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脑屏幕幽蓝的光,如同冰冷的鬼火,映照着牧峰那张写满疲惫与挣扎的脸。好友申请的提示框还在屏幕中央固执地闪烁着,像一颗不安分的心脏。他的手指悬停在鼠标上方,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内心进行着一场无声的拉锯战。几秒钟的漫长沉默后,指尖终究还是落了下去,点击了“接受”。
几乎就在同一瞬间,聊天窗口如同被点燃的引信,疯狂地跳动、闪烁起来!
“卧槽!兄弟你终于加了!!” ID为“晓歌”的玩家,仿佛早已在键盘前严阵以待,消息如同疾风骤雨般倾泻而来:“我叫许晓!兄弟你呢?哪的人啊?职业队的还是深藏不露的路人王?刚才那波大招贴脸秒我,说实话,哥们儿当时真尿了!你怎么敢的啊?万一我手速再快点,或者捏着个闪现,你不就白给了?太莽了!不过我喜欢!有空双排不?我中路,你AD,咱俩联手,国服直接乱杀!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文字间充斥着不加掩饰的兴奋、惊叹和自来熟的热情,甚至能脑补出对方在屏幕那头手舞足蹈的样子。牧峰微微皱起了眉头。在过去,遇到这种热情过度、喋喋不休的玩家,他早就面无表情地关闭聊天窗口,甚至拉黑,将自己彻底隔绝在冰冷的沉默里。但这一次,屏幕那头扑面而来的、如同夏日骄阳般炽热纯粹的情感,像一股汹涌的热浪,竟意外地融化了他常年用冷漠和疏离筑起的、厚厚的冰墙。那是一种不含任何杂质、没有任何试探和算计的热忱,纯粹是游戏痴迷者遇上旗鼓相当(甚至更强)的对手时,那种发自内心的、孩子般的兴奋和认同感。
“牧峰。” 他简短地敲下两个字回复,指尖在键盘上停顿了片刻,仿佛在斟酌,最终还是又补充了三个字:“随便玩玩。”
“滴滴滴”的提示音立刻像警报般响起。“随便玩玩能把哥们儿这国服前十的妖姬给秒了?兄弟你这有点凡尔赛了啊![鄙视][鄙视]” 许晓的消息总是伴随着夸张的表情符号,充满了戏剧性,“观战你玩烬那几波连招,第四发子弹的预判,还有换弹夹的走位拉扯,没有上千场的肌肉记忆我直播倒立洗头!骗人是小狗!”
牧峰的嘴角,在屏幕蓝光的阴影下,几不可察地向上牵动了一下,一个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极其微弱的弧度。他这才注意到许晓的头像——一个画风夸张的动漫人物,正做着极其滑稽的鬼脸,那表情既欠揍又透着一种奇异的真诚。游戏结束后,许晓的排位邀请几乎无缝衔接地弹了出来。牧峰看着那个闪烁的邀请框,犹豫了仅仅一瞬,鼠标便点了下去——接受。
接下来的几天,双排成为了牧峰灰暗生活中一抹意外的亮色,却也像打开了一扇通往未知深渊的大门。
许晓操控着疾风剑豪亚索,在召唤师峡谷中如同一个张扬的舞者,辗转腾挪,每一次“哈撒给!”的呐喊都带着近乎狂妄的自信,E技能【踏前斩】在兵线和敌人之间穿梭,带起阵阵疾风。而牧峰,则像隐藏在阴影中的顶级狙击手,沉默、冷静,在最精确、最致命的时刻,才扣动扳机,子弹呼啸而出,收割生命。奇怪的是,这对性格如同冰与火般迥异的组合,配合起来却有着惊人的默契——许晓激进的游走、大胆的越塔、如同尖刀般撕裂敌方防线的打法,总能创造出混乱而充满机会的战局;而牧峰,总能在这种混乱中,如同拥有上帝视角般,找到最安全、最完美的输出位置,每一次平A,每一次技能释放,都精准地打在敌方最薄弱的环节,打出令许晓在语音里激动得鬼哭狼嚎的绝妙配合。
“卧槽!卧槽!卧槽!这都能中?!兄弟你这预判是开了天眼吧?!” 又一次在绝境中依靠牧峰极限输出翻盘后,许晓那极具穿透力的声音在耳机里炸开,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太TM帅了!你就像…就像提前知道对面那个傻X ADC下一秒会往哪个方向闪现一样!这意识,绝了!”
