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更梆子那苍老嘶哑的尾音,如同垂死病患的最后一声叹息,拖曳着钻过静园上空厚重得令人窒息的凝滞空气,撕开了一条冰冷的口子。
静园。
没有灯,没有声息,连活人呼出的白气都似乎被这坟茔般的死寂冻住了,凝固在冰冷的空气里。靛青布裙沉重的下摆湿漉漉地贴着冰砖地面,寒意如同跗骨之蛆,穿透单薄衣料,一丝丝啮咬着骨髓。苏念衾蜷缩在堂屋中央冰冷坚硬的方砖上,像被遗弃的破布偶,细微的颤抖透过湿冷的布料难以抑制地传递出来,每一次起伏都牵动着胸腔深处刀割火燎的闷痛。
一只沾满泥污、冻得如同枯枝般僵硬的手死死压在心口。隔着湿透冰凉的靛青布料,内里贴着皮肉的地方,一只小小的、裹得严严实实的靛青布包,正随着她虚弱的呼吸微微起伏。
那里面是冰冷的灰烬混合物。有被池水浸透的、散发着土腥和焦糊味的炉灰与药渣,有秋雨指甲间混着血丝的污泥残渣,而最深处,沉甸甸硬硬的,是她昨日从那只破碗底撬出、方才又从烧焦的残骸里扒拉出来的乌黑薄片残片。
这东西,曾在她最绝望的时刻短暂驱退了缠绕骨髓的寒冷,如今却冰冷刺骨,如同攥着一块地狱深处刮来的寒冰。
萧执……
这个名字无声地碾过心头,沉重的威压如芒在背。碧池畔那双在冰冷水底猝然撞上她的深渊寒眸,那毫不容情的、如同在判定一块顽石的冰冷眼神,与他轰然倒下前口中涌出的那汪浓稠如墨、带着铁锈腐败腥气的暗红,诡异地交叠融合。
那张苍白、刚硬、溅满水珠如同薄瓷开裂的脸,就在那令人窒息的暗红中分崩离析。
它会是他的救命药?抑或是……更快催动他死亡的毒符?更或者,一旦暴露,就是悬在她自己脖子上那柄断头刀的契机?
指尖深陷入那布包冰冷坚硬的内核,冰与火的矛盾在她五脏六腑里疯狂撕扯。恐惧如同冰窟里伸出的蛇信,舔舐着每一个念头;而另一种更深沉、更炽烈的求生机被这寒霜包裹,悄然凝结成冰锥——她要去弄个明白!
死寂中唯一能听到的,是隔着厚重门帘,院门口那两个如同石塑般守夜的婆子沉重迟缓的呼吸声。空气里只剩下水汽缓慢冻结的声音。
苏念衾一点点抬起头。月光穿透未曾糊实的窗棂破洞,吝啬地在地砖上投下几线清冷的光痕,映亮她那双同样冰冷的眸子。那里面再无惊惶失措的泪光,只有一片被绝望反复淬炼出的、幽深的、如墨玉般的寒。
她侧耳凝神。外面婆子的呼吸悠长而平稳,间隔越来越长,近乎沉眠。时机稍纵即逝。
指尖轻轻触碰地面,寒意刺得她微微一颤,但动作已然开启。她如同失去关节的布偶,无声无息地挪动身体,湿透的靛青布裙摩擦着冰冷的地砖,发出极其细微的沙响,这声音被婆子们沉重的呼吸轻易地吞没。膝盖,手肘,肩膀……每一处受力都牵扯着胸肺间闷钝的灼痛和落水后无处不在的酸楚,像无形的锈铁锯子在骨头缝里来回拉扯。她死死咬着下唇,让齿间的腥甜压制逸出的闷哼,一寸寸挪向那道隔绝内外的厚重锦缎门帘。
帘子冰凉厚重,带着一股陈年的灰尘气味。苏念衾将耳朵紧贴上去。外面的呼吸声更沉了,几乎是睡熟的鼾调。
她深吸一口气,那冰冷的空气如同小刀剐过咽喉。右手攥紧胸口衣襟里硬邦邦的布包,左手极其缓慢、极其谨慎地掀开门帘一角。
一线微光倾泻进来,带着庭院里同样冰冷的夜风。门口廊檐下,两个粗壮的婆子背对着堂屋门,斜倚着冰凉的石柱,头颅低垂,粗布的衣料随着粗沉的呼吸缓慢起伏。
成了!
