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墨色披风兜头砸落的瞬间,苏念衾被一股混合着硝烟、冰冷钢铁、以及一丝被刻意掩盖的、更深沉的……如同雪下松针腐朽般的微苦气息彻底淹没。
是萧执独有的味道。
这味道死死缠裹着她,堵住了口鼻,隔绝了视线,沉重如铁石般压在她因惊悸抽痛而僵硬的背脊。黑暗中,她甚至能清晰感觉到布料上残留的几处极其微弱的湿冷——方才楼下甬道咳溅的新鲜血迹尚未彻底干透?亦或是……他肩头那片沾染的药圃泥土湿气?
时间被无限拉长、冻结在这尘封的书阁死寂里,唯有尘埃在头顶斜上方那道清冷月光的光柱中无声翻滚、沉浮。她蜷缩在冰冷粗糙的木质墙根,厚重的披风如同为她量身定制的冰冷棺材板,将她钉死在这片清冷与黑暗的交界处。
肺腑间的刺痛在屏息的压抑下越发尖锐,像有锈钝的锯子在细细密密地割磨血肉。每一次细微的抽气,那披风上的血腥气就更浓重一分,带着死亡的黏腻腥甜强行钻入肺腑,勾起更多更深的寒意。她试图挪动一下冻得麻木的腿脚,却发现那件披风重得超乎想象,每一寸移动都艰难无比,如同背负着无形的山岳。
门板内侧那巨大书架投下的、如同深渊本身般凝实的阴影方向,感知不到任何生息。死寂。唯有她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在耳蜗深处疯狂撞击着披风的封锁,一下,又一下,沉重得令人窒息。
他还在吗?
就在这惊疑达到顶点、几乎要将那紧绷的神经彻底扯断的前一刻——
“嘭!”
一声极其沉闷、又带着掩饰不住的粗暴蛮力的撞击,狠狠砸在书阁厚重积尘的门板上!连带着门框都似乎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
随即,锁孔传来急促而暴躁、仿佛要将铁舌强行扭断的金属摩擦扭动声!
刺啦——咯噔!
门板被一股巨大蛮力猛地向内撞开!
劲风裹挟着下方药圃盘旋而上的浓烈药腥气和夜寒呼啸而入!一道高大魁梧、浑身裹挟着铁血煞气和毫不掩饰杀意的身影如同愤怒的狂龙,一步踏入月光笼罩的书阁中心!
清冷的光斑瞬间勾勒出来者的轮廓——霍云!
那张向来刻板如同石雕的脸上此刻因极度的阴鸷与暴怒而微微扭曲,额角青筋如狰狞的虬龙般根根凸起,一双赤红如血的眼珠子几乎要瞪出眼眶,带着择人而噬的凶光!
他的视线如同淬毒的刮骨刀,在看清阁内景象的瞬间便精准无误、狠狠钉在角落里那个被墨色披风完全裹住、只露出一张煞白小脸的苏念衾身上!
“贱人——!!”
暴喝声如同惊雷劈开死寂!霍云根本无视阁楼深处那片巨大的阴影,浑身骨骼爆出一连串令人牙酸的噼啪炸响,一步踏碎地上厚积的尘灰,右手快如闪电般探向腰侧——那里,玄铁铸造的短匕吞口在月光下泛起一道致命的乌光!
杀意如实质的冰雹倾泻而下,瞬间将苏念衾连同那片沉重的披风一起冻结!
她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视野里只剩下那只带着老茧、青筋凸起、如同精钢铸就的巨掌扼向自己咽喉!指尖带起的腥风几乎已经刮到了鼻尖!
冰冷的死亡从未如此清晰触手可及!
就在那只杀意腾腾的铁掌距离她纤细的喉咙仅有寸许之遥的瞬间——
一道低沉、短促、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浓重血腥气音的轻咳,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清晰地在阁楼深处那片巨大的书架阴影前炸响。
不是震慑,没有威压。
仅仅是一声轻微的气音撕裂。
甚至比方才在甬道中的咳喘更加微弱短促。
然而霍云那裹挟着万钧杀意猛冲而来的高大身躯,却如同被一面无形的、坚不可摧的寒冰之墙迎头撞上,轰然定格在距离苏念衾仅仅一步之遥的半空中!
那只扼喉的巨手僵在半空,距离目标不足三寸,五指因狂怒而根根绷紧痉挛,却再也无法前进分毫!赤红的瞳孔深处掠过一丝极其清晰、甚至掺杂着恐惧的惊怒!身体因为这突兀的、完全违反冲势的停顿而剧烈摇晃了一下!
