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还是不信——?!!”
那嘶哑破碎、如同杜鹃泣血般的咆哮,裹挟着浓烈的血腥与玉石俱焚的决绝,如同最后一柄淬火的利刃,狠狠刺穿宫宴大殿凝滞死寂的空气,直抵御座深处那片浓稠如墨的阴影!
巨大的声浪在空旷殿宇中回荡、撞击、最终被冰冷的金砖与沉重的屏风无声吞噬。
死寂。
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沉重、更加令人窒息的死寂。如同万丈深海之底,连光线都被彻底湮灭的绝对静默。数百道目光,带着惊骇、恐惧、茫然、以及一丝被彻底震撼后的麻木,死死钉在大殿中央那片被浓稠污血浸透的狼藉之地!
门板上,那具如同被地狱业火反复灼烧后又强行拼凑起来的破碎躯体,在喷涌出那最后一股混合着内脏碎块的污血后,彻底失去了所有声息。覆盖着血污粗布的脸庞微微侧向一旁,紧抿的薄唇边缘,那蜿蜒的暗红血线似乎也凝固了。唯有那只被苏念衾死死托举着的、苍白冰冷、青筋虬结的巨臂,依旧以一种极其僵硬、极其微弱的力道,悬停在半空,直指御座方向!如同凝固在时空中的、最悲壮的战旗!
苏念衾跪在血泊之中。滚烫粘稠的污血浸透了她的头发、脸颊、脖颈、衣襟……将她整个人染成一个刚从血池地狱爬出的修罗。她昂着头,任由污血顺着额角滑落,模糊了视线。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燃烧着幽暗火焰的寒潭,穿透血污的阻隔,死死地、一瞬不瞬地锁着那片象征至高权力的阴影!身体因巨大的悲恸和支撑的巨力而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如同风中残烛,却依旧死死地、用尽生命最后的力量,托举着那只属于萧执的、沉重如山的手臂!
信?还是不信?!
这无声的诘问,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每一个人的灵魂深处!砸在那高高在上的御座阴影之上!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死寂中无声流逝。每一息都如同在刀尖上煎熬。
终于——
“传——旨——!”
一个低沉、沙哑、带着金属剧烈摩擦后特有的、如同砂砾滚过铁板的嘶哑声音,从御座屏风后那片浓重的阴影深处,艰难地、一字一顿地挤压出来!每一个音节都仿佛承载着万钧重压,带着一种被强行压抑的、如同火山即将喷发前的狂暴力量!
“即刻封锁宫门!全城戒严!枢密院!兵部!五军都督府!所有在京三品以上武将!即刻入宫议事!不得有误——!”
轰!
无形的惊雷再次炸响!这道旨意如同投入冰海的巨石,瞬间打破了死寂的僵局!也彻底宣告了——皇帝信了!
信了那染血的将军印!信了那以命相搏送来的军情!信了青州危殆!玉门关危殆!
“陛下圣明——!”兵部侍郎李大人、张阁老等老臣率先反应过来,声音带着巨大的激动与如释重负,轰然跪倒!
紧接着,如同被推倒的多米诺骨牌,大殿内所有官员,无论先前立场如何,此刻都如同潮水般纷纷跪伏在地!山呼万岁!
永宁侯苏世诚脸色惨白如金纸,身体僵硬地跪在那里,宽大的袍袖下,那只紧握成拳的手剧烈颤抖着,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渗出丝丝血迹。他低垂着头,眼中翻涌着难以置信的惊骇、滔天的怨毒,以及一丝……深入骨髓的恐惧!完了!全完了!萧执未死!军情坐实!他之前所有的构陷都成了笑话!甚至……成了催命符!
苏念柔瘫软在地,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头,精心妆饰的脸庞被血污糊得面目全非,眼中只剩下巨大的惊恐和彻底的绝望。她甚至不敢去看那血泊中的门板,不敢去看那个浑身浴血却如同战神般屹立不倒的女人!
三皇子李承昊缓缓跪倒在地。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如同戴上了一张完美的白玉面具。唯有那双深不见底的桃花眼深处,如同被投入石子的寒潭,翻涌着剧烈而冰冷的暗流——震惊、愤怒、忌惮、以及一种被彻底打乱棋局后的、如同毒蛇般阴冷的算计。他低垂着眼睑,掩去眸中所有情绪,只是那紧贴在地面的指节,因用力而泛出不正常的青白。
“萧执……”御座阴影后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带着一丝极其复杂的、难以言喻的疲惫与沉重,“……忠勇可嘉。着……太医院院正周回春……即刻携宫中秘药……随行诊治!不惜一切代价!务必……保住将军性命!”
