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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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能!你胡说!”
顾淮之对着电话嘶吼,声音因极度的恐慌而扭曲变形。
“我怎么可能紧急退款,我女儿更不可能出事,前天我明明才看过她,苏晚给了你多少钱?竟然敢这样诅咒一个无辜的孩子!王医生,你的医德呢?你的良心呢?!”
林雨薇立刻在一旁帮腔,语气尖锐刻薄。
“就是!王主任,苏晚给了你多少好处让你帮她撒这种弥天大谎?”
“圆圆那么可爱的孩子,你们也忍心咒她?小心我们告到你倾家荡产!”
顾淮之刻意提高了声音。
“对!你这个黑心医生!连病人家属都敢骗!你等着,我告死你!”
他猛地将手机狠狠砸在地上,昂贵的屏幕瞬间四分五裂。
林雨薇安抚着他:“别上火生气了,你放心好了,圆圆一定没有问题的......”
“不行!我现在要去医院!”
“等我亲眼看到我的女儿就什么都清楚了!”
“我一定不会放过那群骗子!”
顾淮之甩开了林雨薇的手,拿起一旁的车钥匙。
他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魂魄,有些跌跌撞撞的冲出了别墅,发动了车子。
冲向医院。
顾淮之紧握着方向盘,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随着医院越来越近,他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却越来越大,越来越沉重,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冲进医院大厅,无视了所有人和询问,凭着记忆,直奔那个提前安排好的、设施顶级的特级病房。
停在熟悉的病房门前,他深吸一口气,猛地推开了门!
病房里很安静,只有仪器规律的滴答声。
一个小小的身影,盖着洁白的被子,安静地躺在病床上。
顾淮之的心脏在那一刻几乎停止了跳动,随即又狂喜地跃动起来!
看!
圆圆还在!
苏晚那个疯女人果然在骗他!
王医生也被她收买了!
他女儿还好好的躺在这里!
巨大的恐慌之后是失而复得的虚脱感,他眼眶发热,踉跄着扑到病床边。
声音因为激动和后怕而剧烈颤抖。
“圆圆,爸爸来看你了,爸爸来了......”
他颤抖着手,轻轻掀开了被子的一角。
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张完全陌生的小男孩的脸!
孩子睡得正熟,被惊动后迷茫地睁开眼,疑惑地看着眼前这个陌生而狼狈的男人。
“你是谁?!你怎么进来的?!”
旁边一个警惕的家属立刻站了起来,大声质问。
“护士!护士!特级病房也能让人随便闯进来吗?!”
顾淮之如遭雷击,僵在原地,脑子一片空白。
他猛地环顾四周,没错,是这间病房!
他亲自安排的!
可他的圆圆呢?
“我女儿呢?!顾圆圆呢?!这不是她的病房吗?!”
他失控地咆哮起来,声音里充满了恐惧和难以置信。
一个路过的护士闻声进来,看清是顾淮之后,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鄙夷和嘲讽。
“顾先生?您找您女儿?”
“哦,您那位财政大臣林小姐,可是亲自打电话过来,把您女儿的住院费、手术押金,一分不差地全都撤回公司账户了呢!”
“我们医院又不是慈善机构,床位那么紧张,当然要给真正需要的病人用啊。”
护士的语气尖刻。
“您当初签字确认的退款申请,这么快就忘了?”
顾淮之浑身冰冷,血液仿佛瞬间凝固。
他猛地抓住随后赶来的王主任的胳膊,像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王医生!我女儿......我女儿顾圆圆在哪里?!告诉我!她在哪里?!”
王主任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深深叹了口气。
眼神里充满了复杂和怜悯。
“顾先生,我刚才在电话里,已经跟您说过了。”
“圆圆小姐她前天晚上,错过了最佳手术时间,急性排斥反应加上多器官衰竭......我们真的尽力了,她......已经去世了。”
他顿了顿,艰难地补充道。
“就在您授权撤回所有费用的那天晚上,您太太,苏女士,当时给您打了很多电话......”
旁边的护士忍不住又插了一句,声音不大,却字字如刀。
“是啊,当时苏小姐在ICU外面哭得撕心裂肺,一遍遍打您的电话,急得都快疯了!您当时在哪儿潇洒呢?”
“现在人没了,您倒想起来装慈父了?呵,真不要脸!”
“去世了,真的,去世了......”
顾淮之喃喃地重复着。
护士后面刻薄的话语,王医生沉痛的眼神,病房里陌生家属警惕的目光......
周围的一切声音和景象都仿佛变得模糊、扭曲、遥远。
他什么都听不清了,脑海里只剩下王医生那句“去世了”在反复回荡,像丧钟一样敲击着他早已碎裂的灵魂。
他失魂落魄地、踉踉跄跄地走出医院大门。
他再也支撑不住,“扑通”一声跪倒在坚硬冰冷的路面上,双手捂着脸,像个失去一切的孩子般,发出了撕心裂肺、绝望至极的嚎啕大哭。
路人的目光,车辆的鸣笛,一切都与他无关了。
他的世界,随着女儿生命的消逝,彻底毁灭了。
不知过了多久,哭声渐渐嘶哑。
顾淮之颤抖着摸出备用手机,拨通了助理的电话。
“查!给我查清楚!公司账上,那笔手术费和所有的资金动向!现在!马上!!”
