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死寂。凝固。
意识在无光的冰海中沉浮,每一次试图上浮,都被颅骨深处那片万载冰川般的厚重冰冷无情地压回深渊。没有梦魇,没有呓语,只有纯粹的、吞噬一切的虚无。仿佛灵魂被剥离了躯壳,冻结在绝对零度的真空里。
不知过了多久。时间失去了意义。
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触感,如同冰层下最细微的水流,轻轻拂过左肩断口深处的……某一点。
不是痛。是一种冰冷的、带着金属质感的……连接感。
仿佛有一根无形的、由液态寒冰铸造的探针,从肩胛骨深处某个被强行植入的节点延伸出来,刺破了血肉的阻隔,精准地搭上了某条残存的神经束末梢。
**……接口……建立……**
**……信号……输入……检测……**
一个冰冷、微弱、断断续续的电子音,并非来自左太阳穴的死寂冰川,而是……直接从那断口深处的连接点,顺着神经束,如同最细小的冰凌,刺入了意识深处!
“种子”?!
它没死?!它转移了?!转移到了这新安装的……“接口”里?!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锥,瞬间刺穿了虚无的冻结状态!意识猛地“睁眼”!
视野并未恢复。眼前依旧是吞噬一切的黑暗。但身体的感觉……回来了。
一种被彻底禁锢的感觉。身体被包裹在一种柔软、恒温、却带着绝对束缚感的材料里,四肢(包括左臂)和躯干被无形的力量轻柔而牢固地固定着,无法移动分毫。鼻子里插着管子,微凉的氧气持续输入。喉咙里没有异物感,但口腔干涩麻木。左肩断口处……不再有撕裂的剧痛,只有一种深沉的、冰冷的麻木。一种……被彻底接管、与异物连接后的麻木。
而最恐怖的,是那冰冷的连接感本身!它像一条钻入骨髓的毒蛇,正源源不断地将某种冰冷、非人的信号流,注入我的神经!
**……环境扫描……**
**……约束单元……医疗舱……型号:NC-7……**
**……外部监控……光学……生命体征……神经活动……全频段覆盖……**
**……威胁评估……高……逃脱可能……0.01%……**
冰冷的电子音如同手术台上的自动播报,将我所处的绝境数据化地呈现在意识深处。医疗舱。全方位监控。逃脱概率近乎为零。
他们……“净尘”……他们不仅救了我,还给我装上了新的枷锁!一个直接连接到“种子”残骸的神经接口!他们在监控“种子”!还是在利用“种子”监控我?!
愤怒和恐惧如同岩浆,在冰冷的禁锢下翻涌!我想嘶吼,想挣扎,但喉咙和身体像被浇筑在水泥里,连一丝最微弱的颤抖都无法做到!只有意识在无形的牢笼中疯狂冲撞!
**……主体意识……活性……提升……**
**……情绪波动……强烈……威胁……标记……**
**……申请……追加镇静……**
“种子”的电子音冰冷地反馈着我的愤怒,甚至直接向“净尘”申请加强控制!
不!不能让它得逞!不能让它再次成为操控我的傀儡!
我用尽所有残存的意志,强行压下翻涌的怒火和恐惧,将意识死死地“钉”在那片死寂的、属于自我的核心区域!如同在暴风雪中蜷缩的旅人,守住最后一点意识之火!
**……逻辑冲突……检测……**
**……指令优先级……重新分配……**
**……维持……观察……**
“种子”似乎对我的抵抗产生了“困惑”?那冰冷的电子音出现了一丝极其短暂的紊乱。追加镇静的申请指令……停滞了?
就在这意识与“种子”冰冷逻辑的无声对峙中——
“滋……”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静电释放的声响,在医疗舱死寂的空气中响起。
紧接着,包裹着身体的柔软束缚材料,如同退潮般,极其精准地、从四肢末端开始,无声地向躯干收缩、贴合!只留下了必要的固定带。
束缚……松开了?
