妈妈因为缺钱哭了整晚,我要快点长大帮爸爸还债......”
林萧远的膝盖突然一软,重重跪在了积水里。
昂贵的西裤被污水浸透,但他已经感觉不到了。
他的眼前不断浮现出儿子最后一次给他打电话时说的话:
“爸爸,我喉咙好痛,但是妈妈说你在忙。”
当时他在做什么?
他只是安慰了儿子几句,然后陪着颜云清的儿子看电视。
“不,不会的。”他机械地重复着,却看见大妈又从包里掏出一张医院的通知单。上面清清楚楚写着:
“患儿林乐乐,6岁,因急性喉梗阻(鱼骨嵌顿)导致呼吸衰竭,因未能及时缴纳手术押金延误抢救,于当日抢救无效死亡。”
落款日期,正是他带着颜云清母子去迪士尼的那天。
颜云清还在尖声叫嚷着什么,但林萧远已经听不见了。
他猛地站起身,却在转身时撞上了殡仪馆的方向指示牌,
原来这里离殡仪馆,只有不到五百米的距离。
这个认知让他彻底崩溃了。
他发疯似的冲向殡仪馆。
此时,登机口的广播响起时,
我的手机却突然疯狂震动。
林萧远的消息一条接一条弹出,最后干脆直接打了过来。
我本想关机,指尖却不小心划开了语音。
“温婉!儿子,儿子是不是死了?!”他的声音嘶哑得可怕,
“为什么你不告诉我,为什么!!”
语音自动播放下一条,他的语气突然变得小心翼翼:
“小宇的玩具怎么都不见了?你是不是骗我的,居委会大妈也是骗我的对不对?”
“你们只是搬走了对吧?搬去哪了告诉我好不好,你接电话,我以后再也不会欺骗你和儿子了,你们回来我们好好过日子好不好?”
手机在掌心不停震颤,像极了那天儿子被鱼骨卡住时,我给他打的三十七个未接来电。
隔着屏幕,我几乎能看见他此刻的模样,
昂贵的西装皱巴巴的,金丝眼镜歪在鼻梁上。
我不再理会,指尖悬在关机键上方,最后一条语音自动播放:
“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求求你回来吧,求求你我想见见儿子。”
飞机引擎的轰鸣声中,我轻轻按下关机键。
林萧远,太迟了。
当空姐送来毛毯时,我才发现自己在发抖。
舷窗外的云海像极了儿子最后一次画的蜡笔画,
歪歪扭扭的线条间,还写着“等爸爸回家”。
那些回忆突然翻涌而来:
林萧远在儿子生日那天“出差”,其实是陪颜云清在游艇上庆生;
他抱怨儿子玩具太吵时,乐乐默默把最爱的奥特曼塞进了垃圾桶;
暴雨天我抱着高烧的儿子去医院,他正在和他的富二代朋友们再酒吧狂欢。
我死死攥着毛毯,指甲陷进掌心。
原来最痛的,不是恨他,
而是想起儿子仰着小脸问:“妈妈,爸爸是不是不喜欢我?”时,我竟然还在替他编造借口。
所幸,我要去西北荒漠了。
那里没有高楼大厦,没有纸醉金迷,
只有漫天黄沙和一群眼睛亮晶晶的孩子。
他们和乐乐一样,会为了一颗水果糖开心一整天,会因为看见一只小蜥蜴而欢呼雀跃。
我轻轻摩挲着乐乐的遗照,指尖描摹着他笑起来时的小酒窝。
照片边缘已经有些卷边,
这是乐乐走后,我每天都要反复亲吻无数遍的痕迹。
“宝贝,”我抵着相框轻声说,
“妈妈带你去看沙漠里的星星,好不好?那里的夜空比城里干净,你会看到银河......”
眼泪砸在玻璃相框上,溅开一朵小小的水花。
我急忙用袖子去擦,却越擦越花。
突然想起乐乐四岁那年,我们窝在漏雨的出租屋里看绘本。
他指着沙漠的照片说:“妈妈,等我长大了带你去这里,老师说沙漠底下藏着大海!”
当时我怎么回答的?
我说:“等妈妈给爸爸还完债,我们一家人一起去。”
多可笑啊。
我小心翼翼地把照片放进贴身的布袋里,
西北的风会很大,但妈妈会把你护在心口最暖和的地方。
4
另一边,林萧远踉踉跄跄地冲进殡仪馆,
昂贵的皮鞋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打滑。
他的视线模糊一片,直到撞上那个小小的墓碑才停下脚步。
“爱子林乐乐之墓”,
六个字像尖刀般刺进他的心脏。
他颤抖着抚上墓碑上那张小小的照片。
乐乐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
笑得那么甜,就像每次他难得回家时,儿子飞奔过来迎接他的样子。
“乐乐......爸爸来了......”
他的声音支离破碎,额头抵在冰冷的石碑上。
突然,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乐乐第一次叫他爸爸时,他开心的笑着;
儿子学会走路那天,他抱着我欢呼着;
明明这是他亲生的儿子,可他却把这么可爱的儿子弄丢了。
“啊——!”林萧远突然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拳头狠狠砸向地面。
指关节瞬间血肉模糊,但他感觉不到痛。
比起心里的悔恨,这点皮肉之苦算什么?