真相其实他早就清楚,只是他不愿意相信而已。
助理的调查结果冰冷而残酷。
就在女儿躺在ICU与死神搏斗的那个夜晚,就在苏晚疯狂拨打他电话的时候,林雨薇利用财务总监的权限,迅速办理了所有退款手续。
那笔高达一百多万的救命钱,几乎在退回公司账户的同一时间,就被划走,用于购买了一只最新款、限量版的爱马仕铂金包。
交易凭证上属于他的签名,清晰得刺眼。
“啊!!!”
顾淮之最后一丝理智彻底崩断。
他像疯了一样开始寻找我,拨打那个早已被拉黑的号码,发无数条石沉大海的消息,动用所有关系网,
然而,我如同人间蒸发,带着女儿的骨灰,彻底消失在了他的世界里。
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也斩断了与他的一切联系。
一个月后。
一个偏远、宁静、被群山环抱的小山村。
一片金灿灿的油菜花田旁边,平整出来的小操场上,我正带着一群村里的孩子放风筝。
就在这时,我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田埂。
一个身影,突兀地、孤零零地站在那里。
是顾淮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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仅仅一个月不见,他却仿佛苍老了十岁。
曾经意气风发的俊朗面容,此刻憔悴不堪,眼窝深陷,布满红血丝。
满脸杂乱的胡茬,整个人散发着一种失魂落魄的颓丧气息。
他直勾勾地看着我,眼神空洞又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痛苦和哀求。
看到我的目光,他跌跌撞撞地穿过花田,不顾脚下的泥泞,径直冲到我面前。
在孩子们好奇又怯生生的注视下。
他“扑通”一声,重重地跪在了泥土地上。
“苏晚......”
他抬起头,泪水混着泥土。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求你原谅我!求你告诉我,圆圆,我的圆圆......她现在在哪里?让我看看她,求你了......”
我看着眼前这个跪在泥泞中、卑微乞求的男人。
内心却十分平静,没有一丝波澜。
我转过头,目光投向远处漫山遍野、开得热烈而灿烂的油菜花海,金色的波浪一直延伸到天际。
微风拂过,带来阵阵沁人心脾的花香。
“那天晚上,我一遍遍打你电话。”
我的声音很轻,很淡,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遥远往事。
“是想让你来,见女儿最后一面。”
我顿了顿,目光平静地落回他写满绝望的脸上。
“可惜,电话一直打不通。”
“这可能......就是没有缘分吧。”
“现在你想见了?”
我轻轻摇了摇头,语气里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疏离。
“对不起,顾淮之,你不配了。”
“不!不是这样的!”
顾淮之哭诉着,语无伦次的开始解释。
“我和林雨薇真的没什么!真的!她只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是妹妹!是我最信任的人啊!所以我才把公司财务交给她管......”
“我没想到她,她竟然连女儿的救命钱也敢往回拿......她是畜生!她该死!!”
“这件事情我一定会调查清楚,让林雨薇付出该有的代价!所以你原谅我好不好?”
“我只是想见女儿最后一面呀!”
我看着他,忽然觉得有些可笑。
不是笑他,而是笑我们曾经可悲的婚姻。
“不是她敢。”
我的声音依旧平静,淡淡的说破他所有的辩解和伪装。
“是你赋予她的权利。是你,顾淮之,是你亲手给了她伤害我和女儿的资格。”
我望向那些在花田边无忧无虑奔跑嬉戏的孩子,阳光洒在他们天真烂漫的脸上。
“不过现在好了。”
我的声音里终于有了一丝如释重负的轻快。
“女儿和我,都自由了。”
“自由......”
顾淮之喃喃地重复着这个词,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跪坐在地上。
他失神地望着我,望着我耐心地指导孩子们收线,望着我和孩子们说话时眼中流露出的、他从未见过的温柔与坚定。
良久,他才用干涩得几乎听不见的嗓音,轻声说了句。
“苏晚,你变了......”
我没有回头,也没有回答。
只是专注地看着手中的风筝线。
有些改变,无需言说,也无需向过去证明。
顾淮之失魂落魄地离开了山村。
几天后,我从新闻上看到了一条简短的消息:顾氏集团因经营不善,资金链断裂,已正式申请破产清算。
又过了一天,我的银行账户上,无声无息地转入了一大笔钱,数额远超我应得的离婚财产分割。
附言只有一行字。
晚晚,对不起。这本就是夫妻共同财产,是你应得的。好好生活。
我看着那串冰冷的数字,没有感动,也没有怨恨。
这笔钱,对现在的我而言,有了更重要的意义。
我没有推辞,平静地收下了。
山村小学的校舍需要修缮,远道而来的孩子们需要安全的宿舍,山里的孩子需要更多书本和机会......