不!不时松开!是调整!像手术台上精确的定位!
几乎在束缚调整完成的瞬间,医疗舱顶部柔和的光线亮度微微提升。正对着我面部的弧形舱顶区域,无声地划开一个圆形的缺口。
一个冰冷的、闪烁着金属光泽的机械臂,如同毒蛇出洞,从缺口处无声地探出!机械臂末端,并非手术器械,而是一个造型复杂、布满微型镜头和传感器探头的……扫描装置!装置的核心,是一个缓缓旋转的、散发着幽蓝冷光的环形结构!
它悬停在我的面部上方,幽蓝的光芒如同死神的凝视,精准地笼罩了我的双眼!
**……深度神经映射……启动……**
**……目标:创伤性记忆碎片……及……污染残留轨迹……**
**……执行……强制读取……**
“种子”冰冷的电子音同步宣告!
幽蓝的光芒瞬间变得刺目欲目!一股强大、冰冷、带着绝对侵入性的信息洪流,如同无数根烧红的钢针,无视了瞳孔的防御,狠狠刺入了我的视觉神经,直捣大脑深处!
剧痛!无法形容的剧痛!比肉体撕裂更甚!仿佛灵魂被架在火上炙烤,又被冰锥反复穿刺!
视野瞬间被强行撕裂!不再是黑暗!
无数混乱、血腥、恐怖的画面碎片,如同被强行扯出的内脏,在刺目的幽蓝光芒下疯狂闪回、放大、扭曲!
——吴振华那张空洞的脸在猩红警报光下逼近,无声的口喊:“找到你了。”
——王铮残破的手指在泥地上艰难划动,血字“公司清除……”
——巨大的粘液囊泡在管道深处升起,两点猩红的光点如同深渊之眼!
——红衣女人断裂的高跟鞋在幽蓝光束中滚落……
——王铮胸口炽烈的脑容器在防腐液中爆裂湮灭……
——失控的灰白右臂前端,那团幽绿暗红蠕动的原生质,朝着我猛扑而来……
每一帧画面都带着神经灼烧的剧痛和极致的恐惧!它们不再是记忆,而是被具象化的刑具,在“种子”和扫描装置的共同作用下,被反复播放、解析、剥离!
**……记忆碎片……锚定……**
**……污染信号源……追溯……**
**……关联节点……标记……**
冰冷的电子音如同刽子手的记录板,在剧痛的风暴中清晰播报。它在配合扫描!它在引导“净尘”的装置,挖掘我大脑中最深的恐惧和最危险的“污染”痕迹!
“呃……啊……” 喉咙里挤出破碎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呜咽。身体在束缚下无法动弹,只有眼球在剧痛下不受控制地疯狂震颤!
停手!停下!
意识在灭顶的痛苦中发出无声的呐喊!
或许是这极致的痛苦刺激了那片死寂的冰川,或许是“种子”在强行读取时触及了某个更深层的、连它自己都未完全掌控的禁区……
左太阳穴深处,那片绝对的死寂和冰冷中,毫无征兆地传来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悸动。
不是电子音。不是光芒。
而是一种……类似冰川深处冰核碎裂的……细微震颤。
紧接着,一股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却带着一种古老、冰冷、非人意志的波动,如同沉睡亿万年的古神翻了个身,极其艰难地……顺着那根连接左肩神经接口的“冰凌”,逆流而上!
这股波动极其微弱,瞬间就被扫描装置的幽蓝洪流和“种子”的冰冷逻辑淹没。
但它的目标……似乎并非对抗扫描。
它极其精准地、如同最细微的冰晶尘埃,轻轻地……附着在了扫描装置那幽蓝光芒的核心——那个缓缓旋转的环形结构上!
嗡……
扫描装置核心的幽蓝光芒,极其轻微地……闪烁了一下!旋转的速度,出现了不足千分之一秒的、几乎无法被仪器捕捉的迟滞!
