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致的前菜——鹅肝慕斯配无花果酱和香煎带子配鱼子酱——被无声地端上，又几乎原封不动地被撤下。彭少兵只是象征性地动了一点点，味同嚼蜡。罗曼尼康帝被醒酒器盛着放在一旁，深红的酒液在灯光下寂寞地荡漾。
墙上的视频还在不知疲倦地循环播放着那些甜蜜的瞬间。彭少兵索性拿起遥控器，按下了暂停键。画面定格在去年他们滑雪时，周红摔了个四脚朝天，他哈哈大笑伸手去拉她的场景。那时她的脸红扑扑的，眼里有泪花，但更多的是笑意和对他的依赖。
此刻再看，那笑容却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得他心口微微发疼。依赖？她现在依赖的是她的工作，还是那个总是“需要帮助”的沈浩？
沈浩这个名字，像一缕不请自来的阴风，倏地钻进了彭少兵的脑海。他皱了皱眉，试图驱散这个不合时宜的念头。
周红和沈浩是大学同学，认识比他还要早几年。用周红的话说，沈浩是她“没有血缘的亲哥哥”。彭少兵承认，沈浩家境不太好，人看起来也老实巴交，甚至有点懦弱。结婚头几年，沈浩的存在感并不强，偶尔一起吃个饭，彭少兵也保持着礼貌的距离。但近一年，情况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先是他的生日。他提前订了米其林三星，想给她一个惊喜。结果刚坐下点完菜，周红的手机就响了。挂了电话，她一脸为难：“少兵，沈浩…他好像失恋了，一个人在江边喝酒，情绪很崩溃，我怕他想不开……我们…能不能打包？或者改天？我得去看看他……”
他当时虽然不悦，但看周红焦急的样子，还是忍了。结果那天晚上，周红直到凌晨才回来，带着一身酒气，眼睛肿肿的，说沈浩哭得太惨了，她陪他聊了很久。他精心准备的生日晚餐，最终变成了一个人的冷饭。
然后是计划好久的北海道滑雪旅行。机票酒店都订好了，出发前一天晚上，沈浩一个电话打来，说他妈突然住院了，要做个小手术，他一个人六神无主，求周红帮忙去照看一下。周红二话不说就答应了，还愧疚地对他说：“少兵，北海道我们下次一定去！沈浩他爸走得早，就他和他妈相依为命，这时候他需要我……”
他还能说什么？只能退掉所有行程，看着周红匆匆赶去医院。结果后来他才知道，沈浩他妈只是做个普通的阑尾炎手术，沈浩自己请了假全程陪护，根本不需要周红整夜守在那里。周红去了，也只是在病房外干坐着。
更让他心里不舒服的是他父亲去年冬天心脏病住院那几天。他公司正赶上关键融资，忙得焦头烂额，医院公司两头跑，恨不得一个人掰成两半。他想让周红多去医院陪陪老爷子，说说话。结果周红去了两次，每次都是待不到两小时，电话就响了，不是沈浩电脑坏了急需她过去修（沈浩是个程序员），就是沈浩家里水管爆了淹了楼下邻居要她去帮忙调解……理由五花八门，每次都让周红不得不提前离开。
他当时压着火气问过周红：“沈浩他是三岁小孩吗？离了你活不了？我爸还在病床上躺着呢！”
周红总是用那种无辜又带着点恳求的眼神看着他：“少兵，你别这么说。沈浩他…真的挺难的，也没什么朋友，遇到事情就慌了神。我就帮一下，很快的！爸那里我明天一定多待会儿！”
“很快的”？每一次她的“很快”，都让他等得更久，心里的不满堆积得更高。他不是小气的人，但婚姻是两个人的堡垒，沈浩像个幽灵一样，总能在他和周红之间最重要的时刻，找到缝隙钻进来，然后理所当然地占用周红的时间、精力和…关心。
彭少兵烦躁地扯了扯领带，感觉这包间里的空气越来越闷。他拿起手机，点开微信，找到沈浩的朋友圈。一片空白，只有一条冰冷的横线。这小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把他屏蔽了。彭少兵冷笑一声，心里那点疑虑和烦躁感像藤蔓一样缠绕得更紧。周红的朋友圈倒是正常，最新一条还是昨天转发的搞笑猫咪视频。
他放下手机，目光再次落在那暂停的画面上。周红摔倒时那委屈又依赖的眼神，和电话里她因为工作爽约的愧疚声音重叠在一起。他揉了揉眉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也许，真的是自己想多了？也许，这次真的就是工作太急？沈浩最近似乎也没闹什么幺蛾子。
餐厅经理再次进来，轻声询问主菜是否现在上。彭少兵看了一眼时间，七点五十。他点点头：“上吧。”
顶级的M9和牛，配着松露酱汁，香气扑鼻。但再昂贵的食材，此刻在彭少兵眼里也失去了吸引力。他象征性地切下一小块，放入口中，机械地咀嚼着。肉质鲜嫩多汁，可他却尝不出任何味道。胃里像塞了一团冰冷的棉花。
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周红发来的微信：“还在开会，老板发飙了[哭][哭]。少兵你先吃，别等我！我这边结束立马狂奔过去！爱你！”
文字后面还跟着一个可怜兮兮的猫咪表情包。
彭少兵看着那个表情包，心里那点冰冷的怒意和猜疑，又被一丝无奈和心疼压了下去。他回复：“知道了，别急，注意安全。” 发完，他把手机倒扣在桌面上，不想再看到任何信息干扰他此刻复杂的心绪。
他端起面前的红酒杯，没有醒过的酒液带着些许生涩的单宁感滑入喉咙。他需要一点酒精来麻痹这等待的煎熬和心底翻腾的不安。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餐厅里轻柔的背景音乐换了一首又一首。服务生进来撤走了几乎没动的主菜，又端上了精致的甜点——那个特意定制的翻糖蛋糕被小心翼翼地推了上来。可爱的卡通小人依偎在“埃菲尔铁塔”旁，笑容甜蜜。“Five Years, Forever Love”的字样在灯光下闪闪发光。
彭少兵看着蛋糕，眼神复杂。永恒的爱？此刻这个词像是一个巨大的问号悬在他心头。他拿起手机，快八点了。周红那边毫无动静。
他点开通讯录，手指悬在周红的号码上，犹豫着要不要再打一个电话。最终，他还是放弃了。催促显得自己太小气，不催又憋得难受。他烦躁地退出通讯录，手指无意识地滑动着手机屏幕。
为了转移注意力，他点开了手机上一个常用的短视频APP。手指机械地上滑，无聊的搞笑段子、美食探店、萌宠视频……一个接一个快速划过，画面和声音在他眼前耳边嗡嗡作响，却丝毫无法进入他的大脑。他只想让这该死的时间过得快一点，或者让周红下一秒就出现在门口。
突然，一个同城热门推荐的小视频封面猛地闯入他的视线！
封面很模糊，像是在光线不太好的室内拍的。但彭少兵的心脏，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瞬间停止了跳动！
那个侧影……那个低着头、长发披散、正小心翼翼给躺着的人喂水的侧影……就算化成灰，他也认得出来！是周红！
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板瞬间窜上头顶，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冻结！彭少兵的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着，点开了那个视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