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群聊:摸鱼快乐老家】”

“星星:搞定!百万大单到手,经理抱着我大腿求我别跳槽,笑死~”

手机屏幕的光映在蜗牛脸上,他扯了扯嘴角,指尖在虚拟键盘上噼啪作响。

“蜗牛:@星星 截图发错群了吧?上周不是还说公司快倒闭了,你靠刷厕所抵工资?”群里瞬间被一连串“哈哈哈哈”刷屏。星星的头像立刻弹出愤怒的兔子表情。

“星星:@蜗牛 死蜗牛!再拆台信不信我买张机票飞过去把你踩扁!踩成蜗牛干!”

“蜗牛:欢迎啊。地址发你?我家花园挺大,够你蹦跶。踩扁了正好,省得你天天吹牛闪了腰。”

“星星:呸!等着!等本仙女下次出差,第一个去踩你!家缠万贯了不起啊?吹牛不上税是吧?”

“蜗牛:嗯,养十个你这样的仙女问题不大。[悠闲喝茶.jpg]”

群里的笑声和起哄几乎要溢出屏幕。星星没再回复,头像旁却悄悄亮起一个代表“正在输入”的小点,几秒后,又暗了下去。蜗牛盯着那个短暂亮起又熄灭的小点,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冰冷的屏幕边缘,最后只是锁了屏,把手机丢在一边。房间里只剩下窗外城市永不疲倦的、模糊的嗡鸣。

“【群聊:摸鱼快乐老家】”

“星星:[定位:云城] 落地!这单拿下,姐直接起飞!等着看姐换玛莎拉蒂吧各位![墨镜得意.jpg]”

“星星:先撤了,对方老总亲自来接风,排面拉满!”

手机屏幕暗下去,像一只骤然闭上的眼睛。星星深吸了一口南方潮湿闷热的空气,混杂着机场特有的消毒水和疲惫旅人的气味。她拉高行李箱拉杆,目光扫过接机口攒动的人头,最终落在一个举着“诚达科技-李总”牌子的微胖男人身上。男人笑容热切得有些过度,快步迎上来,一口一个“星总”叫得亲热,不由分说接过她的行李箱。

“星总辛苦!我们王总特意交代,一定把您招待好!”男人声音洪亮,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熟络。车子七拐八绕,停在了一家看起来颇为气派的酒店门口。包厢里,被称为“王总”的男人派头十足,酒过三巡,话题自然引向合作。他压低声音,带着一种分享秘密的亲昵:“星总,不瞒您说,我们集团最近在内部搞个高返点项目,就缺您这样有魄力的合作伙伴”诱饵带着精心涂抹的金粉,在灯下闪闪发光。那“高返点”三个字像带着钩子,精准地钩住了星星心底那条叫做贪念的鱼。她眼前晃动着玛莎拉蒂流畅的车身曲线,群聊里那些“起飞”的豪言壮语嗡嗡作响。酒杯碰撞声清脆悦耳,像金币落袋的声响。她甚至没看清那几份递过来的文件上密密麻麻的小字写了什么,只看到金额栏后面令人眩晕的零,以及对方拍着胸脯承诺的绝对稳赚。指尖划过手机屏幕,银行APP冰冷的转账确认按钮被按下,积蓄连同透支的信用额度,如同决堤的洪水,无声无息地汇入一个陌生的账户。

美梦的泡泡被一根电话线轻易戳破。几天后,当星星再拨打那个王总和李总的号码,回应她的只有冰冷的、千篇一律的忙音。酒店前台一脸茫然:“诚达科技?没听说过啊。” 她疯了一样冲去那间气派的公司,迎接她的只有紧锁的大门和一张陌生的招租告示。手机震动,银行催款短信一条接一条,带着血红的惊叹号砸进眼底,冰冷的数字叠加成一个天文数字——那不仅是她倾尽所有的积蓄,更是足以压垮她后半生的巨额债务。天旋地转。云城湿热的空气骤然变成粘稠的沥青,死死裹住她的口鼻。行李箱的滚轮在空荡的走廊里发出刺耳的噪音,像垂死的哀鸣。她靠在冰冷的、陌生的墙壁上,身体一点点滑下去。手机从无力的手中跌落,屏幕朝下,闷闷地砸在地毯上,像她轰然倒塌的世界。

【群聊:摸鱼快乐老家】

“蜗牛:@星星 玛莎拉蒂提车照呢?几天没动静,别是吹牛吹破,遁地了?”