牧峰搭在鼠标上的手指,猛地一僵!许晓无意间、带着赞叹脱口而出的这句话,像一把冰冷的钥匙,“咔哒”一声,精准地打开了他极力忽视、拼命压抑在心底的事实——他在操作时,确实“知道”!那些对手的走位意图、技能释放的轨迹、甚至闪现的落点,都如同模糊的预感或清晰的低语,在他意识深处提前浮现!而更让他心惊的是,随着与许晓双排的深入,那些萦绕在耳畔的低语,似乎正在变得更加清晰,更加…具有“个性”,仿佛在适应他,也在…渗透他。
第四天深夜。
一场胶着的对局。牧峰再次锁定了戏命师·烬。当战局进入白热化,他操控着烬,在队友的掩护下,开启了大招【完美谢幕】!巨大的舞台在脚下展开,狙击枪的准星锁定远方。
就在他按下R键的瞬间!
异变陡生!
他耳边骤然响起的,并非游戏里那华丽而悲怆的提琴伴奏!而是一段更加清晰、更加立体、更加…具有“灵魂”的、华丽到极致的小提琴旋律!这旋律并非来自耳机,而是直接从他大脑的深处、意识的源头奔涌而出!如同颅内交响!当第四发、灌注着毁灭力量的“完美谢幕”子弹,撕裂空气,精准地命中并终结了敌方残血ADC的头颅时,一个带着优雅戏腔、如同舞台剧演员般抑扬顿挫的声音,直接在他的颅腔内响起:
“艺术…需要残忍的精准。”
这声音陌生又带着一种诡异的熟悉感。它不属于牧峰,却仿佛来自烬这个英雄本身,是深藏于英雄设定中、关于“杀戮艺术”的人格碎片,在此刻被激活,并直接向他低语!
“牧哥?牧哥?喂!发什么呆呢?我们赢了!一波了!” 许晓那充满活力的声音,如同从遥远的水面传来,将他猛地从这诡异的颅内体验中拉回现实。
牧峰如梦初醒般猛地眨了眨眼,视线聚焦在屏幕上——象征着胜利的蓝色水晶正在轰然炸裂,绚烂的光效映满屏幕。他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和剥离感。他僵硬地、几乎是有些慌乱地在聊天框里敲下两个字:“先下了。” 不等许晓的任何回复,甚至没看结算界面,就迅速而决绝地关闭了游戏客户端,仿佛在逃离什么可怕的东西。
第二天,一种混合着恐惧和强烈探究欲的情绪驱使着牧峰。
他主动向许晓发起了排位邀请。进入英雄选择界面,他的鼠标没有像往常一样滑向烬或卡莎,而是落在了惩戒之箭·韦鲁斯的头像上。这个决定,像一个危险的、将自己作为实验品的赌注——他要验证那个可怕的猜想:是否使用不同的英雄,就会唤醒不同“人格”的低语?
锁定韦鲁斯。
对线期,当他操控着韦鲁斯,拉开长弓,开始蓄力Q技能【穿刺之箭】时,熟悉的异样感再次降临!
这一次,不再是华丽的小提琴,而是一种饱含无尽痛苦、如同深渊回响般的低语,开始在他神经的每一个末梢蔓延、嘶鸣: “背叛…腐烂…诅咒…复仇…”
这些单词,如同带着倒刺的钩子,伴随着实质性的、如同岩浆般灼热的愤怒情绪,蛮横地涌入他的胸膛!这股不属于他的愤怒,瞬间点燃了他操作中的戾气!他的走位变得更加激进,Q技能的蓄力释放更加刁钻致命,每一次平A都仿佛带着要将敌人撕碎的恨意!
“Double Kill!”(双杀!) 系统女音激昂地响起。
就在敌方下路双人组倒下的瞬间,牧峰清晰地听到,颅内那个属于韦鲁斯的、充满痛苦与怨毒的声音,发出了扭曲而快意的嘶吼: “一箭…双杀!”
那不是庆贺胜利的欢呼,而是一种大仇得报般的、扭曲的、带着血腥味的快意宣泄!
