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浑浊的光线为狭小的病房勾勒出一层淡淡的金边。
一张破旧的木床占据了病房大半空间。
洗得发白的被褥虽显陈旧,却收拾得异常整洁。
杨科坐在床边的矮凳上。
脊背挺得笔直,微微前倾,手中端着一只搪瓷碗,碗里盛着温热的米粥。
他用白瓷勺舀起小半勺米粥,轻轻吹散热气,小心翼翼地递到母亲唇边。
“妈,慢点,小心烫。”
杨科的声音低沉,带着与年轻面庞不相符的厚重。
床上的妇人形容枯槁,眼窝深陷,颧骨高高凸起,稀疏的白发贴在额角。
她艰难地张开干裂的嘴唇,含住勺子。
浑浊的眼睛费力地聚焦在儿子脸上。
每一次吞咽都牵动着颈间松弛的皮肤,喉间发出细微的嗬嗬声。
“小科……”
母亲的声音气若游丝,“辛苦……你了……”
“不辛苦,妈。”
杨科的声音斩钉截铁。
他轻轻拭去母亲嘴角的一点粥渍,说道:“您多吃点,这样才有精神。”
说着,又舀起一勺,耐心地重复着吹凉、递送的动作。
房间里安静极了,只有勺子偶尔碰到碗沿的轻响、母亲费力的吞咽声,以及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鸟鸣。
杨科专注地喂着粥,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也顾不上擦。
喂完最后一口,杨科放下碗。
拿起一旁温热的毛巾,轻轻为母亲擦拭脸颊和脖颈。
夕阳的余晖一点点褪去,房间里的光线暗了下来。
杨科起身,调亮了床头一盏昏黄的小灯。
暖黄的光晕笼罩着母子俩,驱散了几分暮色的清冷。
他重新坐下,握起母亲枯瘦如柴的手,那手背上布满了青紫的针眼和老年斑。
他用自己温热的大手包裹着它,轻轻地、有节奏地摩挲着。
母亲似乎舒服了些,浑浊的眼睛半阖着。
呼吸也平稳了些许,嘴角甚至牵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弧度。
杨科静静地看着,紧绷的神经也略微放松,这是母亲难得安稳的时刻。
“嗡……嗡……”
杨科裤袋里的手机发出低沉而持续的震动。
这震动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突兀。
杨科的身体瞬间僵住,这震动模式他再熟悉不过。
不是普通的来电或短信。
是那个加密频道、最高等级联络方式独有的频率。
冰冷!
急促!
不容置疑!
一股寒意瞬间从尾椎骨窜上天灵盖。
他握着母亲的手无意识地收紧了一瞬,又立刻松开,生怕惊扰了她。
杨科深吸一口气,无声地掏出手机。
屏幕亮起,没有显示号码,只有一行经过多重加密的文字,带着最高权限的标识。
瞳孔骤然收缩,又在下一秒强行恢复平静。
他猛地抬头看向母亲。
母亲似乎并未被手机的震动完全惊扰,眼皮动了动。
依旧半阖着,呼吸还算平稳。
杨科缓缓站起身,动作僵硬得如同生锈的机器人。
轻轻将母亲的手放回被子里,掖好被角,然后开始了无声的徘徊。
狭小的房间,几步便是尽头。
杨科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猛兽,在昏黄的灯光下踱步。
皮鞋踩在老旧的水泥地上,没有发出丝毫声响,却仿佛每一步都踏在自己的心尖上。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窗外的天色彻底黑透,房间里只剩下床头灯那一点昏黄的光晕。
母亲的呼吸忽然变得有些急促,发出几声细微的咳嗽。
杨科如同被惊醒般猛地停下脚步,冲到床边,俯下身,紧张地查看:
“妈?妈您怎么样?”
母亲缓缓睁开眼,浑浊的目光似乎比刚才清明了一些。
她费力地转动眼珠,看向儿子布满血丝和痛苦的眼睛。
“小科……”
母亲的声音微弱,却异常清晰,“你……有事?”
杨科的身体剧烈地一震,所有强装的镇定瞬间瓦解。
看着母亲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喉咙像是被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所有的借口、所有的隐瞒,在这目光下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张了张嘴,只发出嘶哑的气音。
巨大的愧疚和痛苦如同海啸般将他淹没。
杨科猛地低下头,不敢再看母亲的眼睛。
沉默,死一样的沉默在母子间蔓延。
良久,母亲用尽全身力气,抬起那只枯瘦的手。
轻轻地,在杨科紧握成拳的手背上,拍了拍。
“去吧……”
声音轻若蚊蚋。
“妈……都知道,妈……懂。国家……需要你……国家……要紧……”
“妈——!!!”积蓄到顶点的情绪,轰然爆发!
杨科再也绷不住,双膝一软,“咚”的一声重重跪倒在冰冷的水泥地上,额头狠狠磕了下去。
泪水,决堤的泪水,瞬间汹涌而出,模糊了视线。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这一刻,对母亲的愧疚、对使命的无奈,全都化作了这滚烫的男儿泪!
“儿子不孝!儿子不孝啊!妈!”
杨科哽咽着,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一遍遍地重复。
母亲的手无力地垂落在床边,眼角也无声地滑下一行浑浊的泪水。
她没有再说话,只是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微微偏过头,深深地、看着跪在床前痛哭的儿子。
几秒钟,却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杨科的哭声渐渐低哑,化为压抑在胸腔深处的呜咽。
母亲那句轻飘飘却重逾千斤的“国家……要紧……”,一遍遍在他脑海里回荡、撞击。
一股撕裂般的剧痛攫住了他的心。
母亲那微弱却清晰的“去吧……”,
那轻轻拍在他手背上的动作,
瞬间点燃了他灵魂深处的使命感。
杨科猛地抬起头,脸上泪痕纵横交错,额角甚至因为刚才的磕碰渗出一丝血痕。
然而,那眼神,锋芒毕露,再无半分犹豫和迷茫!
他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母亲苍白憔悴却无比安详的脸庞,
然后豁然起身,带着一股一去不返的气势,大步走向角落那个不起眼的旧衣柜。
“刷!”
柜门拉开,里面空荡荡的,唯有一套折叠得棱角分明的深黑色军装。
“嘶啦——!”
一道银线自腰间笔直划向喉间,拉链闭合的瞬间,仿佛一道无形的界限被彻底斩断!
嗡!
一股强大而内敛的气场骤然扩散,
昏黄的灯光仿佛都为之凝滞了一瞬!
那个在病榻前温柔俯首的儿子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身披军装、无所畏惧的战士!
杨科的视线,骤然沉落,精准地钉在左胸心脏正上方。
那里,吸附着一枚徽章,
暗银色的徽章在微弱的光线下,并非耀眼,却流淌着一种内敛的冷光。
那是一枚狰狞的龙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