“苏念衾……”那冰冷的声音微微一顿,似乎在斟酌词句,最终化为一句简短的命令,“……护送将军……回府。无旨……不得擅离。”
回府!无旨不得擅离!
这看似软禁的旨意,在此刻,却如同特赦的恩典!至少……暂时安全了!
“臣妇……领旨!”苏念衾嘶哑的声音带着浓重的血沫气息,艰难地从喉咙深处挤出。紧绷到极限的神经骤然松弛,巨大的虚脱感如同潮水般瞬间将她吞没!眼前阵阵发黑,托举着萧执手臂的双手再也支撑不住,猛地一软!
就在她身体即将彻底瘫倒的瞬间——
“夫人!”一声低沉急促的呼唤在耳畔响起!是霍云!
他不知何时已冲至近前!那张如同石雕般刻板的脸上此刻布满了血污和焦灼,眼中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劫后余生的光芒!他动作迅疾如电,一把稳稳扶住苏念衾摇摇欲坠的身体,同时另一只手臂如同铁钳般,稳稳地接替了她托举的力道,将萧执那只沉重的手臂小心地放回门板之上!
“快!送将军回府!”霍云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他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双眼如同鹰隼般扫过混乱的大殿,厉声喝道:“将军府亲卫何在?!开路——!!!”
“喏——!!!”
数声如同受伤猛虎般的嘶吼应声炸响!几名同样浑身浴血、伤痕累累的将军府亲卫如同从地狱归来的恶鬼,猛地从人群中冲出!他们手中刀锋虽已卷刃,却依旧闪烁着冰冷的杀意!蛮横地撞开挡路的官员和惊惶的内侍!硬生生在拥挤混乱的大殿中开辟出一条通往宫门的血路!
沉重的乌木门板再次被抬起!四名亲卫肩扛着那具毫无声息、如同死亡山峦般的躯体,脚步沉重而坚定,一步一步,踏过泼洒着酒液瓜果和浓稠血污的金砖地面,朝着那洞开的、如同巨兽之口的宫门方向走去!
苏念衾被霍云半扶半架着,踉跄地跟在门板之后。每一步都牵扯着全身撕裂般的剧痛,肺腑如同被烧红的铁板反复炙烤,每一次喘息都带着浓重的血腥气。眼前的光影晃动模糊,耳畔的喧嚣仿佛隔着一层厚重的毛玻璃。唯有鼻尖那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气,以及前方门板上散发出的、如同极地寒冰般冰冷的死气,无比清晰地提醒着她——她还活着!萧执……也还活着!
冰冷的夜风如同无数把锋利的刮骨刀,狠狠扑打在刚刚踏出宫门的众人身上!瞬间驱散了殿内那令人窒息的暖香浊气,却带来了更深沉的寒意和浓重的硝烟血腥味!
宫门外!早已乱成一团!火光摇曳!人影幢幢!禁军如临大敌!刀枪林立!将军府残存的亲卫如同受伤的孤狼,浑身浴血,眼神凶狠,正与试图封锁道路的禁军紧张对峙!
“让开——!!!”霍云一声如同炸雷般的怒吼!他猛地推开架着苏念衾的副手,一步踏前!浑身浴血如同修罗,腰间那柄沾满血污的佩刀“锵”地一声半出鞘!冰冷的杀气如同实质的冰墙轰然向前推进!
“奉旨!护送萧将军回府!挡路者——死——!!!”
死字出口!如同金铁交鸣!带着尸山血海中淬炼出的、不容置疑的煞气!前方拦路的禁军被这滔天杀气所慑,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包围圈瞬间裂开一道缝隙!
“走!”霍云低吼一声!亲卫们立刻抬着门板,如同离弦之箭,从缝隙中猛冲而出!苏念衾被另一名亲卫紧紧搀扶着,紧随其后!
冰冷的夜风如同鞭子抽打在脸上!马蹄声!呼喊声!兵刃碰撞声!在混乱的夜色中交织成一片!将军府残存的数十骑如同黑色的洪流,簇拥着那副承载着沉重希望与死亡气息的门板,在混乱的帝都街道上亡命狂奔!撞开一切阻碍!朝着那座如同黑色巨兽般蛰伏在城西的将军府邸冲去!
