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下坠。

冰冷粘稠的空气如同实质的凝胶,包裹着身体,拉扯着四肢。失重感不再带来眩晕,只剩下一种沉入沥青湖底的窒息。下方,那两点猩红的光点急速放大,如同地狱敞开的门户,散发着甜腻腐烂的召唤。

**“……回归……”** 脑海中的电子音带着一丝……急切?

**“……修复……融合……”**

左腿的枪伤火辣辣地灼烧,每一次心跳都泵出温热的血,在失重的下坠中拉出一条暗红的轨迹。右肩的撕裂处,那种冰冷的、异物蠕动的感觉更加清晰,仿佛有无数细小的触须正贪婪地吮吸着涌出的血液,同时更深地扎根进我的血肉骨骼。

视野被那搏动的、占据整个管道横截面的暗红囊泡填满。它表面流淌的粘稠生物质如同活物的肠壁,在猩红光芒下蠕动、起伏。那张巨大的、由粘液凝聚的“脸孔”,两点深邃的红光如同燃烧的炭核,牢牢锁定着我下坠的身体。

没有声音。只有粘液搅动的“咕噜”声,和自己血液滴落、被无形力量牵引着飞向囊泡的细微“嘶嘶”声。

**“……容器……适配……”**

**“……欢迎……回家……”**

“家”?这蠕动的、散发着腐臭的深渊?王铮在培养舱里爆裂的眼球,红衣女人断裂的高跟鞋,金丝眼镜男汽化的瞬间……这就是“家”?

一股被背叛、被玩弄、被当作“薪柴”投入熔炉的暴烈怒意,混合着对那冰冷电子音侵入大脑的极致恐惧,如同沉寂的火山,在绝望的深渊底部轰然爆发!

“不——!” 灵魂深处的嘶吼冲破喉咙,却只在粘稠的空气中留下微弱的气流。

就在身体即将撞入那暗红粘稠囊泡表面的瞬间——

嗡!

左太阳穴深处,那个嵌入的通讯器节点,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刺骨的冰冷!那冰冷并非物理的温度,而是一种纯粹的信息洪流,带着绝对零度般的逻辑与秩序,如同决堤的冰河,瞬间冲垮了脑海中那试图操控我的电子音!

**“……检测到……深度污染……生物信号……”** 试图操控我的电子音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尖锐的破音和紊乱!像是被强信号干扰的无线电!

**“……执行……紧急……隔离……协议……”**

太阳穴的冰冷瞬间蔓延全身!尤其是右肩那疯狂蠕动的伤口!一股强大的、非人的排斥力,猛地从那个嵌入点爆发出来!

“噗嗤!”

一声令人牙酸的、血肉被强行撕裂的声音!

右肩胛骨下,那个深可见骨的伤口猛地向外爆开!一团混合着暗红血液、惨绿色粘液、以及无数细如发丝、闪烁着微弱幽绿光芒的金属丝线状物的东西,被那股强大的排斥力硬生生从伤口深处“挤”了出来!那东西像一团被强行剥离的、活着的金属神经丛,暴露在空气中,疯狂地扭动、抽搐,末端还粘连着丝丝缕缕被扯断的血管和神经!

剧痛!无法形容的剧痛!仿佛灵魂的一部分被活活撕扯出去!我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嚎,眼前彻底被黑暗和剧痛吞噬!

就在这意识剥离的剧痛中,身体也终于重重地、毫无缓冲地砸进了那搏动的暗红囊泡表面!

没有撞击感。

只有一种沉入温热沼泽的、粘稠到极致的包裹感。

粘稠、滑腻、带着浓烈腥甜气味的暗红色液体瞬间淹没了口鼻!视线被一片浑浊的暗红彻底遮蔽!液体带着一种诡异的活性,疯狂地试图从口鼻、耳朵、甚至皮肤的每一个毛孔钻入身体!同时,一种庞大、混乱、充斥着亿万种生物原始欲望和冰冷饥饿感的意识,如同海啸般冲击着我的精神!

