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小诺在皇后温暖的怀抱和坚定的信任中昏沉睡去,短暂地逃离了冰冷的现实。然而,这份安宁并未持续太久。
仅仅隔了一日,长公主府内便平地再起惊雷!
起因是负责打扫后花园荷花池的粗使丫鬟小翠。
她在清理池边落叶时,无意中用竹耙在浑浊的池水边缘,捞起了一团被污泥浸透、缠绕在水草上的丝帛。
她本以为是块普通的脏布,嫌弃地想丢掉,却瞥见丝帛边缘露出的、异常精美的刺绣纹路一角。
好奇心驱使下,她忍着恶心将丝团展开清洗。
当那撕裂的雀鸟纹样和角上那个清晰的“琰”字绣纹显露出来时,小翠吓得差点把东西扔回池里!
她虽不识字,但认得这雀鸟绣样!前些日子太子殿下派人送东西来时,她远远瞧见过,府里都传遍了,那是太子殿下特意送给小郡主的、独一无二的雀鸟锦帕!
太子御赐之物,象征着无上恩宠和情谊的珍宝,竟然被人撕毁,丢弃在污浊的荷花池中?!
小翠魂飞魄散,捧着那团湿漉漉、散发着腥臭的破碎丝帕,如同捧着一块烧红的烙铁,连滚带爬地跑去禀报了管家。
管家一看,更是惊得面无人色,不敢有丝毫耽搁,立刻捧着这“证物”,战战兢兢地呈到了长公主萧明玥面前。
长公主正在偏厅看着赵露露安静地绣花。当管家将那团污秽不堪、却依然能辨认出雀鸟纹样和“琰”字的破碎锦帕呈上,并结结巴巴地说明发现地点时,长公主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她猛地站起身,一把抓过那湿冷的破布!
指尖触摸到那冰冷的污水和丝帛的断裂处,一股滔天的怒火混合着难以置信的失望,瞬间席卷了她!
“花小诺!”长公主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尖锐颤抖,几乎要刺破屋顶!
她简直无法相信!
自己这个女儿,竟已骄纵任性、无法无天到如此地步!
先是因嫉妒推倒露露、摔碎玉镯,如今竟连太子御赐、象征情谊的锦帕都敢如此糟蹋?!
撕毁!丢入污池!这不仅仅是糟蹋东西,这简直是对太子、对皇家的藐视和侮辱!
更是对她这个母亲、对长公主府门楣的羞辱!
“姨母……怎么了?”
赵露露被长公主的暴怒吓得脸色煞白,手中的绣绷都掉在了地上,她怯怯地站起来,不安地看着那团污秽的破布,眼中适时地流露出惊恐和不解,“那……那是什么?”
“是什么?!”长公主气得浑身发抖,将那团破布狠狠摔在地上,指着它,对赵露露,更是对闻讯赶来的下人们吼道,“这是太子殿下赐给她的锦帕!
是她不知珍惜、视如粪土的御赐之物!她竟敢……竟敢如此践踏!”
“去!把花小诺给我带过来!立刻!马上!”
长公主厉声下令,胸口剧烈起伏,眼中燃烧着熊熊怒火和一种被彻底背叛的痛心疾首。
花小诺被两个婆子几乎是“请”到了偏厅。
她依旧穿着素净的寝衣,脸色苍白,眼神沉寂。当她看到地上那团熟悉的、却已面目全非、散发着恶臭的雀鸟锦帕碎片时,空洞的眼中终于闪过一丝波动——那是惊愕,是茫然。
“花小诺!”长公主的声音如同淬了冰,“你给我跪下!看看你做的好事!”
花小诺没有跪。
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从地上的破布移向盛怒的母亲,再移到旁边一脸惊恐、仿佛随时要晕厥过去的赵露露身上。
她的眼神平静得可怕,没有辩解,没有愤怒,只有一种近乎死寂的了然。
“你还有什么话说?!”长公主见她这副“死不悔改”、“毫无愧意”的沉默模样,更是怒不可遏,“太子殿下待你如亲妹,赐你如此珍贵之物!
你竟敢如此糟蹋!撕毁!丢入污池!花小诺,你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
还是说,你仗着帝后宠爱,就真以为可以无法无天,连皇家恩典都敢随意践踏了?!”
“不是我。”
花小诺终于开口了,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平静。
她甚至没有去看那锦帕,目光直直地看向长公主,“我没有撕,也没有丢。”
“不是你?!”
长公主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她指着地上的“证物”,又指向旁边“吓得”瑟瑟发抖的赵露露,“难道还是露露不成?!
露露连碰都不敢碰你的东西!府里上下,除了你,谁有这个胆子?
谁有这个理由?!难道这锦帕是自己飞到池子里去的吗?!”
就在这时,一个清朗却带着明显怒意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姑母!发生何事?为何如此喧哗?!”
太子萧景琰恰在此时过府探望!
他本是想来看看诺儿表妹,却刚进府就听到偏厅的厉声斥责。
当他快步走进来,目光扫过地上那团污秽的碎锦帕时,瞳孔骤然收缩!
他一眼就认出了那是他亲手挑选丝料、命绣娘精心绣制、送给诺儿的那方雀鸟锦帕!
“这……这是怎么回事?!”
太子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
他的东西被如此糟蹋,无异于当众打他的脸!
“景琰,你来得正好!”长公主正在气头上,指着花小诺怒道,“你看看!
你看看她干的好事!把你赐给她的锦帕撕毁丢进了污池!
如此不知好歹,藐视天恩!本宫今日非要好好教训这个孽障不可!”
