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铁幕深处,绿十字红区B-9监护单元。

绝对的寂静如同凝固的冰层,沉甸甸地压在每一寸空气之上。生命维持系统低沉的嗡鸣与全息监测屏无声流淌的数据瀑布,共同构筑了一座冰冷而精密的数字坟墓。空气里,消毒水的刺鼻气味如同忠诚的狱卒,顽固地驱赶着任何一丝异样,却无法彻底掩盖林熵左臂伤口深处逸散出的、那股若有若无的甜腥与金属锈蚀混合的腐败气息,以及一种更虚无缥缈、却更令人心悸的——源自灵魂被反复撕裂、碾磨后残留的“精神熵味”。

林熵躺在维生床的约束中,像一具被无数管线锚定在生死边缘的残破标本。高强度镇静剂与神经阻断剂混合的冰冷洪流,如同西伯利亚的寒潮,持续冲刷着他千疮百孔的神经通路,强行将任何可能引发痉挛的生理信号冻结在萌芽状态,将他拖向一种无梦、却充满了扭曲光影与无声尖啸的混沌深渊。每一次呼吸都显得格外费力,如同破旧风箱的微弱抽动,浅短得几乎无法察觉。胸腔深处,无形的巨石死死压迫着肺叶,每一次吸气都伴随着细微却尖锐的灼烧感。脖颈上那冰冷的金属抑制项圈,细密的探针如同跗骨之蛆,持续释放着麻痹神经的微电流,带来一种全身浸泡在粘稠冰水中的沉重麻木,隔绝了大部分来自外界的物理刺激,却无法阻隔体内汹涌的痛楚和意识深处永不停歇的风暴漩涡。

他的左臂,是这场永恒风暴的物理核心。厚厚的、半透明的生物凝胶敷料下,包裹着从肩部一直延伸到肘关节的恐怖伤口,其狰狞程度足以让最资深的外科医生头皮发麻。伤口边缘被特制的合金固定夹板死死钳住,防止任何无意识的抽搐造成二次撕裂。敷料之下,熵灭弹造成的极寒冻结坏死与灵能枷锁爆炸引发的熵能深度侵蚀,如同两股互相憎恶又彼此纠缠的毒蛇,形成了诡异而恐怖的混合伤。焦黑碳化的冰晶痕迹如同丑陋的诅咒烙印,盘踞在伤口边缘,而更深处,在强效抑制剂和生物凝胶的暂时压制下,那些被深度污染、性质不明的组织仍在进行着微弱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蠕动。每一次蠕动,都伴随着敷料下渗出几缕粘稠、闪烁着黯淡不祥油光的黑液,它们无声地侵蚀着凝胶的边缘,如同活物在黑暗中缓慢拓展领地。每一次心脏的搏动,都像沉重的鼓槌,将冰冷的剧痛和灼烧的异物感泵向四肢百骸,同时也在无情地敲打着他意识中最清晰的烙印——左手腕表屏幕上那死寂凝固的数字:95.1%。这不再是简单的百分比,它已化作一块冰冷的墓碑石,深深刻着“畸变体079”的烙印,悬于意识穹顶,其阴影笼罩着每一寸感知,时刻可能化作终结的铡刀轰然落下。

楚月坐在冰冷的弧形监测台前,幽蓝的屏幕光映亮了她侧脸的轮廓,疲惫如同刻刀,在她眼下留下了深重的阴影。额角那道被碎片划破的伤口已覆盖上近乎隐形的生物敷料,但下方的淤青和眉宇间深锁的、挥之不去的忧虑却如同顽固的污渍,无法被掩盖。她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阵列,在环绕病床的数十块全息屏幕上高速扫掠、解析。屏幕上无声流淌的数据瀑布,是这台濒死躯体唯一的、冰冷的生命语言,每一个微小的异常波动都如同敲打在她紧绷神经上的重锤。

脑电波监测屏上,紊乱的波形如同风暴肆虐下的海面,尖峰与低谷剧烈交错,形成一片混沌狂暴的雷暴云图,清晰无比地昭示着意识深处正经历着远超肉体极限的酷刑。神经应激指数如同过载的仪表指针,死死顶在红色警戒区域的顶端,发出无声却刺耳的尖啸。血液分析图谱上,代表熵能代谢副产物浓度的曲线高耸得如同悬崖绝壁,触目惊心,并且与左臂伤口深处残留传感器(枷锁虽毁,微型探针仍在工作)传来的微弱能量脉冲,呈现出一种诡异到令人心悸的同步峰值,仿佛某种邪恶的共振。最核心的,是腕表内置生物芯片直接反馈的污染指数读数——那凝固的95.1%,如同宇宙深渊的奇点,吞噬着一切希望的光。

“生理指标维持临界,污染指数稳定…但这‘稳定’之下,是永不停止的精神海啸。”楚月低声自语,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冰冷的控制面板,节奏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周启明那句“活着,清醒地活着”的要求,此刻像一道冰冷的绞索,悬在她的脖颈,也勒在她作为医者最后信念的根基之上。隔壁监控室无形的目光,如同贪婪的秃鹫,通过加密数据链吮吸着这里的每一字节信息。莫里斯首席团队的要求赤裸而直接:在目标彻底崩溃前,榨取出“接口”在极端压力下的一切反应模式,哪怕代价是加速这具躯壳的死亡。而雷罡那冰冷的“最终净化”授权,则如同悬在门外走廊阴影中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寒光闪烁,随时可能落下,终结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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监护单元厚重的合金门无声滑开,打破了死寂。一个身影走了进来,脚步沉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感。不是白塔那些眼神狂热的助理研究员,而是周启明副局长本人。

他依旧穿着那身笔挺的深灰色高级官员制服,纤尘不染,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平静而深邃,如同两口不起波澜的古井。他径直走到监测台旁,目光扫过屏幕上那些触目惊心的红色警告和凝固的95.1%,脸上没有任何意外或动容的表情,仿佛只是在审视一份日常报告。

“楚月医师,”周启明的声音温和,却像裹着天鹅绒的冰锥,“伦理审查委员会的初步结论,我看到了。你的坚持…很专业,也很大胆。”他的目光落在楚月额角的淤青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虚伪的关切,“辛苦了。079的情况,确实特殊。污染指数在那种程度的能量爆发和外部精神污染冲击下,竟然能…回落?”他微微停顿,镜片后的目光锐利起来,如同手术刀般精准地刺向楚月,“这个现象,颠覆了白塔现有的一切模型。莫里斯首席称之为‘奇迹的裂痕’。”