苏念衾如同一尾游弋在暗影中的鱼,裹挟着一身寒气和无法消散的池水腥味,悄无声息地滑入庭院冰冷的空气里。
脚步没有半分声响。庭院内比堂屋更加空旷死寂。月光吝啬地涂抹在地面冻硬的枯草和光秃秃的怪石上,一片惨淡的青灰色。白日里被强力破开的炭炉冰冷地矗立在角落,像个沉默又狰狞的伤疤。目光扫过那方残骸,没有丝毫停顿,径直投向更深处——静园通往外墙的那一角。
那里是她这几日被“幽禁”时唯一能窥探“外部”的所在。院墙高得出奇,黑沉沉如一面巨碑,彻底斩断视线。墙根下杂乱地堆放着几捆腐朽的柴火和一些废弃的粗陶缸瓮,散发着淡淡的霉腐气味。靠近墙体的阴影更为浓重。
苏念衾没有丝毫犹豫,朝着那片阴影蹑足潜行。脚下的枯草发出细微得如同枯叶断裂的声响,每一次落脚都仿佛踩在薄冰之上。
距离墙根尚有两丈距离,那墙角漆黑的阴影里,突然传出极细碎、极力压制的窸窣声!
苏念衾如同被冻住般瞬间僵立在原地,浑身血液刹那涌向头顶又在下一秒冰结!背脊生寒,连心口的布包似乎都被这瞬间的冻结震得贴肉冰凉。
不是婆子!这气息……
几乎是条件反射,她将自己猛地缩进身旁一丛枯败低矮的冬青灌木后,连呼吸都死死屏住。胸口窒痛得发闷,身体因过度的紧绷和虚弱而剧烈颤抖。
枯枝缝隙外,墙角那堆破烂的瓮罐旁,一团比阴影更深的影子动了一下。接着,一个纤细的、穿着半旧青缎袄裙的身影小心翼翼地半探出来,清秀的小脸上满是焦灼,紧张地东张西望——是秋雨!她手中赫然提着一个小小的、与她身形极不相符的铁杵!
苏念衾紧绷的弦轰然断裂,巨大的虚脱感裹挟着惊悸后的微怒席卷而上。她猛地从灌木丛后起身,动作带起的声响让秋雨如惊弓之鸟般几乎跳起来!
“小……”秋雨看到是她,惊恐地捂住自己的嘴,把那一声惊呼死死压住,随即是几乎要落泪的后怕和急切,“小姐!您……您吓死奴婢了!您真要……”她的目光瞥向那高耸冰冷的院墙,眼中是不可置信的惶然。
“你怎么会在这里?”苏念衾的声音冷得像冰,带着急促喘息后的微哑。她的手仍然紧紧按着心口的硬物。
“奴婢……奴婢睡不着,”秋雨声音发抖,带着哭腔,扬了扬手中那根沉重的、显然是临时从灶房角落摸来的旧杵,“奴婢想着小姐……万一……万一要……奴婢替您!小姐您快回去!奴婢替您去!奴婢替您去……”她颠三倒四,瘦小的身体微微发着颤,眼神却无比决绝。
苏念衾只觉得一股酸涩直冲鼻腔,堵得喉头生疼。恐惧犹在,但另一种更灼热的火焰在她冰冷的眼底猛地燃起。
“闭嘴!”她倏地压低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狠绝,劈手夺过秋雨手中那根冰冷的铁杵,动作因虚弱和急促而摇晃了一下,但随即站稳,“看好那两个婆子!若她们醒了,弄出声响来!”
她不再看秋雨因惊愕和忧惧而煞白的小脸,转身毫不犹豫地扑向那冰冷厚重的院墙。手碰到粗糙的墙面,寒气与绝望的阻力如冰墙迎面撞来。胸肺间的剧痛在动作下剧烈翻涌,每一次攀爬都是对残存体力的无情榨取。
她看准了借力点——墙根下那个半人高的废弃破瓮。双手死死攥着冰冷的铁杵和那只硬邦邦的布包,脚尖蹬住瓮壁边缘早已被冻得生硬的泥土裂口,借力猛地向上一扑!身体狠狠撞在粗糙硌人的墙面上,痛得她眼前一黑,几乎跌落。指甲在冰冷的砖石上刮擦,发出令人牙酸的细响。
“小姐……”秋雨压抑的呜咽和倒抽冷气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苏念衾死死咬住舌尖,咸腥的血味在口中漫开。她没有回头,一手扣着砖缝,一手将沉重的铁杵硬生生塞进另一道略深的裂缝之中。铁杵冰冷的触感冻得手骨生疼,但仿佛钉死了几分摇摇欲坠的身体。右脚用尽全力踩上铁杵露出的那一点尖端!
再次发力!剧痛从脚底炸开!上身探高!左手胡乱摸索,终于够到墙头边缘!
寒风如同密集的冰针,毫无遮挡地狠狠扑打在她暴露在墙头夜风中的半边脸颊和肩膀上。发丝被瞬间吹乱,贴上湿冷的颈侧皮肤。喘息粗重得如同破旧风箱,每一次吸进肺里的冷气都像掺着刀子,刺得胸口闷钝而锐利地痛。
眼前豁然一暗,随即一片更苍茫空旷的轮廓撞入视野——不再是静园那令人窒息的囚笼小院,而是将军府深处大片沉入死寂黑暗的殿宇檐角。参差交错的黑影如同无数蛰伏的巨兽,透着一股无声的恐怖森严。
然而视线仅仅扫过半圈,便被前方更近处牢牢钉死!
