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思娇那声凄厉到变形的尖叫,像一把生锈的锯子,狠狠锯过清晨死寂的山谷,也锯在每个人的神经上。
“你想跑?!陈默!你想丢下我们自己逃命?!我告诉你,没门!要走可以,必须带上我们一起走!!”
她像一头彻底失控的困兽,猛地扑向陈默,仿佛要用指甲撕碎他。恐慌、愤怒、还有对未知前路的极度恐惧,在她那张妆容早已花掉的脸上扭曲变形。
“娇娇!你冷静点!”顾瑶反应极快,一把从后面死死抱住了李思娇的腰,用尽全力阻止她扑向陈默。李思娇疯狂地挣扎着,双手在空中乱抓,嘴里发出不成调的嘶吼。
吕胜一个箭步上前,高大的身躯像一堵墙,直接横亘在李思娇和陈默之间,他脸色铁青,眼神锐利如刀,声音低沉却充满不容置疑的威慑力:“李思娇!你再闹一个试试!默哥要是想跑,昨天半夜就自己拿着吃的走了!犯得着告诉你他的计划?!犯得着把最后这点吃的再分给我们?!你他妈动动脑子!”
孙淼也冲过来帮顾瑶按住李思娇,同时对乔丽喊道:“乔丽!帮忙啊!拉住她!”
乔丽吓得手足无措,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被孙淼一吼,才战战兢兢地伸出手,象征性地拉住李思娇的胳膊。
陈默站在原地,甚至没有后退一步。他看着眼前这场因他而起的混乱,看着李思娇歇斯底里的脸,看着顾瑶和吕胜眼中压抑的焦虑和担忧,看着孙淼的愤怒,看着乔丽的恐惧……一股巨大的疲惫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解释?辩解?在生存面前,在即将开始的四十公里生死徒步面前,这些情绪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他没有再看李思娇一眼,仿佛她只是背景里嘈杂的噪音。他的目光越过混乱的人群,落在顾瑶脸上。她的脸色依旧苍白,但抱着李思娇的手臂却异常坚定。那双漂亮的眼睛里,之前的失望被一种更深的、混杂着担忧、理解甚至是一丝决绝的复杂情绪取代。她对着陈默,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这个微小的动作,像黑暗中的一粒火星,瞬间点燃了陈默心中即将熄灭的勇气。
够了。他不再犹豫。
他迅速转身,走向自己那辆沾满泥浆的奥迪Q5。后备箱里,他早已准备好的东西:一个轻便的登山背包。他动作麻利地将顾瑶塞给他的那包坚果、吕胜还回来的巧克力、两瓶矿泉水、那罐红牛,还有他自己分到的最后一块小巧克力,以及最重要的——一部手机和一个沉甸甸的充电宝,一股脑塞了进去。最后,他将那把拆解下来的工兵铲匕首,仔细地插进背包侧面的水壶袋里,锋利的刀柄露在外面,触手可及。
背上背包,勒紧肩带。分量不轻,但对于一个决心徒步四十公里的人来说,这已是极致的精简。他拿起那把他曾用来为大家烧水、此刻却可能成为防身武器的工兵铲主体(带铲头),握在手里,冰冷的金属感带来一丝踏实。
他没有再回头看一眼营地,没有再看混乱中依旧被顾瑶和孙淼死死按住的李思娇,也没有看吕胜担忧的眼神和乔丽惊恐的脸。他的目光,只坚定地投向那条被泥石流和塌方彻底阻断、延伸向未知远方的丙察察公路。
迈开脚步。
第一步踏在湿滑的泥地上,有些沉重。第二步,第三步……步伐逐渐加快,越来越坚定。他沿着公路边缘相对稳固的碎石和裸露的岩层行走,避开那些松软的、可能隐藏着危险的泥泞地带。身后,李思娇那充满怨毒和绝望的尖叫声渐渐模糊,最终被山谷的风声和脚下碎石滚落的声响所取代。
世界,瞬间只剩下他一个人。
孤独感像冰冷的雾气,瞬间包裹了他。眼前是望不到尽头的、被灾难蹂躏过的破碎山河。巨大的山体滑坡像丑陋的伤疤,撕裂了绿色的植被,将巨石、泥土和折断的树木粗暴地倾泻在原本狭窄的公路上。有些地方,道路被完全掩埋,形成陡峭的土坡,他不得不手脚并用,艰难地攀爬翻越。工兵铲成了他额外的支撑点,深深插入松软的泥土,提供着宝贵的借力点。
每一次攀爬,都消耗着巨大的体力。汗水很快浸透了他贴身的速干衣,额头的汗珠流进眼睛,带来一阵刺痛。背包的肩带勒进肩膀的肌肉,带来火辣辣的摩擦感。胃里那点可怜的巧克力早已消耗殆尽,饥饿感重新变得清晰而锐利,像一只无形的手在腹腔里搅动。他只能强迫自己不去想它,大口呼吸着稀薄而冰冷的空气,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脚下的路。
二十公里。地图上的一个数字。在平坦的城市道路,或许只是几个小时轻松的健行。但在这里,在海拔三千多米、刚刚经历地质灾害的横断山脉深处,每一步都充满了未知的危险和体能的极限透支。