消息孤零零地悬在屏幕顶端,下方是其他群友零星的调侃和询问。没有星星兔子头像的蹦跶,群里死水微澜。蜗牛皱着眉,手指烦躁地划过屏幕。这种沉默太反常了,像一场精心编排的喜剧突然中断了所有声效,只剩下令人窒息的空白。他点开星星那个熟悉的兔子头像,发送私聊:“人呢?真被玛莎拉蒂压扁了?”

没有回应。只有一片死寂。

一种陌生的、带着细刺的不安感缓慢爬上心头。他按灭了手机,屏幕暗下去的瞬间映出自己微蹙的眉头。犹豫只持续了几秒,他重新解锁,拨通了一个标注为陈助理的号码,声音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紧绷:“帮我查个人,网名‘星星’,真名……尽快,所有资料,尤其是最近行踪。”钞能力撕开信息的壁垒快得惊人。不到半天,一份详尽的报告躺在了蜗牛昂贵的实木办公桌上。照片、身份信息、银行流水、催债记录……冰冷的纸张无声地讲述着一个绝望的故事:精心设计的骗局,瞬间清零的账户,天文数字的债务,以及那个蜷缩在云城廉价旅馆里、眼神空洞得像被抽走了灵魂的女孩。

蜗牛靠在宽大的真皮椅背里,窗外城市的璀璨灯火映不进他深沉的眼底。他拿起手机,指尖悬在星星那个灰暗的头像上,停顿了片刻,终于按了下去。

云城的廉价旅馆房间弥漫着消毒水和陈腐地毯混合的气味。星星像一具被抽空了骨头的皮囊,瘫在冰冷的床沿。她不敢告诉家里人和朋友,她现在一无所有反而还欠了一屁股的债,生活真是爱开玩笑,想起她几天前的风光,她近乎崩溃。手机屏幕突然亮起,刺眼的光划破昏暗,是那个刻在脑子里的头像——那只慢悠悠的蜗牛。她指尖颤抖,几乎握不住手机。划开,蜗牛的声音清晰地传来,带着一种她从未听过的、不容置疑的笃定:“……所以,来我这儿。地址发你。”

“凭什么?”喉咙干涩,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然后,那个熟悉的、带着点慵懒戏谑的调子回来了,却奇异地混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郑重:“凭我家真的缠了万贯,养得起你。也凭……群里那么多人,就你天天喊着要来踩死我,挺有意思的。”星星喉咙一哽,想笑,眼泪却先一步涌了上来:“骗子……”“真没骗你。”蜗牛的声音沉了沉,“这样,你过来。我给你个机会证明我的诚意。”

“?”

“当个乞丐,去大街上。”他的声音透过电波,清晰得残忍,“讨够一千块。只要你讨够,你的债,我全背了。一分不少。”他甚至顿了顿,补了一句,“我发誓。要是食言,出门就被你踩成蜗牛干,永世不得翻身。”空气凝固了。手机贴在耳边,那冰冷的塑料外壳几乎要灼伤皮肤。蜗牛最后那句“我发誓”像一块沉重的铅,坠在她混乱的心湖深处,激起一圈绝望的涟漪。电话早已挂断,听筒里只剩下单调的忙音,像是命运无情的倒计时。