胜利的提示音响起,带来的却不是丝毫的喜悦,而是潮水般涌来的、冰冷刺骨的不安。退出游戏后,牧峰站在出租屋那面布满水渍、边缘起皮的狭小镜子前。镜中映出的那张脸,苍白、疲惫,但最让他心惊的是那双眼睛——里面翻涌着一种他从未有过的、浓得化不开的阴郁和戾气!属于韦鲁斯的仇恨情绪,如同粘稠的、散发着恶臭的阴云,盘踞在他的意识深处,久久不散。他甚至对楼下传来的、再普通不过的脚步声,都产生了毫无来由的、强烈的警觉和敌意,仿佛那脚步声的主人,就是背叛与伤害的化身。
这种情况,如同打开了潘多拉魔盒,开始越来越频繁地发生,后遗症的持续时间也越来越长。
使用暴走萝莉·金克丝,在疯狂扫射、火箭狂轰滥炸带来毁灭快感后,他会感到一种无法抑制的、想要砸碎眼前所有东西的破坏冲动,键盘被他敲击得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使用荣耀行刑官·德莱文,在接住飞斧、完成一次次夸张的处刑表演后,他发现自己无意识间说话的语气都带上了德莱文那种浮夸、戏剧性、充满表演欲的腔调,仿佛自己正站在万众瞩目的舞台上。
最可怕的是,这些“英雄人格”残留的“后遗症”,如同附骨之疽,在他退出游戏后,持续侵蚀他现实人格的时间,正在肉眼可见地延长。那些低语、那些情绪、那些不属于他的行为模式,像顽固的病毒,在他疲惫的神经系统中扎根、扩散。
一周后的凌晨三点。
牧峰从一场光怪陆离、令人窒息的噩梦中猛然惊醒!冷汗如同冰冷的蚯蚓,瞬间浸透了他单薄的T恤,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寒意。他剧烈地喘息着,胸膛如同破旧的风箱般起伏,心脏狂跳得几乎要撞碎肋骨!
梦中,无数熟悉而扭曲的英雄幻影将他团团围住,如同来自地狱的审判者: 薇恩的眼镜下,是一片深不见底、吞噬一切光线的漆黑虚无; 烬戴着那标志性的戏命师面具,优雅地向他鞠躬,面具下却传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 韦鲁斯那被暗裔腐化的皮肤寸寸剥落,露出底下蠕动着的、散发着恶臭的紫黑色血肉…… 它们同时开口,声音不再是清晰的低语,而是扭曲、叠加、撕裂,最终汇聚成一股令人发狂的噪音飓风:
“看看…黑暗中的…什么……” “艺术…就是…爆炸!!” “我…被抛弃了…诅咒…你们…所有人……”
这些声音不再是传递信息的句子,而是变成了纯粹的精神污染!它们疯狂地冲击、撕扯着他的意识核心,仿佛要将“牧峰”这个人格,彻底撕成碎片,然后被这些来自虚空的“英雄意志”所瓜分、占据!
“闭嘴!都给我闭嘴——!!” 牧峰猛地从床上坐起,发出一声嘶哑的、如同困兽般的低吼!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如同一个刚从深海中挣扎出来的溺水者,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和绝望。
窗外,是浓稠得化不开的、死寂的夜色。房间里,唯一的光源是电脑主机上那点幽幽闪烁的、如同野兽独眼般的休眠指示灯。
他跌跌撞撞地冲进狭小、冰冷的浴室,拧开水龙头,将头直接伸到冰冷刺骨的自来水下!水流猛烈地冲击着他的脸颊、额头,试图浇灭那来自灵魂深处的灼热和混乱。
然而,冷水带来的片刻清醒,根本无法冲散那种深入骨髓的恐怖感——那种被异种意识强行入侵、被不属于自己的“人格”碎片寄生、侵蚀,眼睁睁看着“自我”的边界正在一点点崩塌、溶解的灭顶之灾!
镜子里,水流顺着他的发梢滴落,那张湿漉漉的脸上,只剩下茫然和深入骨髓的恐惧。
这份“天赋”,这份来自深渊的“馈赠”,到底是在成就他,还是在…一点一点地,将他拖入永恒的毁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