楚月的心猛地一沉。周启明亲自前来,绝非为了表示支持。她挺直脊背,迎向对方的目光,声音清晰而冷静:“副局长,这不是奇迹,是线索。是理解079、理解他身上那股力量,甚至可能是理解熵能本身的关键窗口。但这窗口极其脆弱,任何粗暴的干预,尤其是脱离绿十字维生体系的环境剧变,都会立刻将其摧毁。”

周启明微微颔首,嘴角勾起一丝难以捉摸的弧度,像是赞许,又像是嘲弄。“窗口…说得好。所以,这扇窗,必须保持‘敞开’,并且要在‘可控’的前提下,为我们呈现它背后的风景。”他踱步到维生床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昏迷中的林熵,如同观察培养皿中一个刚刚展现出奇异特性的菌株。“你的‘熵能透析过滤’方案,我原则上同意。”

楚月眼中闪过一丝微弱的亮光,但瞬间又被更深的警惕取代。她太清楚周启明话语背后的潜台词。

果然,周启明话锋一转,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冰冷铁律:“但是,楚医师,风险必须降到最低。透析过程,白塔科研所将派遣凯斯博士带团队全程监督,并安装‘伽马级’实时数据采集器。这是确保数据完整性和研究价值最大化的必要措施。同时,”他的目光转向楚月,如同无形的枷锁,“为确保透析期间目标的绝对‘稳定’和你的…专注,你需要暂时交出B-9单元的独立操作权限。所有指令,需经凯斯博士确认后方可执行。”

交出权限?楚月的心瞬间沉入冰窟。这意味着她将彻底失去对林熵治疗过程的控制,成为白塔那些疯狂科学家的提线木偶!所谓的“监督”,就是让莫里斯的手直接伸进林熵的血管和大脑!

“副局长!”楚月的声音因愤怒和压抑而微微发颤,“透析过程需要根据目标的即时生理反应进行微秒级的参数调整!任何延迟和外部干扰都会引发灾难性后果!凯斯博士的团队并不熟悉绿十字的神经舒缓协同系统,他们…”

“楚医师。”周启明温和地打断她,声音不高,却带着冻结一切的寒意,“这是命令,不是协商。079的价值,在于他身上那些未解之谜。为了获取这些答案,必要的风险和管理手段,是值得的。我相信你的专业素养,会配合好凯斯博士的工作。”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林熵缠满管线的手臂,“至于风险…如果透析过程中发生不可控事件,导致目标价值丧失…‘红莲’协议,会确保铁幕的安全底线。”

赤裸裸的威胁!配合白塔的活体实验,或者眼睁睁看着林熵被“最终净化”!

楚月的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刺痛感让她保持着最后一丝清醒。她看着周启明那张儒雅却深不可测的脸,看着维生床上无知无觉、生命如同风中残烛的林熵,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冰冷的愤怒席卷全身。她明白,任何直接的对抗在此刻都是徒劳,只会加速林熵的毁灭。

“…我明白了,副局长。”楚月的声音像是从极寒之地传来,干涩而冰冷,“我会…配合凯斯博士的工作。”每一个字,都像带着血从喉咙里挤出。

“很好。”周启明满意地点点头,仿佛解决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小问题。“凯斯博士的团队一小时后抵达。做好准备。”他不再多言,转身,迈着沉稳的步伐离开了监护室,厚重的合金门在他身后无声关闭,如同墓穴的封石落下。

门关上的瞬间,楚月强撑的力气仿佛被瞬间抽空,她踉跄一步,扶住冰冷的监测台才勉强站稳。巨大的屈辱感和对林熵命运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将她淹没。她看向林熵,他的脸色在幽蓝的屏幕光下苍白得如同石膏,唯有紧蹙的眉头显示着意识深处永不停止的煎熬。

“对不起…”一声微不可闻的低语从楚月唇间逸出,充满了无力感和深重的愧疚。她走到维生床边,手指颤抖着,轻轻拂开林熵被冷汗浸湿的额发。指尖传来的冰冷触感让她心脏一缩。

就在她指尖触及林熵皮肤的刹那——

嗡!!!

一种极其微弱、却清晰无比的震动感,顺着她的指尖传来!并非来自林熵的身体,而是…来自她实验袍口袋!

楚月猛地缩回手,瞳孔骤然收缩。她迅速将手伸进口袋,触碰到一个冰冷坚硬的小物件——是她的个人备用通讯器,一个经过特殊加密处理、外表伪装成普通电子体温计的小装置。此刻,这个沉寂了许久的装置,正在她的掌心微微震动着,屏幕亮起极其暗淡的光芒,上面没有文字,只有一组不断变化的、意义不明的频谱波纹!这是...有人在通过通讯器联系她?

楚月的心脏狂跳起来,她不动声色地将通讯器握紧,身体微微侧倾,挡住可能的监控视角,目光快速扫过监护室内几个隐蔽的摄像头位置。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手指在通讯器侧面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凹槽上,以一种特定的节奏和力度,轻轻按压了三下。

几秒钟后,掌心通讯器的震动模式变了,变成了一种极其细微、如同心跳般的脉冲。紧接着,一个被压缩到极致、带着强烈电子干扰杂音、如同强行凿开一条缝隙的冰锥,直接传递到她紧握通讯器的掌心神经末梢:

“…绿十字变鸟笼了?老狐狸爪子伸得真快…听着楚医师,我是韩夜,没有时间废话,什么都别问,后面再给你解释,现在先听我说!透析是剥皮抽筋,跟白塔走死路一条!想救那高熵变风险体,也救你自己,按我说的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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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熵能透析过滤”准备室的气氛凝重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巨大的环形设备占据了房间中央,冰冷的合金管道和闪烁着幽蓝光芒的能量导管如同巨兽的血管与神经,交错缠绕,最终汇聚向中央一个仅容一人平躺的透明舱体——那便是“剥离台”。空气中弥漫着高压臭氧和某种合成冷却液特有的甜腻气味。

凯斯博士带着他的白塔团队已经接管了这里。几名穿着纯白镶银边防护服的研究员如同精密机器般忙碌着,调试着复杂的仪器参数,检查着连接剥离台的无数管线接口,动作迅捷而冷漠。凯斯本人则站在主控台前,手指在光屏上飞快滑动,调阅着林熵的全部生理数据,尤其是左臂伤口的实时扫描图谱。他那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头发下,眼神锐利如手术刀,充满了对即将开始的“实验”的期待,而非对生命的敬畏。

