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三) 冰冷铁窗、温热回忆与沉默的弹壳

审讯室的灯光比保卫处里更加惨白,也更加无情。那是警察局特有的光源,专门用来剥离一切伪装。房间狭小、冰冷,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消毒水混合着陈旧汗水和烟草的滞涩气味。一张简易的审讯桌,两把铁制的冰冷椅子,桌面上有固定痕迹的印子。唯一的窗户开在高高的墙上,又小又窄且用厚厚的深色窗帘遮得严严实实,拒绝任何外部光线的窥探。

陈明手上的廉价塑料手铐已经被换成了冰凉、沉重、分量十足的钢制手铐,金属硬质边缘死死扣在他枯瘦的手腕上,传来一阵阵冰冷刺骨的麻痹和勒痛感。他被单独关押在这个方寸之地,像一个被世界彻底遗弃、钉在刑架上的标本。之前的狂躁和嘶吼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和勇气,剩下的只有无边无际的空洞与冰冷的恐惧。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微微哆嗦,牙齿抑制不住地磕碰打颤,每一次轻微的动作都牵扯到肌肉里的乳酸和灵魂深处的羞耻。他把自己缩在审讯室那张冰冷的铁椅上,低着头,视线牢牢盯着自己脚下那双洗得泛白、鞋帮裂了口子的破旧帆布鞋,湿透的裤脚贴在膝盖上,寒意直往骨头缝里钻。眼泪已经流干,只在脸上留下盐粒子般的干涩紧绷感。

周围的世界安静得可怕,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在血管里奔流和心脏沉重绝望的跳动声。审讯室门外偶尔传来模糊不清的脚步声、说话声,甚至是一声短促的警用电台发出的哔剥杂音,每一次都让他神经质地一震,仿佛听到了死神镰刀拖在地上的、冰冷刺耳的摩擦声。那些声音短暂而遥远,更像是一种对他即将到来的、悲惨命运的预言——被定罪,被关进真正的高墙电网之内,像他早逝的母亲一样消失在没有光的角落里……

母亲。 这个念头像一个猝不及防的开关。

黑暗中,那冰冷沉重的铁椅消失了,潮湿发霉的空气变成了北方小城深秋里一种特有的、混杂着煤烟味道的清冽寒气……审讯室狭小的空间仿佛被一种无形但更加强大的力量撕裂,扭曲旋转……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同样昏暗、破旧,但充满了巨大精神风暴的场景。

(沉重的精神回溯)

小出租屋的灯泡瓦数很低,昏黄的灯光在墙壁上投下摇晃不定、巨大而扭曲的人影。空气里有灰尘在光柱里飞舞,还有一种……无法形容的绝望气息,如同粘稠浓重的湿胶布,捂住人的口鼻。

少年陈明,大约十一二岁的模样,身躯单薄得像一根瑟瑟发抖的柴枝,背紧紧贴着潮湿冰冷剥落的墙壁,试图把自己缩得更小、更不起眼一点。他惊恐的眼睛因为长期缺乏安全感而睁得很大,瞳孔深处映着房间里那个核心的、正在疯狂爆发的存在——

他的母亲。

那个平日里沉默寡言、眼中总蒙着一层浓雾的女人,此刻就像一尊被某种残酷邪力从内部炸开的破碎神像。她的黑发凌乱地贴在因为极度激动而扭曲的脸上,五官都变了形,眼中射出的是完全不属于她本身的、带着一种孩童般纯粹恶毒的光芒。她一会儿是声音尖利刻薄、用最下流市侩的词语辱骂着并不在场的陈明父亲(那个在陈明两岁时就像泡影一样消失的无情男人)的毒妇;一会儿又骤然转换成一个小女孩般的哭嚎,声嘶力竭地喊着“哥哥保护我!哥哥我要吃糖!”;下一秒,她又可能变成一个阴森、沙哑,说着陈明完全听不懂的陌生方言的老人腔调……

“多重人格障碍”——很久以后,他才知道这个词。但在当时那个狭小、阴暗的房间里,对于一个惊恐的孩子而言,他只看到他的整个世界正在被最亲的人亲手撕裂、践踏成无法辨认的碎片。空气中有一种濒临极限的、断裂的弦音。