时间在孤独的跋涉中缓慢流逝。太阳爬升到头顶,毒辣地炙烤着大地,蒸腾起泥浆和腐烂植物的腥气。汗水流得更多了。他停下脚步,靠在一块相对稳固的巨石阴影下短暂休息。拧开一瓶水,小口小口地啜饮着,不敢多喝。水是生命线,必须精打细算。目光扫过四周,断壁残垣般的山体,狰狞的裂缝,散落的巨石仿佛随时会再次滚落。寂静。除了风声和自己的心跳,死一般的寂静。他甚至能听到汗水滴落在岩石上细微的“啪嗒”声。
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侧前方一处陡峭的斜坡边缘,散落着几颗深褐色、颗粒状的物体。粪便。新鲜的。体型不小。他心中一凛,立刻警惕地握紧了手中的工兵铲柄。熊?还是野猪?在这种地方遭遇任何大型野生动物,都是致命的威胁。他仔细环顾四周,没有发现其他踪迹,但那几颗粪便像无声的警告,提醒他这片看似死寂的山谷,依旧遵循着最原始的丛林法则。
他不敢久留,立刻起身,加快脚步,同时更加警惕地观察着周围的风吹草动。
路,比他想象的更糟。有些路段,塌方形成的土坡陡峭得接近垂直,他必须寻找岩石的凸起或裸露的树根作为落脚点,像攀岩一样小心翼翼地挪动。碎石在脚下不断滚落,发出令人心悸的哗啦声。有一次,他脚下一滑,整个人向下溜去,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千钧一发之际,他猛地将工兵铲狠狠插进泥土里,才勉强稳住身形,惊出一身冷汗。低头看去,脚下几米就是被泥石流冲出的深沟,里面堆满了尖锐的石头和断木。
“不能死在这里……”他咬着牙,指甲因为用力而深深陷进掌心,借助工兵铲一点一点把自己拉回安全的路径。体力在急剧消耗,每一次心跳都沉重地撞击着胸腔,肺部火辣辣地疼。
五个小时过去了。太阳开始西斜,将山峦的阴影拉得很长。他看了看手机——依旧是无服务的状态。里程估算,应该走了接近十五公里。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每一次抬起都异常艰难。脚底传来阵阵刺痛,他知道水泡肯定磨破了。喉咙干得冒烟,一瓶水已经喝完。他拿出第二瓶水,只敢润了润嘴唇,强忍着大口灌下去的欲望。
疲惫和饥饿像两条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他的意志,不断诱惑他停下来,放弃。脑海中闪过营地里的景象:顾瑶苍白的脸,吕胜担忧的眼神,孙淼的愤怒,乔丽的恐惧,还有李思娇那歇斯底里的尖叫……最后,定格在奔驰司机那双濒死的、充满祈求的眼睛上。
“撑住……等我……”他对着虚无的空气,也对着自己低语。他掏出最后那块小巧克力,剥开包装,用颤抖的手掰下一小块,放进嘴里。浓郁的、带着苦涩的甜味在舌尖化开,像一剂微弱的强心针,暂时驱散了部分疲惫和绝望。他将剩下的大半块小心地包好,重新塞回口袋深处。这是最后的能量储备。
他拄着工兵铲,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再次迈开脚步。每一步,都伴随着肌肉的酸痛和关节的呻吟。意识开始有些模糊,眼前的景物微微晃动。他甩甩头,努力保持清醒。翻过一个巨大的、由泥浆和巨石堆成的障碍,眼前豁然开朗。
前方,道路依旧被破坏,但在更远的地方,大约几公里外,在两道山脊交错的谷地深处,似乎……似乎有一些低矮的、模糊的轮廓!
是房屋吗?
陈默的心脏猛地狂跳起来!他停下脚步,用手背用力擦了擦被汗水和灰尘模糊的眼睛,努力地眯起眼,向那个方向望去。
夕阳的金辉洒在那片谷地上,勾勒出一些方方正正的线条,隐约能看到炊烟般的淡灰色痕迹袅袅升起!
村庄!真的是一个村庄!
希望,像一道刺破黑暗的强光,瞬间击中了他几乎麻木的心脏!巨大的狂喜和难以言喻的激动席卷全身,甚至暂时压倒了身体的极度疲惫!
找到了!
他几乎是踉跄着,用尽最后的力气,朝着那个模糊的、象征着生机和希望的方向,跌跌撞撞地奔去。工兵铲成了他唯一的拐杖,每一次点地都支撑着他摇摇欲坠的身体。二十公里的征途,终点就在眼前!
然而,就在他距离那片谷地越来越近,甚至能依稀分辨出一些房屋的轮廓时,一个巨大的障碍横亘在了他与希望之间——一道被泥石流彻底冲毁的、深不见底的巨大沟壑!浑浊的泥水在沟底汹涌奔流,发出沉闷的咆哮。目测宽度,至少有七八米!而连接两岸的桥梁,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几截断裂扭曲的钢筋,狰狞地指向天空。
陈默站在沟壑边缘,脚下是松动的碎石。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被这冰冷的现实瞬间浇熄了一大半。他看着对岸近在咫尺的村落轮廓,听着沟底泥水奔腾的轰鸣,心,沉了下去。
怎么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