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的雪,下得比往年更早一些。
林薇斜倚在暖阁的熏笼旁,指尖捻着一份密折——这是高力士昨夜从门下省“借”来的。
“魏辰……”她轻声念着这个名字,目光落在被朱笔划去的谏言上。
这位七品监察御史,今年上了十三道奏疏。
——十三道,全被李林甫扔进了废纸篓。最妙的是其中一道,直指杨国忠在剑南道虚报战功。
“倒是个不怕死的。”
她轻笑,将密折扔进炭盆。
火舌窜起的刹那,春桃匆匆进来:“娘娘,太府寺送来的账册到了。”
林薇挑眉:“裴俊经手的?”
“是。听说他昨夜又醉倒在衙署,今早被罚跪在雪地里对账……”
——贵妃的眼中,闪过一丝兴味。
高力士进来时,靴底还沾着雪泥。
“老奴查过了,魏御史今日又去了平康坊。” 林薇正在看裴俊的账本,闻言笔尖一顿:“哦?”
“不过他去的是最破的那家酒肆。”
老太监意味深长地补充,“而且只点最便宜的浊酒。”
账册上出现一滴墨渍
——裴俊的“酒钱”支出,连一个铜板都没漏记。
贵妃忽然笑了:“备轿。”
“娘娘要出宫?”
“不。”
她蘸了蘸朱砂,在魏辰的名字旁画了个圈,“我们去太府寺赏雪。” (半个时辰后,某个酗酒的主簿被“偶然”路过的凤辇溅了满身雪水)
裴俊跪在雪地里,怀里还抱着算盘。
“大人这账算错了。”珠帘后传来清冷的女声。
他抬头,看见一只纤纤玉手指向自己膝前的账册——那指尖丹蔻如血,在雪色中刺目得惊心动魄。
“第三行第七列,少算了‘酒税’折抵。”
裴俊瞳孔骤缩。
这是他为太府寺卿做的“私账”,连度支使都看不出的猫腻……
“臣…臣……”
“你每日喝三升酒。”
珠帘后的声音忽然贴近,“怎么做到在醉中把《九章算术》倒背如流。”
一只金丝暖炉递到他冻僵的手边。
“可惜了。”
贵妃叹息着收回手,“这般人才,竟在雪地里蹉跎。” (裴俊不知道,他昨夜醉后写在酒肆墙上的算式,已经拓在贵妃袖中了)
与此同时,平康坊的酒肆里—— 魏辰盯着面前突然出现的食盒。
“我家主人说,魏御史的《谏征南诏书》,写得极好。”
小太监放下食盒就跑。
打开后,上层是热腾腾的驼峰炙,下层……
——是他被李林甫撕碎的奏疏原件!每片碎纸已经被粘好,朱批的“狂妄”二字旁,多了行簪花小楷: “南诏地形图有误,第三处关隘当在澜沧江西岸。”
魏辰猛地站起撞翻了浊酒, 这地图,他只在兵部绝密档案里见过!
深夜,林薇在灯下把玩着两枚棋子。 黑玉刻着“魏”字,白玉雕着“裴”。
“魏辰可用,但太直。”
高力士轻声道,“今日他又骂了杨国忠……”
“无妨。”
贵妃将黑棋“啪”地按在棋盘天元,“我要的就是这把宁折不弯的刀。”
她指尖一推,白玉棋滚到“李林甫”的棋位前。
“至于裴俊……他酗酒,是因为太清醒。” 窗外风雪愈急,却盖不住她的话: “给醉鬼醒酒最好的法子,就是让他看见更大的醉鬼。”
次日,太府寺炸开了锅。
“裴主簿竟然主动戒酒了!”
“更可怕的是他算清了三年烂账!”
御史台那边,魏辰破天荒地向杨国忠行礼—— ——然后递上了一份《请查剑南军械亏空疏》。
李林甫在政事堂摔了茶盏:“这愣头青怎么突然开窍了?!”
没人注意魏辰袖中隐约露出半角蜀锦,云中藏“开元”。
腊八节宫宴上,李隆基忽然问:
“爱妃近来对算学感兴趣?”
林薇为他斟酒:“妾只是觉得,这天下账目……”
她抬眼望向殿外风雪中当值的魏辰,和正在核账的裴俊,轻笑:
“该有个明白人算算了。”
——屏风后,高力士默默记下了今晚第五个打听蜀锦来历的权贵。