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无题

李云

明月空挂辉夜宇,心有纵横自成局。

谁将荧星叩晚幕,银河落水流沟渠。

且说李云目送张萧身影没入农舍的阴影,独立于星月清辉之下。他目光如电,穿透沉沉夜幕,精准地锁定了远方某处。心中盘算着方位与距离,他缓缓伸出左手,五指舒张,对着前方虚无的黑暗轻轻一握!

刹那间,前方的空间仿佛变成了一匹无形的绸缎,被他修长的手指紧紧攥住!紧接着,他手臂向后猛地一拽——

嗡!

一种空间被强行扭曲、折叠的奇异嗡鸣在无声中震荡!

那被攥住的“空间绸缎”连同其包裹的遥远位置,竟被他硬生生拉拽到了身后!随即,空间如同紧绷的弓弦骤然回弹!

唰!

李云的身影在原地瞬间模糊、消失,如同被那回弹的空间之力裹挟着抛射出去!

下一瞬,他已稳稳立在了一处远离村落、人迹罕至的山谷幽潭之畔。夜风拂过潭面,漾起细碎的银鳞,倒映着天穹那轮孤高清冷的明月。

而他要见的人,已然在此静静等待。

月光勾勒出那人颀长挺拔的身影,一袭素净的青衫,气质沉静如深潭古玉,仿佛与这清冷的夜色融为一体。正是汉初三杰之一,留侯张良。

“许久不见,张良。”李云脸上绽开一个颇为热情的笑容,仿佛刚才那跨越空间的惊人之举只是寻常散步。

张良微微颔首,面容平静无波,眼神深邃如渊,只淡淡应了一声:“嗯。”算是回应。他周身散发着一种历经沧桑、洞悉世事的超然与疏离。

“还是这般冷淡呢。”李云边抱怨着,边自顾自地走到潭边一块光滑的巨石旁。他抬头望向那轮缺月,右手对着虚空随意一招。

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

那高悬于九天之上的弯月,其洒落人间的清辉仿佛受到了无形的牵引,竟如实质般汇聚流淌而下,在他身下的巨石上铺展开一层柔和的、散发着微凉月光的“玉席”。

李云毫不客气地躺了上去,姿态慵懒,仿佛躺在自家软榻上,还舒服地喟叹了一声。

张良对此视若无睹。辅佐刘邦平定天下的岁月,早已让他习惯了这类身负奇能、不拘常理的人物。他并无寒暄之意,径直从宽大的袖袍中取出一叠册子,纸张泛着古旧的微黄,递了过去,声音平淡:“看看吧。”

李云也不拘谨,伸手接来。他并未细看,只是信手快速翻动着册页,发出“哗啦”的轻响。目光扫过上面密密麻麻的人名与简介。不过片刻,他便失了兴致,随手将那叠册子往旁边一丢,册页散落在月光下的草地上。

“一群个七境未到的老小子,”李云撇了撇嘴,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嫌弃,“修为平平,潜力有限,不稀罕用。”他抬眼看向张良,带着几分质疑,“老家伙们‘养蛊’的能力现在这么差了?就挑出这些货色?”

张良那古井无波的脸上掠过一丝极淡的无奈。他望着幽深的潭水,缓缓道:“非是实力不济。这些人,皆是当世活人。只是……”他微微一顿,声音带着对规则的敬畏,“天道禁约加身,我等不得轻易显圣人间,更不得直接插手王朝更迭、人间征伐这等‘大势’。能以此番情形入世,已是极限。此番助你,亦需借‘世道’规则松动之隙,且仅限于提供信息与有限指引。”

李云听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身下的“月光玉席”:“哦?就跟我们这一身能力,不能在当世王朝的严密‘管制’下随意施展,否则便会加速折损寿元、气运衰败,是一个道理呗?都是戴着镣铐跳舞。”

“可以如此类比。”张良颔首,目光扫了一眼东方天际那隐约透出的、极淡的鱼肚白,“不过,你还是快些选。待天光彻底放亮,世道的‘耳目’便会更加清晰,‘管制’之力也会随之增强。那时,再做安排,便要付出更大代价,甚至引来不必要的‘注视’。”

李云闻言,眉头微蹙,脸上也浮现一丝无奈:“若是平时,这些人填充中层倒也勉强可用。但我现在缺的是能独当一面、镇守一方的真正高手!是能在乱局中定鼎乾坤的‘锋刃’!没有其他的了吗?”他的语气带着迫切。

张良沉默片刻,袖袍微动,似在斟酌。最终,他还是从袖中取出一张单独的、质地明显更佳的信笺,递了过去:“有倒是有。但……”

“有就先拿来看看!”李云一把接过信笺,语速加快,“时间不多了!”