她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空洞地扫过这间狭窄、肮脏的囚笼。墙壁上廉价的墙纸剥落着,露出底下丑陋的灰泥。窗外是陌生的城市霓虹,冰冷而遥远。欠条上那串猩红的数字在脑海里疯狂跳动,每一次跳动都带来窒息的眩晕。走投无路。这四个字像冰冷的铁钳,死死扼住了她的喉咙。最终她还是接受了蜗牛刚给她买的火车票,北方的风是带着牙齿的刀。它嚎叫着,卷起地上脏污的雪沫,狠狠抽打在星星裸露的皮肤上。她蜷缩在一个背风的、废弃报刊亭后面,身上裹着从垃圾堆里翻出来的破旧棉絮,依旧冻得牙齿咯咯打颤。面前摆着一个豁了口的搪瓷碗,碗底可怜地躺着几枚冰冷的、沾着泥污的硬币。

“行行好……”声音干涩微弱,出口就被风撕碎。路人行色匆匆,厚重的帽檐和围巾遮住了大半张脸,偶尔投来的一瞥也带着疏离和警惕,像看一件碍眼的垃圾。她低下头,冻得发紫的手指死死抠进破棉絮里,指甲缝里塞满了黑色的污垢。强烈的屈辱感像硫酸一样腐蚀着心脏。白天,她拖着冻僵的身体在人流稍多的地方游荡。她唱走调的歌,笨拙地模仿电视里看过的滑稽动作,对着冷漠的人群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一块、两块……偶尔会有硬币或皱巴巴的小额纸币落入破碗,发出轻微却如同惊雷般的声响。每一次弯腰捡拾,都像是在亲手剥下自己一层尊严的皮。晚上,城市的地下迷宫成了她的栖身之所。冰冷、潮湿、弥漫着浓重铁锈和腐败气味的废弃管道,是她能找到的相对避风港。她缩在角落里,听着头顶路面上车辆碾过井盖的轰隆声,像巨兽在头顶行走。饥饿和寒冷啃噬着身体,意识在昏沉与清醒的边缘挣扎。支撑她的,只剩下手机相册里那张被反复点开的火车票截图,和蜗牛那句“我发誓”的语音,在死寂的黑暗中循环播放。

时间被冻结在刺骨的寒冷里,又像被风裹挟着飞速流逝。破碗里的硬币和纸币渐渐堆叠起来,有了分量。她偷偷数过很多次,藏在最贴身的口袋里,用体温保护着。九百三十二,九百四十五,九百六十七……离那个目标越来越近。希望像冰层下微弱的火苗,艰难地燃烧着,带来一丝丝虚幻的暖意。她甚至开始幻想,等蜗牛兑现诺言时,一定要用最狠的力气,狠狠踩他一脚,踩扁他那只慢吞吞的蜗牛壳!

天色灰蒙蒙的,压得很低,像一块脏兮兮的抹布。风比前几天更烈了,呜咽着穿过狭窄的小巷,卷起地上的雪尘和垃圾。星星把脸埋进那件几乎看不出原色的破棉袄领子里,只露出一双因长期饥饿和寒冷而深陷下去的眼睛。她挪到巷口一个相对避风的角落,那里堆着几个废弃的纸箱。她靠着纸箱坐下,小心翼翼地从最里层衣服的口袋里摸出那个叠得整整齐齐的塑料袋。打开,里面是皱巴巴的纸币和冰冷的硬币。

九百八十三块四毛。她舔了舔干裂出血的嘴唇,手指因为激动和寒冷而剧烈颤抖。快了,就快了!再坚持一下,再讨一点……那个该死的、说大话的蜗牛……她甚至能想象出他惊讶又无奈的表情。一丝微弱到几乎看不见的光亮,在她死寂已久的眼底挣扎着闪现。

就在这时,一片巨大的阴影笼罩下来,遮住了巷口本就微弱的光线。三个穿着同样破烂、但明显比她壮实得多的男人堵在了巷口。为首的是个一脸横肉、缺了门牙的老乞丐,浑浊的眼睛像毒蛇一样黏在她手里的钱袋上。“哟,新来的?”老乞丐咧嘴一笑,露出黑黄的牙龈,声音粗嘎难听,“生意不错嘛?懂不懂这片的规矩?”星星心头猛地一沉,下意识地把钱袋死死攥紧,往怀里藏,声音发颤:“什…什么规矩?这钱…是我的!”

