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府花园的喧嚣、赵露露凄厉的哭喊、母亲撕心裂肺的呼唤、太子惊怒的呵斥……所有混乱的声音,在花小诺转身踏出门的那一刻,都如同被隔在了另一个世界。
只剩下额角伤口一跳一跳的钝痛,脸颊上火辣辣的肿胀感,以及后脑勺撞击带来的阵阵眩晕,提醒着她刚刚经历的一切。
她脚步踉跄,却异常坚定。
没有回头看一眼那混乱的中心,没有在意身后孙嬷嬷焦急的呼唤和太子试图追来的脚步声。
她像一个迷途已久、终于找到方向的幽灵,凭着本能,朝着府邸大门的方向走去。
守门的护卫远远看到小郡主走来,脸上还带着骇人的伤痕和血迹,都惊得不知所措。
想阻拦,却被花小诺那沉寂得如同万年寒冰的眼神慑住,竟无人敢上前盘问一句。
她就这样,在护卫们惊疑不定的目光中,一步一步,走出了长公主府那扇曾经象征着她无上荣宠的朱漆大门。
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照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落在她苍白的脸上。
额角的血痕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刺目。路过的行人纷纷投来惊诧、好奇、甚至带着一丝怜悯的目光。
花小诺却浑然不觉。
她的世界只剩下一个念头:离开这里。离开这个充满谎言、冤屈和冰冷的地方。
去哪里?
她不知道。
天地之大,似乎无处是家。
舅舅的皇宫?舅母的怀抱?
那是她此刻唯一能想到的、或许还有一丝温暖的地方。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走到宫门口的。
守卫森严的宫门,盘查严密。
当守卫看到一个衣着单薄、脸上带伤带血、眼神空洞的小女孩孤身走来时,都愣住了。
待看清她面容,更是惊得魂飞天外!
“小……小郡主?!”
守卫统领认出了花小诺,声音都变了调。
花小诺抬起沉寂的眼,看着那巍峨的宫门,只说了一句话,声音沙哑却清晰:
“我要见舅母。”
凤藻宫。
皇后肖婉清正在批阅几份宫务折子,心中却始终萦绕着对长公主府、对花小诺的担忧。
前日探视时诺儿那心如死灰的模样,让她寝食难安。
“娘娘!娘娘!”
贴身大宫女玉竹脚步慌乱地冲了进来,脸色煞白,“小郡主……小郡主她……”
皇后心头猛地一跳:“诺儿怎么了?!”
“小郡主……她……她独自一人到了宫门口!
脸上……脸上有伤!还有血!”玉竹的声音带着哭腔。
皇后手中的朱笔“啪嗒”一声掉落在奏折上,溅开一团刺目的红痕。
她猛地站起身,眼前一阵发黑:“快!快带她进来!传太医!快!”
当花小诺被玉竹小心翼翼地搀扶着走进凤藻宫正殿时,皇后苏婉清只看了一眼,便觉得心如刀绞,瞬间红了眼眶!
她的小诺儿!
那个曾经如明珠般璀璨、如春花般明媚的孩子,此刻却像一片被暴风雨摧残殆尽的落叶!
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左脸颊高高肿起,带着清晰的指印和青紫,最触目惊心的是额角那道已经凝结、却依旧狰狞的血痕!
她的眼神沉寂如同古井,没有泪,没有委屈,只有一片死寂的荒芜。她小小的身体在微微颤抖,仿佛随时会倒下。
“诺儿!我的孩子!”皇后再也忍不住,几步冲上前,不顾花小诺身上的尘土和血迹,一把将她冰凉的小身体紧紧搂入怀中!
她的眼泪汹涌而出,“这是怎么了?!告诉舅母!是谁伤了你?!啊?!”
花小诺僵硬地靠在皇后温暖馨香的怀抱里,没有挣扎,也没有哭泣。
她只是将脸深深埋进皇后的衣襟,许久,才用沙哑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极其微弱地说:
“舅母……诺儿……没有家了……”
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皇后心上!
她搂着花小诺单薄的身体,感受着她冰冷的体温和细微的颤抖,心中对长公主萧明玥的不满和愤怒瞬间达到了顶点!
她知道府里不太平,知道诺儿受了委屈,却万万没想到,竟会被伤到如此地步!
脸上带伤,额角见血!还被逼得独自离府!
“傻孩子!胡说什么!”
皇后紧紧抱着她,声音哽咽却异常坚定,“舅母这里就是你的家!
永远都是!有舅母在,看谁敢再动你一根头发!”
她小心翼翼地避开花小诺额角的伤,捧起她的小脸,看着她脸上清晰的掌印和青紫,心痛得无以复加:“告诉舅母,是谁打的你?
是不是你母妃?”她心中已有答案,却仍需要确认。
花小诺长长的睫毛颤动了一下,沉寂的眼中终于泛起一丝极其细微的涟漪,但很快又归于死寂。
她没有回答,只是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手,摊开一直紧握的掌心。
掌心里,躺着那枚粉玉平安扣。
玉石温润,却被她掌心未干的血迹和冷汗浸染,显得有些黯淡。
她将平安扣轻轻放在皇后手中,声音轻得像一缕烟:
“这个……还给母妃……诺儿……不需要了……”
皇后看着掌心这枚沾着血污的平安扣,瞬间明白了!
这是明玥当年特意为诺儿求的!象征着“永远保护”的承诺!
