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夜色深沉,街灯在潮湿的柏油路上投下昏黄的光晕。

两人一前一后,脚步声几乎重叠,最终在一栋略显老旧的公寓楼前停下。

杨清言如同幽灵般无声尾随,在宁秋水踏上三楼的瞬间,他的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钥匙插入锁孔的金属声清脆响起,门缝中泄出一线苍白的光——

就是现在。

杨清言心中默念:“砸瓦鲁多!”

刹那间,世界陷入凝滞。飘浮的尘埃静止在空中,宁秋水抬手的动作定格成雕塑。

杨清言闲庭信步般跨入门内,甚至顺手从茶几上捞起玻璃杯,慢条斯理地倒了半杯水。

他慵懒地陷进沙发,翘起二郎腿,指尖轻轻一弹——

时间恢复流动。

“啪!” 灯光骤然亮起。

宁秋水刚松开领口,抬眼便对上了沙发上的人影。

“啊!!” 向来冷峻的他竟惊得后退半步,耳根瞬间涨红,连手中的钥匙串都“哗啦”掉在了地上。

杨清言晃了晃水杯,冰块叮当作响。

“Surprise~” 他笑得像只偷腥的猫,“你家沙发还挺舒服。”

“你——!” 宁秋水瞳孔地震,手指无意识攥紧门框,“怎么进来的?!” 他的目光飞速扫向紧闭的窗户和完好无损的门锁,后背沁出一层冷汗。

“都说是朋友了,借住几晚不过分吧?” 杨清言歪头,故意拖长声调,“难道你要眼睁睁看着我这个——” 他撩了撩额前碎发,“——绝世美男子露宿街头?”

宁秋水太阳穴突突直跳。眼前人顶着张能出道偶像的脸,说出的台词却厚颜无耻到令人发指。

他深吸一口气,终于确认了两件事:

第一,自己没疯;

第二,这家伙真他妈会暂停时间。

然而,尽管内心可能并非如此,但自己却不得不佯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这种伪装并非易事,需要时刻保持警惕,不能让真实的情感或想法流露出来。

杨清言见宁秋水如同寒潭古井般沉默,毫无波澜,心底的小鼓敲得更急了。

他干脆整个上半身倾向宁秋水,脸上堆起堪称灿烂的笑容,甚至带了点谄媚,继续软磨硬泡:“哥,宁哥!信我,我这人特别特别好处!像阳光一样没负担,平时保准安静如鸡,绝不对你造成一丝儿干扰!而且你看,”

他挺直腰板,试图显得威武,“我这实力可是杠杠的,以后你要真遇上啥事儿,兄弟我绝对冲在前头给你当人肉盾牌!包你安全无虞!”

宁秋水的目光宛如实质的冷刃,缓慢地从杨清言刻意挺起的胸膛游弋到他写满期待的脸上,那眉头锁得更紧,几乎能夹死苍蝇。

他的声音如同掺了冰碴子,冷冷响起:“凭你这一面之词?我怎知你是不是自带麻烦体质?若是你那些‘前尘旧怨’循着味儿追上门来,扰了我的清净,或是带来不必要的……血光之灾,我岂不是无端被拖下水?这笔账,不划算。”

作为一个习惯独行于暗影的杀手,最厌恶的就是不受控的变数和潜在的连锁反应。

杨清言一听,立刻把胸脯拍得砰砰响,动作幅度大得差点把自己咳着:“哎哟我的亲哥!我发誓!绝对、绝对没有!我保证像团影子一样安安静静,就借您这风水宝地歇个几天脚!这地板都比我住处强百倍了!等我找着新窝,立马圆润地滚蛋!绝对不留一丝痕迹!”

他眼珠子一转,补充道:“再说了,就凭我这身本事,真要有哪个不长眼的找上门?”

他嘿嘿一笑,做了个夸张的“打飞”手势,“分分钟打得他们满地找牙、屁滚尿流,半点火星子都溅不到咱家屋檐下!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

宁秋水那双沉静的眸子在杨清言脸上停顿了几息,锐利得仿佛要穿透他的皮囊看到内里。

空气似乎都凝滞了。

最终,他几不可查地吸了半口气——像是在极力忍耐某种冲动。

他移开视线,声音依旧冷淡,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行。容你暂住。”

在杨清言喜色浮上眉梢之前,他又立刻甩出冰锥般的条件:“但规矩立在此处,犯一条,后果自负:其一,闲杂人等,一律严禁踏入此地,擅带者滚。其二,此地,非喧哗之地。吵嚷者,滚。”

每个字都淬着寒气,清晰明了地划下不可逾越的红线。

杨清言闻言,立马化身啄木鸟,脑袋点得飞快,几乎要甩出残影:“明白明白!完全明白!宁哥你放心,我对灯发誓,绝对严格遵守组织纪律!一丝不苟!半毫不多!你就安安稳稳把心揣回肚子里头去!”

