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太子萧景琰那句“本宫会亲自彻查”的承诺,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长公主府激起了短暂而压抑的涟漪,随即被更深的寒冰覆盖。

花小诺被禁足在冰冷的房间里,外界的一切喧嚣似乎都与她无关。

太子确实派了心腹内侍来府中询问了几次,但所获甚微。

府中下人噤若寒蝉,不敢妄议主子是非。

长公主萧明玥更是态度强硬,直言太子此举是对她治家能力的质疑,是对赵露露的二次伤害!

她以赵露露“受惊过度”、“需要静养”为由,拒绝让太子的人过多接触。

调查在重重阻力下举步维艰。

太子虽心急如焚,但碍于姑母身份和府邸私事,也无法强行深入。

那团污秽的锦帕碎片,仿佛一个冰冷的嘲讽,悬在那里,真相却如同沉入池底的淤泥,难以打捞。

而偏安一隅的赵露露,在最初的惊惧之后,迅速冷静下来。

太子的怀疑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让她寝食难安。

她深知,仅仅靠装可怜和长公主的偏袒是不够的,她必须让花小诺彻底“坐实”罪名,让长公主对花小诺的厌恶和失望达到顶点,让太子再也无法插手!

她需要一个更狠、更无法辩驳的“罪证”!

机会,在她“静养”时悄然来临。

长公主忧心赵露露的身体,特意让府医每日请脉。

这日,府医在检查赵露露手腕上那道被碎玉划伤的细小疤痕时(赵露露一直小心维护着这道“功勋”),无意中提起:“露姑娘这伤虽浅,但位置靠近脉门,又沾染了污秽(指碎玉),近日可有感到心慌气短,或是夜不能寐?”

这本是府医的例行询问,听在赵露露耳中,却如同天籁!

一个歹毒的计划瞬间在她心中成型!

她立刻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颤抖着,声音细若蚊蝇,带着恰到好处的虚弱和不安:“是……是有些睡不好……总觉得……心口闷闷的……”

她怯怯地看了一眼长公主,欲言又止。

长公主的心瞬间揪紧:“心口闷?怎么会这样?

是不是上次受惊还没好?”她连忙追问府医。

府医沉吟道:“惊惧伤神,郁结于心,也可能引发心脉不畅。

露露姑娘本就体弱,更需精心调养,尤其要放宽心怀,切莫再受刺激惊吓了。”

“不能再受刺激惊吓……”长公主喃喃重复着,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花小诺院落的方向,眉头紧锁。

诺儿……就是露露最大的刺激源头!

赵露露将长公主的反应尽收眼底。

她适时地发出一声细微的抽泣,紧紧抓住长公主的手,眼中充满了巨大的、真实的恐惧:“姨母……露露害怕……露露不想死……露露还想陪着姨母……”

她将脸埋在长公主手心,瘦弱的肩膀剧烈地颤抖着,仿佛一只濒临绝境的小兽。

“傻孩子!说什么傻话!”

长公主心疼地搂紧她,拍抚着她的背,“有姨母在,你不会有事的!

姨母绝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

赵露露在长公主怀中,嘴角勾起一抹无人能见的、冰冷的弧度。第一步,成了。

她成功地将自己身体的“不适”与花小诺的“存在”建立了致命的联系。

接下来,就是最后的导火索。

又过了两日,一个看似平静的午后。

长公主因宫中有事,临时被皇后召去。赵露露“体恤”下人,只留了一个新来的、有些笨手笨脚的小丫鬟春桃在身边伺候。

花小诺在孙嬷嬷的再三恳求下,终于走出了房门,在花园僻静的一角透透气。

她坐在石凳上,望着远处空荡的秋千架,眼神沉寂,如同一尊没有生气的玉雕。孙嬷嬷守在不远处,忧心忡忡。

就在这时,赵露露在春桃的搀扶下,“恰好”也来到了花园“散步”。

她远远地看到花小诺,身体明显瑟缩了一下,眼中立刻浮现出巨大的惊恐,紧紧抓住春桃的手臂,仿佛看到了洪水猛兽。

春桃不明所以,只是紧张地扶着赵露露。

赵露露似乎想绕开花小诺,却“不小心”被脚下的鹅卵石绊了一下,身体一个趔趄!

春桃惊呼一声,连忙用力去扶!就在这拉扯之间,赵露露袖中滑落出一个小小的、不起眼的油纸包,掉落在花丛旁的泥地上。

花小诺的目光被这动静吸引,下意识地瞥了一眼。

她并未在意。

赵露露却像被踩了尾巴的猫,脸色瞬间煞白!

