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空气,在锦城国际顶楼的豪华总裁办公室里,仿佛被骤然抽空,凝成了某种沉重、粘稠、有毒的固体,堵在苏璃的喉咙深处。窗外,城市的天际线在薄暮中伸展,灯火次第点燃,如同铺开的碎钻。可玻璃墙内的空间,却冰寒刺骨。

几份白纸黑字的合同像烧红的烙铁,被扔在价值不菲的紫檀木办公桌上。领头的是个脸上刀疤如蜈蚣般蜿蜒的男人——黑虎帮的钱鲨。他没坐,就那么大喇喇地占据着最舒适的宽大沙发,布满老茧的手在膝盖上打着拍子,一双浑浊的黄眼珠子毒蛇般缠绕着脸色煞白的苏璃。

“苏总?”钱鲨声音沙哑得像砂纸在摩擦,“白纸黑字,红手印,这可是您亲自签的名,盖的章。八千万,连本带利。”他用粗糙的手指戳着合同上苏璃娟秀的签名,“今天是最后期限,不见血,就得见钱。”

门外,沉重的喘息声清晰可闻,是更多虎视眈眈的打手。安保?早就被这群明目张胆的凶徒用“暴力债务追偿”的名义挡在了楼下。

苏璃的指尖冰冷,几乎掐进掌心。那份合同她记得,是合作方陈总的紧急周转单,条款严苛但并非不能接受。可她怎么也没想到,合同上不起眼的“甲方承担无限连带责任”一行字,竟在最关键的附件里被偷换成一份数额惊人的阴阳合同担保书!文件页角有细微的、曾被重新装订过的痕迹,像一个精心布置的、恶毒的玩笑。

“钱……钱总,”苏璃强迫自己的声音不要发抖,“合同有问题,我签的…”

“有问题?”钱鲨嘿嘿一笑,打断苏璃。慢悠悠地从他旁边一个马仔提着的黑色恒温医药箱里,取出一支浑浊泛黄的玻璃注射器。粗大的针头在灯光下闪着冷硬的寒芒,针筒里粘稠的液体微微晃动,透出一股令人窒息的、混合着化学消毒水和某种腐朽腥甜的气息。“有问题,咱就按规矩来!苏总身娇肉贵,皮囊顶好,”他用针尖对着苏璃的方向虚空点了点,浑浊黄液滴落几滴在地毯上,“听说现在这玩意儿,换个肾、割点肝就能赚回来……您说呢?”

死亡的冰冷触感透过空气,瞬间攫住了苏璃的心脏。周围几个女职员控制不住地低泣起来,整个总裁办公区,陷入了彻底的、社会性死亡的绝望死寂。恐惧如瘟疫蔓延,连空气似乎都凝固了。玻璃幕墙外璀璨的城市灯火,成了隔绝生死的背景板。

就在这片窒息里,总裁办公室的门锁突然发出被钥匙打开的“咔哒”轻响。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甚至袖口磨起了毛边的保洁制服身影,端着一个装着水桶和抹布的塑料盆,佝偻着走了进来。是萧天南。

空气瞬间凝固。钱鲨的三角眼危险地眯起。一个离得近、满脸横肉的打手猛地上前一步,蒲扇般的大手带着风声,狠狠扇向萧天南的脸颊。

“不长眼的狗东西!滚出…”

话音戛然而止!那凌厉的手掌挥到了空处。谁也没看清萧天南是怎么动的,他端着水盆的手甚至没怎么晃动,只是微微一个侧身,脚步轻移,那凶神恶煞的打手就像自己绊了一跤,砰一声栽倒在地,下巴狠狠磕在坚硬的橡木门框边缘,发出一声脆响,伴随着他含糊不清的惨嚎——几颗带血的牙齿飞溅出来。

