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萧景延的目光落在地上的苏晚身上,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情绪晦暗不明。“不是要吃饭吗?”

他居高临下,声音不带一丝温度:“吃吧。”

苏晚没有动作。她只是盯着那碗热气腾腾的粥,心头涌上无尽讽刺。她费心杀鸡熬粥,他一眼未曾施舍.

而今他一言,手下便能瞬息变出如此精致的餐食。这就是他与她,天壤之别。

“怎么?”

萧景延见她不动,嗓音又冷了几分:“现在又不饿了?还要朕,亲自喂你?”

最后几个字,他语速极缓,字字透出冰冷的威胁。

苏晚身形微颤,挣扎着从地上起身。她避开萧景延的目光,径直走到食盒前,默默跪坐。她确实饿了,胃中灼痛,提醒她仍旧活着。

她端起粥碗,拿起勺子,一口一口送入口中。

她吃得飞快,却不见丝毫狼狈。动作麻木,机械而优雅,仿佛她咽下的不是救命的食物,而是在履行一项必须完成的指令。

萧景延就那么站着,沉默地凝视着她。看着她将一碗粥、两碟小菜、两个馒头,尽数食尽。他曾料想她会哭泣、会求饶、会感激涕零。

然而她没有。由始至终,她平静得可怕,平静得像一个被抽走灵魂的木偶。那双眼中,只剩下燃尽一切后的死寂。

这种平静,比任何激烈的反抗,都更让萧景延胸口涌起一股无名烦躁。他掌控天下,却发觉眼前之人,他分毫未曾抓住。

苏晚食毕。她放下空碗,以袖拭唇,随即抬眼,迎上萧景延审视的目光。

“我吃完了。”

她平静地开口:“你可以动手了。”

早死早超生。她在这世间无亲无故,唯一寄托的那个破败却属于她的家,亦被他亲手摧毁。活着,已是毫无意义。

萧景延看着她这副引颈就戮的姿态,胸腔那股无名火烧得更炽。他蹲下身,与她平视。“就这么想死?”

“不然呢?”苏晚反问,嗓音疲惫沙哑:“活着,等哪天你心情不悦,再将我千刀万剐吗?”

萧景延眼神骤然锐利:“你以为朕不敢?”

“你敢。”

苏晚毫无畏惧地与他对视:“你是皇帝,想杀谁便杀谁,有何不敢?”她的坦然,她的无畏,那双澄澈却空无一物的眼眸,映照出他所有的残暴与失控。

萧景延忽然笑了。那笑意极冷,带着自嘲。他一生中,见过无数欲他死之人,亦见过无数惧他死之人。

却从未见过一个,能如她这般,理直气壮救他,理直气壮骂他,又理直气壮地向他求死。

“朕,不会杀你。”

他开口,字字清晰,传入苏晚耳中。苏晚愣住,眼底头一次浮现茫然。

萧景延起身,再度恢复高高在上的帝王姿态。他不再看她,只是转身,玄色衣摆在风中划过一道冷硬弧度。

“你不是说,朕毁了你的家吗?”他的声音从前方飘来,冰冷漠然。

“朕,便赔你一个。”他脚步一顿,侧过那张俊美绝伦的脸,深不见底的凤眸,最后扫了她一眼。

“起来。”他命令道:“跟朕走。”

“不去,累了走不动。”

苏晚说完,仿佛耗尽最后一丝力气,再度瘫坐地上。她垂着头,看着自己沾满泥土与血迹的脚踝,甚至连抬眼看他一眼的念头都已消散。

林间空气,因她这句轻描淡写的拒绝,瞬间凝滞。

萧景延转身,那双刚刚敛去杀意的凤眸,此刻又覆上一层彻骨寒霜。

他居高临下俯视着她,目光冰冷,仿佛在审视一件不听话,却又激起他些许兴趣的死物。

“你说什么?”他的声音很平,听不出怒意,却比任何怒吼都更具压迫。

“我走不动。”

苏晚重复,嗓音中尽是化不开的疲惫:“腿软,脚也破了,一步都挪不动。”

她没有撒谎。从昨夜到今晨,精神与肉体的双重折磨,早已将她彻底掏空。那顿饭虽填饱了胃,却无法补回耗尽的精力。

萧景延发出一声极轻的冷笑,那笑声中尽是毫不掩饰的嘲弄。

“那你待在这里,是想等山中野兽,将你当成朕赏你的第二顿饭吗?”

