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府后花园的秋千架,在阳光下静静悬挂着。
然而,花小诺想象中的、与新妹妹露露一起欢快玩耍的场景,并未如约而至。
赵露露仿佛一只受惊过度的小鸟,紧紧依偎在长公主萧明玥身侧,对花小诺热情洋溢的邀请——荡秋千、看蝴蝶、玩她那些琳琅满目的精致玩具——都只是怯怯地摇头,小手攥着长公主的衣角更紧了,那双湿漉漉的大眼睛里充满了对陌生环境和眼前这位光芒四射的小郡主的恐惧,仿佛花小诺不是友善的玩伴,而是某种让她极度不安的存在。
长公主看着赵露露这副惊弓之鸟的模样,心疼得无以复加。
她只能温言细语地安抚着:“露露别怕,诺儿姐姐是真心想和你玩。你看这花园多漂亮,秋千多好玩。”
然而,她的安抚收效甚微。赵露露的沉默和抗拒,像一层无形的隔膜,将花小诺的热情隔绝在外。
花小诺脸上的笑容渐渐有些挂不住了。
她看着母妃几乎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那个低着头、不说话也不玩的露露妹妹身上,心里第一次涌起一种陌生的、酸酸涩涩的感觉。
母妃以前陪她荡秋千时,会笑得很大声,会给她推得很高很高。
可现在,母妃只是抱着露露妹妹,轻声细语,连看她的次数都变少了。
“母妃……”花小诺忍不住拉了拉母亲的衣袖,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您不陪诺儿玩秋千了吗?”
长公主这才从对赵露露的忧心中稍稍回神,她看着女儿期待又有些委屈的小脸,心中闪过一丝歉疚,但更多的是一种“诺儿应该懂事”的责任感。
她勉强笑了笑,腾出一只手摸了摸花小诺的头:“诺儿乖,露露妹妹刚来,还不习惯。你是姐姐,要体谅她,让着她点。
母妃先陪露露妹妹熟悉一下环境,你自己玩一会儿好不好?孙嬷嬷,你陪着郡主。”
花小诺看着母亲那只依旧揽在赵露露肩上的手,又看了看母亲带着安抚却明显心不在焉的笑容,小小的心里那股酸涩感更浓了。
她抿了抿小嘴,没再说什么,只是闷闷地“哦”了一声,任由孙嬷嬷牵着自己走向秋千架。
她一个人坐在秋千上,孙嬷嬷在后面轻轻推着,但花小诺却觉得,今天的秋千,好像没有以前那么好玩了。
她看着远处依偎在母亲怀里的赵露露,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有一种原本只属于她的东西,好像被分走了。
赵露露似乎感受到了花小诺的目光,怯怯地从长公主怀里抬起头,飞快地瞥了秋千方向一眼。
当她的目光对上花小诺带着失落和不解的眼神时,她像被烫到一样迅速低下头,身体往长公主怀里缩得更紧,肩膀微微颤抖起来,仿佛受到了莫大的惊吓。
“怎么了露露?是不是哪里不舒服?”长公主立刻紧张地询问,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赵露露只是摇头,细弱蚊蝇地说:“没……没有……姨母……”但那副可怜兮兮、仿佛被全世界抛弃的模样,更让长公主心疼,也更加坚定了要加倍呵护这个孤女的决心。
日子就这样在一种微妙的氛围中滑过几日。长公主几乎将所有的精力和关爱都倾注在了赵露露身上。
亲自过问她的饮食起居,为她挑选最柔软舒适的衣料裁制新衣,请最好的大夫为她调养身体,甚至晚上也常常留在赵露露新布置的、紧挨着主院的温馨房间里,哄着这个夜夜被噩梦惊醒的孩子入睡。
花小诺去母亲院里的次数明显减少了。
有时她兴冲冲地拿着新得的玩具或画本想去给母亲看,却常常看到母亲正耐心地哄着赵露露吃药,或者轻声细语地给她讲着故事。
赵露露总是怯怯地依偎在长公主身边,看到花小诺进来,会立刻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颤抖着,一副随时要哭出来的模样。
长公主便会歉意地看向花小诺:“诺儿乖,露露妹妹身体不舒服/刚睡着/胆子小,你先自己去玩,母妃晚点再陪你,好吗?”
一次,两次……花小诺从最初的失落,渐渐变得有些茫然和委屈。
她不明白,为什么母妃好像变得不一样了?为什么露露妹妹总是那么害怕她?
她明明什么也没做啊?
这天午后,花小诺百无聊赖地在自己的小书房里摆弄着一套羊脂白玉雕琢的小玩意儿——十二生肖。
这是舅舅在她五岁生辰时赐下的,玉质温润,雕工精湛,是她最喜欢的宝贝之一。
她正拿着小玉兔和小玉虎在玩“对话”的游戏,书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了。
花小诺抬头一看,竟是赵露露。
她穿着一身崭新的、鹅黄色的细棉裙子,虽然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比起刚来时那枯槁的模样好了许多。
她怯生生地站在门口,手指绞着衣角,一副想进又不敢进的样子。
“露露妹妹?”花小诺有些意外,但还是放下手中的玉雕,脸上露出友善的笑容,“你进来呀!我在玩小玉兔呢!”
