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自从苏宸将那份报告悄无声息地放在林清寒办公室门口之后,两天过去了。

这两天,综合科办公室里的空气,像一锅即将沸腾,却又被人死死按住盖子的水,充满了压抑而躁动的热量。

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等待着一个结果。

钱伟是最高调的那个。他似乎已经认定了苏宸的报告石沉大海,沦为笑柄。他每天都在办公室里或明或暗地散播着自己的“高见”。

“哎,听说了吗?区拆迁办那边一点动静都没有。我就说嘛,想凭一份报告就去挑战市里的文件,太天真了!”

“年轻人嘛,总想搞个大新闻。可惜啊,机关里不是大学社团,光有热情和嘴皮子可没用。”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眼角的余光瞟向角落里的苏宸,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能让整个办公室的人都听见。他身边的几个老油条也跟着附和,发出心领神会的哄笑。他们乐于见到一个不守规矩的新人被现实狠狠教训,这能维护他们既得的、安逸的秩序。

然而,作为风暴中心的苏宸,却平静得像一潭古井。他每天准时上下班,看报纸,整理文件,甚至还主动帮着打扫卫生,仿佛那个敢于接下“李老犟”这烫手山芋的人根本不是他。

他的这种镇定自若,在钱伟等人看来,就是死鸭子嘴硬,是最后的伪装。但在另一些心思敏锐的同事眼中,却多了一丝高深莫测的意味。

没人知道,苏宸的平静,源于他对自己那份报告的绝对自信。那不是一份申诉,而是一套完整的、逻辑闭环的“阳谋”。他将选择题交了上去,无论林清寒如何选择,最终的结果都不会偏离他的预判。

他等得起。为相二十载,他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第三天上午,将近十点。办公室里的人正各自摸鱼,钱伟又在唾沫横飞地贬损着苏宸的“不自量力”。

就在这时,区委大楼外,突然传来了一阵由远及近的、喧闹的锣鼓声!

“咚咚锵!咚咚锵!”

这突兀的、带着浓浓乡土气息的喜庆声音,瞬间打破了机关大院的沉寂。所有人都愣住了,纷纷探头望向窗外。

“怎么回事?谁家搞庆典活动,搞到区委来了?”

“听这动静,还挺热闹啊!”

钱伟也停下了他的高谈阔论,皱着眉头望向窗外,心中没来由地升起一丝不安。

只见区委大楼的门口,不知何时已经聚起了一小撮人。为首的,正是所有人再熟悉不过的“李老犟”——李卫国!

然而,今天的李卫国,脸上没有了往日的倔强与愤怒,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激动到满脸通红的喜悦。他的老伴儿跟在他身边,一个劲儿地用手帕擦着眼角。他们身后,还跟着几个街坊邻居,手里拿着小锣小鼓,卖力地敲打着。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李卫国亲手捧着的一卷用红绸布包裹着的长条状物体,看那形状,分明是一面卷起来的锦旗!

“哗——”

整个综合科,乃至整个区委大楼里所有看到这一幕的人,都炸开了锅!

“是李老犟!他……他这是来送锦旗的?”

“我没看错吧?太阳打西边出来了?那个除了骂人什么都不会的滚刀肉,居然会敲锣打鼓地来送锦旗?”

“送给谁的?难道……难道他的问题解决了?”

所有人的脑海中,都同时浮现出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目光也下意识地,齐刷刷地聚焦到了那个角落里,一直从容不迫的年轻人身上。

钱伟脸上的血色,“唰”的一下就褪去了。他脸上的肌肉僵硬地抽搐着,那感觉,比被人当众狠狠扇了一耳光还要火辣、还要屈辱!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他内心的狂吼,却无法阻挡事实的发生。

李卫国在一众工作人员和办事群众的注视下,昂首挺胸地走进了综合科。他的目光扫过全场,最后牢牢地锁定在了苏宸的身上。

“苏同志!苏宸同志!”

老人家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他几步抢上前来,在苏宸的办公桌前站定。

苏宸缓缓站起身,神色依旧平静,对着老人微微颔首:“老先生,事情办妥了?”

“妥了!全妥了!”李卫国用力地点着头,眼眶里泪光闪烁,“昨天下午,拆迁办的黄主任亲自给我打的电话!态度那叫一个客气!说是经过街道和区里的领导研究,充分尊重我们这些老住户的意愿,给了我两个选择。一个是按新标准,多给一笔搬迁补助;另一个,就是履行咱们三年前签的那份老合同!”

“我选了第二个!我选了老合同!”李卫国一拍大腿,声音洪亮地对所有人喊道,“黄主任说了,差额的补偿款,三天之内就打到我账上!白纸黑字的合同,政府认了!这个‘信’字,你们给咱老百姓,重新立起来了!”

说到最后,老人已经是泣不成声。

整个办公室,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都被这番话震得头皮发麻。

真的解决了!

那个困扰了街道办三年,让前后几任领导都束手无策的死结,就这么……被一个来了不到半个月的新人,云淡风轻地解开了?