“啊——!”女人(或是她身体里的那个老人?)发出一声长长的、极端痛苦的惨叫,双手死死掐住了自己脖子!紧接着,像是被这声音彻底抽干了力气,动作戛然而止。她脸上的表情瞬间切换,像倒带的幻灯片一样扭曲回去。刚才那份毒厉和疯狂消失了,只剩下一种深深的、仿佛浸透了骨髓的无尽疲惫和悲伤。那是陈明记忆中那个脆弱的、时常发呆的母亲的表情——也是他最熟悉的那个。

她的目光终于找到了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小陈明。那双眼中,疲惫褪去,瞬间涌上了溺水者般绝望的歉意、痛楚和……一种可怕的、不容错辨的决绝。她的嘴唇哆嗦着,似乎想说什么,想叫一声儿子的名字,或者只是一个带着爱意的眼神。

但是晚了。“她”眼中的光芒迅速被一种更为陌生和冰冷的东西覆盖。

女人的身体猛地剧烈抽搐起来,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怪响,仿佛被无形的绳索紧紧勒住!她的眼神迅速失去焦点,身体的力量像退潮般流逝,如同一团被抽掉骨架的软泥,朝着旁边那张唯一摇晃的小木桌一角——那个坚硬、锐利的直角——轰然栽倒下去!

“妈——!!!” 少年陈明凄厉到几乎撕裂灵魂的哭喊声,像一把烧红的刀子刺穿了老旧居民楼死寂的楼道。他忘记了恐惧,像一头爆发的幼兽,疯狂地扑了过去!可是那距离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无限拉长了,他每一步都像是在粘稠窒息的沥青里挣扎! 他终究慢了。 快得来不及眨眼! 砰! 一声带着血肉沉闷感的、极其恐怖的撞响!紧接着是更加可怕的碎裂声!

时间仿佛凝固。陈明伸出去的手臂僵在半空,指尖离母亲栽倒的身体只有一寸之遥。

温热的、带着浓烈铁锈腥气的暗红色液体,如同失控的小蛇,迅速蜿蜒流淌,浸染了粗糙的水泥地面,反射着低瓦数灯泡惨淡的光。那一小滩快速扩大的暗红,在他眼前化作了一片无边无际的黑红怒涛! 那双刚才还闪过母性歉意的眼睛,此刻空洞地睁着,直直望向陈明所在的方向,却映不进任何影像。世界,在他扑过去的手指触碰到那逐渐褪去温度的皮肤之前,就在他眼前崩碎了。

父亲在哪里? 他不知道。这个称呼在那个家崩塌后,彻底成了一个空洞的符号。或许是听到风声彻底吓跑了,或许早就死在了某个异乡的角落……只有那个瘦弱、枯槁,同样被生活的重锤打得半身残废的年迈奶奶,在那天之后死死拖住了几近疯魔的小陈明的手腕,用那双浑浊的老眼,用尽生命最后的气力,将他从彻底坠落的边缘,拖回了那间没有希望但至少还有个角落可以躲避风雨的、更加破败的小平房。她的背弓得像一座沉默的山丘,扛起了双重的死亡阴影和一个破碎少年的余生。

(精神回溯结束)

审讯室惨白的灯光如同冰刺,狠狠扎在他紧闭的眼睑上,将意识从那血泊弥漫的过去瞬间拉回冰冷的现实。身体猛地弹动了一下,手铐发出刺耳的“哗啦”声响,牵扯得手腕锐痛。

脸上冰凉一片。他下意识地抬手抹去,指尖湿漉漉的。是汗水?还是不受控制再度涌出的泪?分不清了。 心像被无数根冰冷的铁丝紧紧缠绕着。窒息般的绝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波波涌来。他把自己更深地蜷缩进椅子里,仿佛这样就能消失,就能避开所有人的目光,避开这令人窒息的现实。命运就像一场永远无法摆脱的、冰冷的、带着刺骨恶意的玩笑。他试图从黑暗的烂泥里伸手,抓住一点虚幻的光亮改变轨迹,却每一次都只换来更深重的泥淖。母亲在混乱和绝望中离去的身影,与眼前冰冷的镣铐、高墙般的未来,诡异地重叠了。仿佛某种深入骨髓的血脉诅咒,最终都指向毁灭。

