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玉扣溯源
飞霞苑的警世钟声余波未散，卷宗阁的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浆。苏蝉坐在冰冷的书案后，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袋中那枚温润的羊脂白玉扣。凌无绝化身雷霆冲破重围的景象在仙界掀起的惊涛骇浪，远不及她内心风暴的万分之一。
癸字七九六柜内挣扎的怨念、玉扣净化时的微光、幻象中赤焰仙君悲恸决绝的眼神、塞入襁褓的瞬间、颈后那灼烫的胎记…还有那黑暗中冰冷贪婪的金色竖瞳！所有碎片在她脑海中疯狂旋转、碰撞，指向一个几乎将她吞噬的真相——她极可能就是赤焰府灭门之夜，那个被父亲拼死护下的婴儿！
恐惧如跗骨之蛆，但比恐惧更强烈的，是一种近乎窒息的求知欲。她是谁？她的母亲是谁？那道血痕是谁的血？灭门的真凶是谁？那双金色竖瞳又是什么？
幻象中那个短暂的画面死死抓住了她的心——染血的手将玉扣塞入襁褓时，襁褓布料边缘一闪而过的那个极小的银色符文！
月牙环绕星芒！
这独特的图案，是她身世之谜除却玉扣和胎记外，唯一的、具象的线索！它属于谁？是赤焰仙君家族的徽记？还是…来自她的母亲？
苏蝉猛地攥紧了玉扣，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她不能坐以待毙！卷宗阁是她唯一能接触真相的地方！癸字区被封，赤焰案卷宗被严令不得擅动，但浩瀚如烟的卷宗库里，总会有旁枝末节的线索遗落在尘埃中！
一股近乎偏执的勇气支撑着她。她开始利用一切整理卷宗的间隙，像一个最细密的筛子，疯狂地过滤着那些被归类为“杂记”、“野史”、“上古考据”的边缘卷宗。她的目光锐利如鹰隼，不放过任何带有“月牙”、“星辰”、“符文”、“氏族”、“徽记”字样的标题，更是在所有提及赤焰仙君或其道侣的只言片语中反复逡巡。
时间在焦虑与搜寻中流逝。成堆的卷宗被翻开，又被失望地合拢。枯燥的文字如同冰冷的砂砾，磨砺着她的神经。李禄惊疑不定的目光几次扫过她，都被她以专注整理的样子敷衍过去。
就在希望如同风中残烛般摇曳欲熄时，一本被虫蛀得厉害、封面几乎脱落的《上古氏族徽记考（残卷）》，落入了她的手中。书页泛黄脆薄，散发着浓重的霉味。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翻动着，指尖拂过那些描绘着奇形怪状图腾的粗糙插图。
翻到中间某页时，她的动作骤然僵住！
残破的纸页上，墨迹虽已暗淡模糊，但那个图案却如一道闪电，劈开了她脑海中的迷雾！
那是一个极其简洁、却充满神秘美感的徽记：一道纤细优雅的新月弧线，温柔地环抱着一颗微小的、却光芒内敛的五芒星辰！图案下方，一行残缺不全的注释小字艰难可辨：
“…月灵族…隐世…星辰…净…术…凋零…千…前…”
月灵族！隐世！擅星辰之力与净化之术！族徽——新月环抱星辰！
苏蝉的心脏狂跳起来，几乎要撞破胸膛！幻象中襁褓上的银色符文，与这古籍中记载的月灵族徽记，完美契合！
她强压住翻涌的激动，颤抖着手指继续向后翻，渴望找到更多信息。然而，关于月灵族的记载，仅此一页，且残破不堪，只留下“凋零”、“千年前”等几个冰冷的词汇。
线索似乎又断了。但苏蝉没有放弃。月灵族…赤焰仙君的道侣…她脑中灵光一闪，立刻转向那些记录仙界名人轶事、被正统视为“荒诞不经”的野史杂记。
汗水浸湿了她的鬓角，时间在指尖沙沙的翻页声中流逝。终于，在一本纸张粗糙、字迹潦草的《北荒散仙游历札记》的夹缝批注中，她看到了一段被朱砂笔草草划去、却又顽强透出字迹的记录：
“…赤焰…君…艳羡者众…然其道侣…出身成谜…有传…乃月灵遗族…最后之圣女…风华绝代…惜…赤焰府…变前…不知所踪…疑…随族湮灭…或…避祸？…名讳…不可考…”
轰！
苏蝉感觉自己的脑海仿佛被一道惊雷劈中！
月灵族！最后一位圣女！赤焰仙君的道侣！在赤焰府灭门前…不知所踪！
幻象中，那个襁褓里的婴儿…是她！那么这位月灵族的圣女…就是她的母亲！她在灭门之夜前失踪了？是预感到了危险提前逃离？还是…遭遇了不测？为什么卷宗里没有任何关于这位仙君夫人的记录？她的失踪，是否与灭门惨案有关？