阴影之前,萧执的身影不知何时已彻底走出。
月光吝啬地扫过他半个身体:依旧是那身深重的墨色劲装,湿发紧贴鬓角,冰冷的雨水或汗水勾勒着下颌刚硬的线条。脸色在青白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薄瓷般的苍白,仿佛所有的血色都已被抽干。嘴角那一丝若有若无的血痕似乎被抹得极淡,唯有下唇内侧微不可查地绷紧着,如同在强行压下什么。
他甚至连头都没有转动半分,目光如同沉寂的深渊,落在门口被风吹动的那片厚重锦缎门帘上,仿佛刚才那声能令霍云杀招立止的咳,不过是夜风刮过窗棂的一声细响。
“将军!” 霍云的声音带着极力压制却仍旧汹涌的愤怒与不甘,从紧咬的牙关里迸出两个字,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苏念衾,手臂肌肉贲张得几乎撑破袖管,“她身藏……”
“备马。”
两个字。嘶哑、低沉,如同被砂纸打磨过的钝铁,每一个音节都艰难地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钢铁般强硬的断意,瞬间截断了霍云所有滔天的控诉。
备马?!
这两个字像两颗冰弹子狠狠砸在苏念衾冻僵的心湖!巨大的疑窦瞬间压下恐惧!他伤重如此,咳血不断,站立的姿态都透着一股被无形锁链强行钉在死地上的僵硬……此刻备马?要去哪里?难道是……
萧执的目光终于缓缓从门口移开。那双深潭寒眸无声地扫过霍云。没有怒意,没有斥责,只有一片足以冻结灵魂的平静。被那目光剐过,霍云如同被一桶万载冰水兜头浇下,激灵灵一个寒颤,狰狞的怒火瞬间被压制到冰层之下,只余下眼眶里燃烧着不甘却又无可奈何的余烬。紧握的拳头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嘣声,缓缓松开了刀柄。
“——是。” 最终,这个字如同生锈的齿轮般,艰难地从霍云牙缝中挤出。他极其缓慢地、带着巨大不甘地后退一步,再次狠狠地剐了一眼角落里那团墨色包裹的身影,才猛地转身,高大魁梧的背影带着雷霆震怒的余韵,沉重地踏出书阁门槛。吱呀一声,厚重门板被从外面再次重重带上,落锁的沉闷金属磕碰声清晰传来。
死寂重新降临。月光无声流淌。
萧执的身影重新融回阴影的边缘,如同矗立不倒的黑色石碑。
苏念衾依旧被那件冰冷沉重的披风钉在墙角,一动不能动。方才被恐惧攫紧的心脏在疯狂搏动后留下一片虚空的悸痛。阁楼内浓重的墨香、霉朽气、药味与他身上那股独有的硝烟血腥气息交织盘旋。她敏锐地察觉到,空气中弥漫的那股浓得化不开的药苦血腥味……似乎更重了些?方才那一停、一走、两个字的命令……似乎抽空了他最后强行压制的堤防?
她甚至能隐约听见,阴影深处那极其压抑、短促、带着筋骨摩擦痛楚的细微气息震动——他在痛!他在强撑!
就在此时——
“嚓……嚓……”
极其细微的拖曳摩擦声,从萧执所在那片阴影之下的尘埃地面传来。清冷的月光恰好照亮一片方形地砖。那声音便是由那里发出。
只见一双穿着冰冷乌皮靴的脚,正缓慢地、如同强弩拉开最后一道弦般,一点一点地挪动着。脚下那寸许厚的积尘被靴底碾压而过,发出令人牙酸的细微呻吟,在死寂中被无限放大。
他……在艰难地、极其小心地挪动脚步!那动作细微得几乎无法察觉!仿佛每一次移动都牵扯着足以摧毁神志的剧痛!
他在……往书阁最深处、那片月光无法触及的最暗区域——那道高峻透雕木窗对面、同样隐于巨大书架之后的墙边走去!
那里放着什么?
苏念衾的目光下意识地随着那细微声响追索过去。在阴影与月光交界的模糊地带,她似乎看到墙根下……靠着一个长长、扁平的黑色物件轮廓?看形状……像是一口……巨大的乌木匣?又或者……是一张折叠起的、沉重异常的强弓?!
巨大的疑云如同冰冷蛛网瞬间将她缠绕!他去那里做什么?拿武器?还是……那匣中藏着更重要之物?与他这离奇的咳血有关?!
