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陪着妻子陈秀莲,从纺织厂女工一路当上厂长。
然后我发现,她和厂里新来的技术员王卫东好上了。 那个年轻人,眉眼间有我年轻时七八分的影子。 我拿出离婚报告,她却抱着我哭,求我别走。 我心软了,给了她三次机会。 1 第一次。 陈秀莲连夜召开全厂大会,撤了王卫东的组长职位,把他调去守仓库。 然后请了七天假,推掉所有应酬,在家陪了我七天。 她像我们刚结婚时那样,为我洗衣做饭。 第二次。 我提副厂长的庆功宴上,她却当众宣布,王卫东是她见过最有天赋的年轻人,要破格提拔他当车间主任。 她凑到我耳边,满是央求:“卫东家里穷,母亲还病着,我这是在帮他,我心里只有你。” “这是最后一次,你信我!” 话音刚落,她听说王卫东检修机器时手划破了点皮,就把我一个人丢在了酒桌上。 最后一次。 我爹在老家突发脑溢血,急需一笔钱送去省城做开颅手术。 她却一分钱都不肯拿。 “钱都投到卫东负责的新生产线了,你爹那病,乡下卫生院先看看,死不了人。” 当天夜里,我爹没撑过去,死在了镇卫生院的病床上。 我彻底死了心,等陈秀莲深夜回家,再一次递上了离婚报告。 陈秀莲推开桌上的报告,按着太阳穴,一脸不耐烦。 “我说了不离,你到底要闹到什么时候!” 我看着她,只觉得这张脸又熟悉又陌生。 “我累了,陈秀莲。” “我说不离就不离,李建国你别不懂事!我和卫东没什么!” 她声音陡然拔高,透着心虚。 她情绪激动,捂着胸口干呕起来。 一直站在她身后的王卫东,立刻上前扶住她。 声音里全是关切:“秀莲,是不是孩子又折腾你了?” 陈秀莲没说话,只是虚弱地朝我瞥了一眼,眼神躲闪。 我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孩子都有了,这还叫没什么? 我的沉默让她脸上挂不住,她干脆豁出去了。 “对,我怀孕了但这是个意外!那天我和卫东为了生产线项目,都喝多了……” “建国,你听我说等孩子生下来,就当是我们自己的养卫东也同意了。” “你别胡思乱想。” 王卫东听完眼里闪过一丝不甘心。 我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我不需要。” “我不需要我老婆和别人的孩子。” 这句话彻底点燃了陈秀莲。 “你自己生不了!” “难道就因为你自己不行就要让我这辈子当个绝户娘们吗?李建国你凭什么这么自私!” 2 这句话像一把生锈的铁锥狠狠扎进了我的心脏。 五年前,厂里化学品泄漏,是我一把推开她,自己被化学烟雾熏倒。 从那以后,我再也无法生育。 出院那天,我第一次跟她提离婚。 她哭得死去活来,抓着我的手发誓,说宁可一辈子没孩子,也绝不会离开我。 原来誓言,真的就是个屁。 她吼完,对上我毫无血色的脸,气势又弱了下去。 她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想往回找补,声音软了下来。 “好了,建国,听话,我不会不要你的,我发誓。” 见我一言不发,她最后一点耐心也没了。 “你自己好好想想清楚。” “这阵子卫东要住过来照顾我,你去多拿一副碗筷。” 王卫东露出一个腼腆又胜利的笑。 “建国哥,你别多想,秀莲怀着孕,我只是来搭把手……” 陈秀莲板起脸,恢复了厂长的威严。 “他不吃葱。最近肠胃不好,饭菜做清淡点。” “对了,他爱吃红烧肉,你现在去供销社割块好点的五花肉回来。” 王卫东得寸进尺地补充。 “秀莲,我还想喝口鱼汤。” 陈秀莲宠溺地瞪了他一眼。 “你还真会点菜。” 她转过头,用命令的口吻对我说。 “愣着干什么,快去买菜。你爹的丧葬费,不想要了?” 她笃定,为了我爹最后的体面,我会咽下所有恶心。 她挽着王卫东的胳膊,亲密地走进了我们的卧室。 很快,里面传来了两人压抑不住的说笑声。 我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突然觉得这一切无比荒唐。 我不需要你的钱了,陈秀莲。 再也不需要了。 我拿起桌上的离婚报告和笔,刷刷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然后,我走进我爹生前住的次卧,从墙上摘下我那张“全国劳动模范”的奖状,那是我们一切的开始。 我拿着奖状,转身出了门。 把那个家,连同我半辈子的荒唐,都关在了身后。 我没回家,也没去找地方过夜。 深夜的街道空无一人,我捏着那张“全国劳动模范”的奖状,径直走向市总工会的招待所。 看门的老张还认得我,给我开了门,又递来一根烟。 “建国?你怎么这个点来了?跟秀莲吵架了?” 我摇摇头,没接他的烟。 “我爹没了,回来办后事。” 老张愣住了,半晌才拍拍我的肩膀:“节哀。需要帮忙就开口。” 我在招待所最便宜的房间住下,第二天一早,就拿着那张奖状,去了市工业局。 接待我的是周副局长,他当年亲自给我颁的奖,对我印象很深。 我没提家里的丑事,只说我爹走了,我想回老家,可厂里离不开。 “秀莲当了厂长,压力大,很多技术上的事,她不懂。” 我点到为止,话锋一转。 “尤其是王卫东负责的那条新生产线,是从德国进的二手货,我之前看过图纸,那玩意儿对厂房地基的承重和防震要求极高。我们那个老车间,当初设计的时候就没考虑这个,我提过好几次,秀莲说卫东能解决,可我这心里,总是不踏实。” 周副局长脸上的客套笑容慢慢收了起来。 “建国,这可不是小事。” “是啊,”我叹了口气,恰到好处地露出忧心忡忡的样子,“万一出了生产事故,秀莲的厂长位子不稳,整个纺织厂都得跟着完蛋。那是我跟秀莲奋斗了半辈子的地方,我……我舍不得。” 我这番“顾全大局”的话,显然说到了周副局长的心坎里。 他当场就拿起电话,打给了主管生产安全的部门。 “立刻派一个专家组去市纺织厂,对新生产线的安装进行安全评估。评估结束前,项目暂停,所有款项冻结。” 我走出工业局大楼的时候,天亮了。 阳光照在那张奖状的金字上,有些晃眼。 陈秀莲,这只是个开始。 回到招待所,我开始准备我爹的后事。 没有钱,就一切从简。 3 我托人去乡下扎了几个纸人纸马,买了最便宜的骨灰盒,又在招待所门口的空地上,用石灰画了个圈,准备晚上烧点纸钱。 正忙着,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了路边。 车门打开,陈秀莲穿着一身名贵的呢子大衣,踩着高跟鞋,怒气冲冲地朝我走过来。 她身后跟着一脸不安的王卫东。 “李建国你到底想干什么!” 她一把夺过我手里的石灰袋子狠狠摔在地上。 “跟我耍心眼?跑到工业局去告状?你知不知道因为你厂里损失了多少!” 我没理她弯腰捡起地上的纸元宝,一个个码放整齐。 我的沉默让她更加暴躁。 “不就是死了个爹吗你至于跟我玩同归于尽吗?丧葬费我给你二十万够不够!让你爹风风光光地下葬!” 她从包里掏出一沓厚厚的现金砸在我面前。 “拿着钱去工业局把话收回来!就说你看错了是你自己老眼昏花!” 王卫东也在一旁帮腔:“是啊建国哥你别跟秀莲置气了。生产线停一天咱们厂的损失都是天文数字。你也是厂里的老人总不希望看着厂子倒闭吧?” 我终于抬起头看着他们。 “第一我爹的丧事用不着你的脏钱。” “第二我没告状我只是陈述了一个事实。一个全国劳动模范对生产安全提出一点疑虑这难道有错吗?” “第三,”我顿了顿目光落在王卫东身上,“你一个技术员凭什么谈论全厂的损失?你够资格吗?” 王卫东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陈秀莲气得发抖,她没想到一向对她百依百顺的我会变得这么油盐不进。 她深吸一口气语气突然软了下来,甚至带上了一丝哭腔。 “建国,我们这么多年的夫妻,你非要闹到这个地步吗?” “我承认,我和卫东的事是我不对,可我怀着孕,你就不能体谅我一下吗?算我求你了,我们回家,回家好好说,行不行?” 她说着,就想上前来拉我的手。 我退后一步,躲开了。 “陈秀莲,我给过你三次机会。” “是你自己,一次都没珍惜。” 我这句话,彻底击溃了她最后的伪装。 她指着我的鼻子,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 “李建国,你别给脸不要脸!你以为没了你,我的厂子就开不下去了?我告诉你,今天这婚你离也得离,不离也得离!你净身出户,一分钱都别想拿到!” “还有你那个死鬼爹,我一分钱都不会给你!你就让他当个孤魂野鬼吧!” 她的话,像淬了毒的刀子。 可我已经感觉不到疼了。 心死了,就不会再疼了。 我平静地看着她:“说完了吗?说完就滚。” “你!” 陈秀莲还要再骂,她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 她不耐烦地接起来,只听了一句,脸色就瞬间变得惨白。 她握着电话,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难以置信地看向我。 挂了电话,她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喃喃自语。 “德国专家说……说地基的承重,差了三倍……如果强行开机,整个车间都会塌……” 王卫东也吓傻了,腿一软,差点坐倒在地上。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秀莲,我……” 陈秀莲没看他,她死死地盯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震惊。 她终于明白,我不是在告状,我是在救她,也是在毁掉她最看重的东西。 我没再看她一眼,转过身,在我画的那个白色圆圈里,点燃了第一张纸钱。 火光升腾,映着我平静的脸。 身后,传来陈秀莲带着颤抖的哭喊。 “建国!李建国!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帮帮我!你再帮我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