**“母亲……拥抱……”**

**“融合……补完……”**

无数破碎的画面、无法理解的感知碎片、源自生命本能的嘶鸣……疯狂涌入濒临崩溃的意识!我看到巨大的、如同星球般脉动的生物质星云在虚空中沉浮;我看到无数形态各异的生命在粘稠的海洋中诞生、吞噬、进化、畸变;我看到冰冷的金属探针刺入蠕动的原生质,强行植入逻辑的枷锁……

“永动”……他们捕获了它……驯化了它……把它变成了驱动他们冰冷机器的“核心能源”……而我们这些“薪柴”……只是维持这囚土稳定、并刺激它更高效率产出的……催化剂!

就在这精神污染和物理吞噬的双重绝境中,左太阳穴深处那刺骨的冰冷,成了唯一清醒的灯塔。它顽强地抵御着“母亲”那混沌意识的冲刷,像一块无法消化的坚冰,死死锚定着我最后一丝自我认知。

**“……污染源……已脱离……”** 脑海中那属于通讯器的冰冷电子音,在剧烈的干扰中断续响起,比之前微弱了许多,却带着一种任务完成的绝对理性。

**“……执行……最终协议:深度休眠……”**

**“……等待……回收……”**

随着这指令,太阳穴深处的冰冷感骤然加剧!一股强大的麻痹感瞬间席卷全身!意识如同被强行拖入无底冰渊,所有的感知——粘稠液体的包裹、刺鼻的气味、精神的冲击、甚至伤口的剧痛——都在飞速远离!

最后残留的视野里,是浑浊暗红液体中,那团刚刚从我伤口被排斥出来、此刻正在粘液中疯狂扭动、试图重新扎根的、闪烁着幽绿金属光泽的“污染源”。它像一颗畸变的种子,在“母亲”的温床中贪婪地吸收着能量,幽绿的光芒在暗红背景中一闪一闪,如同嘲弄的眼睛。

然后,黑暗彻底降临。

……

冰冷。

坚硬。

光滑。

意识如同沉船,从漆黑的深海一点点上浮。最先恢复的是触觉。后背紧贴着某种冰冷、光滑、弧度柔和的表面。身体浸泡在一种粘稠、微凉、带着淡淡消毒水气味的液体中。

眼皮沉重得像焊死的铁门。每一次试图睁开的努力,都牵扯着太阳穴深处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仿佛那里埋着一块烧红的铁。

我……没死?

记忆的碎片如同锋利的玻璃渣,在混沌的意识中翻滚:下坠……猩红的眼睛……粘稠的包裹……被撕裂的伤口……那团被排斥的、扭动的金属神经丛……还有最后那刺骨的冰冷和强制休眠……

“母亲”……没有吞噬我?还是……吞噬失败了?

左太阳穴深处,那嵌入的节点沉寂着,只有一丝极其微弱、几乎无法察觉的冰凉余韵。

我强迫自己集中残存的意志,再次尝试睁开眼睛。这一次,用了更大的力气。

刺目的白光瞬间涌入!

视野被强烈的光线刺激得泪水直流,模糊一片。我本能地想抬手遮挡,却惊恐地发现——身体完全无法动弹!

不是麻痹。而是被某种东西……固定住了!

视线艰难地聚焦。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上方弧形的、散发着恒定冷白色光芒的透明罩壁。罩壁之外,是朦胧的、被强光模糊的景象——冰冷的金属墙壁,复杂的管道系统,闪烁的指示灯……

培养舱。

我正浸泡在一个巨大的、半透明的培养舱里!和王铮录像里看到的那些一模一样!粘稠的、散发着微弱荧光的淡绿色营养液淹没到我的胸口。我的身体被数条坚韧的、半透明的生物质束带牢牢地固定在舱壁内侧的凹槽里,像一只被钉在标本板上的昆虫。

恐惧瞬间扼住了喉咙!我挣扎起来,但那些束带异常坚韧,纹丝不动!只有营养液因为我的动作而微微晃动。

我低下头。

胸膛赤裸,皮肤在营养液浸泡下显得苍白。左肩和左大腿外侧的伤口……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两片光滑的、颜色略浅的新生皮肤。连之前的疤痕都消失了!