她猛地挣脱春桃的手,踉跄着扑向那油纸包,如同抢夺什么稀世珍宝!

她将那油纸包死死攥在手心,惊恐万状地看向花小诺,声音因为极致的恐惧而扭曲尖利:

“别过来!别碰我的药!你想干什么?!你想毒死我吗?!!!”

这声凄厉的尖叫,如同惊雷,瞬间打破了花园的寂静!

花小诺完全愣住了!她根本什么都没做!

她甚至没看清那是什么!

春桃更是吓得魂飞魄散,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

赵露露攥着那油纸包,如同攥着救命稻草,跌跌撞撞地就往回跑,边跑边哭喊:“救命!姨母救命!

她要害我!她要毒死我!!”

就在这混乱之际,长公主的身影恰好出现在花园月洞门口!

她刚回府,就听到赵露露这撕心裂肺的哭喊!

“露露!”长公主大惊失色,快步冲了过来!

赵露露如同看到了救星,一头扑进长公主怀里,浑身抖如筛糠,哭得几乎背过气去,语无伦次地哭喊:“姨母!药……我的药……她……她……她想抢我的药……她想毒死我……呜呜呜……露露好怕……心口好痛……”她一边哭,一边将手中紧攥的油纸包塞给长公主,仿佛那是她唯一能证明自己清白的“证据”。

长公主接过那油纸包,打开一看,里面是几粒褐色的药丸,散发着淡淡的药草气息。

这正是府医为赵露露调理心脉开的安神丸!

再看看赵露露哭得几乎昏厥、脸色惨白捂着心口的模样,联想到府医说的“心脉不畅”、“不能再受刺激”,尤其是赵露露那句如同魔咒般的“她想毒死我”……长公主脑海中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彻底崩断了!

滔天的怒火混合着对赵露露性命的极度担忧,如同岩浆般瞬间喷发!

她猛地抬起头,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利箭,死死钉在不远处、依旧坐在石凳上、似乎还没从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中回过神来的花小诺身上!

“花小诺!!!”长公主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恐惧而尖锐变形,如同地狱恶鬼的咆哮,响彻了整个花园!“你这个孽障!蛇蝎心肠的东西!

玉镯的事还没了!锦帕的事还没查清!你竟敢……你竟敢对露露下毒手?!你想毒死她?!!”

她抱着瑟瑟发抖、哭得快要窒息的赵露露,一步步逼近花小诺,每一步都带着毁天灭地的怒火!

她的眼睛赤红,面容因为愤怒而扭曲,再无半分往日的雍容华贵,只剩下一个被愤怒和恐惧吞噬的、面目狰狞的母亲!

“我没有!”

花小诺终于站起身,脸色苍白如纸,但眼神却异常冰冷平静,直视着母亲那扭曲的面容,“我碰都没碰她!

更没碰她的药!是她自己……”

“你还敢狡辩?!!”

长公主的怒喝打断了花小诺的话,她指着地上那掉落的油纸包痕迹(赵露露挣扎时故意蹭出的),又指着怀中哭得快要晕厥的赵露露,声音嘶哑疯狂,“人证物证俱在!

露露都亲口指认了!你还敢抵赖?!我怎么会生出你这种心如蛇蝎的女儿!

留你在府里,迟早害死露露!害死所有人!!”

积压了太久的猜忌、失望、愤怒,以及对赵露露安危的极端恐惧,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长公主只觉得一股邪火直冲头顶,烧毁了所有的克制和理智!她只有一个念头:打醒这个孽障!打死这个祸害!

“我今天非打死你这个祸害不可!”

伴随着一声歇斯底里的咆哮,长公主猛地扬起手,用尽全身力气,带着雷霆万钧之势,狠狠扇向花小诺的脸!

这一巴掌,比上一次更加狠厉!更加疯狂!带着摧毁一切的决绝!

啪——!!!

一声沉闷到令人心胆俱裂的脆响!

花小诺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只觉得一股巨大的、无法抗拒的力量狠狠掴在左脸上!

眼前瞬间金星乱冒,耳中嗡鸣一片!巨大的冲击力让她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风筝,猛地向后倒去!

砰!

她的后脑重重磕在冰冷的石桌边缘!一阵剧痛伴随着强烈的眩晕感瞬间席卷了她!

“小郡主!!”孙嬷嬷魂飞魄散,尖叫着扑上来想要搀扶。

但长公主的怒火并未停歇!她看着女儿倒在地上,额头瞬间红肿起来,甚至渗出了血丝,非但没有丝毫怜惜,反而被那“死不悔改”的冰冷眼神(在长公主看来)彻底激怒!