就在她冒头的院墙之下,隔着一道大约三丈宽的碎石甬路,竟然是一片连绵的、低矮的房舍!檐下悬挂着几盏青白色的琉璃风灯,在冰冷夜风中轻微摇曳,投射下一片片惨淡飘忽的光晕。浓烈得刺鼻的药材混合气味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依旧蛮横地钻入鼻腔!即使在这初冬深夜的寒风中,这股子阴魂不散的药味也足以证明它的核心所在!
药庐!将军府最核心的秘药重地!
苏念衾的心跳猛地漏跳一拍,随即擂鼓般撞击着耳膜。就是那里!萧执的秘密、她布包里的东西、那骇人的吐血……所有的答案,近在咫尺!
巨大的诱惑和更巨大的恐惧同时攥紧了她。身后静园里,秋雨因过度紧张而发出的压抑喘息仿佛就在耳边。墙头风声尖锐呼啸。
她不能再犹豫!
深吸一口混杂着浓烈药味和寒霜的空气,肺部被这冰冷刺激得一阵剧痛。苏念衾的身体猛地向前一倾,另一只手也扒上了冰冷的墙头!她要翻下去,踏上那条通往死生的药庐之路!
就在这身体重心彻底倾离院墙的千钧一发之际——
斜下方的视线里,那片连接药庐低矮房舍的昏暗甬路深处,一道身影仿佛从浓墨般的阴影里直接凝聚出来,悄无声息地站定在那惨淡摇曳的琉璃灯下!
惨白的琉璃灯光,冰冷地从高处投落,正好映亮了檐下那人。
一袭墨色宽袍,融在夜色里几乎难以分辨边界,只有那衣料在摇曳灯影里偶尔泛起冰凉的丝光。肩背异常宽厚沉凝,仿佛山岳的阴影被骤然切割下来。
他没有抬头看墙上狼狈攀附的身影。
他只是微垂着头颅,侧脸线条在那青冷的光线下如同锋利的石刻,冰冷、生硬、没有丝毫人气。目光平静无波地投向院墙之下那排散发着浓烈寒气的低矮药舍深处。仿佛只是在欣赏一片无关紧要的风景。
时间仿佛在苏念衾感知中无限拉长、扭曲、冻结!
她身体前倾悬空的姿态如同拙劣的雕塑,完全凝固在冰冷的墙头!寒风卷动着她的乱发和湿透的靛青衣袖。额角瞬间沁出的冷汗被冷风一吹,如同冰针扎入皮肉。胸口那团硬物隔着衣料,冰得她心脏都要麻痹!
萧执!
他就站在那里!如同地狱守门的大神!仿佛早已知晓一切!算准了她会在此刻翻越这道墙头!
恐惧像是无数冰冷的藤蔓瞬间从脚底缠绕而上,缠紧她的四肢百骸,一直勒进骨髓深处!所有在碧池中濒死挣扎时的冰冷触感、那在巨力拖拽下被水窒息无法呼吸的绝望、还有被他那双深渊之瞳死死锁住的非人冰冷……瞬间全部复苏!汹涌奔腾的寒意几乎将她从内到外彻底冻结!
动作,完全僵死。连试图后退的意念都被这巨大的恐惧碾碎成粉末。
檐下,微垂着头的萧执,仿佛终于察觉到了来自上方墙头那道僵直惊骇的视线。又或许,那只是他巡视领地的一个漫不经心的侧转。
极其缓慢地,那微垂的头颅抬了起来。
动作带着一种沉凝的、不容忽视的质感。
他的视线,精准地、如同无形的镣铐,从下方、自那惨淡摇曳的琉璃灯光勾勒出的晦暗甬道阴影中向上抬起,直直地、撞上了悬在墙头惊魂未定的苏念衾。
夜风似乎在这一刻彻底停滞。墙上攀附的苏念衾,与檐下静立的萧执。三丈远的风雨甬道,两道青白琉璃灯的光晕,将这一上一下、隔空对望的两道身影冻结成一幅诡异惊怖的剪影。
苏念衾看到那双抬起的眼睛。
没有她预想中的暴怒,也没有冰冷之外的任何一丝情绪波动。那瞳孔幽深如同古井寒潭,映着一点墙上她狼狈僵硬的靛青色倒影,却掀不起半点涟漪。目光平静得令人心胆俱裂,一种全然的、彻底的无视,仿佛她不过是墙头上一道无关紧要的、碍眼的尘埃痕迹。
但这漠然无视的平静,却比任何雷霆之怒更让苏念衾恐惧!那意味着一切早在他掌握之中!她所有的挣扎与决绝,在他眼中不过是一场早已写下结局的垂死挣扎!
这念头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被强行压制的虚弱、冰冷、后怕、惊惧……所有积攒的痛苦瞬间冲垮了强撑的意志!
