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火光中,我仿佛看到了我爹的脸。

他还是那样,憨厚地笑着,对我说,儿子,别怕,爹不怪你。

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陈秀莲的哭喊,在我听来,比街口的寒风还要空洞。

我没有回头,也没有停下。

一张张纸钱被我送进火里,火光跳跃,像是要把我这半辈子的憋屈都烧个干净。

她冲过来想抓住我的胳膊,却被火苗的热气逼退。

“李建国,你不能这么对我厂子是我们的心血!你忘了我们是怎么一步步走过来的吗?你忘了你在全厂大会上说要一辈子支持我的吗?”

她开始翻旧账企图用过去的情分绑架我。

可她忘了是她亲手把这份情分撕得粉碎。

王卫东也跟着劝声音发虚:“建国哥你是有大本事的人厂里不能没有你。你帮帮秀莲就是帮你自己啊。”

我终于烧完了最后一张纸站起身,掸了掸膝盖上的灰。

“帮我自己?”我看着他问得又慢又清楚,“我的家没了爹也没了你让我怎么帮我自己?”

王卫东被我问得哑口无言。

陈秀莲见软的不行,又开始发狠。

“好!李建国,你够狠!你以为没了你,我就没办法了?地基不行,我就重新加固!钱不够,我就去贷款!我就不信,我陈秀莲会被这点小事难倒!”

她挺直了腰杆,强撑着厂长的气势。

我点点头,像是赞同她的话。

“对,可以加固。把C区整个车间的地基全部敲掉,重新挖深三米,铺设钢筋网,再用高标号水泥浇筑。工程不算复杂,就是费钱费时间。”

陈秀莲一愣,没想到我会给她指路。

她追问:“要多少钱?要多久?”

“钱嘛,”我掰着手指,给她算账,“材料费,人工费,再加上给德国人的违约金,没个一百万下不来。时间嘛,申请审批施工最快也要半年。”

一百万。

半年。

这两个数字像两记重锤砸得陈秀蓮头晕目眩。

她知道纺织厂根本拿不出这笔钱。

别说半年生产线停一个月,光是工人的工资和银行的利息就能把她活活压垮。

她的脸色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

“不可能…怎么会要这么多......”

“你以为呢?”我看着她,“你以为王技术员拿回来的图纸就是全部了?你知不知道那套设备对地基防震等级的要求有多高?你知不知道德国人给的安装手册他连看都没看懂?”

我的话像刀子一样一句句扎向王卫东。

王卫东的脸涨得通红,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反驳不出来。

“我......我看过手册了......我以为我们厂的地基没问题......”

“你以为?”陈秀莲猛地转头,一巴掌狠狠扇在王卫东脸上。

清脆的响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我让你以为!我把全厂的希望都交给你,你就给我一个‘你以为’?王卫东,你这个废物!”

她疯了一样,对着王卫东拳打脚踢。

王卫东抱着头,不敢还手,嘴里只知道念叨:“秀莲,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我冷眼看着这场闹剧。

当初有多恩爱,现在就有多狼狈。

闹够了,陈秀莲也泄了气。她跌坐在地上,头发散乱,妆也哭花了,再没有半点厂长的风光。

她抬起头,用最后一丝希望看着我。

“建国,你一定还有别的办法,对不对?一定有更省钱的办法......求你,告诉我。”

她的眼神,像一条濒死的狗。

我蹲下身,与她平视。

“有。”

她眼中瞬间爆发出光彩。

“什么办法?”

“把新生产线退掉,设备折价卖了,还能收回点成本。然后,把我之前提交的国产化改造方案拿出来,虽然效率低一点,但至少厂子能活下去。”

我的话音刚落,她的光彩就熄灭了。

她知道,那是我的方案。是她为了给王卫东铺路,亲手枪毙的方案。

现在让她捡起来,等于当着全厂人的面,承认她错了,承认她提拔的王卫东是个一无是处的草包,承认她陈秀莲有眼无珠。

她的骄傲,不允许她这么做。

“不......我不能退......”她喃喃自语,“退了,我就全完了。”

我站起身,不再看她。

“路给你了,怎么走,是你自己的事。”

我拿着装好我爹骨灰的布包,转身就走。

陈秀莲突然从地上爬起来,从身后死死抱住我的腰。

“李建国,你不能走!你今天要是走了,我就去你爹的坟前,告诉他,他儿子是个见死不救的白眼狼!”