但我的目光,却死死地钉在了右臂上。

那条在管道里被吹箭贯穿、失去知觉、后来又被异物寄生、最后被强行撕裂剥离的右臂……此刻,它静静地垂在营养液中。

皮肤完好无损。肌肉线条流畅。

淡颜色……

从右肩关节开始,一直到指尖,整条手臂呈现出一种冰冷的、毫无生气的……金属般的灰白色!那不是皮肤的色泽,更像是某种合金铸造的义肢!但它的的确确连接在我的身体上!我甚至能“感觉”到它浸泡在营养液中的冰凉触感!

更诡异的是,当我的意识集中到这条灰白色的右臂时——

嗡。

一股极其微弱、但清晰无比的电流感,从右肩深处传来。紧接着,那只灰白色的右手……五根手指,极其轻微地、不受我主观控制地……向内蜷缩了一下!

不是幻觉!

**“……神经接口……初步稳定……”** 一个极其微弱、断断续续的电子音,如同信号不良的广播,直接在我大脑深处响起!是那个通讯器!它还在!而且……似乎和这条手臂……连接着?

恐慌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住心脏。我猛地抬头,试图看清培养舱外的环境。

冷白色的光芒照亮了周围。这是一个巨大的、充满未来科技感又带着生物实验室诡异气息的空间。一排排巨大的、半透明的培养舱如同巨大的虫卵,整齐地排列着,浸泡在幽绿色营养液中的,是各种扭曲、畸形、无法名状的生物体!有的长满了蠕动的触须,有的覆盖着几丁质甲壳,有的如同放大的、节肢错位的昆虫……它们在营养液中缓缓沉浮,无声地展示着生命被肆意改造后的恐怖。

我的培养舱位于这一排的中间。舱体上,靠近顶部的位置,贴着一个电子标签,上面闪烁着冰冷的蓝色文字:

**【样本编号:T-0715】**

**【状态:次级污染清除完成】**

**【融合进度:7.2% (神经接驳稳定)】**

**【下一阶段:深度生物质同化 (预备)】**

T-0715?我的工号后四位!融合进度?生物质同化?

我的目光急切地扫向旁边的培养舱。左边,编号T-0422,里面浸泡着一团不断增殖、表面布满孔洞的肉瘤。右边,编号T-0921,一个依稀能看出人形轮廓但肢体扭曲、覆盖着厚厚甲壳的“东西”。

再往前看……我的瞳孔骤然收缩!

在我这一排的尽头,倒数第二个培养舱,编号清晰可见:T-0318。

王铮的工号!

营养液里浸泡着的……是一个人!

他(它?)的躯干和四肢还保持着基本的人类形态,但皮肤呈现出一种病态的、半透明的灰白色,布满了蛛网般的、幽绿色的荧光脉络。他的头颅……不,那已经不能称之为头颅!整个面部被一层半透明的、类似昆虫几丁质的甲壳覆盖着,只在眼睛的位置,是两个深不见底的、闪烁着幽绿光芒的圆形孔洞!他的身体在营养液中微微起伏,那些幽绿的脉络随着呼吸般的起伏而明灭不定。

王铮?!他没死?!他被……改造了?!变成了这种东西?!

巨大的恐惧和荒谬感几乎让我窒息!

就在这时——

“滴!”

一声清脆的电子提示音在寂静的空间里响起。

我所在的培养舱(T-0715)上方,一个微小的机械臂无声地探出,末端是一个细长的、闪烁着寒光的金属探针。探针精准地刺破了营养液表面,朝着我的左太阳穴……缓缓刺来!

**“……深度扫描……开始……”** 脑海中断续的电子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冰冷的……期待?

探针的尖端,在冷白的光芒下,闪烁着致命的寒芒。它对准的,正是那个嵌入的通讯器节点!

是检查?是维护?还是……新一轮的“融合”或“清除”的开始?