“神经抑制项圈输出功率提升20%,确保目标在剥离过程中无任何意识活动干扰。”凯斯头也不抬地命令道,“枷锁残骸区域植入式探针灵敏度校准到最高,我要看到‘接口’残留物在透析液冲刷下的每一个能量跃迁细节!还有,伽马级数据采集阵列启动预热,实时数据流同步到白塔主数据库第三分析节点!”他的话语冰冷,将林熵彻底物化为一个待拆解的零件。

楚月站在稍远的位置,穿着同样的防护服,但她的存在更像是一个被架空的符号。她看着那冰冷的剥离台,看着凯斯团队高效而无情的操作,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周启明的“配合”命令像枷锁套在她的脖子上。她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主控屏上林熵的生命体征数据,这是她目前唯一还能“看”的东西。

“楚医师,”凯斯的声音带着一丝刻意的疏离,“请再次确认透析液的熵能中和剂浓度梯度参数,以及神经保护性缓冲剂的注入时序。我不希望因为绿十字基础设置的任何‘细微差异’,影响到核心数据的纯净度。”话语中的指责和不信任毫不掩饰。

楚月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怒火,走到副控台前,手指在光屏上操作着。她的动作看似在核对参数,指尖却在几个特定数据输入框的边缘,以极其隐蔽的频率轻敲着——那是韩夜通过加密震动传递给她的一组操作指令的一部分:在神经保护缓冲剂的预载序列中,注入一段伪装成校准信号的特定频率的无效代码。这段代码本身无害,不会影响透析液成分,但会像一块投入水中的石头,在接下来庞大的实时数据流中,制造一个短暂而微小的“涟漪盲区”。

“参数确认无误,凯斯博士。”楚月的声音平静无波,抬起头,“缓冲剂注入时序锁定在透析循环启动后第17.3秒,持续时间0.5秒。这是绿十字标准协议下的最优解。”她强调了“绿十字标准”,将责任框定在自己的领域。

凯斯瞥了她一眼,鼻子里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哼,算是默认。他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即将开始的“主菜”上。“准备移床。目标状态?”他问道。

“生命体征维持临界稳定,深度抑制状态,无意识活动迹象。”一名研究员报告。

“很好。开始吧。让我们看看这‘奇迹的裂痕’下面,到底藏着什么。”凯斯的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沉重的维生床在自动轨道上无声滑行,载着昏迷的林熵,缓缓进入那透明的剥离舱。舱盖如同巨兽的口器,无声地合拢、锁死。淡绿色的、粘稠如液态翡翠的透析液开始从舱体底部的管道注入,迅速上升,漫过林熵的身体,将他完全浸泡其中,只留下口鼻连接着呼吸管。无数细如发丝的探针从舱壁内无声伸出,如同活物的触须,精准地贴附在林熵身体的关键节点,尤其是左臂伤口区域。

“透析循环,启动!”凯斯按下了主控台上的一个猩红色按钮。

嗡——!

巨大的环形设备发出低沉的轰鸣,幽蓝的光芒在管道中急速流动、增强!剥离舱内,淡绿色的透析液如同拥有了生命般开始剧烈旋转、翻涌!强大的能量场在舱内生成,无形的力量如同亿万只微小的手,开始强行剥离、过滤林熵血液和深层组织中的熵能污染因子!

几乎在同时,林熵的身体在舱内猛地绷直!即使处于深度抑制状态,那种源自细胞最深处的、被强行“剥离”的痛苦,依旧引发了剧烈的生理应激反应!监测屏上,代表神经应激和生命体征的所有曲线瞬间飙升至红色极限!左臂伤口处,那被凝胶覆盖的区域,如同沸腾般剧烈鼓胀起来!粘稠的黑液疯狂渗出,瞬间将周围的透析液染成污浊的墨绿色!

“污染剥离峰值!能量读数突破A级阈值!枷锁残骸区域异常活跃!接口残留物反应强烈!”研究员的声音带着一丝兴奋的紧张。

“采集!全部采集!一帧都不能少!”凯斯双眼放光,紧盯着屏幕上瀑布般刷新的、代表着混乱本质的狂暴数据流。

楚月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死死盯着副控屏上那个代表缓冲剂注入的倒计时——17.3秒!她的手指悬在确认键上方,微微颤抖。

就在倒计时归零的瞬间!

楚月毫不犹豫地按下了确认键!伪装成校准信号的无效代码,如同投入狂暴数据洪流中的一颗小石子,悄无声息地混入了庞大的实时信息流中,奔向白塔的主数据库。按照韩夜的计划,这微不足道的干扰,将在数据传输的关键路径上,制造一个理论持续时间仅为0.5秒的微小“窗口”。

几乎就在楚月按下按键的同一毫秒!

剥离舱内,异变陡生!

浸泡在墨绿色透析液中的林熵,他那条几乎被废掉的左臂,伤口处覆盖的生物凝胶猛地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撕裂!一股粘稠如沥青、却闪烁着妖异暗红色光芒的液体,并非黑液,如同有生命般猛地从伤口深处喷射而出!这股暗红液体带着一种令人灵魂冻结的、极致的冰冷和甜腥的绝望气息,瞬间污染了大片透析液!

“警告!检测到未知高纯度精神污染源!能量特征…特征与‘血琥珀’高度吻合!强度激增!”刺耳的警报声第一次在主控室炸响!凯斯脸上的兴奋瞬间凝固,转为惊愕!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这股暗红色的“血泪”并未在透析液中扩散,反而如同拥有意识般,瞬间凝聚成几股细流,如同扭曲的毒蛇,猛地扑向舱壁那些紧贴着林熵身体的探测探针!滋滋滋!探针接触到暗红液体的瞬间,爆发出密集的火花,瞬间被腐蚀、熔断!

“探针损毁!数据流中断!”研究员失声惊呼!

凯斯脸色铁青,怒吼:“强制中和!提升透析场强度!压制它!”

然而,已经晚了!

那股暗红色的“血泪”在腐蚀探针后,并未停止,反而如同找到了宣泄口,顺着被熔断的探针基座,逆流而上,如同活物般急速钻入了透析循环的管道系统!它所过之处,幽蓝的能量光芒瞬间被染上污浊的暗红,管道内壁发出被腐蚀的“滋滋”声!

“污染逆流!系统核心管道遭受侵蚀!紧急停机!快!”凯斯的声音终于带上了一丝恐慌!

整个透析系统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如同垂死巨兽般的哀鸣!幽蓝的光芒疯狂闪烁、明灭!主控台上,大片屏幕瞬间黑屏或爆出雪花!