审讯室的门被无声无息地推开了一条缝隙。一个年轻警察端着盛着热开水的纸杯探进身,目光锐利地扫过陈明那张布满泪痕(或汗迹)、苍白的年轻面庞。警察的眼神锐利而复杂,里面没有明显的同情,也没有过分的鄙夷,只剩下职业化的冷静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 “陈明?”年轻警察确认般地叫了一声,声音不高,但在这个绝对安静的空间里异常清晰。 “……”陈明如同受惊的蜗牛,下意识地把身体绷得更紧,往椅子后面缩了缩,不敢抬头接触对方的视线,嘴唇抿成一条惨白的线。 “一会儿要做笔录,交代清楚动机和过程。主动坦白,情节轻重不同。”警察的声音毫无波澜,像在读一份格式化的说明书。“省得我们技术队慢慢恢复你手机上删除的数据。”

警察把纸杯放在他身前的审讯桌边缘,温热的蒸汽袅袅升腾。水杯离他很近,但陈明感觉不到丝毫暖意,那点温度如同萤火,根本无法对抗从骨髓深处肆虐的冰冷寒潮。他下意识地动了一下被铐住的手腕,似乎想去碰触那杯水,仿佛那是唯一真实的东西。金属摩擦声再次响起,冰冷感清晰地提醒着他此刻可悲的状态。

动作做到一半,他的目光忽然凝固在自己身上那件湿透了的、旧得发白露出线头的蓝灰色T恤。胸口靠近左肩的位置,那块用极其蹩脚的手工,密密麻麻缝上了一圈又一圈的圆形补丁。那补丁的位置……那块小小的区域异常厚实。

奶奶! 一股尖锐的刺痛猛地刺穿了他几乎麻木的心脏! 在他出门开始这趟注定毁灭的“外卖”之前,那个瘦骨嶙峋,腰几乎弯成九十度的老太太,吃力地拖着一件缝缝补补的衣服,固执地要递给他“换上的好衣裳”。当陈明不耐烦地随手接过套在身上时,老太太干枯如落叶的手指,用力地、几乎是神经质般地按压着他胸前那个补丁的位置。 “明仔啊……” 那时候,奶奶浑浊的眼睛里有一种极其黯淡的光,仿佛蒙着一层厚厚的阴翳。她没有像往常一样絮叨穿暖和些、路上小心之类的叮咛,只是用那种奇怪的眼神,牢牢按住他胸前那个补丁的位置,反复摩挲,那力道带着一种令人不安的偏执。她的嘴唇无声地动了动,似乎在低低地默念着什么听不清的字句。 “三颗……都在……护着……护着……”

陈明如遭雷击! 三颗……空弹壳!

那是奶奶视若性命、藏得极其隐秘的三枚锈迹斑斑的抗战时期遗留的黄铜空弹壳。据说当年爷爷是个民兵,在牺牲前留给她的唯一念想。她把它们塞在一个掉了漆的红漆小木盒最底层,用红布层层包裹,几乎从不轻易示人。陈明也只在小时候偶然撞见过一次,奶奶像护崽的母兽一样扑过去飞快收好,浑浊的眼睛里满是警惕、悲伤以及某种他无法理解的虔诚或恐惧。那种眼神和刚才按着他胸口补丁的神情一模一样!

一种更加排山倒海般的恐惧和绝望感瞬间掐住了他的心脏!那个补丁! 那个厚实得过分、几乎不可能被忽略的异样感! “护着”?用这三枚象征着暴烈死亡和牺牲的、冰冷坚硬的东西来“护着”他?

