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下去……”
那如同恶鬼诅咒般凄厉扭曲的尾音,裹挟着浓重的血腥气和绝望,狠狠刺入苏念衾冻僵的耳膜,随即被身后巨大宫门彻底合拢的沉重轰鸣彻底吞没。
活下去?
她浑身湿透,靛青布裙紧贴在冰冷颤抖的肌肤上,如同刚从地狱血池里捞出的破布偶。浓烈的淤泥腥臭、药草腐败的苦味、还有那挥之不去的、如同铁锈混合着极北寒潭的萧执气息,死死缠绕着她。左颈侧那点被毒箭溅射沾染的皮肤,如同被冰针扎入骨髓深处,冰冷麻痹感正缓慢而坚定地向肩胛蔓延。怀中鞍袋里那方沉甸甸的金锁玉印,隔着粗糙冰冷的皮革,如同烧红的烙铁,死死灼烫着她紧捂的腹部。
活下去?在这宫门紧闭、守卫森严、处处杀机的天家禁地?
小太监那扭曲尖利的嘶喊仿佛还在耳边回荡,带着某种不祥的预兆。她甚至不敢细想那冰冷金属管在她手背上刻下的两个短暂却尖锐的字痕是什么。活下去?走到那间宫殿?
她猛地抬头!
眼前,那道仅容侧身挤入的朱漆小角门,如同巨兽悄然咧开的漆黑口器,无声地敞开着。门内是浓得化不开的、混合着顶级紫檀木冰冷香气与某种更深沉、更苦涩药草气息的黑暗。那气味,如同深埋地底的千年灵枢被强行撬开一条缝隙,腐朽与昂贵交织,带着令人窒息的皇家威压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如同死亡本身发酵后的阴冷。
没有退路。
苏念衾死死咬住下唇,齿间尝到更浓的腥甜。她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拖着那条如同绑着无数冰刺般剧痛的伤腿,踉跄着扑向那道黑暗的缝隙!
冰冷刺骨的紫檀药气如同冰水瞬间将她淹没!门内是一条极其狭窄、仅容一人通行的昏暗甬道。墙壁是冰冷光滑的整块青金石,打磨得如同镜面,倒映着前方不知何处透来的、极其微弱的一点昏黄光晕。空气凝滞得如同固体,每一步踏在冰冷坚硬的地砖上,都发出空洞的回响,如同敲击在巨大的棺椁内壁。
甬道深长曲折,仿佛没有尽头。两侧墙壁上偶尔镶嵌着巨大的、早已熄灭的青铜兽首壁灯,灯盏内积满厚厚的灰尘,如同凝固的黑色油脂。浓烈的紫檀香气混合着更深处飘来的、若有若无的奇异药草苦味,如同无形的蛛网,层层缠绕,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艰涩的阻力,肺腑间被药汁燎灼的隐痛在这冰冷压抑的气息刺激下再次翻涌。
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时间在这片死寂的黑暗中失去了意义。唯有怀中那方冰冷的玉印和鞍袋深处那染血纸片的存在感越来越强,如同心脏般沉重搏动。脚踝的剧痛如同跗骨之蛆,每一次挪动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痛楚,冷汗早已浸透里衣,冰冷地贴在背上,与那毒箭带来的麻痹感交织,让她半边身体都僵硬麻木。
就在她几乎要被这无边的黑暗和剧痛彻底吞噬意志时——
前方甬道尽头,那点微弱的昏黄光晕骤然放大!
光晕来自一道虚掩着的、同样由整块巨大青金石雕琢而成的沉重门扉缝隙!门缝内,一股截然不同的、如同暖春骤然撞入寒冬的气息,带着巨大的喧嚣声浪,如同决堤的洪水,猛地冲破了甬道内凝滞的死寂!
是喧嚣!是丝竹管弦!是觥筹交错!是无数人声混杂的嗡嗡低语和刻意压制的轻笑!是浓郁的、几乎令人窒息的酒肉脂粉香气!
宫宴?!