就在这混乱达到顶点的瞬间!

楚月看到,副控屏上,那个代表林熵核心污染指数的读数——95.1%,在系统崩溃、数据流彻底中断前的最后一帧画面中,极其诡异地、剧烈地向下跳动了一格!

94.9%!

这惊鸿一瞥的数字,如同闪电般劈入楚月的脑海!但下一秒,整个副控屏也陷入了黑暗!

系统…彻底瘫痪了!巨大的环形设备停止了轰鸣,剥离舱内的翻涌也瞬间平息,只留下被暗红色污染的、死寂的墨绿色液体,和其中漂浮着的、无知无觉的林熵。

主控室内一片死寂。只有设备过载后散发的焦糊味和冷却系统失效的警报在无力地鸣叫。凯斯博士呆立当场,脸色惨白,他精心策划的数据盛宴,被这突如其来的、源自目标体内的“血泪”彻底摧毁了!

楚月的心却在狂跳!94.9%!虽然系统崩溃,数据流中断,但那一瞬间的读数绝不会错!而且,韩夜制造的0.5秒“窗口”,恰好在这毁灭性的混乱爆发时出现,完美地掩盖了林熵污染指数这反常回落的关键信息!

“废物!一群废物!”凯斯终于爆发了,他猛地一拳砸在主控台上,对着手下咆哮,“立刻抢修!评估系统损毁程度!目标状态!目标状态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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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幕下层通道,昏暗的应急灯光在冰冷的合金墙壁上投下摇曳的光斑。空气里弥漫着系统过载后的焦糊味和一种紧张的气氛。一辆外壳喷涂着医疗部绿十字标记、内部却经过特殊改装、如同移动堡垒的“生物危害转运车”,在两名全副武装的EMB护卫队员(隶属于雷罡的清道夫系统,但此刻负责外围警戒)的押送下,正沿着专用通道驶向位于铁幕边缘的“焚化处理区”。车厢内,装载的正是“透析事故”后被判定为“高污染废弃物”的透析液储存罐,以及…被浸泡在特殊防腐惰性液中的林熵——在凯斯团队的初步评估中,他已被视为遭受“血琥珀”深度逆污染、濒临不可逆畸变的“高危污染源”,必须立即进行无害化处理。

楚月作为“事故责任人”和医疗代表,面无表情地坐在副驾驶位置,双手紧握着一台便携式污染监测仪,屏幕上是林熵那依旧凝固在95.1%(系统崩溃前最后记录)的污染指数。她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如同密集的鼓点。计划的第一步成功了——利用“透析事故”的混乱和凯斯对“血琥珀”污染的恐惧,将林熵“死亡”的身份坐实,并争取到了这次转运的机会。但这只是开始。韩夜的计划如同在万丈深渊之上走钢丝,任何一丝差错都将粉身碎骨。

司机是个沉默寡言的中年男人,穿着标准医疗运输制服,帽檐压得很低。他看似专注地驾驶着车辆,但楚月注意到,他握着方向盘的右手小指,极其轻微地、有节奏地敲击着皮革包裹的方向盘边缘——那是韩夜约定的内部确认信号:一切按计划进行。

车辆平稳地行驶在专用通道中。通道两侧是高耸的、布满粗大管道的合金墙壁,每隔一段距离就有厚重的防爆闸门。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突然,车辆前方百米处,通道侧壁一个不起眼的、标有“E-7管道维修”字样的暗门无声滑开。三个穿着灰蓝色维修工制服、戴着呼吸面罩的身影推着一辆满载锈蚀管件和工具箱的推车走了出来,似乎准备进行夜间维修作业。他们动作不紧不慢,恰好挡在了转运车前进的道路中央。

“停车!前面施工!绕行!”一个粗哑的声音透过面罩传来,为首的维修工挥舞着手臂。

司机眉头一皱,缓缓踩下刹车。押车的两名护卫队员立刻警觉起来,其中一个按下车窗,厉声呵斥:“EMB紧急转运!立刻让开!出示你们的维修许可编码!”

“紧急转运?没接到通知啊?”为首的维修工慢悠悠地走过来,从脏兮兮的口袋里摸索着证件,动作拖沓,“编码…编码是…”他磨蹭着,另外两名维修工则看似无意地靠近了转运车的尾部车厢。

车厢内,躺在冰冷防腐液中的林熵,身体极其轻微地抽搐了一下。他的意识依旧沉沦在混沌的深渊,但某种源自本能的、对危险的感知,似乎穿透了药物和伤痛的阻隔。他的右手手指,在粘稠的液体中,极其微弱地蜷缩了一下。

就在护卫队员的注意力被车头磨蹭的维修工吸引的瞬间!

车尾处,变故突生!

那两名靠近的“维修工”猛地掀开推车上覆盖的油布!下面根本不是什么工具,而是两把造型粗犷、枪口闪烁着幽蓝光芒的“熵能脉冲霰弹枪”!枪口对准转运车的后轮悬挂系统和车厢连接处,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

砰!砰!

两声沉闷却威力巨大的爆响!幽蓝色的能量脉冲狠狠撞在厚重的合金车体上!不是破坏,而是产生强烈的电磁脉冲和物理震荡!后轮悬挂系统瞬间发出刺耳的金属扭曲声,车轮被强行锁死!车厢与车头的连接卡榫处爆出大团电火花,部分连接件在脉冲冲击下直接变形、崩断!

整个庞大的转运车如同被巨锤击中尾部,猛地向前一栽,车头被巨大的惯性带得翘起,又重重砸回地面!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和警报声响彻通道!

“敌袭!”押车的护卫队员瞬间反应过来,怒吼着推开车门,手中的制式步枪闪电般抬起,就要向车尾开火!

然而,他们的动作快,有人更快!

驾驶室的车门在车辆失控的瞬间就被司机猛地推开!那个一直沉默的中年司机,此刻动作快如鬼魅,如同猎豹般从驾驶座弹射而出!他手中不知何时已握着一把造型奇特、如同黑色短棍般的武器,棍端闪烁着高频震荡的幽光!

“嗡——!”

高频震荡棍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狠狠砸在一名刚探出身、立足未稳的护卫队员持枪的手腕上!

咔嚓!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响起!

“啊!”护卫队员惨叫一声,步枪脱手飞出!

另一名护卫队员的枪口瞬间转向司机!但就在他扣动扳机的刹那,车头那个一直磨蹭的“维修工”猛地扑了上来,如同蛮牛冲撞,狠狠将他撞回了车厢内!两人滚作一团!