将军府。玄甲楼。
月光清冷如霜,吝啬地透过高阔的窗棂,在冰冷光滑、铺着整块巨大墨玉地砖的室内投下几道惨淡的光痕。空气里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混合着顶级金疮药苦涩、百年老参的微甘、以及某种更深沉、如同雪松与寒铁交融的冷冽气息。
室内空旷得惊人。没有任何多余的陈设。唯有正中央,一张巨大的、通体由整块万年寒玉雕琢而成的冰榻,在月光下散发着幽幽的、如同来自九幽地府的寒气。冰榻之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同样冰冷刺骨的玄色冰蚕丝锦被。
萧执静静地躺在冰榻之上。
他身上那件早已被血污浸透、如同破布般的墨色战袍已被小心翼翼地除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层薄如蝉翼、近乎透明的、用天山雪蚕丝混合了秘制药液织就的白色裹伤布。裹伤布紧紧缠绕着他庞大沉重的身躯,从肩颈一直覆盖到腰腹。布面上,大片大片暗红色的血晕正缓慢地、如同活物般无声地洇开、扩大……如同冰面上绽开的死亡之花。
他的脸上覆盖着一块新的、同样浸透了药液的白色细棉布,只露出紧抿的、毫无血色的薄唇和线条冷硬的下颌。呼吸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胸膛的起伏在厚重的裹伤布下几乎看不见,唯有靠近时,才能感受到一丝极其微弱、如同游丝般的生命气息,从那冰冷的躯体深处艰难地透出。
冰榻旁,数名穿着深青色劲装、气息沉凝如同山岳的府卫如同雕塑般矗立。他们眼神锐利如鹰,周身散发着冰冷的煞气,目光如同实质的锁链,牢牢锁定着冰榻上那具濒临死亡的躯体,以及……冰榻旁那个同样狼狈不堪的身影。
苏念衾。
她蜷缩在冰榻旁一张同样冰冷坚硬的黑曜石矮凳上。身上那件早已被血污、泥浆、酒液彻底浸透、散发着浓烈腥臭的靛青布裙已被强行剥下,此刻裹着一件同样宽大、冰冷、散发着淡淡皂角清气的靛青色府卫备用外袍。湿透的长发被胡乱地用一根布带束在脑后,露出苍白得毫无血色、布满细小血痕和冻伤的脸颊。颈侧那片青紫灰白、泛着幽绿磷光的毒痕在月光下显得更加刺目惊心。
府里那位须发皆白、面容古板如同石雕的周老军医,刚刚为她处理过身上那些细碎的伤口和被琉璃碎片划破的掌心。此刻,他正用一把细长的、闪烁着幽蓝寒光的银质小刀,极其小心地刮除她颈侧毒痕边缘那些被腐蚀坏死的皮肉组织。冰冷的刀锋每一次落下,都带来一阵尖锐刺骨的剧痛!苏念衾死死咬着下唇,齿间尝到浓重的血腥味,身体因剧痛而微微颤抖,却硬是没发出一声痛哼。额角的冷汗如同小溪般滚落,浸湿了鬓角。
“腐骨磷……北狄王庭秘毒……”周老军医的声音平板无波,如同在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手中的动作却精准稳定得如同精密的仪器,“……见血封喉。夫人能撑到现在……已是奇迹。此毒……无解。只能……压制。剜去腐肉……敷以‘冰魄散’……或可延缓毒发……七日。”
七日?!
苏念衾的身体猛地一僵!巨大的冰冷瞬间攫住了心脏!她下意识地转头,目光越过老军医佝偻的肩膀,投向冰榻上那具毫无声息的躯体。
无解……延缓七日……
那他呢?他身中数箭!毒入肺腑!腑脏重创!他……又能撑多久?
巨大的悲凉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刚刚因逃离宫宴而升起的一丝微弱的庆幸。
就在这时——
“唔……”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冰层下暗流涌动的、压抑着巨大痛苦的闷哼,猝然从冰榻方向传来!
声音极其微弱,却如同惊雷般在死寂的室内炸响!
苏念衾猛地转头!
冰榻之上!萧执那覆盖着药布的头颅极其轻微地、如同被无形丝线牵引般,极其艰难地……向她的方向……侧转了一个几乎无法察觉的微小角度!
紧接着!
那只垂落在冰榻边缘、苍白冰冷、指骨关节因剧痛而微微蜷曲的巨手!那只曾经与她十指相扣、悍然举起的手臂!竟……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抬起了……一根食指!
那根食指微微颤抖着!仿佛耗尽了千钧之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如同军令般的冰冷意志!直直地……指向了——
蜷缩在矮凳上、正被剧痛折磨的苏念衾!
“……”周老军医手中的银刀猛地顿在半空!昏黄的老眼中闪过一丝极其罕见的惊愕!