张良见他态度坚决,便也不再言语。

李云展开信笺,借着清冷的月光看去。纸上字迹飘逸却暗藏筋骨,寥寥数行,记录着一个人的信息:

姓名: 白(姓氏)

年岁:二十八

出身:名家后代

修为:儒、道、棋三修

评语:天资颖悟,胸有丘壑,性情沉毅,然……

“二十八岁,名家后代,儒道棋三修……”李云眼中闪过一丝亮光,随即眉头又微微皱起,“着实不错。所以,”他抬头,目光锐利地看向张良,“他有什么问题吗?值得你用‘但’字?”

张良迎着他的目光,缓缓道:“有人……已经在策划他下山了。目的地,正是你处,助你。”

“这不是挺好的吗?”李云不解,“正合我意啊!”

张良却缓缓摇了摇头,月光在他深邃的眼眸中投下幽暗的影,声音带着一种洞悉未来的沉重:“不。你日后……会后悔。甚至……会想杀了那个将他推下山的人。”

这预言般的断言,让李云微微一怔。他凝视了张良片刻,忽然展颜一笑,带着几分少年人的不羁与狂妄:“是吗?那到时候,你们可得帮帮我。你张良独握的那个‘字’……”他目光灼灼地盯着张良,“可得借我用用,对付那个推他下山的家伙!”

见李云对此等沉重的预言竟浑不在意,甚至带着玩笑的口吻,张良也不再深劝,只是平静地道:“你若真想要‘字’,日后自会有。仓颉那里,你的几位师傅已经亲自去求过了。”

对此,李云倒也没有太多意外。自从五胡乱华,神州陆沉,那群高踞云端的“老家伙”们似乎对人间多了几分异乎寻常的关注。既然他们已提前铺路,李云也懒得深究,他此刻还有更要紧的棋局需要落子。

“不说这个了。”李云摆摆手,神色转为严肃,“张秋来那家伙的心池问题,乱得像个火药桶,动不动就金戈之气暴走。你有没有什么治本的法子?总不能每次都让我用星河去给他‘降温’吧?”

他话音未落,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宣纸便已从张良袖中飞出,如同被无形的手托着,稳稳飘到李云面前。

李云伸手接住,展开一看。

纸上墨迹淋漓,笔走龙蛇,却透着一股与其主人气质截然不同的……缠绵悱恻之意。定睛一看,竟是一篇《芙蓉女神赋》!再往下看落款——

张萧!

李云猛地坐直了身子!身下的“月光玉席”都因他的动作而荡漾起涟漪。

他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快速扫过赋文。通篇辞藻堆砌,意境浮夸,满是对一位神秘女子(芙蓉女神)的倾慕、思恋与求而不得的哀怨之情!文笔……着实不敢恭维,关键信息更是藏头露尾,语焉不详。即便以李云的推演之能,也难以从中占卜出什么确切有用的线索。

“这……这……”李云抬起头,满脸都是见了鬼似的震惊,望向依旧平静如水的张良,“你不会是说……他张萧解决心池问题的关键……要靠女人吧?!”

张良颇为无奈地点了点头,目光落在李云手中的赋文上:“是啊。心池,本就是一个人心性、执念、乃至命格最核心的映照。笔墨文章,更是笔随意动,字由心转,骗不了人。此文虽……嗯,不甚高明,却是他心湖深处最真实的倒影。所以,”他看向李云,语气带着一种“非人力所能强求”的淡然,“你能管的终究有限。张萧的问题,时候到了,机缘到了,自然会迎刃而解。”

听到这里,李云只觉得心头一阵烦乱。张萧的烂摊子、白姓人物的预言、高彩的阴影……烦心事如同层层叠叠的浪涛,一重未平一重又起!