所有思绪瞬间凝冻!一股骤然自心底炸开的、前所未有的庞大危兆感如同冰锥刺穿了整个天灵盖!不是因为霍云方才的杀意,不是因为身后落锁的书阁!
是来自这将军府本身!来自这片死寂!来自门外……那悄然变化的风声!
有异动!
“咻——!”
一道尖锐到刺破耳膜的厉啸骤然刺破将军府深处凝滞的死寂!
声音穿透厚重的书阁门板,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凄厉尾音,仿佛由某种特制的精铁哨箭急速破空而成!是某种极其紧急的信号!
苏念衾浑身剧震!那哨声的方向……似乎就在药圃深处?!不,更近!就在书阁楼下的庭院里?!
几乎是信号响起的同一刹那!
书阁厚重门板上那巨大的铜锁猛然被人在外面极其狂暴地扭动!金属锁舌发出的“咔哒”跳动声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清晰响亮!接着是钥匙急速插入锁孔的金属摩擦撞击声!急促!惊慌!
“将军!将军开门!!”霍云那因为极度的急切和惊恐而完全变调、甚至带着撕裂感的吼声,如同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凶兽,狠狠撞在门板上,“府西暗椿急报!西南角有不明影子!影卫追踪折了人手!有弓手!像是冲……冲您这边来了!疑是……云州那边的追风箭!”
云州!
两个字如同淬毒的冰针,瞬间扎入苏念衾的耳中!这两个字如同带着诅咒的烙印,在她过往的认知里只与一种存在紧密相连——永宁侯府的死敌!父亲苏世诚多年暗中经营、与之争夺矿脉、甚至动用死士进行肮脏暗杀的死对头势力!传闻中豢养着极其可怕的追踪者和弓箭手!
永宁侯府?!追风箭?!
难道……是她?!
一个名字闪电般劈入脑海——苏念柔!
是她引来的?!
苏念衾尚未从这个惊骇欲绝的念头中挣脱——
“咻——咻——咻——!”
三道更为密集、更为尖锐、穿透力更甚之前的厉哨音,几乎不分先后地从下方不同的方位急促爆发!仿佛死亡的催促!
紧接着!
“砰!砰砰砰!!!”
沉重混乱到极点的兵刃撞击声、闷哼、惊呼、骨裂声、以及刀锋砍入血肉的沉闷噗响如同开了闸的洪水,瞬间从书阁下方庭院的方向排山倒海般汹涌扑来!隔着门板和厚重的地板,依旧能感受到那股狂暴血腥的震动!
厮杀!真正的死亡冲关!已经爆发!就在楼下!就在咫尺之外!
“将军!开门——!!”霍云凄厉的吼叫伴随着更加狂暴的踹门声砸在门上!“轰隆隆”的巨震让整个书阁仿佛都在摇晃!“来不及了!请将军速移!再不走……”
吼声戛然而止!
噗嗤!
一声极其细微的、如同利刃切入熟透西瓜的轻响在门板的震荡声中异常清晰!
接着是一声压抑的闷哼和身体踉跄撞在门上的沉重!
猩红的血点如同骤然怒放的寒梅,瞬间溅射穿透门板缝隙上方狭窄的格棂空隙!带着温热腥气的血珠,噗簌簌地滴落在阁楼入口平台冰冷的积尘之上!
点点刺目的红!
“霍……云……?”苏念衾的瞳孔因为极度惊骇而骤然收缩!那只被墨色披风紧裹的手臂瞬间冰冷僵硬!
就在这血腥与厮杀骤然撞破死寂的千钧一发之际——
阁楼最深最暗处,那道紧靠着巨型书架的墙角!
轰!
一声如同巨木崩塌的沉闷撞击巨响在黑暗中悍然炸开!
是萧执!他一直挪动的脚步终于到了尽头!
不是他故意撞向什么!而是那强弩之末的身体再也无法支撑!巨大的力量撞在那乌木匣般的长形轮廓上,声音沉如闷雷!
下一秒,在苏念衾惊惧的目光中——阴影边缘处,一只苍白到毫无血色的巨手猛地抬起!不是按在墙上支撑,而是以一种奇特的指法,狠狠、极其精准地敲击在身侧一道高大坚固的、几乎与书架融为一体的巨大木质墙壁隐蔽处的某个点上!
极其沉闷又暗含内劲的三声叩击声,短促而节奏古怪。
“咚!”