不!奶奶!你到底做了什么?!你疯了吗?!这他妈是害死他啊!这要是被警察搜身…… 陈明猛地低头,死命用牙去咬那粗糙缝补的补丁边缘!手被铐住无法操作,他只能像野兽般用牙齿撕扯!廉价的线头崩断,粗糙的布料被唾液打湿。很快,一小块带着浓重陈年霉味、干硬冰冷的触感,透过薄薄的布料和劣质的填充物,清晰地硌在了他的嘴角和牙根!不止一颗!至少有……三颗! 绝望化作冰冷的胆汁倒流回喉咙! 完了!彻底完了!非法入侵计算机系统!再加上身上藏匿来源不明、疑是军用物品的金属物(即使只是弹壳)! 巨大的、足以碾碎灵魂的阴影将他整个吞噬。审讯室的白炽灯光在眼前疯狂旋转、变形,仿佛要化为吞噬一切的黑洞。意识在恐惧的潮水中沉浮,被冰冷的手铐勒住的心脏剧烈绞痛,每一次呼吸都需要耗尽他全身的力气。他彻底瘫软在冰冷的铁椅中,像一具被抽空了所有灵魂的躯壳。

(四) 冰冷水雾与魔术的回响

审讯室的灯亮了一夜,惨白得没有尽头。陈明像个没有灵魂的木偶,完成了那份冰冷漫长、每一句话都像是在给自己掘墓的笔录。网警的初步鉴定报告冰冷地躺在审讯桌上,犹如最后通牒。那部手机就是无可辩驳的铁证,他在代码层面的挣扎如同孩童在海滩上画下的沙痕,一场潮涌便抹得干干净净。 天亮时分,他被转移到临时的刑事拘留室进行初步羁押,等待下一步处理流程。空气混浊,充满了汗味、酸腐食物味和其他说不清的、令人作呕的气息。狭小的空间硬塞了几张冰冷的铁架床和一个散发着馊味的不锈钢蹲便器。只有一扇极高的小窗户,镶嵌着粗壮的铁条,灰蒙蒙的光线如同怜悯般吝啬地投下来一点。

陈明没有床位,被安排在紧靠冰冷墙壁的一角,坐在冰凉的水泥地上。手铐依然冰冷地锁着,勒痕在皮肤上烙下青紫,每一次细微的移动都带来钻心的刺痛和麻木感。那三枚该死的、硌在他胸前,如同毒瘤般存在的弹壳,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他即将失去一切:自由、微渺的未来,甚至可能是唯一还牵挂于世的奶奶(私藏旧武器零件也绝不是小事!)。无边无际的绝望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他,越收越紧,每一次呼吸都艰难而带着血腥味。他只能死死咬紧牙关,舌尖抵着牙齿,用尽全力压抑着濒临崩溃的嘶吼和那无法抑制的、要将牙齿磨碎的颤抖,喉结上下滚动,如同吞咽着滚烫的刀片。

拘留室里异常安静,除了旁边几个面相凶恶、眼神浑浊不清的家伙投来的窥探目光。没人接近他,仿佛隔离了一个小小的、散发着绝望和毁灭瘟疫的地带。 时间在凝固的绝望中缓慢流淌。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几个小时,但在他的感知里已经过去了无数个昼夜。拘留室冰冷沉重的大铁门“哐当”一声巨响,被粗暴地拉开。 “七号陈明!出来!带东西!”一个高嗓门的看守吼道,语气里是程序化的冰冷。

来了! 最终审判终于到来。 陈明身体僵直地靠着墙,抬起头,眼睛里布满血丝,没有任何光彩,近乎一种空洞。 两名面色冷硬、穿着全套警服、臂章上带着更高级别徽记的警察走了进来。他们的步伐稳健沉重,靴子在水泥地上敲出清晰、冰冷、不容置疑的节奏。 “陈明。” 为首的中年警察声音低沉,没有任何情绪起伏。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蜷坐在墙角的陈明,眼神凌厉地扫过他那双被铐住的双手和紧皱的、布满汗渍血污的衣服,最终落在胸前的厚实补丁上,目光停顿了一瞬,仿佛无形的探测仪扫过。陈明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他们发现了!他们肯定发现了!