苏念衾的心脏猛地一缩!巨大的反差让她瞬间僵立在冰冷的甬道阴影里!前方那扇虚掩的门后,是灯火辉煌、暖香浮动、属于人间极致的富贵与权势的喧嚣世界!而她,如同刚从地狱血池里爬出的孤魂野鬼,满身污秽,散发着死亡与腐朽的气息!
门缝内透出的暖黄光线,清晰地照亮了她此刻的狼狈——湿透的靛青布裙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瘦削不堪的轮廓,裙摆下摆沾满干涸的泥浆和深色的污渍,散发着浓烈的腥臭。散乱的黑发湿漉漉地贴在苍白如纸、布满泥污和细小血痕的脸颊脖颈上。裸露在外的皮肤,手背、颈侧、甚至额角,都带着刮擦的伤痕和冻伤的青紫。最刺目的是她左颈侧那片皮肤,在暖光下隐约透着一丝不正常的、如同被冰霜冻伤的灰白!
她像一件被遗弃在垃圾堆里的残破玩偶,被强行塞进了这金碧辉煌的盛宴。
巨大的屈辱感和冰冷的恐惧如同两条毒蛇,瞬间缠绕上她的心脏!她下意识地想要后退,想要缩回身后那片冰冷的黑暗!
然而——
“吱呀——”
一声轻微却异常清晰的推门声在她身后响起!
不是她推的!
是那道沉重的青金石门扉,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推动,悄无声息地、彻底地向内滑开!
轰!
温暖刺目的光线如同无数根金针,瞬间刺入苏念衾被黑暗浸泡许久的瞳孔!巨大的喧嚣声浪如同实质的音墙,狠狠撞在她的耳膜上!浓烈到令人眩晕的暖香、酒气、脂粉气混合着食物的油腻气息,如同滚烫的潮水,瞬间将她彻底淹没!
她完全暴露在了这片金碧辉煌、衣香鬓影的宫宴世界之中!
巨大的宫殿内部景象如同画卷般在她眼前轰然展开!
开阔!高耸!金碧辉煌!
地面铺满光可鉴人的澄水磨金砖,倒映着上方高悬的数盏巨大琉璃莲苞宫灯,将暖融的光线均匀撒下,毫无死角。两侧井然有序地排列着数十张紫檀嵌螺钿的宴桌,桌上杯盘罗列,银箸玉匙,琼浆玉液在晶莹剔透的琉璃盏中荡漾着诱人的光泽。身着华服的男男女女或端坐,或低语,或举杯,织锦缎的衣料在灯光下流淌着水波般的光泽,环佩叮当,香风阵阵。
然而,就在她猝然闯入、如同地狱爬出的水鬼般出现在这温暖奢靡的宫宴边缘的瞬间——
死寂!
如同无形的寒潮瞬间席卷了整个巨大的殿堂!
所有的丝竹管弦之声戛然而止!所有的谈笑低语瞬间冻结!所有举杯的动作凝固在半空!
数百道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磁石吸引,齐刷刷地、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愕、嫌恶、探究、甚至隐隐的恐惧,如同冰冷的箭矢,瞬间聚焦在门口那抹突兀、肮脏、散发着浓烈腥臭的靛青色身影之上!
空气仿佛被瞬间抽干!巨大的压力如同实质的山峦,狠狠压在苏念衾早已不堪重负的肩头!她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般的撞击声!
就在这片死寂的、令人窒息的凝固中——
“啊——!”
一声短促尖锐、充满了极致惊恐与难以置信的尖叫,如同裂帛般撕裂了凝滞的空气!
声音来自大殿右侧靠近主位的一张宴桌旁!
一个穿着湖蓝色百蝶穿花锦缎宫装、梳着灵蛇髻、簪着整套红宝点翠头面的娇小身影,如同受惊的兔子般猛地从紫檀圈椅上弹跳起来!她手中的一只盛满了琥珀色琼浆的琉璃酒盏脱手飞出!
“啪嚓——!”
清脆刺耳的碎裂声如同惊雷炸响!
晶莹剔透的琉璃盏狠狠砸在光洁如镜的金砖地面上!瞬间粉身碎骨!琥珀色的酒液如同泼洒的鲜血,在冰冷的金砖上迅速洇开一大片刺目狼藉的污迹!几滴酒液甚至溅上了旁边一位贵妇华贵的孔雀蓝织金裙摆!