“楚医师!就是现在!”司机对着车厢嘶吼,声音赫然是韩夜手下一名得力干将“老K”!

楚月早已解开安全带,在车辆失控的瞬间就扑向了后车厢与驾驶室之间的强化观察窗!她手中拿着一个巴掌大小、如同强力吸盘般的装置——韩夜提供的“分子共振解离器”!她狠狠将吸盘按在观察窗一角,启动了开关!

嗡!

高频震动瞬间传递!坚固的强化玻璃在特定频率的共振下,以吸盘为中心,瞬间浮现出蛛网般的裂痕!楚月用尽全力,一脚踹去!

哗啦!

观察窗应声破碎!

“快!”楚月对着车厢内嘶喊,同时将解离器扔了进去。

车厢内,浸泡在防腐液中的林熵似乎感应到了什么,身体再次剧烈地抽搐起来!防腐液剧烈波动!

车尾处,那两名开枪的灰域行动队员已经和反应过来的护卫队员交上了火!幽蓝的熵灭弹和脉冲霰弹在狭窄的通道内呼啸穿梭,在合金墙壁上留下焦黑的弹坑和冰霜!爆炸声、怒吼声、金属撞击声混作一团!

混乱中,一个穿着维修工制服、动作却异常矫健的身影(正是灰域行动队里身手最好的“夜猫”),如同狸猫般从车尾破损的连接处缝隙钻入了车厢!他无视周围激烈的交火,目标明确地扑向维生舱!他一把抓住楚月扔进来的解离器,看也不看,直接将其按在林熵维生舱的合金外壳上!启动!

滋啦——!

刺耳的切割声响起!合金外壳在高频共振下迅速软化、熔穿!夜猫手脚并用,粗暴地将切割开的合金板撕开一个足够大的口子,防腐液混合着刺骨的寒气涌了出来!

“呃…”林熵的身体暴露在空气中,剧烈地颤抖着,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呜咽。

“得罪了,兄弟!”夜猫低吼一声,毫不迟疑地将一支强效神经兴奋剂和肾上腺素混合针剂狠狠扎进林熵的颈侧静脉!同时,他扯开自己的维修工制服,露出里面一件紧身的、闪烁着哑光灰色的特殊材质内衬——这是韩夜花大价钱搞来的、掺有微弱“断熵合金”粉末的匿踪衣,能在一定程度上干扰EMB的常规探测。

他迅速将一件同样的灰色匿踪衣套在几乎赤裸、浑身湿漉冰冷、布满可怖伤口的林熵身上,动作粗暴却高效。林熵的身体在强效针剂的作用下,本能地痉挛着,眼睛睁开一条缝隙,瞳孔涣散无光,充满了痛苦和茫然。

“走!”夜猫低喝一声,将林熵如同沙袋般扛上肩膀,动作迅猛如电,从维生舱的破口处钻出,扑向车尾那个同样在激烈交火中被打得千疮百孔的缺口!

“拦住他们!”一名被老K缠住的护卫队员目眦欲裂,怒吼着调转枪口!

砰!

一发熵灭弹呼啸而至,直射夜猫的后心!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被夜猫扛在肩上、意识模糊的林熵,似乎感应到了背后袭来的致命威胁!他那条唯一完好的右手,五根手指猛地张开,对着子弹袭来的方向虚空一抓!

嗡!!!

一股无形的、带着微弱白光的空间涟漪,瞬间以他的手掌为中心扩散开来!范围不大,仅覆盖了他和夜猫的后背!

那枚致命的熵灭弹,如同撞入了一片粘稠无比、规则错乱的沼泽!速度骤然锐减,轨迹发生了诡异的偏折!弹头周围的幽蓝冰焰在空间涟漪中剧烈闪烁、明灭,仿佛随时可能熄灭!最终,子弹擦着夜猫的肋侧飞过,狠狠射在通道对面的合金墙壁上,爆开一团冰霜!

夜猫甚至没感觉到背后的死亡威胁,扛着林熵,如同鬼魅般消失在车尾的破洞和弥漫的硝烟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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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域。

铁幕巨大的阴影如同垂死的巨兽匍匐在地平线上,其脚下,是名为“灰域”的庞然活物在肮脏与混乱中蠕动的内脏。这里是被遗忘的角落,是秩序之外的喘息之地,也是滋生一切禁忌的温床。踏入其范围的第一步,感官便遭受了暴烈的洗礼。

视觉率先被淹没。头顶,是纵横交错的锈蚀管道与坍塌混凝土构成的、令人窒息的穹顶,巨大如史前生物的肋骨,其上攀附着厚厚的、散发着幽绿或暗紫色荧光的菌类苔藓,如同病变的血管网络,构成了唯一的光源。这些冰冷、非自然的光芒,与下方无数闪烁跳跃、内容粗俗暴力的全息霓虹广告交织在一起,投射在湿漉漉、覆盖着滑腻污垢的地面上,形成光怪陆离、不断扭曲变幻的诡异色块。巨大的、早已废弃的工业机械残骸如同远古巨兽的骸骨,半埋在堆积如山的电子垃圾和生活废弃物中,上面覆盖着层层叠叠、色彩刺目的涂鸦——扭曲的符号、狰狞的图腾、意义不明的口号,如同原始部落的岩画,记录着这里的野蛮与反抗。

嗅觉紧接着沦陷。劣质合成燃料燃烧的刺鼻硫磺味是基调,混合着垃圾堆长期发酵的、令人作呕的酸腐气息,以及廉价香水和掩盖剂散发出的、甜腻到发齁的化学芬芳。更深处,是浓重的、属于人类的汗味、体味,以及一种若有若无、却挥之不去的铁锈和臭氧混合的味道——那是过度运转的非法设备和能量武器残留的气息。所有气味在潮湿闷热的空气中发酵、纠缠,形成一股足以让初来者窒息的、属于“灰域”的独特体味。

听觉被无休止的噪音轰炸。头顶巨大管道的震颤轰鸣是永恒的背景音,如同巨兽沉闷的心跳。刺耳的电弧焊接声、金属切割声、能量引擎的尖啸此起彼伏。地下传来的、节奏狂暴的重低音音乐撼动着脚下的地面。商贩嘶哑的叫卖声、顾客的讨价还价声、醉汉的咆哮、女人的尖笑、角落里压抑的哭泣与争吵…各种语言、各种声调汇成一片混乱而充满生命力的声浪,冲击着耳膜。

