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磨坊破败的木板缝隙,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白夜睁开眼,发现自己不知何时也睡着了。他立刻警觉地环顾四周——琳娜和汤姆还在熟睡,磨坊内安静得只能听见溪水潺潺的声音。
他轻轻起身,背部的伤口传来一阵刺痛。昨晚的包扎已经有些松动,但好在没有继续流血。白夜走到窗边,小心翼翼地观察外面的情况。晨雾笼罩着溪流和远处的树林,视线所及之处没有任何人影。
"你醒了。"
琳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白夜转身看到她正揉着眼睛坐起身来。晨光为她的金发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衬得她疲惫的面容更加苍白。
"我们该走了,"白夜低声说,"趁雾气还没散。"
琳娜点点头,轻轻摇醒了汤姆。孩子迷迷糊糊地坐起来,看到白夜时立刻清醒了许多,眼中闪过一丝恐惧。
"别怕,"琳娜柔声安慰,"这位先生是朋友。他救过你,记得吗?"
汤姆怯生生地点点头,但还是躲在了琳娜身后。白夜并不在意,他理解孩子的恐惧——一个满身伤痕的陌生东方人,确实不是什么令人安心的存在。
三人简单收拾了一下,琳娜从包袱里拿出几块干面包分给大家。白夜接过面包时,注意到琳娜的手指上有几道细小的伤痕,那是昨晚在隧道中奔跑时留下的。
"你的手..."白夜指了指。
琳娜低头看了看,无所谓地耸耸肩:"小伤而已。我在教会医院见过比这严重得多的伤口。"
"教会医院?"白夜咬了一口面包,味道干涩但能填饱肚子。
"嗯,我在灰溪镇的教会医院做医女已经三年了。"琳娜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怀念,随即又黯淡下来,"或者说,曾经是。"
白夜听出了她话中的苦涩。帮助一个通缉犯,意味着琳娜再也回不去以前的生活了。这个认知让他胸口发紧。
"我很抱歉,"他真诚地说,"让你卷入这样的处境。"
琳娜摇摇头,金色的马尾在晨光中轻轻摆动:"是我自己的选择。而且..."她犹豫了一下,"如果教会真的在用那种符石囚禁灵魂,那么我宁愿站在事实这一边。"
白夜没有回答。他想起东方的一句古话:事实如同双刃剑,既能斩断枷锁,也能伤人至深。琳娜正在经历的,正是信仰崩塌的痛苦过程。
吃完简单的早餐,三人悄悄离开磨坊。雾气依然浓厚,为他们提供了绝佳的掩护。琳娜带着他们沿着溪流前进,避开可能会有人经过的大路。
"猎人小屋在溪流上游,"琳娜边走边解释,"那里有一片老橡树林,很少有人去。"
白夜点点头,同时警惕地感知着周围的亡灵气息。自从离开灰溪镇后,他注意到亡灵的数量明显减少,但每一只都更加躁动不安。那块符石在他怀中微微发热,仿佛在呼应着什么。
走了约莫一个小时,溪流逐渐变窄,两岸的树木更加茂密。琳娜带着他们离开溪边,钻入一片茂密的灌木丛。穿过灌木后,一座低矮的木屋出现在眼前,几乎完全被藤蔓和苔藓覆盖,与森林融为一体。
"就是这里,"琳娜松了口气,"我小时候经常和...朋友来这里玩。"
白夜注意到她提到"朋友"时语气中的异样,但没有追问。每个人都有不愿提及的过去,他自己也不例外。
木屋虽然老旧,但结构还算稳固。内部空间不大,只有一张简陋的木床、一个壁炉和几个木箱。琳娜熟练地检查了一圈,从某个角落找出几根蜡烛和一块打火石。
"这里的东西我几年前藏起来的,"她点燃蜡烛,昏黄的光线驱散了屋内的黑暗,"没想到还在。"
汤姆好奇地打量着这个新环境,似乎比在磨坊时放松了一些。他走到壁炉旁,摸了摸堆在那里的干柴。
"我们可以生火吗?"孩子小声问道。
琳娜看向白夜,后者摇摇头:"白天太危险,烟会被发现。晚上再说。"
汤姆失望地低下头,但很快又被壁炉上刻着的小动物图案吸引了注意力。白夜趁此机会检查了整个小屋,确认没有潜在的危险后,才在门边坐下。
"你的伤口需要换药,"琳娜从包袱里取出剩余的干净布条和药膏,"昨晚太匆忙,处理得不够好。"
白夜犹豫了一下,还是脱下了上衣。在阳光下,他身上的伤痕更加触目惊新——除了背部的撕裂伤,还有胸前几道已经结痂的剑伤,以及左臂上一圈淤青,看起来像是被某种锁链勒出来的。
琳娜倒吸一口冷气:"这些...都是教会的人做的?"