萧天南对地上的打手和瞬间剑拔弩张的场面视若无睹,径直走到办公桌侧面一个不显眼的矮柜旁,放下水盆。他垂着眼,拿出一块抹布,开始细致地擦拭柜面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动作平静,甚至有些笨拙,像个真正的、被生活磨平了棱角的老实人。但整个办公室里那如山如岳的沉重威压,似乎被这不合时宜的闯入者身上某种难以言喻的沉静,硬生生撕裂开一道缝隙。

钱鲨的瞳孔猛地收缩成针尖,盯着这个闯入者的侧影,那张沉默的、平凡到毫无特征的脸。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毫无征兆地顺着他的脊椎爬上后颈。

这诡异的一幕只持续了几秒,办公室的门再次被猛力推开!尖锐到破音的女声撕裂了窒息的空气:“没用的废物!钱在哪里?!”

是苏美玲,苏璃的继母。她精心修饰的脸因为暴怒而扭曲,臂弯里居然也搭着一件皱巴巴、灰扑扑的保洁服。苏美玲看也没看剑拔弩张的讨债者,目标直指面色惨白的苏璃。她将怀里的那件破旧制服狠狠掼到桌上,正好盖在苏璃那份“卖身契”合同上。

“睁大你的眼睛看看!钱!黑虎帮的大爷们在等!今天要是拿不出,老娘就替你去市场问问清楚!”苏美玲的手指几乎戳到苏璃的鼻尖,尖利的声音在整个死寂的空间里回荡,带着一种献祭般的残忍,“你这身好皮囊,好器官,值个什么价!眼角膜?肝?肾?总能凑够钱的!”她脸上露出一种刻毒的期待,仿佛已经看到了拍卖会上人声鼎沸的场景。

羞辱如淬毒的针,密密麻麻刺进苏璃的心肺,远比那艾滋针管更致命。她眼前阵阵发黑,世界在绝望的边缘摇晃、碎裂。她下意识地看向角落。那个人…萧天南,依旧在慢慢地擦着那个小矮柜,擦得很认真,似乎周遭的尖锐都落不进他的耳中。只在对上苏美玲咆哮时,那双平古无波的眼眸深处,才极快地掠过一丝冰冷的、几乎要将空气冻结的寒意,随即又归于那深潭般的沉寂。

“苏小姐。”钱鲨失去了最后的耐心,不再理会如同小丑般暴跳的苏美玲,将那支在灯光下泛着邪恶黄光的针管重重顿在桌上,沉闷的声响砸在每个人心上。“我再给你五分钟!五分钟,看不到钱,”他的目光扫过几个抽泣的女职员,“要么她们,要么你。”针管的尖端缓缓移动,毒蛇般锁定着办公室里的年轻女性们,威胁不言自明。死亡的倒计时开始读秒,每一次呼吸都是煎熬。

五分钟后。

角落里,一直如同背景板的萧天南终于放下了那块几乎被擦出光的抹布。在一片凝固的恐惧和恶意的注视下,他佝偻着背,拖着略显迟钝的步子,走到靠窗一个极为陈旧、绿色油漆剥落的公用电话机旁。这台老古董不知为何一直没被更新换代,像一个时代留下的印迹。

“嗤……”有人压抑着发出一声不屑的冷笑。钱鲨更是像看一个垂死挣扎的小丑表演,嘴角残忍地勾起。

萧天南没有掏钱,也无需投币。他只是伸出几根手指,指关节因为长年体力劳动略显粗糙。那几根手指按在电话机数字键盘上,以一种古老、生僻、充满力量感的节奏,轻轻敲击起来。

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

嗒嗒—嗒…嗒—嗒嗒嗒…

手指落下、抬起,力量不大,却快慢精准,充满一种不容置疑的韵律。指尖敲击在坚硬的塑料按键上,发出沉闷而清晰的、宛如心跳般的“嗒嗒”声,在落针可闻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突兀。

那是什么鬼声音?不像号码的按动。一个打手皱眉想呵斥,却被钱鲨用眼神死死止住。钱鲨脸上的残暴凝固了,渐渐被一种他自己都未察觉的茫然所取代,瞳孔深处浮现出难以置信的惊疑。那个沉寂的公用电话机键盘区,在他眼中仿佛变成了一个古老仪式的祭坛。敲击的节奏,他年轻时在混乱的地下渠道中似乎听过传闻……