她挣脱赵露露的拉扯(赵露露此刻的哭喊更像是兴奋的伴奏),再次扬起手!

“住手!!!”

一声惊怒交加的厉喝,如同惊雷般在花园入口炸响!

太子萧景琰带着东宫侍卫,如同旋风般冲了进来!

他收到线报,说长公主府又起风波,担心花小诺,立刻放下手中事务赶来!

却万万没想到,看到的竟是如此骇人听闻的一幕!

他目眦欲裂地看着倒在地上的花小诺,看着她脸颊上那迅速肿胀起来的、比上次更加清晰恐怖的掌印,看着她额角渗出的刺目鲜血,看着她那双沉寂如死水、仿佛对这个世界再无留恋的眼睛……

而他的姑母,那个曾经雍容华贵的长公主,此刻却像个失去理智的疯妇,正扬着手要打下第二巴掌!

“姑母!你疯了?!”

太子一个箭步冲上前,用身体死死挡在花小诺前面,怒视着长公主,眼中是毫不掩饰的震惊、愤怒和痛心!

长公主被太子这一挡,动作顿住,赤红的眼睛瞪着太子,声音嘶哑:“景琰!

你让开!这个孽障心如蛇蝎,竟敢对露露下毒!留着她就是个祸害!”

“下毒?证据呢?!”太子厉声质问,目光如刀扫过瑟瑟发抖的春桃和长公主手中的药丸,“仅凭一面之词和这不知所谓的药丸,你就认定诺儿下毒?!

还要对她下如此狠手?!

姑母!你看看诺儿!你看看她被您打成什么样子了?!”他指着花小诺额角的血,声音都在颤抖。

长公主顺着太子的手指看去,看到花小诺额角那抹刺眼的鲜红,心头猛地一颤!

一丝迟来的、尖锐的恐慌瞬间攫住了她!她刚才……做了什么?

她打了诺儿?还把她打得撞到了桌子,流血了?

就在她心神剧震、动作僵住的瞬间!

一直蜷缩在她怀里、哭得“奄奄一息”的赵露露,突然发出一声极其痛苦尖锐的呻吟!

她双手死死捂住心口,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脸色瞬间由惨白转为青紫,翻着白眼,口中断断续续地溢出痛苦的呜咽:“呃……心……好痛……姨母……救……救我……”仿佛下一秒就要气绝身亡!

“露露!露露你怎么了?!”

长公主的注意力瞬间被怀中赵露露这“命悬一线”的惨状彻底吸引!

巨大的恐慌和怜惜瞬间压倒了那丝对花小诺的恐慌!

她再也顾不得其他,紧紧抱住抽搐的赵露露,撕心裂肺地哭喊:“快!快传府医!快啊!!”

整个花园瞬间乱作一团!下人们惊慌失措地跑去叫府医。

太子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措手不及,只能先护住地上的花小诺。

混乱之中,无人注意到,赵露露在长公主怀里剧烈“抽搐”时,那双翻白的眼睛深处,飞快地掠过一丝冰冷的、得逞的笑意,如同毒蛇吐信。

而花小诺,在孙嬷嬷的搀扶下,挣扎着从冰冷的地上坐起。

额角的血顺着鬓角流下,脸颊火辣辣地肿痛,后脑勺撞击的钝痛让她阵阵眩晕。

但这些疼痛,都比不上心口那彻底冻结的冰冷和绝望。

她透过混乱的人群,看着母亲紧紧抱着那个“濒死”的赵露露,哭得肝肠寸断,仿佛失去了整个世界。

再看看挡在自己身前、一脸焦急和愤怒的太子表哥……

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手,用袖子擦去额角的血迹。

动作平静得近乎诡异。

然后,她推开了孙嬷嬷搀扶的手,自己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她甚至没有看太子一眼,也没有看那混乱的中心一眼。

她只是转过身,背对着那场为她而起的、却无人真正在意她的闹剧,一步一步,踉跄地、却又无比坚定地,朝着花园外走去。

每一步,都像踩在碎裂的冰面上。

每一步,都离那个曾经称之为“家”的地方,更远一步。

那雷霆般的掌掴,那额角刺目的鲜血,那混乱中母亲为他人肝肠寸断的哭喊……如同最锋利的刻刀,在她冰冷死寂的心上,刻下了最后一道、名为“诀别”的伤痕。

惊心,亦死心。这长公主府,已无她立足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