老K驾驶着一辆外壳布满刮痕、喷涂着“废料回收”字样的破旧气垫卡车,在灰域如同迷宫般狭窄、堆满障碍物的巷道中灵活穿梭。车斗里,覆盖着厚厚的油布,下面藏着刚刚经历生死劫掠的楚月、夜猫,以及依旧昏迷不醒、裹在灰色匿踪衣中的林熵。

楚月脸色苍白,紧紧抓着车斗边缘的栏杆,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她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如同地狱绘卷般的景象:一个瘦骨嶙峋的拾荒者正用自制的切割工具,从一台废弃的机甲残骸上拆解零件,火花四溅;几个脸上涂着荧光油彩的帮派分子,簇拥着一个贩卖“兴奋剂型”灵能药剂(标签上印着扭曲的闪电符号)的摊贩,交易在阴暗的角落里快速完成;更远处,一个巨大的全息投影正在播放着地下角斗场的血腥直播,两名植入劣质熵化义肢的斗士在笼中疯狂厮杀,看台上的人群发出嗜血的狂吼…

“欢迎来到‘缓冲带’,楚医师。”坐在楚月对面的夜猫,用一块脏布擦拭着手中脉冲霰弹枪的枪管,咧嘴露出一口白牙,笑容在幽绿的荧光下显得有些狰狞。“铁幕关得住人,关不住人心里的蛆。这里,就是蛆虫们狂欢的粪坑,也是…唯一的活路。”他的目光扫过油布下林熵微微起伏的身影。

卡车在一个由巨大废弃冷却塔改造而成的建筑群前停下。塔身被掏空,层层叠叠搭建着无数违章建筑,金属楼梯和悬空的网格走道如同蛛网般连接着各个入口。入口处没有任何标识,只有一个锈蚀的管道阀门被改装成了门扉,门口站着两个身形魁梧、穿着杂乱但眼神凶狠的守卫,他们裸露的胳膊上纹着统一的图案——一根缠绕着锁链的锈蚀腿骨。

“锈骨的地盘,‘废铁坟场’。”老K熄了火,跳下车,对守卫点了点头。守卫目光锐利地扫过车斗里的几人,尤其在裹得严实的林熵身上停留了几秒,最终没说什么,让开了通路。

夜猫扛起林熵,楚月紧随其后,在老K的带领下,钻进那管道阀门改装的入口。里面并非想象中脏乱差的贼窝,而是一个巨大的、被改造得颇具规模的交易大厅。空气依旧浑浊,但多了浓重的机油、金属粉尘和劣质烟草的味道。大厅里人声鼎沸,光线昏暗,只有悬挂在高处的几盏大功率工业射灯投下惨白的光柱。

这里交易的“货物”,让楚月这个来自铁幕的医师触目惊心:

* **熵化武器区:** 摊位上摆满了各种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武器。有镶嵌着黯淡紫色晶体的锯齿砍刀,刀刃上残留着干涸的黑色污迹;有枪管扭曲、如同生物肢体的脉冲手枪,枪身不断渗出粘稠的油状物;甚至还有几件覆盖着几丁质甲壳、如同从畸变体身上活剥下来的生物护甲,散发着甜腥的腐败气息。买家大多是眼神凶狠、带着亡命徒气息的佣兵和帮派分子,他们检查武器的方式粗暴直接,甚至有人当场用匕首划破手掌,将血滴在武器上测试“共鸣度”。

* **非法灵能药剂区:** 这里的气味更加刺鼻,混合着化学试剂的酸味和某种致幻植物的甜香。摊位上堆满了各种颜色的试管和注射器。最显眼的是一种名为“沸血”的猩红色药剂,摊贩正唾沫横飞地向一个双目赤红的年轻人吹嘘:“一滴!就一滴!让你灵能爆发三分钟!C级变B级不是梦!代价?嘿,不就是睡一觉的事儿!”旁边还有标注着“梦境粉尘”、“神经锋刃”等名称的粉末和贴片。

* **情报与赃物区:** 相对安静,但气氛更加诡秘。蒙面人低声交谈,用加密数据板交换信息。楚月甚至瞥见一个摊位上公然摆着几块EMB制式的内部通讯芯片,以及标注着“净界墙巡逻间隙表”的存储器。

* **“活体”服务区:** 最阴暗的角落,用厚重的帆布隔开。楚月只匆匆瞥见一眼,便感到一阵恶寒:几个眼神空洞、脖颈或手臂上镶嵌着劣质控制芯片的男女,如同货物般坐在简陋的椅子上,旁边立着电子标牌,上面滚动着“人形雷达(微弱灵能感知)”、“高抗性诱饵(可承受低浓度熵雾)”、“痛苦放大器(审讯专用)”等令人毛骨悚然的“服务项目”。

“妈的,比上次来更乱了。”老K低声骂了一句,警惕地扫视着周围,“锈骨这老小子,什么脏钱都敢赚。”

“少废话,快走,韩哥等急了。”夜猫扛着林熵,加快了脚步,挤开熙攘的人群。

三人穿过混乱的交易大厅,钻入一条更狭窄、更阴暗的侧道。侧道尽头,是一个不起眼的、由厚重防爆门把守的升降梯。老K在门禁上输入了一长串密码,又进行了虹膜扫描,沉重的防爆门才嘶嘶作响地滑开。

升降梯向下运行了足有半分钟,才缓缓停住。门开,眼前豁然开朗,却又陷入另一种令人窒息的景象。

这里似乎是旧时代庞大的地下防空工事核心,空间广阔得如同地底广场。无数粗大、锈迹斑斑的金属管道如同巨龙的骸骨,在几十米高的穹顶和四周墙壁上盘根错节,构成了支撑整个空间的骨架。下方,空间被巧妙地分割成数层,由锈蚀的金属旋梯、吱呀作响的悬空网格走道和简陋的升降平台连接。

整个空间被一种诡异的“光”所统治。攀附在管道和墙壁上的、厚厚一层散发着幽绿、暗紫、惨白荧光的菌类苔藓,构成了基础照明,如同无数只诡异的眼睛。在这些冰冷生物光的基础上,是更加刺目的、来自无数电子设备的“光污染”:

* **数据之河:** 墙壁和巨大的承重柱上,如同藤蔓般附着着密密麻麻的废旧显示器、服务器机箱和缠绕着各色线缆的终端设备。这些设备大多外壳破损,线路裸露,指示灯疯狂闪烁,五颜六色的光芒汇聚成一片流动的电子光河。屏幕上滚动着天海市各个角落被非法接入的监控画面(包括净界墙哨卡、EMB外围通道)、瀑布般刷新的加密数据流、复杂到令人眼晕的网络拓扑攻击路径图,以及一些不断变幻、意义不明的频谱分析波纹(其中一些波纹的频率,与楚月在铁幕收到韩夜讯号时的频谱诡异地相似)。