“咚!”
“咚!”
叩击声方落!
“咔哒哒哒哒——!”
一连串令人牙酸的、极其复杂的巨大木质齿轮和铁链机括啮合绞动之声,猛地从头顶、脚底、甚至阁楼墙壁深处同时爆发!仿佛沉睡的远古巨兽被唤醒!
伴随着这惊天动地的机械轰鸣——
“轰!!!”
正对着阁楼高窗的斜上方巨大穹顶处!一整块原本浑然一体、雕刻着繁复云纹的古朴厚重木质藻井天花板,猛地向下重重一陷!随即轰然向一侧横移滑开!露出一个巨大无匹的黑暗洞口!冰冷的夜风夹杂着浓重的硝烟焦味和更远处的厮杀吼声如同洪水般瞬间倒灌而入!
与此同时!
“嗤啦——!”
下方庭院深处,一道刺目的红色火光裹挟着尖锐的啸音冲天而起!如同黑暗中点亮的死亡信标,瞬间将整个将军府西南角映亮!
是敌袭的全面进攻信号!那哨箭根本不是一处!是总攻!
完了!彻底暴露!
门外霍云的嘶吼混杂着更惨烈密集的厮杀惨叫声已经完全疯狂!大门被猛烈撞击着,那被血点染红的格棂缝隙处,已经有寒光闪烁的刀刃刀尖试图刺入!
“走!”
一个沙哑到几近破碎、裹挟着浓重血腥气的音节,如同破鼓的最后一声哀鸣,在阁楼震耳欲聋的机括轰鸣和灌顶而入的杀伐喧嚣中,狠狠刺入苏念衾的耳膜!
是萧执!
他终于动了!在那巨大通风口被打开的狂风中,他僵硬如铁石的身体猛地动了!不是退避,而是迎着那席卷一切的飓风,一步踏出阴影!
月光下,他那张薄瓷般苍白的脸毫无表情,只有深陷的眼窝里凝聚着一种近乎非人的平静!他的身体在狂风中剧烈晃动了一下,仿佛随时要崩解!但那只刚刚叩击过墙壁的手掌,已然探出!目标不是任何武器,不是任何出口,而是——
裹在墨色披风里,蜷缩在书阁角落墙根的苏念衾!
巨大的力量如同冰冷的铁钳破开风声,蛮横地抓住了苏念衾紧紧裹在身上的披风肩角!
“啊!”苏念衾短促的惊呼声被狂风瞬间撕碎!
身体被他那股狂暴的力道硬生生提起!墨色披风裹挟着她的身躯,如同一个无足轻重的累赘包裹,完全失去平衡地被他巨力带得双脚离地,猛地拖拽向前方那片月光与黑暗交织的狂风中心!
眼前是骤然压顶的窒息黑暗!耳畔是震耳欲聋的机括咆哮!身体被巨大的离心力狠狠甩了出去!失重感如同冰冷的钢爪瞬间攫住心脏!
下方是那口如同地狱入口般的巨大黑暗通风深井!腥风倒灌!杀声盈耳!
他竟然……要带着她……跳下去?!
冰冷的、如同刀片般的劲风扑面袭来,带着硝烟焚烧过的焦糊气味和最深处翻涌上来的铁锈血腥!巨大通风口宛如巨兽贪婪的食道,吞噬着下方庭院里骤然爆发的混乱喧嚣——刀剑撞击的锐响!濒死者的短促惨嚎!木质廊柱在暴力冲击下发出的、令人牙酸的断裂声!
苏念衾如同狂风中的一片枯叶,身体被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猛地拖拽着,狠狠撞向那深不见底的黑暗井口!视野在巨大惊恐的挤压下瞬间被拉成一片混乱扭曲的线条!唯有耳畔那如同鼓风箱般沉重的、带着破锣般撕裂声的喘息——来源于抓着她披风肩角的那只巨手的主人!
“啊——!”喉咙深处的尖叫被强烈的失重感堵死,肺腑如同被无数冰针穿刺剧痛!急速下坠!眼前只有旋转的光影、破碎的黑暗!
就在整个人即将被那黑暗彻底吞没的前一瞬——
“轰!” 一声如同炮弹落地的沉重闷响在她身畔骤然爆开!同时,一股更强大的离心力猛地从身侧传来,狠狠改变了她的下坠方向!
噗通!
