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去千秋殿的路,她早已不记得。

隐约记得和长宁宫是一个方向,姜拂索性循着昨天回来的路线过去,走了一会突然感觉不对劲,眼前的路是眼熟的,只是……

青灰色的山石崎岖堆叠,往上是一条弯曲的石阶,她站在下面,仰头便可以看见那金黄的琉璃瓦以及蓝底鎏金的“长虹阁”三字。

……来到不该来的地方了。

姜拂脚步一顿,默默地转身就走,一回头正好撞见一主一仆。

谢之忱和徐轶明显是刚办完要紧事,他们二人大步走来,见到她们两个皆是一愣。

他认出人来,原本锐利的审视变成惊讶。

目光快速地从她的发髻、妆容、衣着扫过,最后定格在小眉手中拿着的食盒上。

如此精心装扮,带了个侍女还准备了吃食,肯定不是为了他而来。

徐轶没见过姜拂,只看她衣着不俗,姿色出众,鬼鬼祟祟的从长虹阁的方向下来,以为又是芸娘一流,当即黑了脸色,道:“你是谁?报上名来。”

小眉答:“我家主子是齐国皇帝的后妃,姜宝林。”

徐轶瞪大双眼。

他这段时间帮太子办事,五件有三件是关于姜宝林。

虽然太子殿下没有明说此人是谁,但他猜出了个大概,没想到今天居然以这种方式见到了真人。

徐轶噤声了,他往后退了好几步,把太子让了出去。

姜拂敏锐地察觉到男人似乎有点不高兴,她硬着头皮往前走了两步,给他行了一个福礼,“太子殿下安。”

谢之忱冷淡地应道:“嗯。”

“我多年不曾出门,记错了路,若有冒犯之处,还请殿下海涵。”

记错了路?

怎么会呢,那天晚上,天这么黑,不是照样跑得那样快吗?

谢之忱笑了,扬起的弧度藏着几分恶劣,“原来如此。只是姜宝林来都来了,不如入长虹阁坐坐?”

姜拂退后一步,“这……不合适吧。”

“有什么不合适?宝林可以去找你的旧仆芸娘好好聊一聊,你们应该有很多话题可以说。”

姜拂:“……”

小眉奇怪的看了眼谢之忱,这楚国太子,好像有点轻浮啊。

姜拂背部的衣衫被汗打湿了一大片,她怯怯地说:“还是不了,我急着去见皇上,先告辞了。”

谢之忱长腿一跨,挡住她的去路,偏头紧盯着她:“芸娘很想见你,你真的不想见她?”

姜拂根本不敢看他,捏紧手中的锦帕道:“她是太子的妃妾,我是皇帝的妃妾,各司其职,没什么好见的。”

她明显感觉到因她这一句话,周围空气都逼仄了许多。

姜拂心想自己大概是搞砸了。

她想起那一抽屉的金叶子。

谢之忱表面上对她咄咄逼人,背地里又是送药又是送钱的,实在叫人捉摸不透。

细细想来,她没必要和谢之忱交恶,他处于上位者的高位,握着足以让她致死的秘密,却没追究她的罪责,私下对她又算得上温柔,可见他并不是什么凶恶之徒。

如果他只是想要一个解释,她不是不能编一个给他。

于是,姜拂跟小眉说:“小眉,我与太子说几句芸娘的私话,你去外面等我。”

小眉只当是姜拂要给谢之忱上眼药,没有什么怀疑,赞扬的看了眼她,去外边等着了。

徐轶也自觉的退场。

朗朗乾坤下,只剩他们二人。

谢之忱没想到她突然转了性子,便眯了凤眸看她要说些什么。

她红唇微启,唤道:“殿下。”

谢之忱眼底静如深潭,“说。”

姜拂“扑通”一声跪下,男人蹙眉,却见小女子抬起一张芙蓉面,一双秋水眸朦朦胧胧,眼尾泛红如沾了胭脂的桃瓣。

她喉间压抑的抽噎像断了线的珍珠,一颗颗誓要将男人的心砸个稀巴烂。

“妾自闺中听闻太子盛名,容貌俊俏、英勇无双,世间无人能出殿下其右,心中仰慕。这才鬼迷心窍,犯下错事。”

“您觉得妾是在攀龙附凤也好,骂妾不知廉耻也罢,妾自知污了殿下的名声,妾罪该万死。”

“妾愿意赎罪,余生必定日日为殿下诵经念佛,不会再叨扰殿下半分。”

谢之忱听明白了。

前面的话真假未知,最后一句才是重点。

她要划清关系。

但他还是笑了,“所以,你是因为仰慕孤才闹了这么一出?”