这些,都需要钱。
这笔迟来的补偿,或许能在这里,为更多像花儿一样的孩子,搏一个更好的未来。
顾淮之彻底消失了。
直到林雨薇费尽周折,在一个昏暗、散发着浓重酒气的公寓里找到了他。
房间里一片狼藉,空酒瓶滚得到处都是。
顾淮之蜷缩在沙发角落,眼神空洞,胡子拉碴,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躯壳。
“淮之你别这样......”
林雨薇心疼地扑过去,想要抱住他。
“别这样作贱自己,圆圆走了,我知道你难过,但你还年轻,我们还可以有别的孩子啊!我们可以......”
“别的孩子?”
顾淮之像是被这句话猛地刺醒。
他极其缓慢地抬起头。
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在林雨薇脸上。
那目光里充满了刻骨的恨意。
“别的孩子?”
他重复着,声音嘶哑而危险。
他猛地伸出手,一把掐住了林雨薇纤细的脖子,力道大得惊人!
“呃......”
林雨薇猝不及防,瞬间窒息,惊恐地瞪大眼睛,双手徒劳地去掰他铁钳般的手指。
顾淮之的脸因极致的恨意而扭曲。
他凑近她,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
“你知道,那是我女儿的救命钱......你是故意的,对吧?”
“林雨薇!你这个毒妇!你明明知道!你知道那是什么钱!!”
“圆圆她才5岁呀!你怎么下得去手的?”
他手上的力量越来越大,看着林雨薇因缺氧而涨红发紫的脸,他眼中只有疯狂。
“你知道圆圆是什么吗?!她是我的命!你拿走了我女儿的命去换一个破包!!”
林雨薇看着顾淮之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杀意,恐惧到了极点。
最后却发出了一声冷笑。
“你是在怪我吗?呵......现在把脏水都泼给我?”
“顾淮之,你在装什么圣人?当初我明明亲自问过你那100万的事情,你哪怕多问我一句,你都可以知道那是你女儿的救命钱......”
“可是你呢?为了讨我开心,直接让我把钱拿来买包!”
“你真的关心你女儿吗?关心到......连你女儿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你就是个懦夫!”
“是你亲手杀死了你自己的女儿,现在在这里装什么深情和悔恨?少在这里恶心人了!”
林雨薇的话,撕开了顾淮之内心深处最不堪、最不愿面对的伪装。
他眼前猛地闪现出无数画面:
婚礼上苏晚羞涩幸福的笑容。
婚后餐桌上女儿圆圆奶声奶气喊“爸爸”的温馨。
他下班回家,苏晚在厨房忙碌的背影。
女儿生病时,苏晚抱着她彻夜不眠的焦灼......
还有,那个夜晚,林雨薇娇媚的声音和他自己那毫不在意的、带着醉意的纵容:“追回来就是了,钱都给你买包......”
“啊!!!”
顾淮之彻底的崩溃了。
林雨薇的指控,彻底击碎了他最后一点自欺欺人。
悔恨、痛苦、自我厌恶......
所有情绪瞬间化为毁灭一切的疯狂!
他借着汹涌的酒意和滔天的恨意,手上青筋暴起,掐着林雨薇脖子的力道骤然加深!
林雨薇的瞳孔瞬间放大,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难以置信。
她徒劳地踢蹬着双腿,双手在空中乱抓。
可惜挣扎的幅度越来越小,越来越微弱......
最终,她的身体彻底软了下去。
顾淮之因故意杀人罪被判处死刑的消息传来时,我所在的小山村,正下着一场罕见的大暴雨。
得知他即将被执行死刑的消息,我的内心一片平静,没有波澜,没有感慨,也没有复仇的快意。
仿佛听到的只是一个遥远而陌生的名字,一个早已与我和圆圆无关的结局。
只是,看着窗外被暴雨冲刷得浑浊汹涌、水位暴涨的河水,看着那些住在河对岸深山里的孩子们,为了上学,不得不冒着生命危险,在老师和家长心惊胆战的护送下,试图蹚过那条变得异常凶险的河流时,一股强烈的酸涩和责任感涌上心头。
顾淮之留下的那笔钱,此刻有了最清晰、最迫切的去处。
几个月后,一座坚固的桥,横跨在那条曾经阻隔了无数孩子求学路的湍急河流之上。
同时,山村小学旁边,一栋崭新的、明亮的宿舍楼也拔地而起。
从此,那些住在深山里的孩子,再也不用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再也不用跋涉几十里崎岖山路,再也不用担心雨季暴涨的河水。
他们可以安心地住在学校,用心的好好学习。
属于我的员工宿舍里,窗台上那盆盛开的向日葵,迎着太阳,生机勃勃。
花盆里埋葬的是我女儿的骨灰。
她小小的生命,即将陪伴着我,陪伴着这些大山里的孩子,度过一年又一年。
我们用最后的爱与期待,守护在这里,守护住这里孩子的未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