* **信息之网:** 巨大的全息投影在空间中央区域悬浮、交错、重叠。有的是实时更新的黑市大宗货物交易清单(包括标注“高纯度精神污染结晶-血琥珀”的天价悬赏),有的是灰域不同帮派势力范围的动态地图,有的则是不断被破解又瞬间被新的密文覆盖的EMB内部通讯片段流。光影交错,信息如瀑,构成一张笼罩整个空间的、动态的“信息蛛网”。

* **能量之痕:** 角落里,巨大的、嗡嗡作响的服务器阵列散热风扇搅动着空气,扇叶边缘因高速旋转拖曳出幽蓝的光痕。几台明显是非法改装的能量转换装置,粗大的电缆裸露着,接口处不时迸射出细碎的电弧,发出噼啪的炸响,在空气中留下短暂的焦灼痕迹。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臭氧味和金属过热的焦糊味。

巨大的散热风扇在角落发出低沉的、永不停歇的轰鸣,如同地底巨兽的呼吸,搅动着混合了金属粉尘、潮湿霉味、臭氧和机器过热的浑浊空气。这里就是韩夜的“巢穴”——灰域深处最隐秘的“节点”之一,“夜枭”的核心。

老K和夜猫显然对这里熟门熟路。夜猫扛着林熵,跟着老K快速穿过一片由嗡嗡作响的服务器阵列组成的“钢铁丛林”,来到中央区域一个相对开阔、架设在几根粗大管道交汇处的平台上。平台中央,是一个由十几块大小不一、型号各异、弧度夸张的曲面屏组成的环形操作台,仿佛巨兽的神经中枢。屏幕大部分亮着,正是构成那信息洪流的主体。

一个身影深陷在平台中央一张包裹性极强、布满线缆接口的破烂工程椅里,背对着他们。椅背很高,只能看到一头染了几绺刺眼荧光绿的黑色短发。

“韩哥,人带到了。”老K的声音带着一丝完成任务后的放松。

椅子缓缓转了过来。

韩夜看起来比楚月想象中还要年轻,顶多二十出头。脸色是不见天日的苍白,眼窝深陷,布满了浓重的黑眼圈,但那双眼睛却异常明亮,如同黑暗中燃烧的幽火,充满了疲惫、玩世不恭,以及一种近乎狂热的探究欲。他嘴里叼着一根没有点燃的合成烟,身上套着一件宽大的、印着早已褪色模糊的某款网络游戏logo的旧T恤,下身是沾满油污的工装裤。这副邋遢随意的模样,与他掌控的这个庞大而危险的地下信息王国形成了荒诞的对比。

“哟,欢迎光临寒舍,楚大医师。我的身份想必你也是了解的,现在的情况我想我也不用过多的再解释什么了吧。”韩夜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语气带着惯常的戏谑,目光却像扫描仪一样,迅速扫过楚月苍白的脸、破损的实验袍,最后精准地落在夜猫肩上那个裹在灰色匿踪衣里、毫无声息的林熵身上。“啧,咱们这位高熵变风险体,看着比我这破服务器还像一堆废铁了。”他挥了挥手,“放那边‘维修台’上。”

夜猫依言将林熵小心地放在平台旁边一张堆满了各种精密仪器和杂乱线缆的金属工作台上。楚月没有理会韩夜的调侃,而是立刻走向金属工作台,检查林熵的生命体征。呼吸微弱但平稳,心跳在强效针剂的余效下还算有力,只是体温低得吓人,左臂伤口的绷带再次被渗出的组织液染红。

“他需要紧急处理!伤口在恶化,污染指数…”楚月急切地看向韩夜。

“安啦安啦,死不了。”韩夜从破椅子里站起身,伸了个懒腰,骨头发出噼啪的轻响。他踱步到工作台前,拿起一个巴掌大小、形似蜘蛛的多探头扫描仪,对着林熵的身体,尤其是左臂伤口,仔细地扫描起来。屏幕上瞬间跳出瀑布般的数据流。“深度镇静状态,生理机能被药物强行吊着。左臂…啧啧,熵灭弹的冰渣子还混着枷锁的金属碎片,再加上‘血琥珀’的污染回火…这锅大杂烩,铁幕的医疗舱都未必熬得过来,他能挺到现在,算是个小奇迹了。”他放下扫描仪,看向楚月,眼神变得认真了些,“污染指数,你最后看到多少?”

“系统崩溃前…94.9%。”楚月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颤抖,“但只有一瞬间,系统就彻底毁了。”

韩夜吹了声口哨,荧光绿的头发在幽暗的光线下晃了晃。“94.9%?哈!有意思!比铁棺材里那个凝固的95.1%低了那么一丢丢?看来我那0.5秒的小石子,丢得正是时候嘛!”他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手指在旁边的键盘上飞快敲击了几下,调出一些模糊的能量波形图,似乎在与扫描数据进行比对。“被动空间扭曲打断‘血琥珀’共鸣,污染指数不升反降…再加上这透析罐子里憋出来的‘血泪’…林熵啊林熵,你身上这口锅,比老子黑进EMB主服务器偷看周扒皮加密相册还他妈刺激!”

他猛地转过身,指着环形屏幕上的一块区域。那里正显示着天海大学中心花园的监控画面(非法的夜视镜头),“晨读少女”雕像基座周围渗出的灰黑色薄雾,在画面中呈现出一种不祥的、如同活物般的流动感,比楚月上次在铁幕看到时更浓了。

“雕像哭了,第一个‘牧羊人’的笛子响了,王浩成了‘相位猎手’。”韩夜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血琥珀’是媒介,是‘牧羊人’用来引动人心深处绝望、诱发定向畸变的‘毒饵’!王浩接触了雕像的‘血泪’,成了第一个牺牲品。但这笛声…绝不会只响一次!”