如今,诺儿却将它还了回来,上面还带着她的血……
这无声的控诉,比千言万语更让皇后感到窒息般的愤怒和悲伤!
她攥紧了那枚冰冷的玉石,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
明玥!你究竟做了什么?!竟将亲生女儿逼到如此地步?!
“好孩子,舅母知道了。”
皇后强压下翻涌的情绪,将平安扣紧紧攥在手心,仿佛要捏碎那冰冷的承诺。
她重新将花小诺搂紧,柔声道,“别怕,都过去了。以后就在舅母这里,舅母护着你。”
太医很快赶到,小心翼翼地为花小诺处理伤口。
清洗额角的血污时,花小诺疼得身体微微颤抖,却死死咬着下唇,一声不吭。
当太医看到那清晰的掌印和额角的撞伤,以及花小诺眼中那不符合年龄的死寂时,心中也暗自惊骇,只道是“惊惧过度,外伤需静养,更需疏导心结”。
皇后寸步不离地守在旁边,亲自喂她喝下安神的汤药。
又命人准备了最柔软的寝衣,将凤藻宫最安静、最温暖的侧殿收拾出来,亲自铺好锦被,燃上安神的熏香。
花小诺像个提线木偶般,任由皇后和宫人摆布。
她躺在柔软温暖的锦被里,鼻尖萦绕着熟悉的、属于舅母的馨香。
身体的疲惫和伤痛如潮水般涌来,眼皮沉重得几乎抬不起来。
皇后坐在床边,轻轻拍抚着她,如同哄着初生的婴儿。
看着花小诺在药力作用下,终于沉沉睡去,但即使在睡梦中,那紧蹙的眉头和偶尔不安的轻颤,都昭示着她内心的惊涛骇浪并未平息。
皇后轻轻叹了口气,替她掖好被角。
目光落在花小诺即使睡着也下意识微微蜷缩的身体上,落在她额角那被细布包裹的伤口上,落在她依旧有些红肿的脸颊上……一股强烈的保护欲和责任感油然而生。
她起身,走到外间,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对心腹玉竹低声吩咐道:
“立刻派人去长公主府!
告诉长公主殿下,小郡主在凤藻宫很好,无需挂念!也无需派人来接!
在郡主养好伤、养好心情之前,就住在宫里了!”
“封锁消息!今日宫门口之事,小郡主伤势之事,不许外传!
尤其不许传到太后和陛下耳中惊扰圣驾!违者严惩!”
“给本宫查!彻查长公主府今日到底发生了什么!
尤其是那个赵露露!给本宫盯紧了!”
玉竹肃然领命,快步退下。
皇后独自站在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暮色,手中紧攥着那枚沾血的平安扣,眼神冰冷而坚定。
诺儿,舅母不会再让你回到那个虎狼之窝了。这凤藻宫,就是你的避风港。
这一次,舅母绝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
而在长公主府,当长公主萧明玥好不容易安抚住“病情稳定”下来的赵露露,心神俱疲地走出房间时,才惊闻花小诺早已负气离府,独自进宫的消息!
如同晴天霹雳!
她踉跄了一下,扶住廊柱才勉强站稳。诺儿……走了?
脸上带着伤,额角流着血……独自走了?去皇宫了?
一股巨大的恐慌和迟来的、尖锐的悔意瞬间攫住了她!
她想起自己盛怒之下的那一巴掌,想起诺儿撞在石桌上那沉闷的声响,想起她额角渗出的刺目鲜血,想起她最后看自己时那沉寂冰冷的眼神……还有太子那震惊愤怒的目光……
“诺儿……”长公主喃喃着,脸色惨白。
她做了什么?她把自己的亲生女儿,逼得离家出走了?!
她想立刻冲进宫去,想把诺儿接回来!然而,皇后派来传话的宫人那冰冷而疏离的语气,那句“无需挂念,无需来接”,如同一盆冰水,将她从头浇到脚!
皇后知道了!皇后在护着诺儿!皇后在用这种方式表达对她的不满!
长公主僵立在原地,看着暮色笼罩下空荡荡的庭院,第一次感到了一种深入骨髓的寒冷和茫然。她失去了什么?她似乎……亲手推开了她最珍贵的明珠。
而那个被她紧紧护在怀里的“孤女”赵露露,此刻正躺在温暖的锦被中,听着贴身丫鬟小声禀报着“小郡主离府进宫,长公主失魂落魄”的消息,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的、满足的弧度。
目的,终于达到了。
那个碍眼的花小诺,终于被赶走了。
以后,这长公主府,就是她赵露露的天下了。
至于那个心已经飞走的太子……她有的是时间。
皇宫,凤藻宫的侧殿内,烛火轻轻摇曳。
花小诺在沉睡中不安地翻了个身,额角的伤口在睡梦中依然带来隐约的抽痛。她下意识地蜷缩得更紧,仿佛想将自己缩进一个安全的壳里。
宫阙深深,暂栖于此。
这金碧辉煌的牢笼,成了她伤痕累累时唯一的避风港。
舅母的怀抱很温暖,承诺也很坚定。
可是,那个曾经称之为“家”的地方,已经彻底碎裂在身后。
负气离府的决绝背后,是无人知晓的、深入骨髓的伤痛和迷茫。
前路茫茫,这暂时的宫阙栖身,又能温暖她那颗已然冰封的心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