我没动,任由她抱着。

过了一会儿,我才缓缓开口。

“我爹的坟,还没修。”

她愣住了。

我拉开她的手,转过身,看着她的眼睛。

“陈秀莲,你是不是忘了,不光厂里的账上没钱了。”

“你自己的账上,恐怕也没钱了吧。”

她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全褪光了。

“你......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拿去给南方黄老板的那笔‘投资款’,连同你偷偷抵押掉的老宅,下个星期,就该连本带利还回去了吧?”

陈秀莲像被人掐住了脖子,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做梦也想不到,我连她挪用公款、私自抵押房产的事情都知道。

那笔钱,她是打着为厂里引进新原料的名义,投给了一个南方的所谓“大老板”,实际上就是一场骗局。

那个黄老板,不过是王卫东牵线搭桥的一个骗子。

而我们的家,那栋我亲手一砖一瓦盖起来的房子,也被她瞒着我,抵押给了银行,给王卫东的“宏图大业”添砖加瓦。

她看着我,像在看一个鬼。

“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5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把她推开,像在掸掉什么脏东西。

“陈秀莲,你拿厂里的钱去填你情人的窟窿,这事要是捅到工业局,捅到纪委,你猜猜,你这个厂长还能不能当下去?”

她彻底崩溃了,瘫软在地上,连哭都哭不出声。

旁边的王卫东,早就吓得面无人色,悄悄地往后挪,想溜。

我叫住了他。

“王技术员,别急着走啊。你跟黄老板合伙骗陈厂长的钱,这事要是报了案,你猜猜,你下半辈子是在牢里过,还是在外面过?”

王卫东“扑通”一声,直接跪下了。

“建国哥!不,李厂长!我错了!都是那个黄老板骗我!他说能帮厂里搞到便宜原料,我才......我才鬼迷心窍的!钱我都给他了,我一分都没拿!秀莲可以作证!”

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看向陈秀莲,指望她能拉自己一把。

可现在的陈秀莲,已经自身难保。

她看着跪在地上的王卫东,又看看我,突然像疯了一样笑了起来。

“报应都是报应啊......”

她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李建国,我输了我输得一塌糊涂。”

她从地上爬起来走到我面前,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绝望和......恳求。

“建国,看在我们夫妻一场的份上你放我一马。我把厂长的位子还给你我跟你离婚我什么都不要我净身出户。我只求你别把事情捅出去。”

她知道一旦事情败露,她不仅会丢掉厂长还会坐牢。

她怕了。

“你肚子里还怀着他的孩子。”我提醒她。

她惨然一笑伸手抚上自己的小腹。

“这个孩子本来就不该来。”

她抬起头直视着我,“建国,只要你答应我,我明天就去医院把孩子打掉。然后我跟王卫东一刀两断老死不相往来。”

王卫东听到这话,脸色瞬间惨白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秀莲!你不能这么对我孩子是我们的......”

“闭嘴!”陈秀莲厉声喝断他,“我们的?从今天起我跟你没有半点关系!”

她转过头再次看向我眼神里满是急切。

“建国行不行?你点个头只要你点个头我什么都听你的。”

我看着她这张熟悉的脸看着她为了自保,可以毫不犹豫地舍弃腹中的骨肉舍弃曾经的“真爱”。

原来在她心里最重要的从来都只有她自己。

我摇了摇头。

“太晚了陈秀莲。”

她的心随着我的话,一点点沉了下去。

“李建国!你非要逼死我吗?”

“是你自己把自己逼上了绝路。”

我不再理会她的嘶吼抱着我爹的骨灰,大步离开。

身后是王卫东的哀嚎和陈秀莲绝望的咒骂。

这一切都与我无关了。

第二天我用身上仅剩的钱在城郊的公墓给我爹买了一块最便宜的墓地。

安葬好我爹我去了市工业局。

我没有去见周副局长而是直接走进了纪检组的办公室。

我把我掌握的所有证据包括陈秀莲挪用公款的账本复印件,她和黄老板的通信记录以及王卫东伪造技术参数的原始文件全部交了上去。

我没添油加醋只是陈述事实。

接待我的同志很惊讶他反复确认:“李建国同志,你确定要举报你的妻子市纺织厂厂长陈秀莲?”