“呃!”压抑不住的一声短促痛哼从喉咙深处挣扎而出。
僵硬前倾的上半身再也无法维持悬空姿势,如同一片彻底失去支撑的枯叶,不由自主地顺着冰硬粗糙的墙面——狠狠地向后滑坠!
风声在耳边尖锐地呼啸放大!
坠落!无可挽回地坠落!下方是坚硬冰冷的碎石甬路!
没有预想中粉身碎骨的撞击!
一道刚猛劲风裹挟着浓重冰冷的、如同铁血浸透在霜雪硝烟中的、极其干燥的气息,在坠落的前一刻从下方无声无息地疾卷而至!
一只戴着玄色皮质护腕、指节异常突出的铁掌,带着雷霆万钧之势猛地横插而入,如同铁箍般狠狠攫住她下坠的手腕!
那力量之大,瞬间止住了她所有下坠的势能,勒得她腕骨一阵剧痛!身体被这蛮横的力量带得在空中强行扭转变向,撞向一个坚硬如同磐石的胸膛!
砰!
沉重的闷响,如同她撞在了一座钢铁铸就的堡垒之上。撞得她眼冒金星,闷哼彻底被撞碎在喉咙深处!鼻腔、唇齿间瞬间充斥满了那股浓烈到令人窒息、混杂着极淡血腥铁锈和更深沉冷冽寒香的独特气息!冰冷与灼热、坚硬与脆弱无比荒谬地混杂在这咫尺之距的猛烈撞击之中!
眩晕与窒息感还未退去,耳畔响起一声沉重的、如同自胸腔最深处被迫挤压出的、令人牙酸的咳喘。
噗!
极其轻微短促的一声闷响。几点滚烫的、带着浓烈腥甜锈味的液体,飞溅在她近在咫尺的、冰冷苍白的颈侧肌肤之上!黏腻的温热!是血!新鲜的、温热的血!
苏念衾浑身猛地一颤!巨大的惊骇再次攫住了她!
就在这猛烈撞击与咳血的瞬间混乱中——
“啪嗒!”
一声极其突兀的轻响从她和他的身体之间滚落在地。
那只被她死死捂在胸口、攥在掌心、此刻却在巨大撞击力和骤然脱力之下滑脱而出的靛青色小布包,终于不堪蹂躏,布包的结扣松脱,里面的物事应声散落!
一块块冰冷的、大小不一的、半湿的泥黄色药渣块;一团团黑乎乎的、脏污的、带着焦糊土腥味的湿冷灰烬;以及那颗尤其显眼的、指甲盖大小的、色泽深沉乌黑、表面有着焦痕但依旧坚硬不变的……薄片残骸!
它们凌乱地滚落在冷硬的碎石甬道上,就在萧执被墨色袍角覆盖着的、冰冷如铁石般踏在地上的乌皮靴旁。
布包散了。
那她拼死隐藏、甘冒奇险也要拿到这里的东西,就这样猝不及防、毫无尊严地暴露出来,散落在冰冷坚硬的碎石地上,暴露在深夜惨淡的琉璃灯火下,暴露在……萧执那双深渊寒潭般的眼睛里!
空气凝滞得能听见彼此血液里惊惧奔流的声音。苏念衾甚至能感觉到对方胸膛隔着一层湿冷靛青布料传递来的、极其混乱压抑的剧烈起伏,还有那几乎刺破耳膜的、一声接一声被强行压下喉头的沉重、艰难的喘息!如同强弩之末,每一次抽吸都带着血腥破风箱的裂帛之声!
他吐血了!
方才接住她那一撞,他竟强压着濒临崩溃的肺腑反噬!
这个念头如同惊雷炸响在苏念衾一片空白的脑海!巨大的荒谬与冰冷的恐惧交织碰撞!
就在她心神震荡、惊骇欲绝的刹那,一只冰冷的手指毫无预兆地抬了起来。那指腹异常粗糙,带着厚茧和冰冷的硝烟气,如同淬火的冰铁,猝然袭向她的下颌!动作快得如同闪电破空!
苏念衾瞳孔骤缩,脑中预演过无数次的反抗念头,在那冰锋抵近的瞬间,被这具已被折腾到极限的身体生生拖住,只来得及本能地向后微微一缩。
咔!
那冰冷的指尖还是强硬地擦过她光滑冰凉的皮肤。力道并不轻,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擦拭秽物的粗鲁,刮掉了刚刚溅落在她颈侧的几滴新鲜温热的、带着浓重腥甜铁锈味的血点。留下的触感像被薄冰狠狠擦过,冰凉刺骨。
一片血滴在那冰冷指腹下被擦拭掉,露出苏念衾苍白的皮肤。她全身僵得如同一块冰,连睫毛都不敢颤动分毫。
“咳…”又是一声沉重的暗哑咳喘,勉强从他的胸腔最深处挤出,紧贴着她的耳膜滚动。
他终于开口。
那声音,如同两块布满干涸血污的钝铁在粗糙的冻土上狠狠地拖行摩擦,嘶哑、破碎、带着难以言喻的濒死气息,却又沉重、缓慢、蕴着如同实质冰棱的酷寒锋芒,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用尽全力抠出来,狠狠砸在她的耳鼓上:
“你,竟敢,带着这包毒药,闯我的禁地……呵……苏、念、衾?”