就是这微不足道的干扰!
**……扫描光束……频率……偏移……0.0007%……**
**……数据流……同步……误差……检测……**
**……执行……冗余校验……重新校准……**
“种子”冰冷的电子音瞬间变得急促!扫描的强制读取洪流出现了极其短暂、极其细微的紊乱!
而这紊乱,对于正在承受地狱般痛苦的我来说,就像被按在水下即将窒息时,突然被拎出水面半秒钟!
就是这半秒钟!
在剧痛洪流出现裂隙的刹那,在“种子”和扫描装置忙于自我校准的瞬间——
一股源自生命最本能的、被逼到绝境的暴戾意志,如同沉寂火山最后的爆发,压倒了所有恐惧和痛苦!意识死死“抓住”了眼前那疯狂闪回的画面碎片中……最清晰、最恐怖、也是最近的一幕!
那条失控的、前端化作幽绿暗红粘稠怪物的灰白残臂!它正带着毁灭的混乱气息,朝着我的面门猛扑而来!
“滚!!!”
一个凝聚了所有绝望、愤怒和求生欲的精神尖啸,并非通过喉咙,而是如同无形的炸弹,在意识深处轰然引爆!所有的精神力量,所有的痛苦,所有的恐惧,都化作了这一个字!一个指向那扑来怪物的、纯粹到极致的驱逐意志!
这股精神尖啸,在扫描光束的短暂紊乱和“种子”逻辑校准的间隙,竟然……没有被完全压制!
它顺着那根连接左肩神经接口的“冰凌”,如同失控的电流,猛地反馈了回去!狠狠地“撞”在了那正在重新校准的扫描装置核心上!
“滋啦——!!!”
一声刺耳无比的电流爆鸣声在医疗舱内炸响!
悬停在面部的扫描装置,核心那个幽蓝的环形结构猛地爆出一大团蓝白色的电火花!光芒瞬间变得紊乱、疯狂闪烁!整个机械臂剧烈地颤抖起来,发出不堪重负的金属摩擦声!
**……外部设备……过载……损毁……**
**……神经映射……中断……**
**……警告!逻辑核心……遭受……反冲污染……**
“种子”的电子音第一次带上了尖锐的破音和清晰的惊惧!
扫描装置的幽蓝光芒彻底熄灭!冒着一缕细小的黑烟,机械臂如同被抽掉了筋骨,无力地垂落下来,缩回了舱顶的缺口内。
强制读取……中断了!
剧痛的洪流瞬间退去!意识如同从溺毙边缘被捞起,剧烈地喘息(虽然身体依旧无法动弹)。眼前残留着爆炸电火花的刺目残影和一片眩晕的黑暗。
成功了?用那怪物的幻影……中断了扫描?
但这短暂的“胜利”,代价惨重!
左肩断口深处,那个冰冷的神经接口处,传来一阵强烈的、如同高压电流穿过的灼痛和麻木感!仿佛刚才那一下精神反冲,也重创了这个新生的连接点!
更恐怖的是……
医疗舱外,那冷白色的灯光下。
一个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透明的舱壁外。
正是那个金属面具人。
他(她)深色的单向镜片,如同冰冷的探针,精准地穿透了强化玻璃,死死地“钉”在我因剧痛和反冲而剧烈起伏的胸膛上,最后……缓缓上移,落在我布满冷汗、因痛苦而扭曲的脸上。
然后,他(她)的目光,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非人冰冷,移向了我的左肩——那个刚刚爆发出异常反冲的神经接口位置。
面具下方,那紧抿的、毫无血色的薄唇,再次……极其轻微地……向上勾起。
这一次,不再是评估的满意。
而是……一种冰冷的、如同发现意外惊喜的……兴趣。
他(她)抬起带着黑色手套的手,指尖隔着冰冷的舱壁,虚点着我左肩神经接口的位置。
无声的唇形,清晰地对着舱内的我,做出了一个口型:
**“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