是苏念柔!
她精心描画的远山眉下,那双盈盈含水的眼眸此刻蓄满了惊恐的泪水,如同受惊的小鹿,难以置信地死死盯着门口那抹靛青色的身影,纤纤玉手颤抖着指向苏念衾,声音又软又糯,带着恰到好处的颤抖哽咽,瞬间传遍了整个死寂的大殿:
“姐……姐姐?!天啊!你……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你怎么成了这副模样?!你……你不是应该在将军府……将军他……他怎么样了?!”她的关切呼之欲出,却又仿佛惊觉失言般猛地顿住,贝齿轻咬下唇,一脸惶恐地飞快瞥了一眼大殿最上首那片被巨大屏风隔开的、光线幽暗深邃的主位区域,随即飞快地低下头,娇柔的身子似乎还因害怕和担忧而微微发抖。
这一声尖叫和质问,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点燃了凝固的空气!
“将军府?”
“萧将军?”
“她……她是萧将军那位新娶的夫人?!”
“天啊……她怎么……怎么像是从泥潭里爬出来的……”
“将军府出事了?!”
“不是说将军身体抱恙……”
惊疑的、带着恐惧和幸灾乐祸的窃窃私语如同瘟疫般迅速蔓延开来!无数道目光变得更加复杂、更加锐利,如同无数把小刀,在苏念衾身上刮过!
就在这时——
“呵……”
一声低沉醇厚、带着磁性,如同窖藏美酒般温润的轻笑声,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惊愕与悲悯,从苏念柔身侧不远处响起。
紫金锦蟒常服,玉带螭龙璧。三皇子李承昊缓缓站起身,那张面若冠玉的脸上带着一丝混合着惋惜、怜悯与更深层玩味的复杂神情。他微微蹙着眉头,那双桃花眼微微上挑,眸色沉黑如同点墨,目光如同黏丝般缠绕在苏念衾身上,唇边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浅笑:
“念衾妹妹?几月未见,怎的……清减狼狈至此?看来将军府这新妇……当真是……”他刻意停顿了一下,声音温醇如玉,字字清晰,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悲悯和一丝若有似无的试探,“……不好当啊?”
他缓步上前,姿态优雅无匹,行走间仿佛带着芝兰馨风与皇家清贵之气,瞬间冲散了苏念衾周围那令人窒息的威压,却又带来一种截然不同的、更令人不安的压力。他停在距离苏念衾几步之遥的地方,目光扫过她满身的泥污和颈侧那片不正常的灰白,眉头似乎皱得更深了些,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关切”:
“将军……可还安好?念衾妹妹你……身上这些……可是受了伤?来人——”他微微侧头,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大殿,“还不快请太医?再为萧夫人……寻件干净的衣裳来?”
这看似关怀的话语,却如同最锋利的毒针!句句诛心!将她此刻的狼狈、将军府的变故、甚至她身上可能存在的“伤”,都赤裸裸地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如同将她剥光了衣服推上刑场!
苏念衾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屈辱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吞没!那靛青布衣下的烙印滚烫燃烧,肺腑间的闷痛绞着被强行吞下药汁的胃部翻腾!她死死低着头,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喉咙哽咽着,一个字也吐不出!如同寒风中即将碎掉的冰雕。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羞辱与压力几乎要将她彻底碾碎的瞬间——
“姐姐!”
苏念柔带着哭腔的声音再次响起,充满了“心疼”和“急切”。她仿佛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担忧”,竟不顾仪态,提起那湖蓝色的华丽宫装裙裾,如同受惊的蝴蝶般,朝着苏念衾的方向小跑过来!脸上带着泫然欲泣的焦急,声音又软又糯:
“姐姐!你受苦了!快让妹妹看看……你身上这些伤……天啊……这味道……”她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似乎想要去搀扶苏念衾那摇摇欲坠的身体,眼中却飞快地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冰冷算计!