最后三个字,几乎是咬牙切齿般,被浓重的血腥气压着,碎裂在冰冷的夜风中,带着一种刺骨的嘲讽和……一丝极其不易察觉的、如同野兽濒死前锁定猎物的最后兴奋?
毒药!
他认定了她怀里藏的是毒药!
方才那巨大的撞击、他强行压制的内腑逆乱、此刻他沉重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与那双如同寒渊锁定猎物般的眼睛……所有的一切,都指向同一个结果——他早已断定她是来谋杀的!
绝望如同冰水瞬间淹没了苏念衾头顶!身体在他钢铁般的臂弯和沉重的威压之下瑟瑟发抖,如同狂风中的枯叶。牙齿因极致的恐惧和寒冷几乎要磕碰作响,只能死死咬住下唇,咸腥的血腥味在口中弥漫。
甬道尽头更深沉处的黑暗里,传来数道极其细微、几乎被夜风完全覆盖的脚步声。有人正在被这边的巨响惊动!霍云?!还有那些如同幽灵般的亲卫?!
不能认!绝对不能认!
苏念衾猛地昂起头!那双被恐惧和寒冷逼得蒙上水光的眼睛,直直对上那双深渊般的寒瞳。那眼中有毫不掩饰的杀机,有濒临崩解的痛苦,甚至……还有一丝让她灵魂都为之颤栗的、探究般的锐利审视!
她豁出去了!
“这不是毒!”声音嘶哑尖利得不似人声,因恐惧而破碎颤抖,却又带着一股被逼上绝路后豁出性命的疯狂与尖锐,“是你…昨夜塞进静园的药!你自己不要命砸出来的东西……你……你认不出吗?!将军!”
最后那两个字“将军”,几乎是用尽了她残存所有的力气,是尖叫,是控诉,是歇斯底里的质问!声音在空旷死寂的药圃深处轰然回荡,如同投下滚石的水面!
那双紧锁着她的、寒潭般的瞳孔深处,骤然掀起一丝极其细微的涟漪!如同冰层在蛮力撞击下终于出现一丝微不足道的裂纹!
苏念衾甚至看到,那紧抿着的、带着新鲜血痕的唇角,似乎极其不易察觉地,向上抽动了一下!那不是一个笑,更像一种被什么荒诞至极的东西触动后的、濒死野兽才会露出的奇特扭曲!
紧接着——
“唔!” 萧执猛地发出一声更加沉闷痛苦的咽音!身体像是被无形的巨锤重重擂击,不受控制地向前狠狠一个剧烈的前倾!
这个动作是如此猛烈,几乎是将怀中紧紧攫住的苏念衾完全当作了支撑点!巨大的冲力压得她胸腔一窒,眼前瞬间发黑,差点再次背过气去!那只死死攫住她手腕的铁掌也在剧烈抽搐!
他终究是撑不住了!
那些细微的脚步声瞬间消失,显然是被这更大的变故惊得彻底停住!
“军医——!!” 萧执身后那片黑暗中,终于响起霍云那惊骇欲绝、撕心裂肺的狂吼!脚步声如同奔雷,急速破开沉寂的黑暗,朝着这里暴冲而来!带着一种即将灭顶的恐慌!
然而就在这濒临彻底崩溃、亲卫将至、一切即将滑向万丈深渊的混乱前一刻——
攫住她手腕那只如同铁钳的大手,非但没有松开,反而猛地五指收紧!那力道几乎要将她的腕骨生生捏碎!剧痛刺入脑海!
苏念衾甚至来不及痛呼出声,就被一股骤然爆发的、完全不容抗拒的巨力猛地向前狠拽!
身体被这股蛮力带着,如同风中飘零的草芥,狠狠撞向萧执剧烈颤抖的身体,却又被他强大的意志支撑强行稳住方向。
“咳……走!”
一个碎裂的血腥气音砸在苏念衾的耳畔!
紧接着,那只铁掌狠狠推着她的后背,以一种近乎粗暴的驱赶姿态,将她踉跄着推离那摊象征着毁灭的混乱中心,直接推向了药庐那片低矮房舍旁唯一一道通向更深处黑暗的、半隐在巨大药柜阴影后的窄梯!
“上去!” 喘息被浓重的血腥气死死压着,碎裂在他喉头深处,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死亡命令!
上去?!
苏念衾被推得撞在冰冷粗糙的墙壁上,撞得肩胛骨生疼,头晕眼花。抬头只看到一道狭窄得仅容一人、盘旋消失在头顶浓郁黑暗中的木质阶梯!