身体被巨大冲击力带着,狠狠撞在一块冰冷坚硬、带着棱角的粗糙物事上!痛得她眼冒金星,喉头腥甜翻滚!但她没有被彻底摔出去!那股拖拽她披风的巨力依旧牢牢钳制着她!
喘息!她剧烈地喘息,眩晕的视线艰难聚焦!寒风如同鞭子般抽打着脸颊。
这里……不是庭院!是一个异常狭小、仅容两人站立的、嵌在通风深井侧壁一处凹陷的冰冷石台!头顶是被精铁栅栏封锁的通风口底部轮廓。方才那撞击……是萧执用身体硬生生撞在石壁上强行改变方向缓冲?!他……
惊魂未定地抬头——萧执那高大沉重的身躯正半倚在那冰冷粗粝的石壁前!他的侧脸在深井投下的微弱光影中勾勒出紧绷到极点的利落线条,下颚死死地绷紧着,紧抿的薄唇边缘一丝极淡、极新鲜的血线正缓缓蜿蜒而下!
但他的动作没有任何停顿!那只巨手依旧死死攥着她的披风肩角,此刻竟粗暴地发力,猛地将她整个上半身连同厚重的墨色披风一起——狠狠向下一拽!往他怀里一搡!
“埋下去!”
三个字如同金铁碰撞!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不容置疑的死命令!每一个音节都仿佛从喉咙深处撕裂而出!
埋下去?!苏念衾只觉头脑一片空白!巨大的惊吓让她完全无法理解!但身体已在那股蛮力的推动下,如同一件无足轻重的行李,被强行按着后颈向前踉跄猛扑!
一股强烈的、带着硝烟血腥、寒冷干燥的、极其霸道的雄性气息瞬间将她整个脸部彻底笼罩!
她的额头重重磕在了他厚重冰冷的、混合着尘土和血腥的铁质护心镜上!冰冷坚硬的触感让痛觉神经瞬间麻痹!鼻尖被强行压进他紧束的腰封皮革缝隙——冰冷!硬实!带着极其浓重的血腥铁锈气!
是他心口肺腑间渗出的新鲜血腥!
这近距离的冲击瞬间盖过了所有惊愕!一股巨大的屈辱和更深的惊骇轰然炸开!他竟然……竟敢……强行把她按进他怀里?!
然而就在这被羞辱感和血腥气窒息的瞬间——
“噗噗噗——!!!”
一连串令人头皮发麻的沉闷撞击声,如同冰雹般猝不及防地狠狠砸在她背后那件宽大墨色披风之上!
力道沉重!锐利!
是箭矢!密集的破甲重箭!如同致命的毒蜂群!
冰冷的触感隔着厚重锦缎布料狠狠撞在她的背脊!力道之沉,撞得她整个身体剧震,胸口再次狠狠磕撞在他坚硬的护心镜上!痛得她眼前发黑!
一支?!两支?!三支?!
方才电光火石间萧执那一声暴喝和她被强行“埋下去”的动作……救了她?!若不是被强行按下头并瞬间用宽大的披风裹住后背……那几支箭矢……足以将她钉死在这狭小冰冷的石台上!
“嘶聿聿——!!!”
一声暴烈到几乎掀翻整个夜空、带着无尽狂怒与不耐的马嘶长啸猛然在石台下方不远处炸响!
紧接着,沉重密集如同战鼓般的马蹄踏碎石板之声,以一种蛮横、暴戾、近乎撕裂空间的恐怖速度由远及近,带着要将挡路一切彻底碾碎的狂霸气势!
“将军——!”霍云那嘶哑尖锐、仿佛从血喉中喷出的呐喊响彻深井!“马——!!走!!!”
声音落下的同时!
萧执那双深渊寒潭般的眼眸终于从石台上方通风口的铁栅栏阴影深处移开!没有半分犹豫!那只死死攥住苏念衾披风肩角、如同铁浇铸成的巨手,猛地向下一滑、一捞!以一种更加简单粗暴、如同抓麻袋裹尸布般的姿态,直接捞过她因恐惧蜷缩僵麻的双腿腿弯!手臂肌肉贲张如铁!
呼!
苏念衾只觉天地一阵猛烈的旋转!惊呼被迎面灌入的狂风彻底堵死!整个人如同无根浮萍被完全裹进墨色披风之中!
巨大粗糙的男性手臂力量勒紧她腿弯,带来冰冷铠甲和粗糙布料的压迫感!她的脸被迫深埋在那散发着更浓烈血腥硝烟气味的墨色锦料褶皱深处,完全无法视物,窒息感瞬间扼住咽喉!唯有身体被颠簸拖拽的剧烈晃荡!