周围如同石雕般的府卫,眼神瞬间变得更加锐利!如同实质的刀锋!齐刷刷地聚焦在苏念衾身上!
苏念衾的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巨大的惊骇让她瞬间忘记了颈侧的剧痛!他……醒了?!他在……指她?!
他想……做什么?!
下一秒!
那根微微抬起、指向她的食指,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沉重感……向下……移动!
最终!那冰冷僵硬的指尖!带着一丝不容抗拒的威压!重重地……点在了……她身下那张冰冷坚硬的黑曜石矮凳……旁边的……冰冷墨玉地砖之上!
那位置……紧挨着她的脚边!
意思……清晰无比!
不准……坐在凳子上!
要她……坐在地上?!坐在他冰榻之旁?!如同……守卫?!或者……囚徒?!
巨大的屈辱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上苏念衾的心脏!她浑身僵硬!指尖深深掐入掌心!牙齿死死咬住下唇!才勉强压住那一声几乎要冲口而出的悲愤质问!
凭什么?!他凭什么?!她拼死将他从地狱边缘拖回!换来的是这般如同对待牲畜般的羞辱?!
然而——
“将军……有令。”周老军医那平板无波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同冰冷的宣判,“夫人……请。”
请?!
苏念衾猛地抬头!那双燃烧着愤怒火焰的眼睛死死盯向冰榻上那具毫无声息的躯体!那张被药布覆盖的脸庞!那根依旧固执地、带着千钧之力点在地砖上的、苍白冰冷的食指!
一股冰冷的、混合着巨大悲愤与更深处某种奇异悸动的情绪,如同冰火交织的狂潮,在她胸中疯狂冲撞!
最终!
她猛地从冰冷的矮凳上站起!动作因剧痛和愤怒而微微踉跄!她死死咬着牙!无视周老军医和府卫们冰冷审视的目光!拖着那条剧痛僵硬的伤腿!一步!一步!踉跄着走到冰榻旁!走到那根依旧点在地砖上的食指所指的位置!
然后!
她如同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般!重重地!带着一种近乎自虐般的决绝!跪坐在了冰冷坚硬、如同寒冰般的墨玉地砖之上!
冰冷的寒意瞬间穿透单薄的布料!刺入骨髓!膝盖骨缝里传来尖锐的摩擦痛楚!但她浑然不觉!只是挺直了脊梁!如同被钉死在耻辱柱上的囚徒!目光如同淬火的寒冰!死死地!一瞬不瞬地!盯视着冰榻上那具近在咫尺的、散发着浓烈死气的躯体!
她跪下了!如他所愿!
冰榻上,那根点在地砖上的食指,似乎极其细微地……颤动了一下。随即,如同耗尽了最后一丝力量,极其缓慢地、无声无息地……垂落下去。重新搭回冰冷的冰榻边缘,恢复了那僵硬蜷曲的姿态。
仿佛刚才那惊鸿一瞥的指令,从未发生过。
唯有空气中弥漫的、更加凝重的冰冷威压,无声地宣告着某种不容置疑的秩序已然建立。
周老军医沉默地收回了银刀。他打开一个通体漆黑的寒玉药盒,用银匙舀出一点散发着刺骨寒气的、如同冰晶粉末般的“冰魄散”,极其小心地敷在苏念衾颈侧那片被刮去腐肉、露出鲜红嫩肉的狰狞伤口之上。
冰寒刺骨的剧痛瞬间取代了之前的灼烧感!如同千万根冰针同时扎入皮肉!苏念衾猛地倒抽一口冷气!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一颤!牙关死死咬紧!才没让痛呼溢出喉咙!额角的冷汗瞬间如瀑而下!
“此药……性极寒。敷之……如万针攒刺。需……忍。”周老军医的声音依旧平板,却似乎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告诫?他动作麻利地用干净的细棉布将伤口包扎好,随即收起药箱,对着冰榻方向微微躬身,便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沉重的雕花木门被轻轻合拢。
偌大的玄甲楼顶层,彻底陷入了死寂。月光清冷,无声地流淌在冰冷的墨玉地砖和寒玉冰榻之上。空气里只剩下浓重的药味、血腥气,以及……那如同跗骨之蛆般、无处不在的、属于萧执的冰冷死气。
苏念衾僵硬地跪坐在冰冷的地上。颈侧的剧痛如同跗骨之蛆,一阵阵冲击着她早已疲惫不堪的神经。冰冷的寒意从膝盖和地砖接触的地方源源不断地渗入身体,让她忍不住微微颤抖。她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冰榻上那具躯体散发出的、如同万年玄冰般的寒气,正丝丝缕缕地侵蚀着她的体温。
时间在死寂中缓慢流逝。每一分每一秒都如同酷刑。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苏念衾的意识因剧痛、寒冷和巨大的疲惫而开始模糊、昏沉欲睡之际——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枯枝断裂般的细微声响,猝然从冰榻方向传来!