就在她距离苏念衾不足三步之遥,那只涂着蔻丹、精心保养的纤纤玉手即将触碰到苏念衾冰冷僵硬的手臂时——
苏念柔脚下那双缀着东珠的软缎宫鞋尖,如同长了眼睛的毒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极其精准地——
啪!
勾绊在苏念衾那因虚弱而踉跄不稳的脚步前方半寸处一块因酒液泼洒而变得异常湿滑的金砖接缝处!
同时,她那看似紧攥寻求保护的双手,在肌肤触碰的刹那猛地由勾缠变推搡!一股混合着惊恐尖叫的爆发力,如同脱缰的野马,狠狠贯入苏念衾毫无防备的身体重心之上!
“啊——!”
苏念衾本就虚弱不堪,再加上脚踝剧痛和半边身体的麻痹,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风筝,在苏念柔看似失控实则精准引导的力量下,瞬间被带得失去平衡!朝着侧后方摆放着酒水瓜果的紫檀长案方向狠狠撞去!
噗通——!
一声沉重的闷响伴随着杯盘碎裂的刺耳声响!
苏念衾的身体狠狠撞翻了长案一角!沉重的乌木案几被撞得剧烈摇晃!案上摆放的数只琉璃酒壶、玉盘、果碟如同被狂风扫过,稀里哗啦滚落一地!晶莹的碎片、琥珀色的酒液、鲜红的瓜果瞬间泼洒开来,在她靛青的布裙上、在冰冷光滑的金砖上,洇开一片狼藉刺目的污迹!
巨大的冲击力震得她五脏六腑仿佛移位,本就剧痛的脚踝传来一阵钻心的撕裂感!她狼狈不堪地摔倒在冰冷的金砖地上,被破碎的琉璃碎片和粘稠的酒液瓜果包围!湿透的靛青布裙更加污秽不堪,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瘦削狼狈的轮廓。
“姐姐——!”苏念柔发出一声更加撕心裂肺的“惊恐”尖叫,仿佛被眼前这“意外”吓呆了!她踉跄着后退一步,双手掩住小嘴,眼中瞬间蓄满了“心疼”的泪水,“天啊!姐姐!你……你没事吧?!都怪柔儿……都怪柔儿不小心……呜呜呜……”她抽泣着,如同受尽了天大的委屈。
整个大殿再次陷入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惊呆了!目光复杂地看着地上那狼狈不堪的身影和旁边“惊慌失措”、“泫然欲泣”的苏念柔。
就在这时——
“放肆!”
一个冰冷、威严、带着金石摩擦般冷硬质感的声音,如同冰锥坠地,骤然从大殿最上首那片光线幽暗深邃的主位区域响起!
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压下了所有的窃窃私语和苏念柔的抽泣!整个大殿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
所有人的目光,包括摔倒在地、浑身狼藉的苏念衾,都不由自主地循声望去!
大殿最深处!正对大门的最上首主位区域!
三面巨大的黑漆描金座屏风矗立如黑色山峦,屏上雕刻着狰狞万分的上古凶兽搏杀图——穷奇撕天,梼杌噬地,饕餮口吐幽冥……线条刚硬狰狞,于幽暗中隐隐流动着血光!而屏风下方,正中央的位置,置着一张比寻常坐榻更高、更阔、雕饰也更显粗犷厚重的乌木蟠龙大案!
案后,隐于巨大屏风投下的浓重阴影之中,一道模糊的人形轮廓,如同铁水浇铸般凝固在那里。看不清面容,辨不清衣着,甚至无法确定那影子是否真实存在。然而,一股磅礴如渊海、冰冷如万古玄冰的威压,却如同实质的重锤,越过整个空旷死寂的冰冷厅堂,无声地弥漫开来!
是皇帝!
那冰冷威严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审判意味:
“宫宴之地,岂容如此失仪喧哗?萧苏氏,你可知罪?!”
冰冷的声音如同重锤,狠狠砸在苏念衾早已紧绷欲裂的神经之上!巨大的恐惧让她浑身冰凉!血液似乎在顷刻凝滞!胸腔里那颗搏动的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巨手扼紧!咽喉被无形的铁钳死死扼住,连一丝恐惧的尖叫都发不出!
