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的死寂。没有引擎的嗡鸣,没有空气循环的嘶嘶声,甚至连自己的心跳和呼吸都仿佛被这片冰冷的虚空吞噬。瑟琳瘫在逃生舱冰冷坚硬的座椅上,如同被遗弃在宇宙坟场中的一具残骸。每一次细微的移动都牵扯着全身断裂般的剧痛,胸腹间翻江倒海,喉咙里满是铁锈般的血腥味。头盔面罩内侧,粘稠的血浆半凝固着,模糊了视野,只留下逃生舱内应急灯惨淡的红光,如同垂死巨兽的独眼。
她艰难地抬起仅存的机械左手。指尖冰冷,装甲多处破损变形,露出底下烧焦的电路和扭曲的传动结构。手掌中,那块布满裂痕的多棱柱空间晶体,此刻如同燃尽的余烬,彻底黯淡下去,只有裂痕深处还残留着一丝微不可察的温热,证明着“龙骸星域·沉眠之眼”的坐标曾真实存在过。
晶体已经毁了。坐标只存在于她混乱、剧痛的意识里,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唯一的航标,成了记忆里的幻影。
更糟糕的是锁链。
那根连接着眉心的烙印、另一端深深刺入虚无深处的暗金符文锁链,此刻正传来一阵阵冰冷刺骨、带着无尽贪婪与暴戾的悸动!断爪处,那几片深深嵌入逃生舱变形舱门缝隙里的紫红晶簇碎片,正如同拥有生命的活物,缓慢地搏动着,散发出微弱却令人心悸的毁灭气息。每一次搏动,都让锁链的悸动加剧一分,仿佛某种冰冷的意志正顺着锁链的“通道”,贪婪地舔舐着瑟琳残存的生命力和意志。
熵火躯壳……它没有放弃!它被扯断的爪子碎片成了新的锚点!它在感应!在追踪!在试图重新连接!
一股冰冷的绝望,比逃生舱外的绝对零度更加刺骨,悄然爬上瑟琳的心头。前有未知的星域,后有燃烧的追猎者,而她,像一颗被投入深海的石子,正坠向永恒的黑暗。
【警告:主能源耗尽。备用能源剩余:3%。生命维持系统最低限度运转。导航系统离线。通讯系统离线。维生液存量:不足10%。】
【警告:舱体结构受损,密封性下降。外部辐射水平:致命。】
【警告:侦测到异常引力波动源。方位:正前方。距离:未知。威胁等级:未知。】
冰冷的电子提示音如同丧钟,在死寂的舱内反复回荡。红色的警报灯将瑟琳沾满血污的脸映照得如同鬼魅。
她挣扎着,用还能活动的机械左手,摸索着解开身上破损的盖亚作战服卡扣。每动一下,都伴随着剧烈的咳嗽和内脏移位的痛苦。当防护服艰难褪下,露出底下被汗水、血污和紫色幽能“血液”浸透的贴身内衬时,瑟琳倒抽了一口冷气。
左肩的伤口被一层厚厚的、如同紫水晶般的幽能结晶体封住,但晶体边缘的皮肤呈现出不祥的灰败色,细密的紫红色纹路如同蛛网般向心脏和脖颈蔓延。最触目惊心的是她的左臂——原本是精密强悍的机械义肢,此刻连接肩部的接口处一片狼藉,装甲扭曲撕裂,断口处裸露的线缆和液压杆纠缠在一起,闪烁着故障的电火花,更可怕的是,断口边缘的金属和仿生皮肤上,正缓慢地、如同霉菌般生长出细小的、闪烁着微光的紫红色晶簇!正是这些晶簇,如同生物组织般,与舱门缝隙里那些熵火躯壳的断爪碎片产生了诡异的共鸣!
锁链的悸动,正是源于此!
“该死……的污染……”瑟琳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风箱。她咬紧牙关,额头上冷汗涔涔,用颤抖的机械手指,试图去抠掉肩头接口处那些新生的、细小的晶簇。
嗤——!
指尖刚触碰到晶簇,一股冰冷刺骨、带着毁灭意念的剧痛瞬间顺着神经窜遍全身!仿佛灵魂被烧红的烙铁烫了一下!她猛地缩回手,剧烈的喘息在头盔内凝成白雾。不行!强行剥离只会加速污染,甚至可能引动锁链另一端那怪物的直接反应!
她放弃了徒劳的尝试,目光转向控制面板旁边一个狭小的储物格。用还能活动的指尖撬开格盖,里面只有几样东西:一支高能营养膏(已冻结)、一小罐应急凝血泡沫(见底)、一把工程维修用的多功能折叠钳、还有……半瓶浑浊的、散发着刺鼻气味的液体——高纯度工业酒精。
没有医疗用品。只有粗暴的工具和燃料。
瑟琳拿起那瓶工业酒精,冰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决绝。没有犹豫,她拧开瓶盖,将刺鼻的液体粗暴地倾倒在自己左肩那恐怖的伤口和蔓延的晶簇上!
“呃啊——!!!”
剧痛!如同将烧红的铁块直接按在伤口上!冰冷的酒精瞬间与伤口组织、晶簇发生剧烈的反应,发出轻微的“滋滋”声,腾起刺鼻的白烟!瑟琳的身体剧烈地抽搐,牙齿死死咬住下唇,鲜血顺着嘴角流下,混合着汗水滴落在冰冷的座椅上。她强忍着几乎晕厥的痛苦,用颤抖的机械手指抓起那柄折叠钳,展开到最大,钳口对准肩头被酒精刺激得暂时“软化”的晶簇和扭曲的金属断口边缘!