"大部分是,"白夜平静地回答,仿佛在谈论别人的伤势,"有些是在哀嚎之地留下的。"
琳娜的手指轻轻触碰他背部的伤口边缘,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易碎的瓷器。白夜能感觉到她的颤抖,不仅是手指,还有呼吸的频率。
"《生命之光圣典》第七章第三节,"琳娜突然低声背诵,"'凡与亡灵交者,皆为亵渎,必受净化'。"
白夜微微侧头,看到琳娜眼中闪烁着痛苦的光芒。
"我从小背诵这些戒律,"她继续道,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教会告诉我们,亡灵是邪恶的化身,任何与它们交流的行为都是对圣光的亵渎。"
药膏接触到伤口,带来一阵刺痛,但白夜纹丝不动。他更在意的是琳娜声音中的动摇——她正在质疑自己毕生的信仰。
"那你现在怎么看?"白夜轻声问。
琳娜沉默了很久,最后才回答:"我不知道。我见过被亡灵伤害的人,他们的痛苦是真实的。但我也见过教会'净化'时的场景..."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有时候,我觉得净化比亡灵本身更残忍。"
白夜转过身,直视琳娜的眼睛:"亡灵确实危险,但它们大多只是迷失的灵魂。教会将一切亡灵都视为邪恶,这种做法..."他摇摇头,"就像因为害怕火会烧伤,就禁止所有人使用火一样荒谬。"
琳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继续为他包扎。她的手法娴熟,显然是经过专业训练的。白夜想起她说过在教会医院工作,那应该接触过各种各样的伤患。
"你为什么成为医女?"白夜问道,试图转移她对信仰危机的注意力。
琳娜的嘴角微微上扬:"我母亲曾是灰溪镇最好的医者。她去世后,教会收留了我,条件是...我必须为教会服务。"
白夜注意到她提到母亲时眼中的温暖,以及提到教会时的复杂情绪。这个简单的回答背后,显然隐藏着更长的故事。
包扎完毕,琳娜收拾好剩余的医疗用品。汤姆已经在壁炉旁的干草堆上睡着了,孩子疲惫的小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
"他失去了家人,"琳娜轻声解释,为汤姆盖上自己的外衣,"亡灵袭击了他的村子,只有他活了下来。"
白夜胸口一阵发紧。他见过太多这样的悲剧——亡灵天灾席卷之处,留下的不仅是废墟,还有无数破碎的家庭和无法安息的亡魂。
"教会没有安置他?"白夜问。
琳娜摇摇头:"他们认为他是'被污染者',需要长期观察。我偷偷把他带在身边照顾。"她苦笑一声,"现在我们都成了通缉犯。"
白夜想说些什么,但一阵突如其来的剧痛从胸口传来。他闷哼一声,捂住胸口——那块符石正在发烫,几乎要灼伤他的皮肤。
"怎么了?"琳娜紧张地问。
白夜咬牙取出符石,它表面的刻痕此刻泛着诡异的红光,仿佛有血液在其中流动。更可怕的是,符石正在微微震动,发出几乎听不见的尖啸声。
"它在呼唤什么..."白夜艰难地说,额头渗出冷汗,"或者...有什么在呼唤它。"
琳娜惊恐地看着这一幕:"我们应该丢掉它!"
白夜摇摇头,强忍着痛苦将符石重新包好:"不行。如果教会如此重视它,那么它可能是揭开事实的关键。"
符石的躁动渐渐平息,但白夜知道这只是暂时的。他们手上的这块符石,远比想象中危险得多。
"我们需要了解更多关于它的信息,"白夜说,"你在教会时,有没有听说过类似的东西?"
琳娜皱眉思索:"教会的地下藏书室有一些禁书...其中一本《灵魂之缚》提到过类似的法术,但那本书被严格封锁,我只在整理书目时瞥见过标题。"
白夜眼前一亮:"禁书...也就是说,教会确实有关于这种法术的记载。"
"但那本书只有高阶神官才能查阅,"琳娜担忧地说,"我们不可能拿到它。"
白夜沉思片刻:"也许不需要。凯尔队长...他似乎知道些什么。"
提到凯尔,琳娜的表情变得复杂:"你认为他还会帮我们吗?"
"我不知道,"白夜诚实地说,"但他给了我你的地址,说明他至少部分信任你。"
琳娜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凯尔队长...他曾经是我哥哥最好的朋友。"
这个意外的信息让白夜愣住了。他回想起凯尔那双充满挣扎的蓝眼睛,以及他在追捕时有意无意的"放水"。现在一切都有了解释——凯尔帮助白夜,不仅因为对教会的质疑,还因为琳娜。
"你哥哥..."白夜小心地问。
"死了。"琳娜的声音冷得像冰,"在一次'净化'行动中。官方报告说是亡灵杀了他,但..."她抬起头,眼中燃烧着压抑的怒火,"凯尔告诉我事实。他是被失控的圣光法术烧死的,施法者是维恩主教本人。"
白夜终于明白琳娜为何如此轻易地相信了他关于教会黑暗面的说法。她早已见过光明背后的阴影,只是缺少一个彻底打破信仰的契机。
而现在,那块囚禁灵魂的符石,成为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屋外,阳光逐渐驱散了晨雾。白夜知道,他们必须在天黑前做好下一步计划。但此刻,他更在意的是琳娜眼中那抹挥之不去的痛苦——那是被最信任的人背叛后留下的伤痕,比任何物理伤害都更难愈合。
"我们会找到事实,"白夜轻声承诺,"为你哥哥,为汤姆的家人,为所有被'净化'的无辜者。"
琳娜没有回答,但她的眼神变得坚定。在这个破旧的猎人小屋里,一个医女和一个亡灵裁决者达成了一个危险的同盟——对抗整个生命之光教会的同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