耳畔只剩下令人牙酸的、如同濒临爆裂般的沉重喘息——来源于头顶!和下方狂风般席卷而至的万钧铁蹄巨响!
“跳!”一声狂吼从下方传来!是霍云!
是萧执!
他那早已被重创濒临极限的身体竟毫无迟疑!如同被射出的巨弩箭矢!抱着怀中那团墨色包裹的累赘,借着下方巨大马匹冲刺带来的磅礴升势,从狭窄石台上一步踏空——
风声!下坠声!巨大马匹因为骤然承重而愤怒的长嘶!以及那铁蹄撞碎石板迸溅出的冰冷碎屑打在苏念衾紧裹披风的手臂上带来的刺骨疼痛!
下一刻!
砰!
巨大的冲击狠狠砸在下方某个坚硬冰冷的鞍具皮革表面!苏念衾的身体被重重颠起!五脏六腑如同错位!然而那只勒紧她腿弯的铁臂如同生根般将她死死固定!
马!
萧执他……带着她……直接砸落在疾驰而来的战马背上!
墨色披风被狂奔的劲风狠狠扯开一角!冰冷刺骨的夜风如同冰刀瞬间刮过她裸露出的侧脸颈项!眼角余光瞬间捕捉到下方极速后掠的光景——
霍云满身浴血如同地狱修罗!正被数个黑色劲装、如同鬼魅般迅疾的身影拼死缠住!刀光在他魁梧的身体周围炸开一团疯狂闪烁的致命光弧!更远处,零星几具将军府侍卫的残破尸骸,与数量明显更多的黑衫袭击者尸身混在一起,一片狼藉的杀戮场!还有,更远更远的将军府深邃阴影边缘处,几点闪烁着猩红异样的火苗正在角落堆积的杂物深处诡异跳动!那光……惨绿带红……不是寻常火焰!
毒烟引燃?!
苏念衾心脏如被冰锥刺穿!就在此时!
“驾——!”一声短促如同鞭响的嘶哑喝令从头顶带着血腥气压下!萧执双腿狠狠一夹马腹!
胯下这匹通体油亮、鬃毛如墨的黑驹神骏非凡,似乎瞬间感应到主人破釜沉舟的意志与身后追魂索命般的危险!无需鞭笞!巨大的身躯在刚刚承接两人猛砸的沉重冲击后,竟爆发出更为恐怖的速度!四蹄翻飞如同踏风!粗砺的马蹄铁撞在冰冷的青石板上溅射出刺目的火星!箭矢般朝着将军府另一侧被爆炸冲击波撼开一道巨大缺口的侧翼高墙豁口狂飙而去!
狂风尖锐嘶啸,将厚重的墨色披风狠狠向后扯开!冰冷的寒气如同密集的钢针,疯狂地刺向暴露在外的一切肌肤!苏念衾被巨大的惯性死死压在身后坚实的铠甲之上,坚硬冰冷的金属铠甲棱角硌得骨头生疼,几乎无法呼吸!肺腑间如同灌满了冰冷的玻璃碎片,每一次喘息都带来尖锐的割裂痛楚!她只能下意识地将身体向后退缩,试图将自己更深地埋进那件巨大的披风褶皱里。
身后紧贴着她背脊的躯体剧烈起伏着。那沉重的喘息声在疾驰的风声中变得愈发浑浊、艰难,如同一扇即将彻底碎裂的风箱,每一次艰难的抽吸都带着令人心惊肉跳的、仿佛血液倒灌喉头的咕噜闷响,滚烫地喷在她的后颈耳根!
那温热带着浓重血腥气的吐息……是他强压下去的逆血?!
身体下方战马的每一次猛烈腾跃、每一次马蹄落地的沉重撞击,都通过马鞍和他那如同铁铸的膝盖大腿清晰地传导至她的全身,更清晰地刺激着他胸口肺腑深重的伤势!
苏念衾的指尖在冰冷的马鞍边缘抓得发白。那沉重的、如同濒死拉锯的呼吸声,比耳畔尖锐的风声更刺耳地钻进脑海。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惧攫住了她——若他在狂奔中……倒下……
“唔——!!”
身后陡然爆发出一声极其压抑痛苦的闷哼!