极其细微,却仿佛重若千钧的“嗒…嗒嗒…嗒—嗒嗒……”依旧在不紧不慢地响着,如同某种来自幽冥的法令吟诵。

整整三分钟。

时间仿佛被拉长。墙上的欧式挂钟秒针挪动,每一次“滴答”声都敲在紧绷的神经上。钱鲨脸上的肌肉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抽搐,那敲击声如同无形的钢针钻入他的颅骨,刺痛着某些尘封已久的、关于恐怖禁忌的记忆碎片。

然后,“嗒嗒”声毫无预兆地停止了。

整个空间陷入一片死寂,像大战前的寂静平原。窗外城市的喧嚣被隔绝在另一个世界。

紧接着,死寂被打破!钱鲨口袋里那只加装过厚重合金外壳的定制手机,没有任何来电显示屏幕的光亮,却像一个被掐住脖子垂死挣扎的火炉,疯狂地振动起来!嗡嗡嗡的恐怖频率几乎要震碎整个机壳,那股狂暴的力度,像无形的手死死攥住了钱鲨的心脏!他触电般猛地将手机掏出。入手沉重,外壳冰凉,那歇斯底里的震动却传递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无声的咆哮!是谁?!能用这种方式穿透多重物理加密直接撼动特制通讯?!

钱鲨的瞳孔骤然收缩到了极致,握着手机的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一种源自生物本能的、面对终极掠食者的战栗感瞬间席卷了他的全身,连灵魂都在尖叫!

噗通!噗通!噗通……

一连串沉闷的跪地声,如同重鼓砸向地板!办公室里所有黑虎帮凶徒,不管刚才何等嚣张跋扈,此刻如同被无形的重锤同时击碎膝盖骨,齐刷刷跪倒在地!身体抖如筛糠,头紧紧贴着冰冷的地板,连牙齿打颤的声音都在强压。那股无形却足以碾压生命的威压,让所有人瞬间丧失直立的能力。

钱鲨本人脸色血色褪尽,像蒙上了一层死灰。他握紧了那个依旧狂躁振动的手机,如同捧着一个来自地狱的令牌。然后,他做出一个让所有人,包括怒骂的苏美玲都瞬间失声的动作——他松开手机任它摔落,自己朝着那个刚刚放下敲击手指、依旧安静站在破旧公用电话机旁的保洁工,那个穿着破旧制服、毫不起眼的萧天南,用一种超越尊严的、近乎虔诚的卑微姿态,深深地弯下了腰。

他鞠躬。

超过九十度的深鞠躬!将那颗曾不可一世的头颅,低到尘埃里。他全身每一块肌肉都在痉挛,维持着这个近乎滑稽又可怖的姿态。那支曾象征死亡的艾滋针管,不知何时已跌落在地毯上,被踢到角落,像一个被彻底遗忘的破烂玩具。那股窒息般的压迫感还在无声地弥漫,来自那个角落的沉默身影,如同不可撼动的山岳。此刻所有人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他们踢到的,不是什么朽木,而是沉默的活火山。

数分钟后。

苏璃办公室的内线电话骤然尖叫起来!是财务总监的声音,尖锐、变形,带着强烈的惊骇:“苏……苏总!快!快查您的个人主卡账户!!”