“你的?”旁边一个歪嘴的乞丐嗤笑一声,“这条街,老子们要饭的时候,你还在你妈怀里吃奶呢!保护费懂不懂?孝敬你黑爷!”

话音未落,那老乞丐猛地伸手,枯瘦肮脏的手指铁钳般抓向星星护在胸前的钱袋。“拿来吧你!”“不!”绝望的尖叫冲破喉咙。星星像护崽的母兽,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低头狠狠一口咬在老乞丐的手腕上!老乞丐发出一声杀猪般的惨叫,触电般缩回手,手腕上赫然几个带血的牙印。这一下彻底激怒了他们。“找死是吧!”歪嘴乞丐和另一个同伙恶狠狠地扑了上来。拳头和脚像雨点般落下,砸在星星瘦弱的身体上、头上。她蜷缩着,死死护着头和胸前的钱袋,痛楚如同爆炸般在全身蔓延。混乱中,不知是谁一脚狠狠踹在她腹部,剧痛让她瞬间弓起身子,胃里翻江倒海。那只攥着钱袋的手终于被一只肮脏的大脚死死踩住,钻心的疼痛让她手指一松。“哈哈!到手了!”老乞丐趁机一把将钱袋夺了过去,掂量了一下,脸上露出贪婪而狰狞的笑容。“还给我!那是我的!!”星星挣扎着想要扑过去,却被歪嘴乞丐一脚踹翻在地,额头重重磕在冰冷坚硬的水泥地上,眼前金星乱冒,温热的液体顺着额角流下。

“呸!贱骨头!”老乞丐啐了一口浓痰在她身上,眼神轻蔑得像看一堆垃圾,“想在这条街讨食?下辈子吧!滚远点,再让老子看见你,打断你的腿!”三个人扬长而去,留下嚣张的咒骂声在空荡的小巷里回荡。星星瘫在冰冷肮脏的地上,额头流下的血混着泪水,在脸上冲出两道污浊的沟壑。她看着老乞丐消失在巷口的背影,看着自己空空如也、沾满污泥的手。九百八十三块四毛。支撑她在这地狱里活下去的唯一念想。

没了。全都没了。

世界在她眼前彻底崩塌,碎裂成一片片无边无际的黑暗。她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像一具被抽走了所有灵魂的破败人偶。北风灌进巷子,发出呜咽般的哨音,卷起地上的雪尘,一层层覆盖在她身上。好冷,冷到了骨髓深处。也许,就这样冻僵……也挺好?铅灰色的云层沉沉地压在城市上空,像一块巨大的、肮脏的裹尸布。终于,第一片雪花飘了下来,接着是第二片、第三片……很快,天地间只剩下疯狂翻卷的白色。暴雪,来了。

蜗牛猛地推开厚重的实木办公室大门,刺骨的寒风裹挟着雪片立刻倒灌进来。他甚至连大衣都没穿,只抓了件薄外套,脸色是骇人的惨白。“少爷!这天气……”陈助理拿着一件厚实的羊毛大衣追出来,脸上满是焦急。“车!”蜗牛只吼出一个字,声音嘶哑得变了调,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是近乎疯狂的焦灼。他冲进电梯,冰冷的金属壁映出他紧绷到极致的下颌线。距离星星失联,已经过去整整十天了。十天!在这种能把人活活冻死的鬼天气里!他给过她一张银行卡的密码,足够她找个温暖的旅馆,可那个傻姑娘……那个倔得像驴一样的傻姑娘!