嘎吱——!噗嗤——!
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和血肉切割声在死寂的逃生舱内响起!瑟琳用钳子硬生生夹住一片新生的、相对松动的晶簇,混合着坏死的皮肉和被幽能污染的金属碎片,猛地向外撕扯!
鲜血混合着粘稠的、散发着荧光的紫色幽能“血液”狂涌而出!剧痛如同海啸般将她淹没!眼前彻底被黑暗和血红色覆盖!她死死攥着钳子,凭借着超越人类极限的意志力,才没有彻底昏死过去。
一片、又一片……
她像一个冷酷的外科医生,又像一个自残的疯子,用最原始、最痛苦的方式,清理着肩头那被熵火污染的伤口。每一次撕扯,都伴随着锁链另一端传来的、更加狂暴冰冷的悸动和贪婪!仿佛她的痛苦,是那怪物最甜美的食粮!
当最后一片能触及的新生晶簇被硬生生扯下,伤口边缘一片血肉模糊,露出底下被幽能侵蚀成暗紫色的肩胛骨时,瑟琳几乎虚脱。她颤抖着拿起那罐见底的凝血泡沫,胡乱地喷在狰狞的伤口上。泡沫与血肉、幽能混合,发出更剧烈的反应,带来新一轮的灼痛,但也暂时止住了狂涌的鲜血。
她瘫在座椅上,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汗水浸透了残破的内衬。头盔内充满了血腥、酒精和凝血泡沫混合的刺鼻气味。机械左手无力地垂落,钳子上还沾着紫红的晶屑和血肉。
痛苦暂时压制了污染蔓延的速度,但锁链的悸动依旧存在,断爪碎片和肩头的伤依旧是锚点。这只是苟延残喘。
【备用能源剩余:1%……】
【维生液存量:不足5%……氧气循环效率:低于临界值……】
警报声更加急促,红光闪烁的频率如同垂死者的脉搏。
就在这时,逃生舱猛地一震!不是爆炸,更像是被无形的巨手轻轻推了一下。
瑟琳艰难地抬起头,透过布满血污和冰霜的面罩视窗向外望去。
前方的黑暗星空中,景象已经彻底改变。
巨大的、如同远古巨兽肋骨的惨白色“龙骨”,不再是遥不可及的背景。它们如同活过来的山脉,在虚空中缓缓地、无声地移动、交错、重组!构成一片无边无际、不断变幻的死亡迷宫!那些悬浮在“龙骨”之间、散发着幽绿、暗红、惨白光芒的“星点”,此刻清晰可见——那根本不是星辰!而是一个个巨大的、半透明的、如同水母或某种胚胎般的诡异生物!它们缓缓蠕动、膨胀、收缩,内部包裹着闪烁的星云状物质或扭曲的光影,散发出令人心悸的生命波动和混乱的能量辐射!
刚才的震动,就是一条缓慢移动的“龙骨”末端,轻轻擦过了逃生舱的外壳!险之又险!
更令人窒息的是,在“龙骨”迷宫的深处,在那片被称为“沉眠之眼”的区域方向,一股庞大到无法形容的引力波动正如同潮汐般涌来!这引力并非物理的拉扯,而是作用于空间本身!瑟琳感觉自己的灵魂像是被无形的巨手攥住,正在被缓缓地、不可抗拒地拖向那未知的深渊!逃生舱的残破引擎在这引力面前,如同螳臂当车,连维持基本姿态都变得异常艰难!
航标所指的终点,并非希望之地,而是更加恐怖的引力陷阱和活体星骸构成的迷宫!
瑟琳看着控制面板上闪烁的、指向“沉眠之眼”的微弱导航信号(即使离线,晶体最后注入的坐标依然存在),又感受着身后虚无中那冰冷的锁链悸动和肩头伤口传来的灼痛。冰蓝色的眼眸深处,兽性被极致的疲惫和一种冰冷的、近乎荒诞的清醒取代。
没有退路。唯一的“生路”,是主动投入那引力旋涡,进入那片由活体星骸和移动龙骨构成的死亡迷宫,在彻底被锁链另一端的怪物吞噬、或者被维生系统抛弃变成一具太空干尸之前,找到“沉眠之眼”中可能存在的……钥匙?
她伸出颤抖的、沾满自己鲜血和晶簇碎屑的机械左手,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狠狠拍在控制面板上一个标注着【姿态调整/手动推进】的摇杆上。
嗡……咔咔咔……
逃生舱尾部残存的、唯一一个还能工作的姿态调整喷口,喷出微弱的蓝色离子流。整个舱体如同被巨人用手指轻轻拨动,在巨大的引力潮汐中,艰难地、歪歪扭扭地,朝着那片缓缓移动的、由惨白骨山和蠕动光团构成的死亡星骸迷宫的缝隙,一头扎了进去。
身后,是冰冷的、吞噬一切的黑暗虚空。前方,是更加未知、更加诡异的星骸地狱。锁链在虚空中低垂,一端连接着她眉心的烙印,另一端,那片虚无的深处,一点贪婪的紫红火星,在感应到她主动投入陷阱的“靠近”时,猛地亮了一下,如同深渊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