太子的目光锐利如刀,立刻射向花小诺。
然而,当他看到诺儿那苍白得近乎透明的小脸,那沉寂得如同枯井的眼神,以及那看向自己时……毫无波澜、甚至带着一丝疏离的目光时,心头猛地一刺!
这绝不是他记忆中那个会拿着锦帕开心炫耀、眼睛亮晶晶的诺儿!
“诺儿?”太子的声音不自觉地放软了些,“这……真是你做的?”他不愿相信。
花小诺看着太子,这个从小宠她、纵容她的表哥。
她缓缓摇了摇头,依旧是那三个字,平静得没有一丝涟漪:“不是我。”
“你还敢狡辩?!”长公主怒斥。
太子却皱紧了眉头。
他蹲下身,不顾污秽,亲自捡起那团破布,仔细翻看。
当他看到那撕裂的断口处,以及锦帕被粗暴揉捏的痕迹时,眉头锁得更深。
这绝不像是诺儿会做出来的事!
诺儿虽然有时娇气,但极其爱惜东西,尤其是他送的。
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最后落在了赵露露身上。
赵露露接触到太子审视的目光,身体猛地一颤,脸色更加苍白,眼中瞬间蓄满了泪水,仿佛承受不住这无形的压力,腿一软,就要往地上倒去。
“露露!”长公主惊呼一声,连忙扶住她,心疼地搂在怀里,对太子道,“景琰,你看你吓到露露了!
这跟露露有什么关系?她那么胆小,连诺儿的房门都不敢靠近!”
赵露露在长公主怀里瑟瑟发抖,泪如雨下,声音细弱颤抖:“太子殿下……露露……露露什么都不知道……露露好怕……”
太子的心沉了下去。
他看看怀中抱着赵露露、一脸维护的长公主,再看看地上污秽的锦帕碎片,最后看向那个孤立在厅中、眼神沉寂、仿佛已与整个世界隔绝的花小诺。
一个荒谬却无比清晰的念头浮现在他脑海:是赵露露!一定是她!
只有她才有动机,才有机会!诺儿是被冤枉的!
玉镯的事也是!他几乎要脱口而出!
然而,当他看到姑母萧明玥那不容置疑的、充满了对赵露露怜惜和对诺儿失望愤怒的眼神时,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口。
他了解这位姑母的性子,此刻正在气头上,又对那赵露露深信不疑,他若此时为诺儿辩解,甚至指控赵露露,只会火上浇油,让姑母更加认定诺儿“心机深沉”、“教唆他人”,让诺儿的处境更加艰难!
他攥紧了手中的破锦帕,指节发白。
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和愤怒席卷了他。他贵为太子,却连为自己最疼爱的表妹洗刷冤屈都做不到!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承受这不白之冤!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转向长公主,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姑母,此事尚有蹊跷!
仅凭此物在池中发现,尚不能断定就是诺儿所为!
这锦帕乃御赐之物,如此处置,非同小可!本宫会亲自彻查。
在查清之前,任何人不得再责难诺儿!”
“景琰!你……”长公主没想到太子会如此维护花小诺,甚至不惜质疑她的判断。
她看着太子眼中那份不容置喙的坚持,再看看怀中“惊惧交加”的赵露露,心中对花小诺的“蛊惑”能力更是惊怒交加!
连太子都被她这副可怜相蒙蔽了?!
“姑母!”太子加重了语气,眼神锐利,“此事本宫说了算!”
长公主看着太子那副维护到底的姿态,再看看花小诺那始终沉寂、仿佛置身事外的模样,一股巨大的挫败感和更深的怒火交织在一起。她猛地一甩袖,声音冰冷刺骨:“好!好!
太子殿下要查便查!本宫倒要看看,你能查出什么花样来!
露露,我们走!”她搂着赵露露,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偏厅,留下一个冰冷僵硬的背影。
太子看着姑母离去的背影,又看看手中污秽的锦帕碎片,最后看向花小诺。
他想上前安慰,想告诉她,他信她。
然而,花小诺却在他迈步之前,缓缓抬起了头。
她的目光穿过偏厅的寂静,落在他脸上。那眼神,不再是曾经的依赖和亲近,而是一种彻骨的冰冷,一种仿佛看透了一切的、带着淡淡嘲讽的了然。
她什么也没说。
没有感谢太子的维护,没有委屈的哭诉。她只是极其平静地、深深地看了太子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看吧,这就是你信任的“真相”?
这就是你无力改变的现实?
然后,她微微垂下眼帘,如同一个没有灵魂的精致人偶,转身,一步一步,沉默地、孤绝地走回了那个冰冷的房间。
背影单薄,却挺得笔直,带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绝望的冰冷。
太子萧景琰僵在原地,手中紧攥着那团冰冷刺骨的破锦帕,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冻得他血液几乎凝固。
他明白了花小诺那眼神的含义。
信任,那曾经坚不可摧、如同阳光般温暖的信任,在这接二连三的“积毁销骨”之下,在她与至亲之间,在她与他之间,已经裂开了一道深不见底、冰冷刺骨的鸿沟。
无论他此刻如何维护,如何承诺彻查,都无法填补那道由猜忌、偏袒和不公亲手撕裂的伤口。
诺儿的心,已经彻底冷了。
那道信任的裂隙,如同地上的锦帕碎片,再也无法缝合。
而他自己,纵然贵为太子,在此刻,也只是一个无能为力的旁观者,眼睁睁看着那纯真的光芒,一点点熄灭在冰冷的冤屈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