“妾哪里配得上仰慕殿下,殿下不要再取笑妾了。”

姜拂垂下脸,举起丝绢,假装去擦眼泪,实际上连脸都没挨半点,生怕毁了自己精心画的妆。

谢之忱看在眼里,他有些哭笑不得。

招数还挺多。

“姜拂。”

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嗓音中带了点轻快的笑意。

姜拂看向他。

“你先起来。”

姜拂摇头,“殿下不原谅妾,妾就不起来。”

谢之忱微微挑眉,他一甩锦袍,半蹲下与她平视。

姜拂的瞳仁中满是他含笑的英俊面庞,一时愣神了,“殿下,你……”

男人挨得很近,两个人的呼吸几乎纠缠在一起。

“芸娘不是去找过你了?嗯?她没把孤的话带给你吗?”

鼻间满是男人身上沉香的清冽味道,姜拂撇开脸,“我不知道殿下在说什么。”

“你我之间有什么原谅不原谅的?孤说过,那天晚上,你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个动作,孤都很喜欢,很心动。”

姜拂羞愤万分,“殿下,慎言!”

青天白日的说什么呢!

谢之忱眼底划出戏谑的笑意,“是孤不好。”

他一向有耐心,姜拂要玩,他陪着就是了。

“要不孤给姜宝林道个歉?”

说完,作势要给她作揖。

姜拂吓了一跳,忙伸手阻止道:“太子这是做什……啊!”

谢之忱乍然出手,他一把抓住姜拂的柔荑,将人禁锢在方寸之内。

她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男人是在戏弄她,气急败坏地说道:“放开我!”

“孤劝你别动,等会留下印子,你怎么去见皇帝?”

姜拂一愣,“你!”

谢之忱翘起嘴角,“姜拂,为何你总是想与孤撇清关系?你既说仰慕孤,孤也说了喜欢你……”

意识到接下来他要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姜拂忙打断道:“太子,别说了!”

谢之忱难得听话地闭上了嘴。

他的脸上是舒心的笑容,墨黑的眼眸倒映着小姑娘明艳的脸庞。

少时,谢之忱读过一首诗,如今只记得一句,“人面桃花相映红”,说得是少女的脸羞涩得像桃花一样红。

这句话用在此刻,真是恰到好处。

他不喜欢桃花,却不讨厌额间缀着桃花花钿的姜拂。

唯一令人不满的是,她今日费心装扮的模样是为了取悦另一个男人。

仿佛被拉回了现实,谢之忱的笑意收了收。

他伸出宽大的手掌,“起来吧。”

姜拂抿着唇,犹豫片刻,还是将手放上去,借他的力站了起来,等她想松手时,男人却握紧了她的手。

“放开。”

他没放,说了句:“你的手好凉。”

明明是炎热的天。

姜拂被触动了一些不好的回忆,她挣扎了一下,“放开我。”

谢之忱这回放手了。

但此时的放手不代表他会对姜拂没了私心,每见她一次,他都能感觉到自己想得到她的欲望在逐步增加。

可姜拂显然不是这么想的,她有她的秘密,有她的规划,对她来说,他是个麻烦。

他眸色深沉,道:“你想要的是,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姜拂不想隐藏自己真实的想法,点点头,“是。”

谢之忱笑,“可以。”

姜拂仿佛听错了,眼里透出几分不可置信。

“只是孤有个条件。”

姜拂:“……”

果然是听错了。

看着她面上起起落落的表情,谢之忱开心得不得了。

姜拂受不了这样从头到尾的弱势,她没好气道:“殿下想要什么?”

“孤没想好。”

“……”

“孤被你占了身子,总得讨回点什么吧。”

说得好似自己是个黄花大闺女,她是那个不知廉耻的采花贼。

咳,虽然事实差不多啦,但她身为女子,明显吃亏更多吧。

姜拂忍住,“殿下慢慢想吧,我还有要事,先走了。”

说完,她快速地从谢之忱身边走过,清风袭来,女子身上的清新香气猝不及防地被他嗅入鼻间。

和那晚一样的香气。

谢之忱的手指微微一动。

“太子殿下,您回来了。”

一道浓浓的柔情的女声自石梯那传来。

姜拂回头看了眼,目睹了一身茜色长裙的芸娘小跑着奔向谢之忱,而谢之忱用冷酷的眼神叫她不敢多靠近一分的景象。

啊,这,看来芸娘在长虹阁的情况不太乐观啊。

姜拂怕芸娘看到自己会引起她不必要的猜测,忙快步离开了。

可惜,走得再快还是被芸娘看到了背影,她见那人有些眼熟,巧笑着问谢之忱:“殿下,她是谁?”

“不认识。”谢之忱睨着她,“你认识?”

芸娘摇摇头,“不认识。”

谢之忱没多说,往长虹阁走去。

芸娘跟在身后,讨好道:“殿下,妾做了两道好吃的点心,您要不要来我房里尝尝?”

“孤有要事。”

“殿下……”

芸娘还想再纠缠,可她自知身份有别,不敢造次,只能看着他挺拔的背影远去,最后不甘地跺了下脚。

太子难道忘了自己说过的话了吗?

还是说,真的被玉兰说中了,因为太子清醒过来,不想给她良娣之位,故意冷着她?

这怎么行?

芸娘咬住了下唇,她必须得得到殿下的宠爱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