他又一次低头看向那篇文笔奇烂却暗藏心事的《芙蓉女神赋》,眼神里依旧充满了难以置信:“所以……那些老家伙到底为什么要让我来辅佐这么一个……‘情种’加‘莽夫’的麻烦家伙?”他的语气充满了困惑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挫败。

张良显然也无法给出明确的答案。他沉默了一下,又从袖中取出一张折叠得方方正正的素笺,递了过去:“这是你师傅给你的。”

“哪个师傅?”李云一边接过一边随口问道。

“教你儒道的那位。”张良答道。

知道是那位以“浩然”著称的严师,李云神色也端正了几分。他展开素笺。

纸上只有一行力透纸背、正气凛然的墨字:

仁王爱小家,后而爱大家。

看到这十个字,饶是李云,也忍不住头疼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这道理他懂,可放在张萧身上……一个心池里长满金戈菊海、笔下却写着芙蓉女神的矛盾体,这“小家”和“大家”该怎么理顺?

“行了行了,”李云有些烦躁地将素笺收起,连同那篇《芙蓉女神赋》一起塞进怀里,仿佛眼不见心不烦,“就这样吧,不想管了!船到桥头自然直!”

对于李云这近乎“摆烂”的态度,张良似乎并不意外。他抬头看了看天色,东方那抹鱼肚白已渐成青灰之色,距离天亮,约莫只剩半个时辰了。那时,李云就必须回去,否则极易被“世道”的规则察觉。

该交代的似乎都已交代。张良的目光转向李云,最后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让那人下山?”

听到张良的问话,李云从烦乱中回过神来,收敛心神,摇了摇头:“不清楚,等到地方再说吧。”他顿了顿,想起信中提到的出身,带着一丝顾虑问道:“不过,那位白姓前辈,真肯让自己后人入这乱世?”

张良闻言,脸上罕见地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悲悯的神色:“那家伙,最近有得忙,等那事之后,估计还得伤心好一阵子,人间,暂时是不想管了。”

“什么事,能令他老人家伤心?”李云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

张良轻轻叹息一声,那叹息仿佛承载着千年的沉重:“可不光是他,不少人都该伤心许久呢。”他没有明言。

说到这,张良也凭空取出一个种子,说道:“不过这事你也得来参加,这种子,等你到地方后种下,花开了就随着花的指引过来。”

看到种子的那一刻,李云也终于想起什么似的:“莲花啊。”他这么说着,边把玩起手中的种子,眼神复杂难明,带着一丝洞悉天机的锐利与玩味,缓缓问道:“究竟是山上的仙人欲‘寻死’,还是山下的姑娘想嫁人?”

张良迎着他洞察的目光,沉默片刻,那平静无波的脸上,似乎也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深邃。

他缓缓开口,声音如同来自亘古的回响:

“又或者都是呢?”

讲到这,李云也难免笑了一下,不过转而又有些哀伤。他看了看天,孤星暗淡,残光独照:“罢了,天也快亮了,我也该回去了。”李云说完,却无人回应。再看去发现张良已然离开。他无奈的笑了一声,几步踏出,身影在清冷的晨雾中几个闪烁,便已消失不见。

下一刻,他已无声无息地回到了那间破旧农舍的门前。晨曦微露,给斑驳的土墙镀上了一层极淡的金边。

李云这边,刚欲伸手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农舍木门。

突然!

他动作猛地一僵!

一股极其微弱、却带着阴冷窥探气息的“线”,如同毒蛇吐信般,在他敏锐的感知边缘一闪而过!虽然瞬间消失,但那残留的恶意与算计,却如同跗骨之蛆,清晰地烙印在他的心池之中!

他猛然回头,锐利如刀的目光穿透稀薄的晨雾,扫向远处一片影影绰绰、尚未被晨光照亮的枯树林。

林中寂静无声,只有风吹过干枯枝桠发出的细微呜咽。

然而,在李云眼中,那片阴影仿佛蛰伏着无形的危机。他脸上瞬间挤满了毫不掩饰的、混杂着警惕与厌烦的浓重不悦。

“麻烦了……” 低沉的咒骂从他齿缝间挤出,消散在清冷的晨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