“陛下息怒!”一个沉稳苍老的声音带着微微的恭谨,清晰地响起。是坐在御座下首不远处的一位身着深紫色蟒袍、须发皆白的老者,正是当朝首辅张阁老。他缓缓起身,对着御座方向躬身行礼,声音平和却带着分量,“萧夫人如此狼狈闯入宫宴,必有隐情。且观其形容,似有伤在身,又沾染污秽,恐非故意失仪。陛下仁德,何不先问明缘由,再行定夺?”
“张阁老此言差矣!”一个尖利刻薄的声音立刻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说话的是坐在张阁老对面的一位身着绯红官袍、面白无须的中年官员,正是永宁侯苏世诚的心腹,御史中丞王大人。他斜睨了一眼地上狼狈不堪的苏念衾,嘴角勾起一丝冷笑,“宫宴乃国之大礼,何等庄重!萧夫人身为将军府主母,却衣衫褴褛,满身污秽,惊扰圣驾,冲撞宫宴!此等行径,岂是一句‘有隐情’便可搪塞?依下官看,此乃大不敬之罪!当严惩不贷!”
“王大人未免太过苛责!”另一位身着青袍的官员起身反驳,是兵部侍郎李大人,“萧将军为国戍边,劳苦功高!如今将军府……咳咳……若真有何变故,萧夫人身为将军遗孀,情急之下闯入宫宴求告,虽于礼不合,却也情有可原!陛下圣明,定会明察秋毫!”
“情有可原?哼!”王御史冷哼一声,声音更加尖利,“李侍郎此言,莫非是说宫禁法度可因人而异?萧夫人此刻形容,与市井乞儿何异?浑身恶臭,惊扰圣驾!更兼……”他目光如刀,狠狠剐向苏念衾颈侧那片不正常的灰白皮肤和腰间靛青布裙撕裂处隐约可见的、泛着幽绿磷光的毒箭箭头,“……此等污秽不祥之物,竟敢带入宫闱禁地!冲撞陛下!此乃大不敬!更是对天家威严的亵渎!若不严惩,何以正宫规,儆效尤?!”
“污秽不祥?”一个温润如玉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疑惑响起。三皇子李承昊不知何时已回到自己的席位,优雅地端起一只白玉酒杯,轻轻晃动着杯中琥珀色的液体,目光落在苏念衾身上,带着一丝探究,“王御史此言,似乎意有所指?本王方才离得近,倒见萧夫人颈侧……似有异样?还有那腰间所挂之物……颇为奇特?”
他话音未落,大殿内所有人的目光瞬间再次聚焦在苏念衾身上!如同无数盏探照灯,将她颈侧的灰白和腰间那点幽绿磷光无限放大!
污秽!不祥!
这两个词如同淬毒的匕首,狠狠刺向苏念衾!
“陛下!”永宁侯苏世诚终于站起身。他穿着深紫色国公常服,面容儒雅,眼神却锐利如鹰。他对着御座方向深深一揖,声音沉痛而恳切,“臣教女无方,致使长女念衾行止失当,惊扰圣驾,罪该万死!然……”他话锋一转,目光扫过地上狼狈不堪的苏念衾,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痛”和“无奈”,“念衾自嫁入将军府后,性情……大变。臣亦听闻将军府中……颇多异事。今日念衾如此模样闯入宫宴,身上……又沾染如此……不祥之气……臣斗胆恳请陛下,为宫闱安宁计,为龙体圣安计,速速命人将其带离!并……严加看管!待查明其身上……是否沾染邪祟污秽,再做定夺!”
邪祟!污秽!
永宁侯的话如同投入油锅的沸水!瞬间点燃了在场所有宗室勋贵、后宫嫔妃心中那根最敏感的神经!看向苏念衾的目光瞬间充满了极致的惊恐和厌恶!仿佛她是什么从地狱爬出的瘟疫之源!
“父皇!”三皇子李承昊也适时起身,对着御座方向恭敬行礼,声音温润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永宁侯所虑不无道理。宫宴重地,龙体安危关乎社稷。萧夫人此刻形容……确有不妥。不如……”他目光扫过苏念衾,又瞥了一眼旁边“惊魂未定”的苏念柔,唇角勾起一丝若有似无的弧度,“先请萧夫人至偏殿稍作梳洗,再传太医仔细验看……待其神智清明,再行问话不迟?”