黑色的豪华越野车咆哮着冲入漫天的风雪中,雨刮器开到最大,也只能勉强刮开一片模糊的视野。蜗牛死死盯着窗外白茫茫一片的街道,每看到一个瑟缩在角落的身影,心脏就像被重锤狠狠砸击一次,然后又是更深的坠落。车子艰难地驶过一条条街道,车轮碾过厚厚的积雪,发出沉闷的嘎吱声。“城南废弃工厂附近!有人报告说看到过符合描述的女乞丐!”对讲机里传来搜索队员的声音。“快!”蜗牛的声音在颤抖。车子冲进一片破败的厂区。积雪覆盖着断壁残垣,像一座座冰冷的坟茔。蜗牛跳下车,狂风暴雪瞬间将他吞没,单薄的外套如同纸片。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及膝的积雪里跋涉,声嘶力竭地呼喊:“星星!星星——!你在哪儿?!回答我!”

风声吞噬了一切。只有他自己的回声在空旷的废墟间碰撞、碎裂。一个穿着破旧保安制服的老头缩在一个勉强能避风的门洞里,抱着热水杯取暖。蜗牛像抓住救命稻草般冲过去:“大爷!有没有见过一个女孩!这么高,很瘦,穿得很破……”他语无伦次地比划着。老头浑浊的眼睛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外面能见度不足五米的暴风雪,缓缓地、沉重地摇了摇头:“小伙子……这种天儿,一个人在外头……难啊。”他顿了顿,声音带着一种见惯生死的麻木,“特别是……身上还带着伤。前天晚上,就那边巷子口……几个老油子抢了个新来的女娃子,打得可不轻……唉,造孽啊……”“伤?!”蜗牛脑子里“嗡”的一声,保安后面的话变成了模糊的噪音。他猛地转身,顺着保安手指的方向,踉踉跄跄地冲进那条堆满垃圾和积雪的小巷。雪地上,几处凌乱挣扎的痕迹还隐约可见,旁边,一小片暗红色的污渍在白雪的映衬下,刺眼得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视网膜上!

“星星!!”一声绝望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嘶吼从蜗牛喉咙深处爆发出来,瞬间被狂暴的风雪撕得粉碎。他双腿一软,重重地跪倒在冰冷的雪地里。膝盖撞击地面的钝痛毫无知觉,只有心脏被一只无形巨手攥紧、捏碎的剧痛席卷全身。他看见了!看见了那暗红的血点!看见了保安脸上沉重的叹息!看见了这能把钢铁都冻裂的暴风雪!那个傻姑娘……那个被他一句荒谬的考验推进地狱的傻姑娘……那个在群里跟他斗嘴斗得神采飞扬的傻姑娘……

“是我……是我害死了她……”滚烫的液体终于冲破眼眶,瞬间就在刺骨的寒风中冻成了冰棱,挂在睫毛上。巨大的、灭顶的悔恨和绝望像这漫天风雪,将他彻底淹没。他颓然地弯下腰,额头重重抵在冰冷刺骨的雪地上,身体因为剧烈的抽泣而颤抖。雪花无情地落在他身上,一层又一层,仿佛要将他连同这滔天的罪孽一起埋葬。

“少爷!不能再找了!这天气会死人的!”陈助理冲过来,用力想把他从雪地里拽起来。蜗牛猛地甩开他的手,力气大得惊人。他抬起头,脸上涕泪横流,冻得发青,眼神却空洞得像两口枯井。“走开!都走开!”声音嘶哑破碎,“让我陪她一起冻死在这里,是我活该!”他不再挣扎,任由身体在风雪中僵硬、冷却。意识在冰冷的深渊边缘沉浮,悔恨的毒液渗透进每一寸骨髓。或许就这样被大雪覆盖,成为这荒芜之地的一部分,才是他应得的结局。他艰难地用手撑地,试图站起来,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每动一下都像散架重组。算了,一切都结束了。他像个行尸走肉般,拖着灌了铅的双腿,一步一陷,朝着巷子口、朝着那辆象征着现实和罪责的黑色越野车挪去。风雪在他身后留下深深浅浅、歪歪扭扭的足迹,很快又被新的雪花覆盖。