我点了点头。

“我确定。”

走出工业局天又下起了小雨。

我没有打伞任由冰冷的雨水打在脸上。

李建国你做得对。

一个声音在我心里说。

三天后消息传来。

市纺织厂厂长陈秀莲因涉嫌严重违纪违法,被市纪委立案调查。

技术员王卫东因涉嫌诈骗,被公安机关刑事拘留。

纺织厂的账户被冻结所有项目停摆,工人停发工资人心惶惶。

整个市里的工业系统都因为这件事炸开了锅。

而我作为举报人也被推上了风口浪尖。

有人说我大义灭亲有人骂我狼心狗肺,为了厂长的位子连自己的老婆都送进大牢。

我没去理会这些流言蜚语。

我只是回到了那个空荡荡的家收拾我自己的东西。

就在我准备离开的时候门开了。

陈秀莲站在门口形容枯槁,像是瞬间老了十岁。

她没有被收押而是取保候审。

她看着我眼神空洞得可怕。

“你满意了?”

我没有回答她继续往行李包里塞着我的几件旧衣服。

这个家已经没有任何值得我留恋的东西了。

她慢慢走进来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

“李建国你真够狠的。一日夫妻百日恩你就一点旧情都不念?”

我拉上行李包的拉链终于抬起头看她。

“我爹死的时候,你怎么不念旧情?你拿我们的房子去给王卫东抵押的时候,怎么不念旧情?你怀着他的孩子让我给你养的时候又怎么不念旧情?”

我每问一句她的脸色就白一分。

到最后她整个人摇摇欲坠靠在门框上才能站稳。

“我......我只是鬼迷心窍......我怀着孕,情绪不稳定......”

6

她还在给自己找借口。

我笑了。

“你没有怀孕。”

我说的不是疑问句,是陈述句。

她瞳孔猛地一缩,下意识地捂住小腹,那个动作出卖了她。

“你胡说!我......我有医院的检查单!”

“检查单是真的,但孩子是假的。”我走到她面前,声音不大,却字字诛心,“你去医院,不是为了产检,是为了做输卵管复通手术。因为你知道,我生不了了,所以你想借王卫东的种,生一个孩子,一个能彻底绑住我,继承我们一切的孩子。”

“你算准了我心软,算准了我渴望一个孩子。只要孩子生下来,不管是谁的,我都会当成亲生的养。到那个时候,王卫东是你暗地里的情人,我是你台面上的丈夫,厂子是你的,家产是你的,孩子也是你的。陈秀莲,你这盘棋,下得真大啊。”

她彻底瘫软在地,脸上再也没有一丝血色。

她最大的秘密,被我赤裸裸地揭开。

她自以为天衣无缝的计划,在我面前,不过是个笑话。

“你怎么......你怎么会知道......”她喃喃自语,像是失了魂。

“你忘了,给你做手术的那个妇产科主任,是我表姨。”

当年我出事后,她陪着我去看病,就是那个表姨接的诊。也是那个表姨,亲口告诉我,我的问题,还有一丝希望,只要坚持治疗。

而陈秀莲却在那之后,再也没让我去过医院。

她告诉所有人我彻底不行了。

原来从那个时候起她就已经在为今天铺路了。

陈秀莲发疯似的笑了起来笑声尖利,充满了绝望和疯狂。

“是啊!我就是这么想的!那又怎么样!李建国你别忘了你是个废人!你给不了我孩子给不了我一个完整的家!我有什么错!”

她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来指甲几乎要戳进我的胸口。

“我为你付出了那么多!我陪你从一个穷小子走到今天我帮你当上副厂长,我让你过上好日子!你呢?你除了会修几台破机器你还会干什么!你就是个废物!”