赵露露似乎被花小诺的笑容鼓励了,她慢慢地挪了进来,眼睛却一直盯着花小诺放在书案上的那套玉生肖,尤其是那只晶莹剔透的小玉兔,眼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喜爱和渴望。
“好……好漂亮……”她小声地赞叹着,声音里带着小心翼翼的羡慕。
花小诺见她喜欢,心中那点小小的委屈暂时被抛到了一边。
她拿起那只小玉兔,大方地递到赵露露面前:“露露妹妹喜欢这个吗?送给你玩!”她记得母妃说过,要照顾露露妹妹。
赵露露的眼睛瞬间亮了一下,但随即又充满了犹豫和胆怯。
她伸出手,指尖微微颤抖着,想去触碰那只温润可爱的小兔子,却又像怕弄脏了它似的,迟迟不敢真正接过。
“没关系的,拿着吧!”花小诺笑容灿烂,直接将小玉兔塞到了赵露露手里,“你看,它多可爱!”
赵露露终于握住了那只小玉兔,感受着掌心冰凉温润的触感,她苍白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一丝真切的、带着点羞涩的笑容。
她低着头,小心翼翼地抚摸着玉兔光滑的脊背,爱不释手。
花小诺见她笑了,也很高兴,又拿起旁边一只憨态可掬的小玉猪:“这个也给你玩!”
就在这时,长公主萧明玥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带着关切:“露露?
你在诺儿这里吗?药熬好了,该喝药了。”
随着话音,长公主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她一眼就看到了赵露露手中拿着的那只小玉兔,以及书案上摊开的整套价值不菲的玉生肖。
她的目光在赵露露带着一丝满足笑容的脸上停留了一瞬,随即落在了花小诺身上。
花小诺看到母亲,立刻献宝似的拿起小玉猪,开心地说:“母妃!诺儿把小白兔和小猪猪送给露露妹妹玩了!
露露妹妹喜欢!”
然而,长公主的眉头却几不可察地微微蹙了一下。
她快步走进来,目光扫过那套玉雕,最终定格在花小诺脸上,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责备和一种“诺儿应该更懂事”的意味:
“诺儿,这是你舅舅赐给你的生辰礼,意义非凡,怎能随便就送人?
露露妹妹刚来,不懂规矩,你作为主人,要懂得珍惜和保管好自己的贵重物品,也要引导她,怎么能由着她的性子来?”
花小诺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她茫然地看着母亲,又看了看手中无辜的小玉猪,再看向旁边因为长公主的话而瞬间白了脸、眼中迅速蓄满泪水、紧紧攥着小玉兔仿佛犯了天大错误的赵露露。
“我……我……”花小诺张了张嘴,想解释是露露妹妹喜欢她才给的,想说自己只是想让她开心……可是看着母亲那带着不赞同的眼神,再看看赵露露那副泫然欲泣、仿佛被自己欺负了的可怜模样,一股巨大的委屈猛地冲上心头,堵住了她的喉咙。她明明是好心!
为什么母妃要这样说她?
长公主看着女儿委屈又倔强地抿着嘴不说话的样子,再看看赵露露吓得快要缩成一团、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的可怜相,心头一阵烦乱。
她叹了口气,尽量缓和了语气,但话里的意思却未变:“好了诺儿,母妃没有怪你的意思。
只是这玉器珍贵,又是御赐之物,万一磕了碰了,或是不小心被露露摔坏了,都不好。
露露胆子小,经不起吓的。”她说着,转向赵露露,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露露乖,别怕,姨母不是怪你。
来,把兔子还给诺儿姐姐吧。你喜欢,姨母回头让人给你找更好的小玩意儿。”
赵露露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眼泪终于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
她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才万分不舍地将那只还带着她掌心温度的小玉兔,小心翼翼地放回了书案上。
放下的瞬间,她飞快地抬起泪眼,看了花小诺一眼。那眼神里充满了恐惧、不舍,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仿佛被掠夺了心爱之物的委屈和控诉?
她迅速低下头,肩膀剧烈地耸动着,无声地哭泣起来,那瘦弱的背影充满了绝望和伤心。
长公主的心瞬间被揪紧了!
她立刻上前,将哭得浑身发抖的赵露露紧紧搂入怀中,心疼地拍抚着她的背:“不哭不哭,露露乖,是姨母不好,吓着你了。姨母给你找更好的,一定找更好的!
别哭了,乖孩子……”
她一边柔声安慰着怀里的赵露露,一边略带责备和无奈地看了一眼还愣在原地、手里拿着小玉猪、眼圈也渐渐红了起来的花小诺。
那眼神仿佛在说:你看,都是因为你,才把露露吓成这样。
花小诺呆呆地看着母亲抱着哭泣的赵露露轻声安抚,看着赵露露那副伤心欲绝、仿佛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再看看书案上那只被“嫌弃”地放回来的小玉兔……一股前所未有的、冰冷的委屈感,如同细密的针,密密麻麻地刺穿了她的心。
她明明什么也没做错!她只是想分享!
为什么最后变成了这样?为什么露露姐姐哭了,母妃却抱着她,还那样看自己?
为什么……母妃的眼神,好像自己才是那个做错了事、欺负了露露妹妹的坏人?
花小诺紧紧攥住了胸前那枚粉玉平安扣,冰凉的玉石硌得她掌心发疼。
这枚象征着母亲“永远保护”的平安扣,此刻却仿佛失去了温度。
她看着母亲怀里那个哭得不能自已的“露露姐姐”,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在这个曾经只属于她和母妃的家里,有什么东西,已经彻底变了。
而那个看似最弱小、最可怜的新姐姐,她那双总是盛满泪水、充满恐惧的眼睛背后,似乎藏着一种她这个年纪还无法理解、却本能地感到不安的东西。
一丝伪善的娇容,在泪水的掩护下,悄然露出了它冰冷的棱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