就在这时——一个冰冷、坚硬、带着巨大冲击力的东西,裹挟着风声,狠狠砸在他的后脑勺上!力道之大,砸得他眼前一黑,身体猛地向前一个趔趄,差点再次扑倒在雪地里。冰冷的雪屑顺着后颈灌进衣领,激得他一个哆嗦。他下意识地捂住后脑,猛地回头。漫天的风雪像一道厚重的白色幕布,能见度低得可怕。但在巷子深处,那被暴风雪模糊的、摇晃的光影里,一个瘦小得几乎能被风吹走的身影,顽强地矗立着。她身上的破布条在狂风中猎猎飞舞,像一面褴褛的旗帜。

然后,一个嘶哑的、用尽全部生命力的声音,穿透风雪的咆哮,清晰地砸了过来:“死!蜗!牛——!”那个身影在深可及膝的积雪里,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小兽,爆发出惊人的力量,跌跌撞撞地朝着他猛冲过来!

“我来……踩死你了!!!”

那声音带着哭腔,带着滔天的恨意,也带着一种燃烧到尽头的、不顾一切的疯狂!蜗牛的瞳孔骤然缩紧!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是她!是那个声音!是那个倔得像石头、傻得让他心碎的声音!“星星!”他喉咙里挤出破碎的呼喊,身体比意识更快地做出了反应,朝着那个在风雪中扑来的身影张开双臂,不顾一切地迎了上去!风雪模糊了视线,他只能看到她带着不顾一切的决绝冲势。就在她距离他还有最后两三步,那双因饥饿和寒冷而布满冻疮、裂口的脚即将狠狠踏到他身上的瞬间,那具早已透支到极限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这最后的爆发。冲力戛然而止,她像一个断了线的木偶,身体猛地一软,直直地向前栽倒!瞳孔里映出她急速放大的、失去所有生气的脸,那张脸上沾满污垢和血痕,只有眼睛还死死地、执拗地瞪着他,带着最后一丝不甘的光。

时间仿佛被冻结。

在星星瘦弱的身体即将重重砸进冰冷积雪的前一刹那,一双强健有力的手臂猛地伸出,如同钢铁的港湾,稳稳地、紧紧地箍住了她!巨大的冲击力让蜗牛也踉跄了一下,但他死死地站稳了脚跟,将她冰冷、轻飘得可怕的身体,用一种几乎要揉进骨血里的力度,牢牢地禁锢在自己的臂弯和胸膛之间。冰冷的雪花落在她毫无血色的脸颊上,瞬间融化。她的身体软得像一团棉絮,头无力地垂靠在他肩窝,微弱的呼吸拂过他的脖颈,带着冰雪的气息。“抓到你了……”蜗牛低下头,脸颊紧贴着她冰冷肮脏的额发,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一种劫后余生、失而复得的巨大震颤,嘴角却抑制不住地向上弯起一个极其复杂、混合着无尽心疼与狂喜的弧度,“我的……星星。”

巷子口,刺眼的车灯穿透茫茫雪幕。那辆黑色越野车的后门猛地打开,穿着白大褂的医护人员抬着担架跳了下来,脚步急促地踏着积雪冲来。明亮的救护车顶灯在风雪中无声地旋转,蓝色的光芒映亮了飞舞的雪花。

蜗牛抱着星星,像抱着世间最珍贵的易碎品,一步一个深坑,坚定地朝着那片代表生机的光亮走去。雪花落在他肩头,落在他怀里星星冰冷的发丝上。就在他即将踏上救护车后踏板的那一刻,路灯阴影覆盖的角落里,积雪无声地翻动了一下。两个穿着与周围破败环境格格不入的黑色大衣、身形精悍的男人如同鬼魅般悄然出现,动作利落地对着蜗牛的背影微微躬身。

“少爷,”其中一个压低声音,清晰地汇报道,“任务完成。目标人物安全。”声音很轻,瞬间就被淹没在呼啸的风雪和救护车低沉的引擎声中。蜗牛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他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臂弯里那个微弱起伏的生命上,小心翼翼地将她递上担架,目光始终焦着在她苍白紧闭的眉眼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