手忙脚乱中打开手机银行的操作界面,苏璃点开账户信息。屏幕闪烁了几下,随后定格。

一个数字,静静躺在账户余额栏。

2,000,000,000.00 RMB

苏璃的视线凝固在那一长串“0”上,大脑一片空白。后面跟着的备注栏里,只有三个刺目的字:

【零花钱】

就在整个办公室还陷在十亿资金冲击波带来的集体石化中时,苏璃的手机又一声轻响。这次是一条加密短信发来的视频链接。

苏璃颤抖着点开。

画面背景是昏暗的车库。镜头晃动着聚焦在一个人身上——是刚离开不久的钱鲨!他此刻像一头被剥了皮的野兽,跪在一片污水中,脸色苍白如纸,冷汗混合着某种油污流淌下来,整张脸都因剧痛扭曲着,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那把曾威胁着苏璃的弹簧刀被他死死攥在手里。他抬起眼望向镜头,眼中是彻底被碾碎的绝望。下一刻,他没有丝毫犹豫,扬起右手!噗!噗!噗!连续三下极其沉重、令人牙酸的剁击声响起!伴随着钱鲨喉咙里滚出的、非人的惨嚎!刀刃切断皮肉筋骨的闷响通过麦克风,清晰地传递出来!鲜血瞬间喷溅在镜头和冰冷的地面上。画面猛地一抖,似乎是拍摄者都感到了不适。钱鲨左手小指、无名指、中指!三根带着戒指的断指飞落在地上!他因剧痛蜷缩在地,身体剧烈抽搐着,喉咙里发出风箱般破败的“嗬嗬”声,混合着压抑不住的呜咽和痛苦的低吼。画面黑了下去,最后定格在发送者的署名:

【忤逆者已罚】

空气如同玻璃般再次凝固,随即无声碎裂开来,寒意刺骨。苏美玲的歇斯底里被彻底冻结在喉咙里,脸上的表情僵在不可置信的抽搐上。角落里一直沉默站立的萧天南,依旧是那副佝偻的保洁工模样。他微微抬起眼皮,目光掠过办公室投影屏幕上定格的恐怖画面和地上钱鲨留下的几滴不起眼的、混着汗渍的污渍痕迹,眼神深处没有任何波澜,如同掠过路边的微尘。随即,他极其自然地弯下腰,捡起地上先前掉落、沾了些灰尘的抹布。他拿起一旁的水桶,走到苏美玲刚才甩过来、摊在地上的那件侮辱性极强的“保洁服”前,看也没看,抬起穿着廉价塑料凉鞋的脚,一脚踩在上面,像踩住一块肮脏的擦脚布,然后便弯下腰去,沾湿抹布,继续认真地擦拭着钱鲨那几人站过的、昂贵的大理石地面。他擦得很慢,很仔细,每一寸都擦拭干净,一丝不苟,仿佛清扫着那些微不足道的垃圾。而那支带血的针管,被他一脚轻轻踢开,滚进了旁边的垃圾桶底部。整个空间里只剩下水桶里抹布搅动的轻微水声和他擦拭地面的沙沙声。阳光透过落地窗斜照进来,光柱中尘埃飞舞,仿佛也急于避开那道沉默的身影,那柄无形的屠刀,那来自至暗世界的宣告正在无声弥漫。

深夜。加密路径层层嵌套。

一个只有特定层级才能访问的暗网平台——“纹章(Insignia)”——某个永不记录日志的核心指令区。一个从未被激活过的血红菱形标记骤然亮起!光标闪烁,一行冰冷的文字凭空显现,如同烙铁印刻在冰冷的虚空:

【甲寅条令激活确认:凡辱主母者——】

文字跳转。

【——主母受辱,诛三代】

血红的菱形标记下方,一行极小的黑色数字开始无声跳动:[23:59:59…58…57…] 如一条冰冷、精确的毒蛇,开始吞噬时间的长廊。

整个平台,无数隐秘角落深处的终端,在同一微秒感受到了那种无形的、源自食物链顶端的冷酷气息,纷纷陷入了极致的死寂。只有倒计时的字符在诡异地跳跃、缩减,像是一口通往永恒墓穴的沙漏被悄然翻转。无形的罗网已随着字符的显现落下,精准地锁定于城市中某个金碧辉煌却掩不住腐朽气息的宅邸——苏家,三代人血脉相连的地方,却正无声地燃起冰冷的引线。命运的齿轮在寂静中轰然转动,碾向不可知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