紧接着,身后紧贴着的坚实铠甲猛地向下一沉!那只从后方环绕过她腰侧、一直强有力地支撑着她不被颠下马背、紧握着缰绳的臂膀,瞬间失去了大半的力量支撑!她整个上半身不由自主地被巨大的惯性狠狠向前抛去!眼看就要失控滚落马背!
“啊——!”
惊骇的尖叫被狂风堵回喉咙!慌乱中苏念衾本能地拼命向背后探手抓去——不是抓缰绳!那只手在黑暗中慌乱摸索,死命攥住了身后萧执腰际冰冷的腰带金属卡扣!唯一能抓住的“锚”!冰冷的金属瞬间勒入她指骨皮肉,刺痛钻心!
借助这一抓之力,她那几乎向前栽倒的上身才被强行拖回!后背重新撞上他剧烈起伏的胸口铠甲!这一次撞击,她清晰无比地感觉到——那副坚硬冰冷的金属护心镜下,胸腔内里那疯狂的悸动和如同沸水闷开锅盖般剧烈起伏的震动!以及……一股更加滚烫粘稠的液体,隔着数层布料,正无比迅速地渗透浸润到他腰带上方的衣料,瞬间透过她抓扣的手指缝隙,染了她一手的……黏腻温热!
血腥!大量新鲜喷涌的血!
他……快撑不住了!
就在这时!眼角的余光似乎捕捉到斜后方追兵人群中寒光一闪!
追风箭!
苏念衾的瞳孔骤然缩紧!一种巨大的、无可抗拒的恐怖推力猛地从身后传来!这一次,力量狂暴而精准!目标清晰!是她的肩膀!
一股完全无法抗衡的蛮力狠狠压着她的左肩!如同巨灵神的掌印!将她的上半身连同披风一起,以极其狼狈又精准的姿态,猝不及防地向右下方、朝着马腹侧翼一片更深沉的、挂着鞍囊与备用水袋的昏暗区域狠狠按压下去!她的脸甚至完全埋入了那冰冷散发着湿气的皮革味道里!
就在她身体被完全按得低伏下去的瞬间!
咻——!!!
一道尖锐到几乎能撕裂灵魂的厉啸贴着她刚刚离开的、上方不足半寸的披风位置疾掠而过!
嗤啦!
衣锦破裂声清晰无比!一股更凛冽的寒风猛地灌入后颈!
巨大的冰箭擦着她头顶呼啸而过!精准射入侧前方不远处一根耸立断裂、如同巨人手臂般指向天空的巨大廊柱残骸之中!那足有成人手臂粗细的古木硬木桩,竟如同豆腐般被那漆黑箭矢完全贯穿!瞬间炸开一个巨大的、木屑横飞的恐怖豁口!
冷汗瞬间浸透苏念衾里衣!若非那最后如同本能般的强行按压……
“嗬……”
一声更加艰难、如同破风箱被撕裂的喘息带着温热的血腥气,再次重重地喷在苏念衾被迫埋在马腹侧的耳根!那压制在她肩膀上的巨大手掌,力量正不可挽回地、极其明显地快速流逝着!
他……耗尽了最后一丝支撑的力量?
苏念衾的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炸开!冰冷与血腥交缠的恐惧几乎要将她吞噬!身体下战马依旧在疾驰狂奔!侧翼马腹冰冷的皮革摩擦着侧脸!身后那如同山岳般依靠的身躯在摇晃中加速崩解!那只紧攥缰绳的手臂,正因主人的快速失力而失去精准掌控的方向!
前方!那巨大的、弥漫着血腥焦臭味的将军府豁口高墙已然在望!
那墙缝豁口处,混乱厮杀已近白热化!残存的府卫浑身浴血还在拼死阻击不断涌入的黑影!更远更远的西北方向天际线,一片狰狞异样的、带着不祥污浊暗红的火海正冲天而起!将铁灰色的低垂夜幕都映亮一角!那火光深处隐约传来的,是更为巨大混乱的喊杀与爆炸?!是谁?哪里?!
流矢!烽火!追兵!还有……身后这个即将倾倒、但也是她唯一无法挣脱的壁垒!
就在这狂风暴雪、颠簸惊魂、死亡如影随形的电光石火之际——
一只冰冷粗糙的指腹!带着浓重血腥气和无比精准的穿透力!如同烧红的钢钎!狠狠捅在了苏念衾因恐惧紧绷而僵硬的左边肩胛骨凹陷处的某个极其隐蔽的位置!
那绝不是偶然触碰!
剧痛!尖锐!刺骨!
如同被毒蝎蛰刺!