在所有人呆滞的目光中,李卫国颤抖着双手,解开了那卷锦旗上的红绸布。

“哗啦”一声,一面巨大的,金丝绒底、烫金大字的锦旗,被猛然展开!

“人民的好公仆,百姓的贴心人!”

十四个金灿灿的大字,在灯光下熠熠生辉,刺痛了在场某些人的眼睛。

“苏同志!”李卫国将锦旗郑重地递到苏宸面前,“我老李没文化,不会说啥好听的。但这面旗,是我们全家的一点心意!这三年来,我跑断了腿,磨破了嘴,受了多少白眼,听了多少闲话!只有您!只有您是真把我们老百姓当人看,是真把我们的事儿当事儿办!您,当得起这面旗!”

这番话,朴实无华,却掷地有声。

周围那些原本只是看热闹的办事群众,此刻看苏宸的眼神也变了。他们开始交头接耳:

“哎,这小伙子可以啊,真是给老百姓办实事的!”

“就是,现在这样的干部可不多见了。”

苏宸看着眼前的老人,又看了看那面鲜艳的锦旗。

就在这一刻,他那“官心敕令”的异能,发生了奇妙的变化。

他感觉到,一股无形的、温暖的气息,从李卫国夫妇身上,从周围那些投来赞许目光的群众身上,丝丝缕缕地汇聚而来,涌入自己的身体。这股气息,不同于代表官运的“气”,它更纯粹,更温暖,仿佛带着万家灯火的温度。

这,就是“民心”!

随着这股“民心”的注入,苏宸感觉自己的精神为之一振,整个人的气场,似乎都发生了一种微妙的、难以言喻的蜕变。如果说之前的他,沉稳是内敛的,锋芒是深藏的;那么现在的他,依旧沉稳,却多了一分堂堂正正、让人不自觉信服的气度。眼神依旧深邃,却仿佛能映照人心,让人不敢直视。

前世身为宰相,他自然明白“民心所向,天命所归”的道理。没想到在千年之后,这种最淳朴的力量,依旧是天地间最根本的法则。

他没有推辞,而是伸出双手,郑重地接过了那面锦旗。

他接过的,不只是一份赞誉,更是一份沉甸甸的责任。

“老先生,您言重了。”苏宸的声音清晰而沉稳,传遍了整个办公室,“我只是做了我分内的工作。您真正应该感谢的,是党和政府。是我党的政策,始终将人民的利益放在第一位。这面锦旗,是对我们所有区委办工作人员的肯定和鞭策。”

这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肯定了自己,又捧高了集体,还将功劳归于“党和政府”,瞬间将格局拔高了不止一个层次。

办公室里,几个原本还心存嫉妒的同事,听了这话,脸上的表情也缓和了不少。人家没独吞功劳,他们心里自然也舒服多了。

只有钱伟,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他感觉自己像一个在舞台上卖力表演的小丑,而聚光灯,却自始至终都打在那个他最瞧不起的人身上。苏宸的每一句谦逊之词,都像一记记耳光,反复抽在他的脸上,将他那点可怜的办公室权谋,击得粉碎。

他头顶那团本就污浊的灰色官气,此刻更是剧烈地翻涌起来,隐隐有溃散之象。

就在这时,一道清冷的声音,从办公室门口传来。

“很热闹啊。”

众人回头一看,只见林清寒不知何时已经俏生生地站在了门口。她环抱着双臂,目光平静地扫过全场,最后落在了苏宸和他手中的那面锦旗上。

没人能从她那冰山般的脸上看出喜怒。

但苏宸的“官心敕令”,却清晰地捕捉到了她此刻内心最真实的一句想法:

【做得好!这面锦旗,比十份报告都有用!】

苏宸心中了然,看来,自己的这位美女上司,不仅看懂了他的报告,更看懂了这面锦旗背后,所蕴含的巨大政治价值。

李卫国等人见到领导,有些局促。林清寒却主动走上前,对着李卫国温和地说道:“老先生您好,我是综合科的负责人林清寒。您反映的问题能够圆满解决,我们也很高兴。这说明我们工作中还有很多不足,感谢您的监督和理解。”

一番话,不卑不亢,大方得体,瞬间化解了现场的尴尬。

安抚好李卫国一行人,让他们离开后,林清寒的目光,才重新落回到苏宸身上。

整个办公室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这位美女主任对苏宸的“最终审判”。

是敲打他风头太盛?还是会轻描淡写地表扬两句?

林清寒看着苏宸,又看了看那面无比扎眼的锦旗,沉默了片刻。

然后,她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尤其是钱伟,心头猛地一沉的决定。

“苏宸,”她开口道,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把锦旗拿到会议室挂起来,让大家都看看。这是荣誉,也是鞭策。”

“另外,你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说完,她便转身,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哒哒”声,仿佛每一下,都敲在了众人的心坎上。

将锦旗挂在会议室?那是区委办用来展示所有荣誉的地方!

单独叫去办公室?

所有人都明白,池塘里的涟漪,已经变成了看得见摸得着的滔天巨浪。

这个叫苏宸的新人,凭借这一手石破天惊的操作,要一飞冲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