身体被固定,无法动弹。只有那条灰白色的、冰冷的右臂,浸泡在营养液中,五指再次不受控制地、极其轻微地……蜷缩了一下。

冰冷的探针,距离我的太阳穴,只有不到一寸。

冰冷的探针悬停在左太阳穴上方,尖端凝聚的寒芒刺得皮肤生疼。培养舱内粘稠的绿色营养液散发着微弱荧光,映照着那张金属灰白、毫无生气的右手。它浸泡在液体中,五指微微蜷缩,像一只蛰伏的机械毒蛛。

**“……深度扫描……激活……”** 脑海中断续的电子音带着一种冰冷的、非人的期待。

就在那闪烁着死亡光泽的探针尖端即将刺破皮肤的瞬间——

嗡!

一股强烈的、源自左太阳穴深处的排斥力猛地爆发!并非物理冲击,而是一种纯粹的信息洪流,带着尖锐的、撕裂逻辑的电子噪音,如同无形的屏障瞬间撑开!

“滋——!!!”

刺耳的电流爆鸣声在培养舱内部炸响!那根刺下的探针尖端,距离我太阳穴不足一毫米处,骤然亮起一团刺目的蓝白色电火花!细密的电弧如同狂舞的银蛇,顺着探针瞬间窜上连接的机械臂!

“咔嚓!嘣!”

微型机械臂内部传来沉闷的爆裂声!精密的金属关节冒出缕缕黑烟,动作瞬间僵死!探针无力地垂落下来,尖端焦黑,在营养液中冒起细小的气泡。

**“……外部指令……拒绝……”** 脑海中的电子音带着一丝……得意? **“……安全协议……维持……”**

警报!尖锐、高频的警报声瞬间撕裂了实验室死寂的空气!天花板、墙壁上无数红灯疯狂闪烁,粘稠的红光将一排排浸泡着畸变体的培养舱染得如同血池地狱!

**【警告!T-0715样本舱扫描单元过载损毁!】**

**【警告!检测到高强度未授权生物信号干扰!】**

**【威胁等级提升至Ω!执行紧急隔离与强制镇静程序!】**

冰冷的合成女声如同丧钟,在警报声中冰冷回荡。

培养舱顶部,原本用于输送营养液的几个喷嘴猛地旋转,喷口收缩,取而代之的是几个细小的、闪烁着幽蓝寒芒的孔洞!冰冷的压缩气体带着刺鼻的化学药剂味道,瞬间喷射而出!淡蓝色的气雾如同致命的毒瘴,迅速在培养舱内弥漫开来!

镇静气体!他们要彻底麻痹我!

**“……神经抑制毒素……浓度提升……”** 脑海中的电子音第一次出现了急促的波动, **“……机体防御协议……启动……右臂……能量输出……预备……”**

随着它的指令,浸泡在营养液中的那条灰白色的右臂,猛地传来一阵高频的、几乎无法察觉的震动!灰白色的皮肤下,似乎有极其细微的、幽绿色的脉络一闪而逝!紧接着,一股强大的吸力从那只灰白色的手掌掌心爆发出来!

哗啦!

培养舱内粘稠的淡绿色营养液,如同被无形的旋涡牵引,疯狂地向着那只灰白色的手掌掌心汇聚!水流在掌心上方形成一个高速旋转的、拳头大小的水球!水球内部,那些刚刚弥漫开的淡蓝色镇静气雾,被强大的吸力强行抽离、压缩、凝聚!

不到两秒!弥漫舱内的致命气雾被那只诡异的手掌吸收殆尽!只留下高速旋转、内部混杂着丝丝缕缕淡蓝色的营养液水球!

**“……污染物……隔离……”** 电子音冰冷地报告。

舱外的警报声更加凄厉!红灯闪烁得如同濒死野兽的眼睛!

**【镇静程序失效!目标样本活性异常!】**

**【启动物理隔离!注入惰性凝胶!】**

培养舱底部传来沉闷的液压传动声!几个更大的孔洞打开!粘稠的、如同半凝固沥青般的深灰色惰性凝胶,带着刺鼻的化学气味,如同活物般从舱底汹涌地漫了上来!速度极快,瞬间就淹没了我的脚踝、膝盖,带着冰冷沉重的包裹感和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向着胸口涌来!