她的话像是在宣泄也像是在自我催眠。

我没再跟她争辩。

跟一个疯子,没什么好说的。

我拎起行李包,准备离开这个令人作呕的地方。

她突然冲过来,死死抱住我的腿,开始痛哭流涕。

“建国,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别走,你别离开我!现在厂子乱成一团,只有你能收拾这个烂摊子!你帮帮我,就当是帮你自己!厂子要是垮了,我们俩就真的一无所有了!”

她的眼泪鼻涕蹭了我一裤子。

“求你了,建国,再给我一次机会,最后一次!我一定改,我什么都听你的!”

又是这句话。

我听得耳朵都快起茧了。

我掰开她的手,一字一句地告诉她:“纺织厂,已经不姓陈了。”

她愣住了。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市里已经成立了工作组进驻纺织厂由周副局长亲自带队。你陈秀莲已经被就地免职。至于谁来接这个烂摊子,我想很快就会有答案了。”

我把离婚报告和笔再一次放在她面前的桌子上。

“签了吧。对你对我都好。”

她呆呆地看着那份离婚报告又看看我,突然像是明白了什么。

她猛地扑过来抢过我的行李包,拉开拉链把里面的东西全都倒了出来。

几件衣服一本技术手册还有一张泛黄的合影。

照片上年轻的我和年轻的她,穿着蓝色的工装并肩站在纺织厂的大门前笑得一脸灿烂。

她拿起那张照片手指颤抖。

“李建国,你举报我把厂子搞垮,就是为了逼我离婚然后你好顺理成章地接手厂子是不是?”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怨毒和不甘。

“你早就计划好了!你一步一步把我推进深渊,就是为了报复我!你这个伪君子!你比我狠毒一百倍!”

我看着她忽然觉得有些可笑。

“我从没想过要厂长的位子。”

“那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了我爹。”我平静地回答,“也为了那个被你亲手杀死的爱了你半辈子的李建国。”

说完我不再看她转身就走。

她在我身后发出凄厉的尖叫把那张照片撕得粉碎。

我没有回头。

走到楼下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路边。

车窗摇下是周副局长的脸。

他朝我招了招手。

“建国上车。”

7

我上了车周副局长递给我一根烟。

“都处理好了?”

我点点头。

“她不肯签。”

“不重要了。”周副局长拍了拍我的肩膀,“明天上午市里召开全厂职工大会,宣布新的任命你准备一下。”

我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没有说话。

车子没有开往工业局而是在市人民医院门口停了下来。

周副局长指了指住院部大楼。

“去看看吧有人想见你。”

我走进住院部,一股消毒水的味道扑面而来。

在走廊尽头的一间单人病房里我看到了王卫东。

他躺在病床上一条腿打着石膏高高吊起。

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看起来比我还狼狈。

他看到我挣扎着想坐起来。

“建国哥......”

我没让他动,拉了张凳子坐下。

“怎么回事?”

“被黄老板的人打的。”他苦笑了一下牵动了嘴角的伤口,“他们嫌我给的钱不够说秀莲......说陈厂长答应他们的回扣没到位就把我堵在招待所打了一顿。”

他看着我眼神里全是恐惧和悔恨。

“建国哥我知道错了。是我猪油蒙了心被那个姓黄的骗了也害了秀莲。我不求你原谅,我只想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

他告诉我那个黄老板根本不是什么南方大老板,就是一个流窜作案的骗子。他和王卫东是在一次技术交流会上认识的黄老板吹嘘自己有门路能搞到便宜的进口原料和先进设备。

王卫东急于在陈秀莲面前证明自己就信以为真。

而陈秀莲为了扶持自己的情人,也为了在厂里树立绝对的权威不惜挪用公款,甚至抵押房产把所有的赌注都压在了王卫东和这个虚无缥缈的项目上。

“那笔钱大部分都进了黄老板的口袋。他给了我一小部分让我稳住秀莲。其实......其实我早就知道那套德国设备有问题图纸是残缺的,很多关键数据都对不上。可我已经骑虎难下了,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走。”

“秀莲肚子里的孩子......”