脚步声已近在咫尺!霍云那带着惊恐杀意的吼声如刀锋已刮到背心!
没有选择!
她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撞进了那道狭窄得令人窒息的楼梯口!指尖在粗糙冰冷的木头边缘刮得生疼!身后,巨大的沉重倒地和令人牙酸的、如同强弓拉断弓弦的恐怖撕裂咳喘声,与霍云等人如同炸雷般冲入的脚步声、惊吼声彻底混杂爆发!
“将军——!”
“拦住!挡住这里!”
“叫周老!快!要快——!!!”
声浪如同巨大的冰浪,瞬间吞没了下方那片血腥混乱。苏念衾只觉耳膜轰鸣,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炸裂!她不敢回头,也无力回头,被身后那汹涌而来的混乱杀戮气息推动着,踉跄着、手脚并用地向上攀爬!
梯身极高、极陡!木质被踩踏发出沉闷痛苦不堪重负的“咯吱”呻吟。每一次迈步,都牵动着胸腔撕裂般的疼痛,冰冷的汗水混着额头的冷汗和尚未干透的池水寒意再度浸透衣背。肺部像是塞满了燃烧的砂砾,每一次喘息都带着浓重的血腥气。
四周是无边的黑暗与浓得化不开的、混杂着尘封纸张、阴冷霉朽与旧日药气的陈腐气息。只有身后下方那混乱喧嚣如同一片滚烫的地狱焰火,舔舐着她的脚后跟。
不知爬了多久,攀上了狭窄甬道尽头那方更为狭小的平台。
平台对面,一扇厚重蒙尘、遍布蛛网、门环早已被锈蚀的深褐色木质门扉无声矗立着。
苏念衾几乎是脱力地撞开了那扇沉重、冰凉、锈涩不堪的门。
刺骨寒风混杂着浓重霉味扑面而来!
门内,是另一重截然不同的黑暗死寂。空间异常高旷,能感受到尘封冰冷的气流在空旷处盘旋。比下方药庐更浓烈十倍的陈腐墨香和阴冷气息钻入鼻孔。
高墙般耸立的巨大书架在昏暗中如同蛰伏的巨兽轮廓,层层叠叠,直逼上方深不见顶的晦暗虚空。空气中似乎有细微的尘埃在极其微弱的光线下浮动。
光?
她猛地转头看向平台入口方向——是那洞开的门缝泄露进来的微弱星光吗?然而那点光似乎不足以照亮如此深广的空间。
她挪动僵硬冰冷的双腿,贴着冰冷粗糙的墙面,向着平台另一端那透光的未知尽头艰难蹭过去。脚下的灰尘厚得令人发指,每一步都踩在如同粉末般的松软上。
仅仅转过一处被巨大书架遮挡的拐角,眼前豁然一亮!
并非灯火,而是月光。
一道狭长、高峻的巨大透雕木窗,如同镶嵌在塔壁上的冰雕玉带,占据了整个视野的半壁!皎洁清冷如冰屑般的月光,毫无遮挡地泼洒进这空旷深邃的阁楼!
月光清冷如银霜,从高阔的巨窗处泼洒而下,在冰冷积尘的地面上铺开一片晃动的菱形银斑。苏念衾猝不及防,被这片骤然降临的清冷银辉刺得闭了闭眼,再睁眼时,便彻底看清了自己置身何地。
高,深,旷!这是极致的压迫感。
巨大的阁楼空间仿佛被无形的黑暗巨兽吞食了上方与四角,视线所及唯有中央这片被月光照亮的清冷领地。无数顶天立地的巨大书架如同沉默的森林巨木,在月光的边界以外层层延伸开去,吞噬了所有角落,形成一片令人窒息的书册深渊。
她脚下,厚达寸许的冰冷浮尘被她的到来搅动,如同一层死去的时间尘埃,在清冷的光柱里绝望地飞舞翻滚。
寒风不知从何处缝隙钻入,在这尘封的书墓深处打着旋,刮过她的颈侧皮肤,激起一阵寒颤,更将那彻骨的霉朽与陈年纸墨的气息,混合着下方药庐阴魂不散的苦涩气味,强行灌进她的肺腑。
胸口因剧烈奔跑和攀爬的撕痛还未平息,此刻又被这冰寒灌入,瞬间激起一片呛咳!每一次猛烈的抽吸都像强行刮过烧红的铁板!她不得不弯腰扶住膝盖,指尖深陷进冰冷的靛青衣料,剧烈的呛咳在这死寂空旷的阁楼内回荡,如同垂死的鸟在黑暗中凄鸣!