殡仪馆的工作人员看不下去,过来劝他节哀。
他却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抓住对方的衣领:“我儿子,是怎么,走的?”
工作人员叹了口气,递给他一份还未烧毁病历副本:“这本来是孩子妈留下来说要烧毁的,你看看吧。”
“鱼骨卡喉,送来时已经,唉,听说孩子妈妈跪着求医生先救人,但医院规定没有预缴住院费不能手术,孩子妈妈还是个孤儿,身边一个亲人都没有,她上哪借这几千块钱?”
林萧远盯着“因未及时缴纳手术押金延误抢救”那行字,眼前一黑。
那是他害死了儿子,拿走了儿子的救命钱。
他跌跌撞撞地冲出殡仪馆,雨水混着泪水糊了满脸。
不知不觉间,他来到了居委会门口。
大妈正在整理废品,看见他立刻抄起扫把:
“滚出去!这里不欢迎畜生!”
“求求您,”林萧远直接跪在了雨地里,“告诉我,乐乐和温婉到底经历了什么。”
“现在知道问了?”大妈把扫把往地上一杵,“那天温婉抱着孩子冲去医院,连鞋都跑丢了!医生说要五千押金,她给你打了三十七个电话!”
大妈的声音开始发抖:“最后那孩子,那孩子是在走廊长椅上没的,临死前还跟妈妈说要替你还债。”
林萧远浑身发抖,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
他突然想起那天,他正陪着颜云清的儿子在迪士尼看烟花,手机静音扔在包里。
“温婉,温婉去哪了?”他猛地抬头,眼里布满血丝。
“现在知道找了?”大妈冷笑,
“她走那天就说了,这辈子都不想再看见你。要我说,你赶紧去找你的小三,别再去祸害人家好姑娘了!”
这句话像一记闷棍,将林萧远彻底打醒。
是啊,颜云清,
从他和温婉结婚那天起,这个女人就阴魂不散:
新婚夜故意喝醉让他去接;
温婉怀孕她就“突发抑郁症”;
一次次挑唆他考验温婉,说温婉和他在一起只是为了钱。
林萧远突然想起什么,颤抖着掏出手机。屏幕上,颜云清刚发来的消息赫然在目:
“那个野种死了正好,我让小宇叫你爸爸好不好?我们一家三口过我们的日子,萧远,小宇需要你这个爸爸!”
他胃里一阵翻涌,当场干呕起来。
雨越下越大。
林萧远跪在积水里,看着手机相册里唯一一张全家福,那是乐乐周岁时拍的。
照片里,温婉温柔地靠在他肩头,怀里抱着咿咿呀呀的小娃娃。
而现在,他的家,没了。
5
林萧远一脚踹开颜云清公寓的大门时,水晶吊灯还在微微晃动。颜云清正坐在梳妆台前涂指甲油,
“为什么?”林萧远的声音嘶哑得可怕,“为什么要一次次的挑唆我和温婉之间的关系?”
颜云清慢条斯理地吹了吹指甲:“你们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是你一直看不透!”
她突然笑了,“而且,温婉早就知道你装穷了。那天她在酒吧兼职,可是把你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呢。”
林萧远瞳孔骤缩,眼前闪过那天酒吧的场景,
他举着香槟说“该带她和儿子过上好日子了”,而温婉就在隔壁包厢外静静的站着。
“这一切都是你故意设计的?”
他猩红了双眼,一把揪住颜云清的衣领,腕表在她锁骨上硌出红痕。
“是又怎样?”颜云清仰头大笑,“你和我才是一个世界的人!那个贫民窟的女人本来就配不上你!”
“你应该喜欢的人是我,不是她!”
“闭嘴!”林萧远猛地将她掼在地上,“我这辈子喜欢的人都只有温婉!”
“你算什么东西?!”
颜云清趴在地毯上突然僵住:“那你为什么要一次次给我希望,为什么对小宇那么好?”
“因为,”林萧远痛苦地闭上眼,“那是因为小宇没有爸爸,因为他和乐乐同岁,我只是一直把对乐乐的亏欠投射在了小宇身上,”
他痛苦的想起每次给小宇买玩具时,
眼前浮现的都是乐乐渴望的眼神。
颜云清突然歇斯底里地笑起来:“可惜啊!你考验温婉的那些手段,早就把她伤得体无完肤了!”
她抹掉笑出的眼泪,“你以为她还会要你吗?她还会像以前那样爱你吗?”