“也是假的。”王卫东的声音低了下去,“她确实去做了手术但不是为了怀孕。她说她不能让你知道她还能生,不然就控制不住你了。”

原来连王卫东都只是她的一颗棋子。

一颗用来刺激我也用来巩固她地位的棋子。

我听完,心里没有任何波澜。

这一切都跟我预想的差不多。

我站起身准备离开。

王卫东突然叫住我。

“建国哥还有一件事。”他从枕头下摸出一个信封递给我,“这是秀莲让我交给你的。”

我打开信封里面是一份签好字的离婚报告,还有一张银行存单。

存单上的数字,不多不少正好是我爹那笔没来得及花的丧葬费。

“她说,她对不起你也对不起你爹这是她现在唯一能拿出来的钱了。她还说,她不求你原谅只求你放过她。”

我捏着那张存单只觉得无比讽刺。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走出医院天已经黑了。

周副局长还在车里等我。

“都聊完了?”

8

我点点头把存单和离婚报告递给他。

他看了一眼叹了口气。

“陈秀莲这辈子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她最大的错误就是不该低估你。”

“我没那么厉害,”我摇摇头,“我只是不想再被人当傻子了。”

周副局长发动了车子。

“明天大会之后厂子就交给你了。有什么打算?”

“先把国产化改造的方案做起来让厂子活下去。工人的工资不能再拖了。”

“嗯,”周副局长很满意,“资金方面局里会支持你,你放手去干。”

车子在夜色中穿行我看着窗外闪烁的霓虹,突然觉得有些恍惚。

这一切真的结束了吗?

第二天纺织厂召开了全厂职工大会。

会场里黑压压一片所有人的脸上都写着迷茫和不安。

周副局长在主席台上宣布了市里的决定。

免去陈秀莲纺织厂厂长职务,由我李建国接任。

台下先是一片死寂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我走到话筒前看着台下那些熟悉的脸,那些曾经跟我并肩作战的工友们。

我没说太多豪言壮语只说了三句话。

第一,三天之内补发拖欠的全部工资。

第二,即刻启动国产化技术改造,所有因此下岗的职工厂里负责培训转岗,绝不让任何一个人掉队。

第三,我李建国在任一天纺织厂就永远是工人的家。

掌声比刚才更加热烈。

我看到很多人眼里都闪着泪光。

我知道这个家保住了。

会后我回到了那个熟悉的厂长办公室。

桌上还摆着陈秀莲的东西,一盆快要枯死的兰花还有一本翻开的时尚杂志。

我把它们都收进一个纸箱准备叫人处理掉。

在抽屉的最底层我发现了一个上了锁的铁皮盒子。

我找来工具撬开了锁。

里面没有金银珠宝也没有机密文件。

只有一沓厚厚的信纸。

信纸已经泛黄字迹娟秀,是陈秀莲的笔迹。

第一封信的日期是二十年前,我们刚进厂的时候。

“建国,今天看到你在车间里修机器满身油污,可我怎么觉得你比电影明星还好看呢......”

第二封信是我拿到全国劳动模范的时候。

“建国,你站在领奖台上真威风。我知道总有一天你会让我成为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

一封又一封记录了我们从相识到相爱,再到相互扶持的点点滴滴。

那些被我刻意遗忘的甜蜜那些被她亲手埋葬的过去,像潮水一样瞬间将我淹没。

最后一封信没有写完,日期就是我爹去世的那天。

“建国,我知道我错了。我不该为了王卫东跟你吵架不该在你最需要我的时候把钱都投到那个该死的项目上。我爹走得早我知道失去亲人是什么滋味。我当时一定是疯了才会说出那么混账的话。你回来好不好?只要你回来我什么都听你的。我们把那个孩子打掉,我们重新开始就像以前一样......”

信的结尾是一大片被泪水浸染的痕迹。

我拿着信坐在空无一人的办公室里,直到天光大亮。

我不知道她写这封信的时候,是真心悔过还是又一次的表演。

但这已经不重要了。

有些东西碎了就再也拼不回去了。

我把那些信连同那个铁皮盒子,一起扔进了垃圾桶。

然后我拿起电话打给了车间。

“通知下去,十五分钟后全厂技术骨干开会。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属于陈秀莲的时代结束了。

而我的故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