然而,那目光只停留了不到一秒,便移开了。中年警察拿出一份打印的、盖着鲜红公章的纸。“根据初步调查和涉案证据,你涉嫌非法获取计算机信息系统数据罪,现依法对你执行刑事拘留。”他冷漠地宣读了决定,语气如同宣读一份超市购物清单。“带上你的随身物品,跟我们走。”

两名高大的警察上前,一左一右极其有力地将陈明从冰冷的水泥地上架了起来!动作利落地解开了他手铐,几乎立刻又被一副更沉重、带链条的崭新警用手铐紧紧锁住!那冰冷的钢齿咬下去的瞬间,勒紧皮肉的钝痛仿佛是他人生的最终判决。

他被强行带着往外走,脚步虚弱无力,每一步都踩在棉花上,更像是被拖着离开这个临时的囚牢。 就在穿过那条狭窄、冰冷、潮湿的拘留所走廊前往另一个监区的瞬间。 水。 走廊深处某个破裂的老旧水管接头,或者墙壁某个冷凝点,一颗冰凉的水珠正巧从高处的天花板上滴落下来。 无声无息。 精准地落在陈明被汗水浸透的发梢后颈处。

嗒。

那冰冷、细微,又绝对清晰的触感……如同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了他近乎冻结的意识深渊!

某个几乎被遗忘、也极为突兀的场景碎片,毫无征兆地、强制性地闯入了他的脑海—— 就在那个铤而走险前夕的夜晚,他没有去送外卖,而是把自己关在不足五平方、杂乱无章的小隔断里复习行动计划。奶奶在隔壁极其轻声地咳嗽。空气里弥漫着廉价速食面的味道和老房子的霉味。

桌上唯一的照明台灯下,放着四颗最廉价的、已经融化得有些黏腻、包装粗糙的水果硬糖(橙子味和草莓味混在一起)。他心不在焉地、无意识地玩着它们,像一种缓解巨大压力的方式。他把一颗糖紧紧攥在左手手心,将另外三颗平摊在微微泛潮发烫的旧鼠标垫上。 右手的手指以一种极其灵活、近乎神经质的节奏在桌面上律动着,那是他长久与代码搏击、锻炼出来的灵活度。他全神贯注地注视着摊开的三颗糖。

心里默念:“四糖归一”。 他的手指划出一道虚影。啪!

几乎是同时!原本摊开的三颗糖消失不见! 而当他骤然摊开左手掌心——里面赫然挤着四颗黏腻融化的糖球!那多出来的一颗,仿佛凭空变出! 那一刻,只有窗外惨淡的路灯光线投射进来一小片光晕,台灯只照亮他手掌的一小半,昏暗的光线下,四颗廉价的糖挤在一起,散发着人工香精淡淡的、甜腻诡异的味道。

“1. 没有绝对安全的系统。”——他利用了自己左手的秘密角落(那破旧鼠标垫本身就有一个不规则的小凹坑配合光线差)。 “2. 敢做就能赢。”——他骗过了自己的眼睛。 “3. 突破虚拟(桌面)的局限。”——在真实世界完成了“凭空增加”。 一个极简的、只骗自己的小魔术。

走廊里。 那名中年警察冰冷强硬的手再次推了他后背一把:“快走!” 另一个年轻警察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陈明胸前那块厚实怪异、被汗水微微沾湿的补丁(刚才滴落的冰凉水渍恰好渗了一点进去,让布料贴得更加明显),眉头似乎极其轻微地皱了一下,仿佛闻到了一股来自过去的陈旧霉变金属的、令人不适的低微气息。

陈明踉跄了一步,才将将从那个诡异的、带着人工香精甜腻感的回忆碎片中挣脱出来。他下意识地用那只没被彻底箍住的大拇指指腹,死死地反压着自己胸口那块藏着可怕“秘密”的补丁——那里是三枚冰冷的空弹壳,也可能是通向另一个毁灭深渊的开始。四糖归一的小小幻术碎片带来的不是安慰,而是更深的讽刺和冰冷的荒谬——他连“藏起来”都做得如此拙劣。

他像一头被牵引着走向最终屠宰台的羔羊,被两名警察夹在中间,穿过那条冰冷、霉味浓重、闪烁着声控灯诡异微光的走廊。前方,是巨大而沉重的铁门。门后面,是真正不见天日的牢狱。每一次靠近的脚步,都像是在宣告他作为“陈明”这个失败存在的终结。世界的色彩在他眼中褪尽,只剩下冰冷的灰黑。尘埃中的神?不,他只是一粒即将被彻底扫入垃圾桶、连带着所有妄想和痛苦的——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