“哼,你借装穷的名义考验她,她早就对你失望透顶了。你这辈子也得不到她了。”
“啪!”一记耳光打得她偏过头去,
林萧远转身擦了眼中的泪,他知道颜云清说的都是事实,
一直以来伤害温婉最深的是他自己,
可到现在他才发现,原来伤害爱自己的人有这么痛。
他离开时,听见颜云清在身后尖叫:“有本事就去西北找她啊!看看那个死了儿子的女人还会不会要你!哈哈哈。”
暴雨中,林萧远摸出手机订了最快一班去西北的机票。
登机前,他最后看了一眼相册里一家三口的合照,
不管怎么样,都要去试一试。
6
西北的风沙总是来得突然。我正在教孩子们认字,忽然听见窗外传来一阵骚动。
“老师!”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惊呼,“外面有个人在爬!”
我转头望向窗外,漫天的黄沙中,
一个熟悉的身影正一步一叩首地向教室爬来。
他的西装早已破烂不堪,
膝盖处的布料被磨穿,在黄沙上拖出两道刺目的血痕。
“是,是林萧远?”的手指无意识地捏断了粉笔。
孩子们惊恐地看着那个浑身是血的男人,
而我却想起了七年前。
他穿着崭新的西装,在婚礼上单膝跪地为我戴上戒指的模样。
这两道身影重叠,却已经物是人非。
“老婆,”他嘶哑的嗓音穿透风沙,“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我死死抓住讲台边缘,指甲几乎要嵌进木头里。
这个曾经意气风发的男人,
此刻像条丧家之犬般匍匐在黄沙中,
可我的心里却再也掀不起一丝波澜。
“老师,要开门吗?”班长怯生生地问。
我深吸一口气,拿起教案继续讲课:“不用,我们继续上课,今天我们学‘家’这个字。”
窗外的叩首声越来越近,鲜血染红了教室门槛。
当我写下“家"”的最后一笔时,林萧远终于爬到窗前,
他颤抖着举起一个沾满血迹的奥特曼玩具,那是乐乐生前最想要的生日礼物。
“老婆,儿子想要的玩具我给买来了!”
他的额头抵在窗棂上,泪水混着血水滴落,
“老婆你看看我。”
教室里鸦雀无声,所有孩子都惊恐地看着这个疯子般的男人。
我平静地放下粉笔,走到窗前与他隔窗相望。
“林萧远,”我的声音轻得像是叹息,“乐乐已经不在了。”
“温婉,那我们呢,你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赎罪,为你也好,为儿子也好,我不能没有你。”
林萧远死死攥住我的衣袖,
昂贵的西装沾满黄沙,曾经意气风发的眼睛里此刻盛满哀求。
我望着这个跪在教室外的男人,只觉得命运如此可笑。
曾几何时,我多希望能和他有个幸福的未来。
记得刚结婚时,我总爱在日历上画圈,数着他回家的日子。
那时的我多天真,以为只要足够爱他,我们一起努力还完债,一定有过上幸福生活的一天。
“林萧远,”我平静地抽回衣袖,
“你知道乐乐最后跟我说什么吗?”
他浑身一颤,金丝眼镜后的眼睛瞬间通红。
“他说,妈妈,等爸爸回家。”
我望向远处起伏的沙丘,“可是现在,我已经不需要你回家了。”
林萧远突然抓住我的手腕,声音破碎:“我可以弥补,我把公司股份都转到你名下,我再也不会欺骗你了,我们重新开始好吗!”
“之前的一切都是颜云清挑唆的,我都看清楚了,错误我不会再犯了,求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你还不明白吗?”
我轻轻打断他,“在你拿走那五千块钱的时候,在乐乐停止呼吸的时候,我们就已经结束了。”
操场的风卷起细沙,打在他满是泪痕的脸上。
这个曾经不可一世的男人,此刻像个孩子般痛哭流涕:“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没用了。”
林萧远猛地僵住,仿佛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
“你永远欠乐乐一句对不起。”我转身走向教室,“而我,永远欠他一个完整的童年。”
“我不可能再跟你在一起了。”
身后传来撕心裂肺的哀嚎,我没有回头。
后来,这所荒漠小学突然收到巨额捐赠。
新校舍落成那天,我在奠基碑上发现一行小字:
“给所有等不到爸爸的孩子”。
之后的每个月我都会收到从南城寄来的信,里面总夹着乐乐的画,
那些曾经被林萧远随手扔在办公室抽屉里的涂鸦,现在却被他一幅一幅装裱起来。
信纸上有明显的水渍,那是他的眼泪,
还有每一份信上都写着密密麻麻的“对不起”。
新闻上说,林氏集团成立了儿童医疗基金会。
电视里的林萧远两鬓斑白,正在给贫困患儿分发玩具。
有记者问他为什么这么做,他对着镜头轻声说:“因为有个孩子教会我,爱不是考验。”
“可惜我知道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我把电视关掉,拿起教案走向教室。
窗外,朝阳正冉冉升起,将孩子们的笑脸镀上一层金边。
“老师!”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举起画本,“我画了太阳,想要温暖你,希望你以后都不要难过了!”
我蹲下身,轻轻擦掉她脸上的彩笔印:“画得真好。”
“老师不会再难过了。”
沙漠的风温柔拂过,带着远处驼铃的声响。
我知道,有些伤痛永远不会消失,
但至少,我们可以选择让它在岁月里慢慢结痂。
(全文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