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盘古研究所的紧急封锁警报,像濒死野兽的哀鸣,在地下三层的走廊里回荡。医疗舱爆炸的烟尘尚未散尽,裴寒野拄着断裂的合金支架,半跪在满地狼藉中,左肩的血洞还在汩汩淌血,混着黑煞之气凝结的暗红血块,在冰冷的地面上积成一滩。

他的意识像被狂风撕扯的破布,时而清醒,时而混沌。血煞能量与自身煞气的冲撞在体内形成了无数个微型漩涡,每一次旋转都带来撕裂般的剧痛。但比疼痛更让他难以忍受的,是脑海中反复闪现的画面——林雪被气浪掀飞的瞬间,她苍白的脸,惊惶的眼,还有撞在墙上时那声沉闷的闷响。

“呃……”

裴寒野低吟一声,用断裂的支架撑着地面,艰难地站起身。赤红的眼底渐渐褪去血色,恢复了些许清明。他环顾四周,破碎的医疗舱残骸还在冒着电火花,周教授和几个研究员被刚才的能量冲击波掀到了墙角,正挣扎着爬起来,看向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恐惧。

“她呢?”

他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味。目光扫过狼藉的地面,最终定格在走廊尽头——林雪蜷缩在那里,白色防护服的后背被染成了暗红,显然是撞墙时受了伤,一动不动,像个被丢弃的破损娃娃。

裴寒野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骤然缩紧。

他踉跄着冲过去,玄色劲装的下摆拖过地面的血迹,留下一道蜿蜒的红痕。跪在林雪身边时,他的动作带着一种自己都未察觉的僵硬,仿佛面前不是一个昏迷的人,而是一件稍碰即碎的珍宝。

她的脸色比刚才在医疗舱里还要苍白,嘴唇毫无血色,额前的碎发被冷汗浸湿,贴在光洁的额头上。一缕暗红的血迹从她唇角溢出,顺着下巴滴落在锁骨处,像一朵在雪地里绽开的红梅,刺得裴寒野眼睛生疼。

“喂……”他伸手想去碰她的脸,指尖在距离她皮肤半寸的地方猛地顿住。

这双手,曾斩过十二国的将领,拧断过无数敌人的脖颈,沾过的血能汇成河流。此刻却在她面前,笨拙得像个初学握笔的孩童,连落下都需要莫大的勇气。

他想起她总说的“工具”论,想起她看自己时那如同审视文物的冰冷眼神,想起她在古玩店用冰蓝光带缠住鬼面时的决绝。这个女人,总是把自己包裹在一层厚厚的冰壳里,坚硬,冷漠,仿佛世间万物都无法撼动。

可现在,这层冰壳碎了。她脆弱地躺在他面前,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后背的伤口还在缓缓渗血,像一只被暴雨打湿翅膀的蝶。

一股陌生的情绪,像藤蔓般悄无声息地缠上裴寒野的心脏,越收越紧。那不是怜悯,不是同情,更不是对“工具损坏”的惋惜。那是一种……愤怒。对自己失控的愤怒,对让她受伤的愤怒,对这具脆弱躯体竟能牵动他心绪的愤怒。

“孤……”他想说些什么,喉咙却像被堵住般发不出声音。

最终,他还是伸出手,用指腹轻轻擦去她唇角的血迹。她的皮肤冰凉,带着一种近乎病态的冷,与他掌心的滚烫形成鲜明对比。指腹下的肌理细腻得不可思议,让他想起北境雪原上最纯净的冰晶,稍一用力就会碎裂。

裴寒野的动作下意识地放轻了,连呼吸都屏住了几分。他看着她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的阴影,看着她因疼痛而微微蹙起的眉头,心中那股陌生的情绪像潮水般涌来,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觉得荒谬的慌乱。

他曾踏平城池,见过尸山血海,从未对任何人心软。可此刻,看着她这副模样,他竟有种想把所有伤害她的东西——无论是血煞之气,还是失控的自己——都彻底碾碎的冲动。

“嘀嗒,嘀嗒。”

墙上的应急灯闪烁着红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射在林雪脸上,像一道笨拙的屏障。裴寒野脱下自己那件虽然破损但依旧厚实的玄色外袍,小心翼翼地盖在她身上,动作轻柔得不像一个双手沾满血腥的暴君。

外袍上还残留着他的体温和淡淡的血腥味,盖在林雪身上,竟奇异地让她紧绷的眉头舒展了些许。

“别动……”裴寒野低声呢喃,像是在对她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孤不会让你有事。”

这句话说出口,连他自己都愣住了。什么时候起,他会对一个“工具”许下承诺?

就在这时,走廊尽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周教授带着医疗组的人赶来了,看到眼前的景象,脚步猛地顿住——那个素来暴戾嗜血的裴寒野,此刻正半跪在地上,用自己的外袍裹着昏迷的林雪,眼神专注而……温柔?

这画面太过诡异,让见惯风浪的周教授都一时失语。

裴寒野猛地抬头,眼中瞬间恢复了惯有的锐利与警惕,周身的煞气重新凝聚,像一头护崽的野兽。“带她去治疗。”他的声音冷硬,却没再阻止医疗组靠近,“用最好的药,最快的速度。”

医疗组的人不敢耽搁,连忙上前小心翼翼地将林雪抬上担架。当担架经过裴寒野身边时,他的目光一直紧紧跟随着她,直到担架消失在走廊拐角,才缓缓收回视线。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掌心,那里还残留着她唇角的冰凉触感,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带着修复力的淡香。这味道像一根细针,轻轻刺入他冰封的心湖,漾开一圈圈陌生的涟漪。

“呵。”裴寒野嗤笑一声,试图用嘲讽掩盖这诡异的悸动,撑着断裂的支架站起身。左肩的剧痛让他眼前发黑,但他挺直的脊背却像一杆永不弯折的长枪。

他朝着林雪被抬走的方向看了一眼,眼神复杂难明。

“孤倒要看看……你这女人,到底有什么本事,能让孤……”

后面的话他没说出口,只是转身,一步一步走向自己的观察室。每一步都踩在自己的血迹上,留下沉重的声响,像在宣告一个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决心。

应急灯的红光在他身后明明灭灭,照亮了他玄色内袍上,那片被林雪血迹染红的地方——如同一个滚烫的烙印,再也无法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