他的手指在键盘上化作一片残影。环形屏幕群瞬间被疯狂滚动的数据流和不断切换的画面淹没。天海市的电子地图被放大,无数代表监控点、网络流量异常、地下管线压力波动、甚至民间灵能者论坛关键词热度的小光点如同繁星般亮起、闪烁、移动。

“看这里!”韩夜猛地将画面锁定在城西一片区域。那里是相对老旧的城区,靠近净界墙的边缘地带,几个光点异常密集地聚集在一起,其中一个光点呈现出刺目的深红色。“灵能世家——‘洛家’的外围聚居区!十分钟前,他们的内部安防网络出现异常高频的加密通讯,关键词包含‘异常精神波动’、‘群体恐慌’、‘源头不明’!同时,灰域安插在那边的一个‘耳朵’报告,聚居区边缘的‘净尘’小型公共净化站附近,空气中检测到微弱的‘血琥珀’残留频谱!强度不高,但特征吻合!”

楚月的心猛地揪紧:“你是说…下一个目标,在洛家的地盘?他们可是灵能世家!有自己强大的防御力量…”

“防御力量?”韩夜嗤笑一声,荧光绿的头发随着他摇头的动作晃动着,“狗屁!这些世家,龟缩在自己的小城堡里,靠着祖上传下来的那点灵能秘术,自诩高人一等。对墙外的熵雾怕得要死,对墙内的‘低等’平民更是视如蝼蚁!‘净尘’净化站?那是他们施舍给依附他们生存的平民和外围仆役用的!破烂玩意儿,防护等级连铁幕的厕所都不如!‘牧羊人’把‘毒饵’下在那里,精准投放!你说,那些长期被世家压榨、生活在恐惧和绝望边缘的平民,突然看到净化站里流出了能让他们短暂获得力量、或者缓解痛苦的‘希望之水’…他们会怎么做?”

答案不言而喻。楚月想到了王浩,想到了他接触“血泪”前,可能也只是个普通的、对未来感到迷茫的大学生。

“我们必须阻止!”楚月脱口而出。

“阻止?就凭你?我?还有这位半死不活的‘奇迹先生’?”韩夜指了指工作台上昏迷的林熵,笑容带着一丝残酷的戏谑,“楚大医师,醒醒吧!这里是灰域,不是你的绿十字手术台!阻止‘牧羊人’?那是EMB和那些眼高于顶的世家该头疼的事!我们的麻烦,”他敲了敲工作台冰冷的金属边缘,“是保住这小子的命,然后想办法把他这口随时可能爆炸的黑锅,变成能砸向某些人脑袋的板砖!”

他走到环形操作台前,手指在虚拟键盘上敲击着,调出一张灰域的三维结构图,其中一个区域被高亮标记出来,建筑风格明显与周围粗犷的废土风不同,带着一种冰冷、简洁的未来感,门口悬挂着一个全息徽记——流动的蔚蓝水波中,悬浮着一朵晶莹剔透的琉璃莲花。

“‘灵水轩’,”韩夜指着那个标记,“琉璃家的产业,灰域最大的‘灵能物品’典当行和黑市交易点之一,专门收购、鉴定、出售各种从遗迹里挖出来的、或者见不得光的灵能相关物品,从古董圣器到非法药剂,应有尽有。也是琉璃家放在灰域里,收集情报、展示肌肉的‘眼睛’。”

“琉璃?”楚月立刻想起了那个高傲的灵能世家天才,“她去灰域做什么?”

“做什么?”韩夜嗤笑,“世家大小姐当然不会亲自来这‘粪坑’。但‘灵水轩’今天下午刚放出风声,重金收购‘断熵骑士团’相关的古物碎片,特别是带有稳定能量封印的金属制品。我猜,是林熵这小子搞出来的动静太大,让这些眼高于顶的世家也坐不住了,想碰碰运气,看能不能从黑市里淘到点骑士团的‘遗产’碎片,增强家族底蕴。毕竟,在熵灾面前,祖宗传下来的那点灵能秘术,也越来越不够看了。”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琉璃家的人眼高于顶,但他们‘灵水轩’的鉴定师,对能量波动的感知确实有几把刷子。特别是对‘秩序’属性的能量残留,非常敏感。林熵现在就像个漏勺,体内那股净化白光和空间扭曲的秩序侧能力虽然微弱混乱,但本质极其特殊。让他靠近‘灵水轩’,就像把一块磁铁扔进铁屑堆!我需要知道,琉璃家的人能不能‘嗅’到他身上这股不同寻常的‘秩序’味道!这关系到我们下一步怎么‘包装’他这口黑锅!”

楚月立刻明白了韩夜的意图,心头一紧:“你疯了!他现在这样子,靠近‘灵水轩’?万一被认出来,或者他体内的力量失控…”

“所以才需要点‘包装’!”韩夜走到旁边一个堆满杂物的金属柜前,翻找起来,“老K,把‘货’推过来!夜猫,给他打一针‘镇静剂MAX’,剂量按…能让他像个梦游的木头人就行!楚医师,你负责‘化妆’!”

很快,夜猫给林熵注射了强效镇静剂。老K推过来一辆破旧的平板推车,上面堆满了各种锈蚀的金属零件和废弃的电子元件。韩夜则翻出一件沾满油污、散发着汗臭的破旧帆布工装,还有一顶压得很低的鸭舌帽。

楚月在韩夜的指挥下,忍着不适,将那件肮脏的工装套在匿踪衣外面,又用特制的、带着金属锈蚀质感的油彩,快速在林熵露出的脖颈、手臂和脸上涂抹,掩盖他过于苍白的肤色和清秀的轮廓,制造出长期在恶劣环境下劳作的粗糙感。最后,给他戴上那顶压得极低的鸭舌帽,遮住大半张脸。韩夜则拿起一些散发着微弱能量波动的废弃灵能核心碎片,塞进林熵工装的口袋里,又在他左臂伤口附近的衣服上,故意蹭上一些从锈蚀零件上刮下来的、带着微弱熵能残留的黑色油泥。

“好了!新鲜出炉的‘废料回收站倒霉蛋’,刚在旧管道区被能量泄露喷了一身,捡到几块破铜烂铁想来‘灵水轩’碰碰运气的!”韩夜退后一步,打量着被伪装成拾荒者的林熵,满意地点点头。“记住,楚医师,你现在是他‘嫂子’,带这个被炸傻了的弟弟来卖破烂换药钱的!眼神要悲苦点,嗓门要大点!老K,夜猫,你们在‘灵水轩’外面盯着,情况不对立刻制造混乱!”

楚月看着推车上如同木偶般毫无生气的林熵,感受着他微弱的心跳,心中充满了不安。但此刻,已无退路。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眼神带上底层平民的麻木和一丝凄苦,推起沉重的平板车,在韩夜略带戏谑的目光注视下,融入了灰域通往“灵水轩”方向的、更加阴暗混乱的人流之中。每一步,都像是走向未知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