一旦被这凝胶完全包裹,将彻底成为砧板上的鱼肉!

**“……行动能力……即将丧失……”** 电子音第一次显露出清晰的危机感。 **“……突破……唯一方案……”**

它没有说如何突破。但那只灰白色的右臂已经动了!

完全不受我的意志控制!它猛地扬起!掌心上方,那团高速旋转、吸收了镇静气雾的营养液水球,被它狠狠攥住!灰白色的五指瞬间收紧!水球被压缩到极致!

“啵!”

一声轻微的爆响!被压缩到极限的水球猛地炸开!但炸开的不是水花,而是一道凝练的、手臂粗细的、幽绿色与淡蓝色能量交织的激流!如同高压水刀,带着刺耳的尖啸,狠狠轰击在培养舱弧形的透明罩壁上!

“轰——!!!”

震耳欲聋的巨响!整个培养舱剧烈震颤!

坚固的、足以抵挡重击的强化玻璃罩壁,在被那道诡异激流击中的位置,瞬间向内凹陷!蛛网般密集的裂纹以撞击点为中心,疯狂地向四周蔓延!幽绿和淡蓝的能量如同附骨之蛆,在裂纹中疯狂侵蚀、破坏!

“咔嚓嚓——嘣!!!”

仅仅支撑了不到一秒!伴随着令人牙酸的碎裂声,罩壁被硬生生轰开了一个脸盆大小的不规则破洞!粘稠的惰性凝胶、混合着淡绿色的营养液、玻璃碎片,如同决堤般猛地从破洞向外喷涌而出!

冰冷的实验室空气瞬间倒灌进来!新鲜的(虽然带着浓重消毒水和化学药剂味)空气涌入肺部,带来一丝虚假的清醒!

**“……通道……建立……”** 电子音急促。 **“……脱离……立刻……”**

那只灰白色的右手,如同最强大的液压钳,猛地抓住破洞边缘参差不齐、犬牙交错的强化玻璃断口!尖锐的玻璃碎片刺在灰白色的皮肤上,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却连一丝划痕都无法留下!

“呃啊——!” 喉咙里挤出嘶哑的吼叫,我爆发出求生的全部意志,配合着那只右臂传来的、非人的、狂暴的力量,身体猛地向上挣扎!

滋啦!滋啦!

固定身体的半透明生物质束带,在巨大的拉力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一根接一根地绷断!粘稠的凝胶拉扯着身体,如同无数冰冷的手!

终于!在右臂再次爆发出恐怖拉力、硬生生将几块巨大的玻璃碎片从破洞边缘掰开的瞬间,我的上半身猛地从培养舱的破洞中探了出来!

冰冷的空气如同刀子刮过湿漉漉的皮肤。眼前是混乱的实验室景象:疯狂闪烁的红灯,弥漫的警报烟雾,远处控制台前几个穿着白色无菌服、正惊愕回头的身影。

而我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右侧紧邻的培养舱吸引——T-0318,王铮的牢笼。

培养舱内,那个覆盖着昆虫般几丁质面甲、眼眶闪烁着幽绿光芒的身影,似乎被剧烈的爆炸和警报彻底惊醒了!它(他?)猛地抬起头!覆盖着甲壳的头颅转向我这边!眼眶中那两点幽绿的光芒,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深潭,剧烈地波动起来!

隔着两层破碎的、布满裂纹的透明罩壁,那两点幽绿的光芒死死地“盯”着我。没有语言,没有动作,但一种极其强烈的、混合着无尽痛苦、疯狂挣扎和……一丝微弱到几乎熄灭的熟悉感的精神冲击,如同实质的电流,狠狠刺入我的脑海!

“李……锐……” 一个破碎的、仿佛来自地狱深渊的、完全变调的声音,并非通过空气,而是直接在精神层面响起!每一个音节都浸满了粘稠的绝望和非人的嘶鸣!