苏念衾浑身如遭电击般猛地一震!一声短促的痛呼差点破口而出!那剧痛带着某种奇异的穿透性,瞬间麻痹了半边肩背的神经!
紧接着!
那只沉重下垂的、属于萧执的手掌,终于如同失去牵线的木偶般,彻底垂落下来!带着一股冰冷的死意!不是落在她身上,而是——重重、无力地垂搭在马鞍后桥冰冷的皮革之上!
他的头颅,带着一股滚烫的、喷涌着浓烈血腥气的沉重,向前……无力地……压了下来……
冰冷坚硬的护颈铠甲边缘棱角,重重磕在了苏念衾被迫低伏的头顶之上!
沉重的撞击!带着滚烫血液的濡湿!
马背上,苏念衾半边肩膀僵麻剧痛!头顶如同压上一座滴血的金属小丘!身后那具曾经如同山岳般强大的躯体如同被抽空了所有力气,失去了所有的声息与动作,唯有沉重的、带着血腥温度的躯体重量,正带着山倾之势,一点点、无法抗拒地向她冰冷的后背加速压塌下来!
将军府血腥弥漫的高墙豁口近在咫尺!巨大的、狰狞的木柱在斜飞流矢的轰击中爆开!木屑火雨炸开!如同地狱之火骤然绽放在她因剧痛惊骇而瞪大的瞳孔深处!
将军府血腥弥漫的高墙豁口边缘,一段巨大断裂的梁柱被数支激射而至的劲矢同时射中!如同内部被塞入了烈性炸药,“轰隆”一声惊天动地的爆响!巨大的火光裹挟着燃烧的木块碎屑和灼热的气浪,如同地狱的盛宴,朝着急速冲来的狂骑劈头盖脸地倾泻而下!
巨大断裂的梁柱被数支激射而至的劲矢硬生生轰得爆裂开来!如同巨型爆竹在空中炸响!燃烧的碎木裹挟着火星和灼热的气浪,如同地狱火雨朝着狂奔的战马劈头盖脸砸来!
战马受惊!猛地一声狂嘶,前蹄高高扬起!巨大的颠簸将本就因半边身体麻痹而失去平衡的苏念衾狠狠向上甩起!背上那座滴血的小丘也因这剧烈的颠簸而猛地摇晃下滑!
“啊!”苏念衾短促的惊叫被气浪堵在喉咙!
她唯一能动的右手死命攥紧了马鞍高耸的前鞍桥!冰冷湿滑的皮革棱角几乎割裂掌心!全靠这唯一稳固的支点,才没被直接甩下马背!
就在这惊马扬蹄、漫天火雨的刹那!
身后那具压下来的、失去力量支撑的重躯骤然失去了唯一的固定束缚!巨大的重量如同崩塌的山岳,狠狠地、毫无迟滞地砸在苏念衾弓起的背脊之上!
噗!
一声闷响!肋骨几乎被这沉重的力量挤压错位!剧痛瞬间淹没半边肩膀的麻痹感!她死死支撑在马鞍上的手臂被压得剧颤!整个腰背如同被重锤砸中,被强行压得向下弯折,额头几乎要撞上发狂马匹扭动挣扎的脖颈鬃毛!
冰冷坚硬的铠甲棱角深深硌进她的肩胛骨!一股滚烫粘稠、带着更重腥气的液体瞬间透过数层衣料,侵染渗透了她整个后背!
是他的血!大量、急速涌出的血!从后方强行挤压入她靛青布料包裹的后背!那湿透的、温热的、带着死亡气息的沉重感……紧紧吸附在她冰冷的身体上!
更可怕的是……那具压在她背上的庞大躯体……没有任何声息了!
那紧贴着她耳根的沉重喘息彻底消失了!只有那湿透滚烫的、带着铁锈腥气的血,如同决堤的洪流,还在源源不断浸透她的后背衣料!
完了!
苏念衾的脑中一片惨白!牙齿死死咬破下唇都浑然不觉!她甚至感觉不到那剧烈的痛楚了!死亡的冰冷和彻底的绝望如同冰封的巨掌,攫住了她的心脏!
马匹在下方暴怒长嘶,疯狂挣扎,两只碗口大的铁蹄带起大片火星和碎石!
前方是纷落的火雨,是豁口处仍在激烈厮杀的混乱人影!
背上是彻底失去生息的、沉重无比的血肉重负!
而她唯一能动的右手,死死抠着湿滑冰冷的马鞍前桥,支撑着不被甩落!
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