苏念衾猛地一个激灵!瞬间清醒!心脏狂跳!她骇然抬头!
冰榻之上!萧执那只垂落在榻边、苍白冰冷、指骨蜷曲的巨手!那只手的食指指尖……竟……极其极其缓慢地……极其极其艰难地……在冰冷光滑的寒玉榻面上……移动了起来!
动作僵硬!迟滞!如同生锈的机器!每一次微小的挪动都仿佛耗尽了千钧之力!
他在……写字?!
苏念衾屏住呼吸!巨大的惊疑瞬间压倒了所有情绪!她死死地盯着那根微微颤抖、却固执移动的指尖!
指尖在冰冷的玉面上艰难地划动着。动作极其缓慢,留下的痕迹也极其浅淡,在月光下几乎无法辨认。
第一个笔画……横折……
第二个笔画……竖钩……
第三个笔画……点……
他在写什么?!
苏念衾的心跳如同擂鼓!她下意识地向前微微倾身,试图看得更清楚些!
就在她身体前倾的瞬间——
“咳……呃……”
一声极其压抑、如同破旧风箱被强行撕裂的、带着浓重血腥气的短促咳喘,猛地从冰榻上那覆盖着药布的口鼻位置……极其艰难地……挤压了出来!
伴随着这声咳喘!萧执那根正在艰难划动的食指猛地一僵!随即剧烈地颤抖起来!仿佛被无形的巨力狠狠抽打!紧接着!一股暗红色的、带着细小泡沫的鲜血,猛地从药布边缘的缝隙中……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迅速染红了白色的药布!
“将……将军?!”苏念衾失声惊呼!巨大的惊恐让她瞬间忘记了颈侧的剧痛和冰冷的屈辱!她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到冰榻边缘!慌乱地想要伸手去擦拭那涌出的鲜血!却又在触及那冰冷药布的瞬间猛地顿住!指尖颤抖着,不知所措!
冰榻旁如同石雕般矗立的府卫瞬间动了!其中一人如同鬼魅般闪至榻前,动作迅疾却轻柔地用一块干净的、浸透了药液的棉布,极其小心地按压在药布渗血的位置!
“夫……人……”一个嘶哑、破碎、如同砂纸摩擦着生锈铁管的、几乎无法辨认的气音,极其艰难地……从那被鲜血浸透的药布下方……丝丝缕缕地……渗透了出来!
苏念衾浑身剧震!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向那覆盖着药布的脸庞!
他……在叫她?!
那嘶哑的气音极其微弱,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如同冰锥坠地的命令感:
“不……准……走……”
三个字!每一个字都如同从喉咙深处用尽全力抠出来的!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与……一丝难以言喻的……强硬?!
不准走?!
苏念衾的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更深沉的、难以言喻的悸动瞬间席卷了她!
他拼死将她拖入这冰冷的囚笼!用一根手指将她钉在这耻辱的地上!此刻……在她因他咳血而惊慌失措时……他却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命令她……不准走?!
这算什么?!
冰榻上,那根刚刚还在艰难划动的食指,在吐出这三个字后,似乎彻底耗尽了最后一丝残存的力量,无力地垂落下去,搭在冰冷的玉榻边缘,再无声息。唯有那覆盖着药布的口鼻处,极其微弱、却又异常艰难的喘息声,如同风中残烛,证明着这具躯体内部,那如同风中残烛般微弱却顽强的生命之火,尚未彻底熄灭。
月光清冷,无声地洒落。
苏念衾僵硬地跪坐在冰冷的地上,距离冰榻不过咫尺。她看着那根垂落的、苍白冰冷的手指,看着那被鲜血浸透的药布边缘,看着那具在死亡边缘无声挣扎的庞大躯体……
一股巨大的、混合着悲凉、愤怒、屈辱、以及某种更深沉、更复杂难言的酸涩情绪,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彻底淹没。
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重新挺直了因剧痛和寒冷而微微佝偻的脊背。
然后。
她就在那里。
一动不动。
如同冰雕。
守在这座由寒冰与死亡构筑的囚笼之中。
守在这道不容置疑的命令之下。
守在这片……无声的战场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