好不容易压下咳嗽,额角的冷汗已如小虫蠕动。
一股浓重的、挥之不去的腥甜味顽固地萦绕在口鼻之间。
她下意识地抬手擦拭唇角。
月光清晰照亮了她的指尖——指腹上,几点极其黏腻、颜色已有些深凝发暗的微小血点!是方才在楼下甬道混乱时,被他咳血溅到、又被她失神之下慌乱擦过唇边沾上的!浓烈的铁锈腥气无声无息地弥漫。
那带着剧毒般腐蚀力的血腥气息瞬间勾起了所有惊悸的回忆!那冰冷的铁臂!那濒死前喑哑的嘶吼!下方依旧隐约传来的混乱喧嚣!甚至此刻门外廊道上也似乎有了极轻微、极压抑的声响……
无处可逃的绝望和寒冷再次将她浸透,让她感觉肺腑被冻得生疼。
她拖着疲痛的身子,本能地朝着这方月光照亮的唯一“避风港”挪动,试图借助这唯一的光源汲取一点点虚假的暖意。
终于,她靠着冰冷的、布满灰尘的木质墙壁缓缓滑坐下去,背部那粗糙冰冷的触感反而给了濒临崩溃的身体一丝微弱的支撑点。她的头深深埋进冰冷的双臂膝盖之间,靛青的衣袖紧紧掩住口鼻,试图阻挡那无处不在的腥甜气味和彻骨的寒意,却丝毫捂不住胸腔深处一阵紧过一阵的闷痛抽缩。
突然,一道不属于月光的巨大阴影从阁楼内侧最深沉的黑暗中毫无预兆地投射下来,将她整个人、连同这一片清冷银霜都完全吞噬!
苏念衾浑身剧颤,如同被毒蛇的阴影笼罩,猛地抬起头!
巨大的威压感如同实质的山峦倾覆而下!一道沉凝、高大到令人窒息的黑色身影,带着浓重而熟悉的血腥与硝烟寒气,如同地狱深渊里攀爬而上的魔神,已悄无声息地矗立在她蜷缩之地的三尺之外!
不知何时已至!
萧执!
他回来了?!
月光清冷,恰好勾勒出他那比寻常人魁梧太多的轮廓。依旧是那身深重的墨色劲装,湿发紧贴着鬓角,脸上水痕犹在,薄唇依旧紧抿着,但嘴角和下颌上那些新鲜刺目的血痕,却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强硬地擦去,只留下几道若有若无的深色印记。那身衣袍在青冷的月光下泛着一种冰凉的微芒,没有一丝褶皱,仿佛方才那场吐血倒地、濒临崩溃的混乱只是旁人的幻觉。
只有……
苏念衾的目光被他肩头黏着的一小块极其刺眼的、带着灰暗泥土印记的污迹牢牢抓住!那是药圃地上的尘土?还是……
她的心猛地一沉!方才他强行压下内腑崩溃,硬生生将她从霍云等人必杀的怒视中带走,又亲手将她推上这唯一的生路楼梯……这污迹,是挣扎?还是强撑?!
更让她心惊肉跳的是他此刻的状态!
月光从他身后透入,使得他大半面容落在阴影中,只有那双深陷于眉弓骨下的眼睛!那里面没有任何她预想的暴怒杀意,也没有丝毫虚弱濒死的迹象,只有一种近乎无机质的、冰冷的、如同万年寒铁磨成的审视锋芒,直直钉在她身上!穿透皮肉,直入灵魂!
那目光比碧池的寒水更冷,比跌落前的绝望更深邃!平静得令人毛骨悚然!
他甚至没有开口质问,没有一句关于那散落一地的“证据”的只言片语。
“拿来。”
两个字。低沉。沙哑。如同蒙尘铁器摩擦着冰面。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宣告般的平静。每一个音节都沉甸甸地砸在这片死寂的月光里。
那只冰冷、指节分明的大手随即平摊在她面前,摊开在那一方清冷的月光尘埃中。
没有半分商量的余地。
苏念衾浑身血液在这一刻几乎冻结!所有的辩解、推托、试图狡辩的念头在这冰冷的平静和那只摊开的大手下都显得苍白无力得可笑!他刚才在楼下甬道混乱中瞥向那散落物的一丝惊异……难道是错觉?或者……这根本就是他引她入瓮的最终目的?!
她死死咬住下唇,舌尖尝到更浓的腥甜。大脑在巨大的压力下嗡嗡作响,指尖深深掐入掌心带来的刺痛无法带来片刻清醒。
“将军……”她极力想压住声音里的颤抖,“方才那散落的……”她艰难地试图组织词汇,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瞟向他肩头那块极其突兀的污迹,如同看到了救命稻草,“那东西混了药渣炉灰……很脏……将军方才为救臣妾,怕是……”
“无妨。”冰冷的声音打断了她,没有丝毫波澜,平静得如同陈述一个早已安排好的结局。“我说——拿来。”
尾音甚至带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极其冷酷的结束意味。仿佛她已经耗费了他最后的一丝耐心。
苏念衾浑身一震!最后一丝试图周旋的勇气在这钢铁般的平静碾压下碎成了齑粉。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得几乎要撞出喉咙。
她的视线掠过那只摊开在月光尘埃中的手,骨节嶙峋,苍白的皮肤下隐见淡青色血管,如同某种凶戾的猛禽利爪。那上面……似乎隐约沾着一点极其微小、近乎被尘埃掩盖的暗色——是泥土?是……她的冷汗?还是……方才被他扼住手腕时,沾染上的……药灰?!