梳洗?验看?
这看似“体贴”的建议,却如同将她彻底剥光示众!验看什么?验看她颈侧的“邪祟”?验看她腰间的“毒物”?还是验看她怀中那方……染血的将军印?!
巨大的恐惧和冰冷的绝望如同冰封的巨掌,彻底攫住了苏念衾的心脏!她甚至能感觉到怀中那方冰冷的玉印正在发烫!那染血的纸片如同毒蛇般在鞍袋深处蠕动!
“陛下!”一直沉默的苏念柔突然再次开口,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清晰。她盈盈跪倒在地,对着御座方向深深叩首,抬起一张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小脸,“陛下!姐姐她……她定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才会如此失态!求陛下开恩!念柔愿代姐姐受罚!只求陛下……莫要苛责姐姐……让她……让她把将军府的冤屈……说出来吧……”她说着,泪水如同断线的珍珠滚落,目光却“不经意”地扫过苏念衾紧捂着的鞍袋裂口处。
冤屈?将军府?
这看似求情的话语,却如同最致命的毒饵!瞬间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再次引向了将军府的“变故”和苏念衾怀中可能隐藏的“秘密”!
大殿内死寂无声!所有的目光都带着审视、猜疑、恐惧,死死钉在苏念衾身上!御座屏风后的阴影里,那股磅礴冰冷的威压如同实质的寒潮,沉沉地笼罩着她!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压抑到极点,连呼吸都仿佛停止的瞬间——
“哐当——!”
一声清脆刺耳的碎裂声,如同冰玉坠地,骤然打破了凝滞!
一只通体莹白、毫无瑕疵、在宫灯下流转着温润光泽的羊脂白玉杯,从苏念柔身侧不远处、一位身着鹅黄色宫装、容貌娇艳的年轻妃子手中滑落!玉杯狠狠砸在冰冷坚硬的金砖地面上!瞬间四分五裂!晶莹的碎片如同冰屑般四散飞溅!
杯中美酒泼洒而出,在光洁的金砖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水痕。
那妃子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碎裂声和自己“失手”吓了一跳,纤手掩住樱桃小口,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呀——!”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这小小的意外吸引过去!
然而!
就在那玉杯碎裂、酒液泼洒的瞬间——
苏念衾一直紧捂着鞍袋裂口、因剧痛和恐惧而微微颤抖的左手手背上,那被冰冷金属管刻划过的位置,之前因寒冷和紧张而毫无知觉的皮肤,突然传来一阵极其尖锐、如同被烧红铁钎狠狠烙烫的剧痛!
“呃啊——!”
她控制不住地发出一声短促压抑的痛呼!身体因这突如其来的剧痛猛地一颤!那只一直死死护着鞍袋的手,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狠狠弹开!
噗通!
一声沉闷的轻响!
一个沉甸甸、通体金辉闪耀、上缀蟠龙钮、印台方正厚重无比的金锁玉印!连带着印面上紧黏着的一团被暗红污血浸透、边缘焦黑卷曲的纸片残骸!从她敞开的鞍袋裂口中滚落而出!
重重地砸在冰冷光滑、泼洒着酒液的金砖地面之上!
玉印沉重!砸在坚硬的金砖上发出一声令人心悸的闷响!印面朝上!那浓稠黏腻、半凝固的暗红色污血在暖黄的宫灯下闪烁着妖异的光泽!黏在印面上的那团血纸残骸边缘,一个被血污浸染糊化、却依旧能勉强辨识出是铁画银钩般力透纸背痕迹的墨字——“青”——在灯光下刺目惊心!
整个大殿!死寂如同凝固的冰河!
数百道目光!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操控!瞬间从碎裂的玉杯、惊愕的妃子身上!齐刷刷地、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死死钉在了那方滚落在地、沾染着浓稠污血、散发着浓烈不祥气息的——将军金印之上!
还有印面上那团……如同诅咒般的……血书残片!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冻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