苏晚身形微不可察地颤了颤,随即又恢复了那副死寂的姿态。她抬起头,那双被泪水洗过、此刻空洞无神的眼眸,迎上他冰冷视线。

“那也比跟你走好。”

这句话,如引线丢入火油,彻底点燃萧景延最后一丝耐心。他不再废话,颀长身影携着一股迫人气势大步上前。

在苏晚错愕的注视中,他弯下腰,手臂穿过她的膝弯与后背,不容分说地将她从地上打横抱起。

“你干什么!放我下来!”身体骤然悬空,那过分贴近的、属于他的气息,让苏晚瞬间惊叫。

苏晚的挣扎在他铁钳般的怀抱中,显得微不足道。那股混合着冷冽龙涎香与血腥味的气息,霸道地将她包裹,令她阵阵作呕,却又无可奈何。

“闭嘴。”萧景延冷声呵斥,抱她手臂骤然收紧,如铁箍般,让她所有挣扎瞬间化为徒劳。

这一下收紧,几乎勒得她喘不过气。苏晚身体一僵,那股耗尽所有气力的绝望,再次将她吞噬。是啊,

挣扎何用?反抗何益?打不过,跑不掉。

骂他,他只会以更残忍的方式折磨。求他,他只会觉得有趣。不如省些力气。

她放弃所有动作,身体软下。“闭嘴,就闭嘴。”

含混的咕哝从他胸前传来,声音细若蚊蚋,带着浓重鼻音与化不开的疲惫。那不是挑衅,不是认输,更像孩童闹脾气后,累得连眼皮都无法抬起。

说完,她在怀里动了动,小小的脑袋寻了个角度,调整姿势,脸颊贴在他坚硬却意外温热的胸膛上,仿佛寻得安稳支撑。随即,便不再动弹。

萧景延迈开的脚步,骤然顿住。他高大的身躯僵在原地,林间薄雾缭绕在玄色衣摆周围。他低下头,怀中人已然闭目,长睫上仍沾着未干泪痕,随着逐渐平稳的呼吸,微微颤动。她竟然……就这样睡着了?

在他怀里?这个认知,比她此前所有的反抗、咒骂,甚至那个大胆的亲吻,都更显荒谬,更不可思议。

胸中滔天怒火,仿佛被冰水当头浇下,连一丝青烟都未剩下,只余一片狼藉的错愕。

他清晰感觉到她均匀的呼吸,温热气息透过薄薄衣料,一下又一下,喷洒在他胸膛。那具柔软身体彻底放松,将所有重量毫无防备地交付于他。

她把他当成了什么?床榻?抑或摇篮?一股前所未有的、被冒犯的怒意在他心底升腾。

他理应立刻将她扔在地上,让她在冰冷泥土中醒来,让她明白自己身在何处,面对何人。

可手臂却仿佛被无形力量禁锢,动弹不得。

那股熟悉的、能安抚他心底狂躁野兽的少女馨香,正源源不断地从她身上传来,混杂着发间青草与泥土的气息,丝丝缕缕,钻入他的感官深处,蛮横地抚平了他紧绷的神经。

跟在他身后不远处的卫风,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他面无表情,一如万年不化的石雕,可那双藏于阴影的眼眸,却掀起了滔天巨浪。他从未见过如此的主子。

也从未见过,任何一个活物,敢在主子盛怒之际,做出如此……惊世骇俗的举动。而主子,竟未曾动杀念。

萧景延就这么抱着她,冰冷的薄唇抿成僵硬直线,迈开脚步,朝着林外走去。

他的步伐依旧沉稳,只是抱着她的手臂,却下意识地将那具已然熟睡的身体,又往怀里托了托。

怀中人仿佛察觉颠簸,不满地蹙眉,发出一声细微梦呓,又往他怀中缩了缩,睡得更沉。

萧景延的身躯,再次僵硬。他抱着她,走出树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