身世的拼图，在血与火的背景中，终于显现出一个模糊而悲怆的轮廓！她是赤焰仙君与月灵族圣女的血脉！那枚玉扣，是父亲在生命尽头塞给她的信物！那道刺目的血痕，极可能就是父亲赤金色的仙君之血！而她颈后的月牙胎记，或许就是母亲留给她的、属于月灵族的印记！
巨大的悲伤与一种血脉相连的悸动瞬间淹没了苏蝉。她再也抑制不住，猛地从袖袋中掏出那枚羊脂白玉扣，紧紧攥在手心，仿佛要从中汲取一丝来自父母的、早已冰冷的温度。
她闭上眼，强迫自己从巨大的情绪波动中冷静下来，将全部精神集中，不是回溯那毁灭的幻象，而是努力去回想、去感应——关于母亲，那位月灵族圣女的点滴。幻象中只有父亲清晰的面容和染血的手，关于母亲，只有一片模糊的空白。但她相信，这枚由父母共同给予的生命信物，一定烙印着他们的气息！
集中！再集中！
摒除癸字区的阴寒，摒除卷宗阁的压抑，摒除外界所有的喧嚣与恐惧！精神如同无形的触须，全部缠绕在掌心的玉扣之上！
奇异的事情发生了！
被她紧紧攥在手心的玉扣，温度开始明显升高！不再仅仅是微温，而是变得如同握着一小块温热的暖玉！更惊人的是，玉扣边缘那道暗红色的血痕，此刻竟泛起了极其微弱的、如同呼吸般明灭不定的暗红色光晕！那光并不刺眼，却带着一种血脉相连的悸动！
就在这温热的包裹和血痕微光的明灭中，苏蝉紧闭的双眼“看”到了！
不是清晰的画面，而是两股极其微弱、却截然不同的意念波动，如同沉睡在玉扣最深处的涟漪，被她的血脉呼唤所触动，悄然荡漾开来！
第一股意念，微弱、缥缈，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暖与纯净，如同月夜下最轻柔的纱，又似星辰低语的慰藉。这意念中饱含着无尽的悲伤与不舍，更蕴含着一种磐石般坚定、不惜燃烧一切的守护意志！它轻柔地环绕着她的精神，带着一种源自生命本源的熟悉与眷恋…这是母亲！是那位月灵族圣女在玉扣中残留的最后意念！她在生命的尽头，将最后的守护之力，连同无尽的母爱，融入了这枚留给女儿的信物之中！
第二股意念，则更加模糊、更加破碎，如同被空间风暴撕扯过的碎片。它并非情感，更像是一个印记，一个指向！一个位于空间极度混乱、法则扭曲破碎之地的坐标！那地方充满了驳杂的、令人不安的阴冷、贪婪、堕落与混乱的气息，如同无数个破碎世界的垃圾场和罪恶渊薮…幽冥鬼市！这个名称瞬间跳入苏蝉的脑海！这个坐标，为何会烙印在玉扣之中？是父亲留下的线索？指向凶手？还是指向母亲失踪的方向？
“嗡…”
与此同时，苏蝉颈后那块月牙形的淡粉色胎记，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清晰的灼热感！仿佛与掌中玉扣的温热，与那母亲残留的守护意念，产生了跨越时空的共鸣！
找到了！她终于触碰到了血脉的源头！这枚玉扣，不仅是信物，更是母亲用最后力量铸就的守护之盾，里面还封存着一个指向幽冥鬼市的关键坐标！
巨大的震撼与一种找到归属的悲恸感让苏蝉浑身微微颤抖，几乎要落下泪来。她沉浸在血脉呼应的奇妙感知和身世揭晓的复杂情绪中，浑然忘我。
她丝毫没有察觉。
就在她身后不远处，一排高耸乌沉铁木架投下的、最浓重深邃的阴影深处。
空间，如同水纹般，极其轻微地波动了一下。
一双眼睛，毫无征兆地在那片纯粹的黑暗中睁开。
那并非人类的眼睛。瞳孔是纯粹的、无机质的暗金色，如同两块冰冷的金属，竖立着，边缘流转着细微的、非人的能量纹路。眼神中没有任何情感波动，只有一种绝对的、如同观察蝼蚁般的漠然，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仿佛看到猎物终于踏入陷阱的冰冷审视。
这双眼睛，静静地、一瞬不瞬地注视着苏蝉，注视着她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的背影，更注视着她手中紧握的、那枚正散发着微弱血光与温热的羊脂白玉扣。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然后，那暗金色的竖瞳微微眯起，如同毒蛇锁定了猎物。阴影再次如同水纹般无声地波动了一下，那双眼睛连同它所在的阴影，如同从未出现过一般，悄然隐没在卷宗阁无边无际的昏暗之中。
只留下沉浸在巨大发现中的苏蝉，和她掌心那枚无声诉说着古老悲愿与危险坐标的玉扣。颈后的胎记，依旧残留着温暖的余韵，却不知为何，隐隐透出一丝冰冷的警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