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纪元”网咖的17号机，在短短几天内，从一个无人问津的角落，蜕变成了一个带着神秘色彩的都市传说。
曾经充斥着键盘敲击、脏话连篇和泡面味的大厅，如今多了一种微妙的氛围。那些熬夜冲击排位的年轻人，在等待匹配或游戏间隙，偶尔会不约而同地压低声音，目光带着探究和一丝敬畏，偷偷瞄向那个紧挨着垃圾桶和霉味墙壁的角落位置。随后，他们会交换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嘴角勾起意味深长的弧度，用气声传递着那个心照不宣的代号：
“看，17号机的‘鬼’来了。”
当牧峰像过去无数个下午一样，推开那扇油腻的玻璃门，踏入这片浑浊的空气时，他敏锐地捕捉到了空气中弥漫的异样。柜台前原本围在一起热烈讨论着什么的几个年轻人，在他刷身份证的瞬间，声音如同被利刃切断般戛然而止。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后，又爆发出几声刻意压低、却难掩兴奋和戏谑的笑声。那笑声像细小的针，扎在他紧绷的神经上。
他沉默着，像一尊移动的雕像，面无表情地刷完卡，接过胖哥递来的、带着烟味和汗渍的上机小票，然后径直走向那个已经成为焦点的17号机。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无数道目光如同探照灯般聚焦在他的背上，带着审视、好奇、怀疑，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身后，刻意压低的窃窃私语如同附骨之疽，清晰地钻进他的耳朵： “真的假的？就他？看着跟个病秧子似的……” “卧槽你别不信！我那天就在他旁边！亲眼看到他薇恩天秀翻盘！那操作……那反应速度……绝对不像是正常人能打出来的……” “听说他打游戏的时候，眼神都是直的，跟中邪了一样……”
牧峰的指尖在触碰到冰冷的鼠标时，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但他没有停下动作，没有回头，甚至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他像过去一样，径直走向“工位”，按下电脑的开机键，老旧机箱发出沉闷的启动轰鸣，屏幕亮起幽蓝的光。他把自己深深地埋进那张破旧的沙发椅里，仿佛这样就能隔绝掉外界所有的窥探和议论。
而黄毛，那个曾经嘲笑他“玩薇恩找死”的刺头青年，如今却成了这个都市传说最狂热的传播者和“信徒”。他像捧着圣物一样，小心翼翼地捧着他那部屏幕油腻的手机，在网吧里四处游走，向每一个流露出哪怕一丝兴趣的游客、甚至是不明所以的路人，不厌其烦地展示那段已经被他播放了无数遍的五杀录像。
“看到没有？！看到没有？！” 黄毛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手指用力戳着手机屏幕，“就这里！对面妖姬W踩脸！0.1秒！就0.1秒的反应时间！他的薇恩一个Q（闪避突袭）！完美躲开！毫发无伤！这他妈是人类的反应？！” 他唾沫横飞，眼神狂热，“我告诉你，这世界上能做到这种操作的人，掰着手指头数，不超过五个！而且——” 他猛地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环顾四周，仿佛在透露一个惊天秘密，“……据小道消息，那几个能做到的，都不是普通人，他们……都是‘通灵者’！”
“通灵者”三个字，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听众中激起一阵低低的惊呼和更加浓厚的兴趣。于是，“17号机通灵AD”这个带着诡异色彩和无限遐想的称号，就在黄毛不遗余力的渲染和众人猎奇心理的推动下，被彻底坐实，成为了“星纪元”乃至周边网吧圈子里一个津津乐道的怪谈。
牧峰对此一无所知，或者说，他强迫自己不去知道。他依旧按部就班地登录代练平台，接单，打单。然而，他平静（或者说麻木）的代练生活，已经被那场五杀彻底打破。他的游戏后台私信，如同被引爆的蜂巢，开始了疯狂的轰炸：
“兄弟，峡谷之巅宗师局，赢一把800，现金秒结，接不接？急！”
“哥们儿，我们是‘破晓’青训营的，看了你的录像，操作意识顶级！我们战队缺核心AD，有兴趣来试训吗？包吃住，待遇优厚！”
“我靠，大哥！我是‘魔术师丶’！就是那天被你薇恩钉在塔上秒了的妖姬！求求加个好友！我想拜师！学费好说！！”
“通灵哥，能帮我算算我啥时候能上王者吗？[狗头]”
“开挂死全家！官方不封你天理难容！”
形形色色的信息，带着诱惑、招揽、崇拜、质疑和赤裸裸的谩骂，如同潮水般涌来。牧峰面无表情地浏览着这些消息，眼神空洞，仿佛在看一堆与自己无关的垃圾。鼠标移动，点击，删除。再移动，再点击，再删除。对他来说，代练只是一份赖以糊口、支撑妹妹医药费的沉重工作，一个在泥沼中挣扎的求生手段。他不想，也绝不愿意被拖进那个看似光鲜亮丽、实则可能更加危险和失控的“职业”世界。
——那种被冰冷意志“接管”身体、如同提线木偶般完成非人操作的感觉，太可怕了。每一次回想，都让他不寒而栗。