那药灰……那药灰里的残片……那残片是他昨夜在静园所留!
这念头如同最后一簇鬼火在她脑中闪过。豁出去了!
她猛地抬起自己那只同样冰冷、因恐惧而剧烈颤抖的手。在靛青衣袖的掩盖下,那只手的指甲缝里,赫然还残留着方才在地面摔倒时蹭进去的点点湿粘污泥!混合着她唇边擦下的、他咳出的深色血丝!
她不是要交出自己的残片布包!她那只颤抖的手猛地探出,不是伸向他摊开的手掌,而是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与慌乱,直接抓向他摊开的手掌旁边、刚刚倚靠过的木质墙围上那厚厚一层冰冷的积尘!
她要抹下那些灰尘!她要抹脏自己的手!她要让这狼狈、无力、沾满污秽的证据代替所有苍白的语言!
然而她的动作终究被那巨大的威压和身体极限拖拽得慢了半拍!
就在她指尖即将触及墙面灰尘的刹那——
萧执那只一直平摊在月光下的手,骤然动了!
迅如鬼魅!带着撕裂空气的锐啸!
苏念衾只觉眼前一花,手腕再次被一股无法抗衡的巨力狠狠擒住!
“呃!”剧痛瞬间从腕骨炸开!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地被这股力量带得向前猛地一个趔趄!
而萧执的动作快如闪电!擒住她手腕的瞬间便猛地向后狠狠一扯一甩!动作粗暴迅猛,没有丝毫怜惜!
苏念衾完全无法抵抗,如同破口袋般被狠狠掼向另一侧冰冷的墙壁!
砰!
剧烈的撞击让她眼冒金星,差点当场昏死过去!身体因巨大的冲击力沿着冰冷的墙壁向下滑落!痛哼被死死压在了喉咙深处!
就在她身体不受控制下滑的瞬间——
肩上猛地一沉!
不是攻击!
是一件沉甸甸、带着他身体残余温凉气息的墨色披风,如同夜色本身织就,被他带着一股冰冷烦躁的巨力,狠狠甩砸在她的头上和肩上!
宽大的披风带着一种奇异的、如同冰下篝火灼烧过后的独特硝烟气,劈头盖脸地将她整个上半身牢牢笼罩!压得她几乎窒息!墨色厚锦瞬间隔绝了那倾泻而下的清冷月光!隔绝了大部分阁楼深处的森冷气流!更隔绝了……那双如同寒渊般俯视着她的、冰冷审视的双眼!
黑暗和陌生又带着浓重血腥硝烟气的庇护感将她骤然吞没。
苏念衾僵在冰冷的墙角,所有的痛楚、所有的挣扎、所有的绝望仿佛都在这一刻被这突如其来的黑暗和重压封印冻结。她甚至能感觉到披风厚重的边缘上残留的几点极其微弱、如同冰凌化开般的湿冷——那是……水痕?还是……尚未彻底干涸的……血?
那只刚才擒拿她、掼开她的铁掌,在她头顶被披风笼罩的黑暗里无声滑下。
一只粗糙冰冷的指腹,带着一种不容分说的力度,如同擦拭一件污损的精瓷,在她撞得生疼的额头侧角极速刮过。
微痛。
旋即,那根手指撤开。
整个空间只剩下沉凝的呼吸——来自于她,以及……黑暗中那如同即将爆发的火山沉默伫立的身影。唯有阁楼门外极远、极低微的模糊喧嚣,如同隔着厚厚的棺板传来。
门外廊道上,数道刻意压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了入口平台附近,如同黑夜中踟蹰的鬼魂。
霍云那淬了寒冰的声音,刻意压得极低,却依旧带着利刃出鞘的锋芒,几乎切破厚重的门板刺入阁楼内:“将军……药庐那边还需……您可安……”
“滚。”
一个字。如同冰锥坠地。清晰,平静,带着不容置疑的终结之力,从门内重重砸了出去!穿透了厚重的书墙与尘封的空气。
门外瞬间死寂。连呼吸都似乎被这冰冷的音节冻结。
脚步声极其轻微、极其迅速地远离,如同潮水退去。
月光依旧透过高窗清冷地照亮阁楼中央一片菱形区域。冰冷浮尘在光柱里无声翻滚。
萧执的身形重新彻底融回那片巨大的书架阴影之中,仿佛从未移动分毫。如同亘古矗立的黑色巨岩。唯有苏念衾蜷缩的角落,多了一件沉甸甸覆盖下来的墨色披风,像一个突兀的囚笼,也像……一道沾染着寒霜与血气的封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