他夸张地比划着放心的动作,末了又忍不住补充,“有兄弟我这尊‘门神’镇着,别说仇家,连只不懂事的蚊子都不敢溜进来嗡嗡!”

宁秋水看着他信誓旦旦的样子,终究是再找不出拒绝的理由。

他几乎是微不可闻地从鼻腔里哼出一丝无奈的浊气:“……就几日。到时自行离去。”

那语气里混杂着妥协、疲惫,以及对未来几天清净与否的深刻怀疑。

杨清言简直像屁股安了弹簧,“噌”地一下蹦了起来,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差点手舞足蹈:“太好了!!!宁哥!宁哥你真是大好人!大大的好人!当代活菩萨!救命恩人!”

他激动得甚至想扑上去拥抱对方表达感激,但看到宁秋水瞬间凌厉的、能剜掉他一层皮的眼神,顿时僵住,连忙改成了九十度鞠躬,“谢谢宁哥!大恩不言谢,兄弟记一辈子!”

就连杨清言自己那颗跳脱的心都猛地顿了一拍,狂喜中夹杂着浓浓的不敢置信: 这就成了?!

这发展完全脱轨了啊喂!他脑子有点懵。

按原著剧本走,宁秋水不该是那个三尺之内生灵勿近、心硬似铁、拒绝一切搭讪绑定的高冷酷帅杀手吗?

他预想的可是至少得经历三天五夜的“攻坚战”!

怎么现在真人一碰面……虽然也冷,也硬,但这底子……好像、似乎、大约……有点好说话的反常呢?

这剧本它不对头啊!

其实,宁秋水心中波澜不兴,只余一丝早知如此的淡漠和近乎于无的烦躁。

他隔着衣袖,指腹下意识摩挲了下腕间冰冷的器物轮廓: 纯粹浪费时间。

继续耗下去,不过是听他翻来覆去车轱辘话轰炸。

聒噪。

与其在此消磨无意义的精力,不如早些应下,关起门来落个耳根清净。

至于监视……他瞥了眼墙角毫不起眼的某个位置。

罢了,他倒要看看,这凭空掉下来、热情得可疑的小子,能在眼皮子底下翻出什么花样。

若真惹出祸端……一丝冷厉的寒光在他眸底转瞬即逝。

不过多处理一次“麻烦”而已。

宁秋水不再看欢天喜地的杨清言,径直转身走向那扇厚重的、隔绝喧嚣的卧室门,只留下一句毫无温度的叮嘱和一道隔绝了所有阳光的冰冷背影。

“记住你的话。保持安静。”

话音落下的瞬间,厚重的门无声地在他身后闭合,将外面那个仿佛自带阳光噪音的生命体彻底隔绝在外。

门内瞬间陷入一片近乎绝对的寂静,只有窗外微弱的光线斜斜切入,照亮空气中细小的微尘,无声浮动。

宁秋水倚在冰凉的门扉内侧,闭目凝神,感知着门外那个笨拙压抑却依然存在的活力气息移动到了门边的某个角落,似乎也努力想要安静下来。

空气中残留的陌生气息让他眉头微蹙,如同领地被迫闯入异类的猛兽。

几息之后,他无声移动到阴影最浓重的角落,像一滴墨迹融入了黑暗。

指尖习惯性地触碰到腰间钉枪的冰冷质感,才真正松弛下绷紧的神经。

虽然这东西……

短暂的外界纷扰消失,剩下的只有熟悉的、属于杀手的绝对掌控感。

他开始在脑中快速过滤今天接收到的外界信息和明天的行程任务,将那个聒噪的闯入者连同随之而来的微小变量,一起归档到了“待观察处理”的角落。

房间恢复成了那座空寂的堡垒,连呼吸声都消弭无踪。

门外,杨清言靠着门板滑坐到冰凉的走廊地面上,咧着嘴傻乐,无声地挥拳庆祝:耶!搞定!……就是这门板怎么感觉像冰窖一样冻骨头?

啧,高冷杀手的地盘,连空气都比别处冷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