王铮!他还残留着意识?!他被困在那副躯壳里?!

这认知带来的冲击,甚至压过了逃生的紧迫!

“快!目标脱离!T-0715样本失控!” 远处控制台传来声嘶力竭的吼叫。

“安保队!最高级别!目标极度危险!允许致命武力!”

“启动实验室一级封闭!所有出口封锁!”

沉重的合金闸门落下、液压锁死的声音从实验室各个方向传来!如同巨大的棺材盖正在合拢!

没时间了!

**“……威胁……锁定……”** 脑海中的电子音冰冷地指向控制台方向。灰白色的右臂不受控制地抬起,掌心再次对准了那个方向!幽绿的能量在掌心汇聚!

“不!” 我在灵魂深处嘶吼!不能再被它操控!不能再杀人!

或许是这强烈的抗拒干扰了那冰冷的指令,或许是能量储备不足。掌心汇聚的幽绿光芒闪烁了一下,并未射出。但右臂依旧保持着攻击姿态。

我猛地扭头,不再看王铮那绝望的幽绿目光,不再看控制台那些惊惶的身影。目光死死锁定了培养舱破洞下方——那里,粘稠的惰性凝胶和营养液混合着玻璃碎片,正从破洞流淌到冰冷光滑的金属地面上,形成一滩污秽的“缓冲带”。

跳下去!这是唯一的生路!趁着闸门还未完全落下!

**“……高度……风险……”** 电子音试图警告。

去你妈的风险!

我用尽最后力气,左手扒住破洞边缘锋利的玻璃,身体猛地向外一翻!

“噗通!”

身体重重砸进下方那滩冰冷滑腻的混合液体和玻璃渣中!剧痛从全身各处传来,尤其是左腿刚刚愈合的枪伤位置!粘稠的液体灌进口鼻,带着浓重的化学药剂和血腥味!

顾不上疼痛!我挣扎着从污秽中爬起,浑身湿透、沾满粘液和碎渣。环顾四周,实验室的合金闸门已经落下了大半!最近的通道口闸门只剩下不到半米的缝隙!红光在缝隙后疯狂闪烁!

跑!

大脑一片空白,只有求生的本能驱动着双腿!我拖着那条冰冷沉重、不受控制的灰白右臂,踉跄着、连滚带爬地冲向那道即将彻底闭合的缝隙!

身后,传来王铮那覆盖着甲壳的头颅狠狠撞击培养舱罩壁的“咚咚”闷响!以及那直接在脑海中回荡的、更加凄厉绝望的精神嘶鸣!

“呃啊啊——!!!” 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咆哮,我扑倒在地,在沉重的合金闸门轰然合拢的最后一刹那,用尽全身力气,连带着那条沉重的灰白右臂,狠狠地向前一滚!

“轰!!!”

身后传来金属撞击的巨响和沉重的落锁声!冰冷的金属闸门擦着我的脚后跟,彻底封闭!将那片红灯闪烁的、浸泡着无数畸变体的地狱实验室,连同王铮那绝望的撞击声和嘶鸣,彻底隔绝在外!

我瘫倒在冰冷光滑的通道地面上,剧烈地喘息,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粘液的腥甜和喉咙的血腥味。身体无处不痛,左腿的旧伤在撞击下再次撕裂,温热的血渗出裤管。那条灰白色的右臂沉重地压在身侧,冰冷、麻木,却又像一个诡异的、活着的枷锁。

通道里一片死寂。只有通风系统低沉的嗡鸣。

安全了?暂时。

我挣扎着坐起来,背靠着冰冷的金属闸门。闸门光滑如镜,映照出我此刻的模样:湿透破烂的衣服,苍白失血的脸,左太阳穴皮肤下那点幽绿的光芒微弱但执着地亮着。而最刺眼的,是那条从肩膀开始、覆盖着金属般死寂灰白色的右臂。

它静静地搭在我的腿上。灰白色的手指,在冰冷的金属闸门倒影中,极其轻微地……向内蜷缩了一下。

像一个无声的宣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