为了规避这种风险，他现在只选用最安全、最平庸、最不容易触发“低语”的英雄——寒冰射手艾希，惩戒之箭韦鲁斯，甚至是探险家伊泽瑞尔。他宁可打得保守，被队友骂“混子AD”、“没存在感”，也绝不愿意再碰薇恩、德莱文、卡莎这些似乎更容易与那个“声音”产生共鸣的英雄。他像一只惊弓之鸟，小心翼翼地避开所有可能唤醒深渊的角落。
然而，命运似乎并不打算放过他。它像一个冷酷的猎手，总能在你以为安全的时候，悄然布下新的陷阱。
一个普通的下午，阳光被厚厚的云层遮挡，网吧里依旧弥漫着熟悉的浑浊气息。牧峰正操控着他的艾希，在一场普通的钻石单排局中平稳发育。补刀，消耗，走位，一切都按部就班，像一个再普通不过的AD玩家，没有任何引人注目的地方。
就在这时，屏幕右下角弹出一条好友申请。
ID：“微笑以后”。位置：辅助。胜率：70%。常用英雄：布隆、锤石、塔姆——清一色的保护型硬辅。
紧接着，一条私信跳了出来：“兄弟，看了你几场AD（虽然都是艾希EZ），基本功很扎实，意识也不错。双排不？我辅助，包你下路稳。”
牧峰的目光在那行字上停留了片刻。他需要钱，迫切地需要更多的钱。妹妹最新的检查报告出来了，治疗方案调整，费用又上涨了一大截。医院催缴单上的数字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压得他喘不过气。一个高胜率、擅长保护的辅助，意味着更高的胜率，更快的上分效率，也就意味着……更多的代练收入。
生存的压力，最终压倒了内心的警惕和恐惧。
他移动鼠标，在键盘上敲下一个字，发送： “好。”
游戏很快开始。他们排进了一场普通的钻石排位赛。“微笑以后”果然选择了布隆，那个举着巨盾的弗雷尔卓德之心。
对线开始，牧峰就敏锐地察觉到，这个“微笑以后”的布隆，比他预想中要老练得多。走位精准得如同尺子量过，永远卡在既能保护AD又能威胁对手的完美位置。E技能【坚不可摧】的盾牌举得恰到好处，总能挡掉对方关键的控制或消耗技能。Q技能【寒冬之咬】的减速冰球释放时机刁钻，几次都逼出了对方ADC的闪现。甚至有一次，在对方打野绕后Gank的绝境下，布隆一个精准的W【挺身而出】跳到残血的艾希身前，用身体挡住了致命的伤害，随后一个极限的R【冰川裂隙】将追击的敌人击飞，硬生生保住了牧峰的小命。
牧峰操控着他的艾希，在布隆滴水不漏的保护下，稳扎稳打地补刀、换血、消耗。他刻意压制着自己的操作，像一个最普通的AD玩家那样，没有任何亮眼的表现，也没有任何失误。一切似乎都在朝着安全、可控的方向发展。
然而，就在对线期进行到第五分钟，一个看似平静的时刻——
河道草丛的视野眼位刚刚消失不到两秒。按照常理，这里是一片战争迷雾笼罩的未知区域。
对面那个一直很猥琐的打野（盲僧），仿佛算准了这个时间点，突然从河道草丛的阴影中钻出！带着凛冽的杀意，直扑下路！目标，正是站位稍稍靠前的艾希！
——没有视野！理论上，这一波Gank是绝对不可能被提前预知的！
但就在盲僧的脚即将踏入草丛边缘、身影即将暴露在视野中的前零点几秒！
牧峰搭在鼠标上的右手食指，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冰冷的力量猛地一拽！那感觉像是一股微弱的电流瞬间窜过手臂，又像是一根看不见的丝线强行拉扯着他的肌肉！
他的大脑甚至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判断，他的身体已经先一步做出了反应！
他的艾希，毫无征兆地、极其突兀地向后撤了一步！
就是这看似不起眼的一步！
盲僧的身影从草丛中冲出，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Q技能【天音波】的光球脱手而出，直射艾希刚才站立的位置！
然而，艾希已经不在那里了！
光球带着呼啸的风声，擦着艾希的披风边缘，狠狠地砸在了空地上！完美的、不可思议的、在“无视野”情况下的极限躲避！
己方语音频道里，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紧接着，聊天框里，“微笑以后”的布隆直接发来了一个刺眼的问号：“？”
紧随其后，是两条带着强烈震惊和探究意味的询问： “你提前撤了？” “这里没视野，你怎么知道他来了？”
牧峰的手指悬停在键盘上方，指尖冰凉。他看着屏幕上那三个问号，感觉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他顿住了好几秒，才缓缓地、一个字一个字地在键盘上敲出回复： “……猜的。”
他没有说谎。那一刻，他确实没有“思考”，那更像是一种本能的、肌肉记忆般的反应。只是……这“猜测”的来源，这“本能”的构成，让他自己都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是无数次生死对局锤炼出的直觉？还是……那些潜藏在他意识深处、如同深渊回响般的不祥碎片，在某个瞬间悄然泄露，指引了他的动作？
他分不清。这种模糊的界限，比清晰的“接管”更让他感到不安。仿佛那个冰冷的声音，已经不再需要完全掌控他，而是如同病毒般，悄然融入了他的“本能”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